金銮殿上的血,早已被宫人擦拭干净。
那股浓郁的腥气,却仿佛渗透进了朱红的梁柱,渗入了冰冷的金砖,在天启城上层那压抑的空气中,无声地弥漫。
林默那一刀,斩落的不仅仅是礼部尚书吴中的头颅。
更斩断了所有旧臣心中,最后一丝敢于明面抗争的念头。
朝堂之上,一时间风平浪静,再无人敢非议女帝登基,再无人敢提什么“祖宗之法”。
新朝的政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在天启城推行。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一股更加诡异,更加阴冷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它不发于朝堂,却起于幽巷。
它不伤人肌体,却直指人心。
……
夜,三更。
天启城,西城,贫民窟。
这里是帝都最晦暗的角落,低矮的棚屋犬牙交错,肮脏的污水在狭窄的巷道里,汇成一条条黑色的细流。
往日的此刻,这里早已万籁俱寂。
今夜,却不同。
呜——
呜呜——
一阵似有若无的哭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那哭声,凄厉,哀怨,如同被遗弃的孤魂,在寒风中无助地抽泣。它穿透了薄薄的木板墙,钻入每一个沉睡之人的耳中。
“谁……谁在哭?”
一名刚做完苦力,浑身疲惫的汉子,被这哭声惊醒。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用破旧的被子蒙住了头。
可那哭声,仿佛有形有质,竟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凄惨。
汉子只觉得心头一阵发慌,一股莫名的悲伤与恐惧,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
他眼前,开始浮现出种种幻象。
死去的亲人,破败的家园,被战火吞噬的田地。
绝望,如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啊——!”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目赤红,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上满是挣扎与痛苦。
隔壁的房间,他那骨瘦如柴的妻子,同样在噩梦中惊醒。
她呆呆地坐在床沿,双眼空洞,泪水无声地滑落,嘴里反复呢喃着什么。
“别走……别离开我……”
相似的一幕,正在这片贫民窟的无数个角落,同时上演。
这哭声,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西城,彻底笼罩。
……
翌日。
天启城府衙,后堂。
狄仁杰面色凝重,他手中的卷宗,被指节捏得微微发白。
站在他对面的,是几名神情惶恐的“镜台”密探。
“大人,一夜之间,西城超过百人,陷入疯癫。”
一名密探声音干涩地汇报着。
“他们不伤人,也不毁物,只是或哭或笑,状若痴傻。还有些人,变得极具攻击性,见人就咬,如同野兽。”
“卑职已经请了城中最好的医官前去诊治,可他们……束手无策。”
另一名密探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那些医官说,这些人,既非中毒,也无外伤,脉象更是平稳。可他们的魂,就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抽走了一部分。”
“抽走了魂?”
狄仁杰眉头紧锁,这个说法,已经超出了他过往所有案件的范畴。
“民间,现在流言四起。”
密探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都说……都说女帝登基,阴阳失衡,乾坤倒错,这才引来了城外的孤魂野鬼,入城索命。”
“如今,恐慌已经在城中蔓延,甚至……甚至连守城的军士中,也出现了类似的疯癫之人。他们都说,是夜里听到了鬼哭。”
狄仁杰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这背后那只黑手的狠毒。
这不是刺杀,不是谋反。
这是一种诛心之策。
敌人,在用这种诡异的,无法用常理揣度的手段,动摇新朝的根基,摧毁万民的信心。
一旦民心崩溃,军心动摇,天启城,将不攻自破。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立刻起身,向着皇宫的方向,疾步而去。
……
御书房内。
林默听完狄仁杰的汇报,一言不发。
他的脸色,平静得有些可怕。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股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意。
玄冥教。
圣女。
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
“主公,此事太过诡异,末将已经加派人手,封锁西城,但……收效甚微。”
苏夕瑶一身劲装,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与凝重。
“那些疯癫之人,力大无穷,寻常士卒三五人都难以制服。而且,那种恐慌,会传染。”
林默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在金銮殿上,用最直接的血腥,震慑了朝堂。
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圣女,则用一种更加阴毒,更加无形的刀,捅向了他的软肋。
你守得住城墙,守得住皇宫。
你守得住这百万黎民的人心吗?
这无声的质问,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
“备马。”
林——默缓缓站起身,声音冰冷。
“我,亲自去看看。”
夜,再次降临。
天启城的西城,已经变成了一座真正的鬼城。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一丝灯火都看不到。
只有那如泣如诉的哭声,依旧在冰冷的街道上,肆无忌惮地回荡。
林默身披玄色大氅,只带着苏夕瑶与数十名特种兵,缓步走在这片死寂的区域。
特种兵们人人面色凝重,他们的耳朵里,塞着特制的棉塞,却依旧能隐约听到那诡异的声响,心神不宁。
林默没有做任何防护。
那哭声一入耳,一股阴冷的,能牵动人负面情绪的力量,便试图侵入他的识海。
但他心志坚如磐石,神魂之力更是远超常人。
那股力量,如同撞上一堵铜墙铁壁,瞬间被震得粉碎。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哭声,并非真正的声音。
它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攻击,一种能与人的神魂产生共鸣的邪异法术。
“主公,源头,似乎在那边。”
苏夕瑶指着巷道的尽头,那里,有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
越是靠近那口枯井,那哭声便越是清晰,那股阴冷邪异的气息,也越是浓郁。
林默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
在枯井旁,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干瘦,穿着玄冥教服饰的男人。
男人背对着他们,正对着那黑洞洞的井口,用一种古怪的,毫无起伏的语调,念诵着什么。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林默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他!
凤鸣峡之战中,那个负责断后,本该被穆桂英一枪毙命的天阶杀手!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林默对着身后的苏夕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收敛了全身气息,如同黑夜中的幽灵,一步一步,无声地,向着那个身影靠近。
十步。
五步。
三步。
就在林默准备出手,一举将其擒下的那个瞬间。
那个身影,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猛地转过身来。
“嘿……嘿嘿……”
他对着林默,露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他的双眼,空洞无神,如同两个漆黑的窟窿。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
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从他的七窍之中,不断溢出。
这根本不是一个活人!
这是一具,被邪术操控的傀儡!
“林默……”
傀儡开口了,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
“圣女殿下,让我在此,恭候多时了。”
话音未落。
噗!
一道道血箭,猛地从他的眼耳口鼻之中,喷射而出。
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愈发疯狂。
“圣女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你守得住这城,守得住这百万人的心吗?”
“哈哈……哈哈哈哈!”
在狂笑声中,他的身体,如同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猛地膨胀起来。
“不好!”
林默脸色剧变,一把拉住身旁的苏夕瑶,身形如电,向后暴退。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具傀儡的身体,轰然自爆,化作一团漫天血雾。
一股比之前浓郁了十倍不止的,精纯无比的黑气,如同火山喷发般,从那口枯井之中,冲天而起!
那黑气,在半空中,仿佛凝聚成了一张巨大而模糊的,带着无尽嘲弄与怨毒的女人脸庞。
它对着林默,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充满了恶意的狞笑。
然后,轰然散开,化作亿万缕肉眼难辨的黑丝,向着整个天启城,飘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