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月亮圆 作品

五十八

五十八

梁孟津一出门,宿舍就剩许淑宁一个人。

她把剪好的窗花都压在杯子

数来数去都没错,她这才要收起剪刀。

人刚站起来,一阵敲门声传来,仿佛敲在她的心坎上。

许淑宁本来就爱大惊小怪,连连呼吸才能平静下来。

她捏着剪刀咽口水,问道:“谁啊?”

外面的人喊道:“在不在喽,有包裹!”

今天又不是邮递员来大队的日子,许淑宁虽然听着声音有点熟悉,还是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她这人性格多疑,透过门缝确定后才打开说:“陈同志来啦。”

邮递员忙着解开麻绳,一边应说:“快搭把手,就数你们东西最多。”

又道:“说是又要下雪,我想着趁没过年给你们拿上来。”

回头雪一下这山路就不好走,往年封到正月十五后的时候也有,还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去,他总得为群众服务,先把事情给解决。

许淑宁知道他的好意,等人要走赶紧给塞把糖:“我替知青们拜个早年,带回去给家里孩子甜一甜。”

邮递员推了两下,到底是收下来说:“也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然后风风火火地走了。

许淑宁自己把包裹们往屋里挪,浑身上下都在用劲,一不留神摔个屁股蹲。

陈传文进来的时候就看她四脚朝天,赶快过来拉一把说:“你怎么回事?这些是啥?”

许淑宁揉着腰站起来道:“你家里不知道寄了什么,特别重。”

家里来的?陈传文兴致勃勃地拆开说:“有肉罐头,咱们年夜饭可以加餐了。”

许淑宁心里的菜单早就很丰盛,只是念叨着道:“奇怪,分量不像罐头。”

确实不单单是,陈传文敞开麻袋口袋给她看说:“还有书。”

他好几次抱怨无聊,估摸着是寄来给他打发时间的。

许淑宁就说怎么会这么重,甩甩手道:“你自己弄进去。”

又回过神来说:“你不是去帮忙,怎么跑回来了?”

陈传文一拍脑门道:“我回来拿收音机给大家听听。”

他今天是代表知青们去吃喜酒,还没开席正在唠嗑,唠几句队员们喊着想听个热闹,他当然得回来拿。

那还是快点回去的好,别让人家多等,许淑宁也不留他,摆摆手说:“去吧,我慢慢弄。”

陈传文倒觉得不着急,跟她一起把所有东西都搬进房间里才走。

许淑宁重新锁好门,这才拆开自己那份看。

压在最上面的是一封信,里面的话其实都大同小异,父母总是让她照顾好自己,别为钱发愁,偶尔夹杂两句家中的新鲜事。

这一年来,她堂姐生了孩子,表哥娶了媳妇,大家的日子仍旧在向前。

这使许淑宁产生只有自己在停滞的错觉。

她一字一句看过去,翻到最后顿住很久,大概因为上面写着“你大哥回家过年”这几个字。

许自强下乡好几年,今年才有一次回家的机会,阴差阳错兄妹俩居然见不上面。

许淑宁都快有点想不起来哥哥长什么样,意味不明叹口气把信收起来,给自己拆颗糖吃。

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人的心情仿佛天各一方,酸甜苦辣夹杂在一起。

许淑宁头一次知道啜泣的可怜,拧毛巾给自己擦擦脸。

她才收拾好心情,郭永年和齐晴雨正好回来。

他们俩一早上去磨豆子,别的不做光排队了。

齐晴雨站着那儿听好些新闻,立刻过来分享道:“淑宁淑宁,你知道黄巧妹吗?”

许淑宁摸着下巴思索,一边说:“你们还是先看看包裹里有什么。”

们?郭永年下乡后就收到过一回,心想居然跟自己有关系。

他蹲下来看喃喃道:“三姑啊。”

看样子还不是家里来的,齐晴雨对他关怀之情更甚,心想他真是怪不容易的。

许淑宁也这么觉得,拎起桶说:“我去做豆腐。”

她进厨房的体贴,齐晴雨好像有所察觉,语气欢快道:“你下午能不能陪我出去一趟?”

郭永年摆弄着三姑寄来的旧毛衣,马上点头说:“行啊。”

连去哪都不问,好在齐晴雨其实也没想好。

她不过是想讲两句话,自顾自琢磨起来。

郭永年只以为她在看信,随手递过去一根饼干。

齐晴雨想都没想就咬住,目光慢慢地往上移。

明明饼干那么长,郭永年却忽然的指尖发烫。

他尴尬地缩回手,眼神里全是闪躲。

齐晴雨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但看他这样反而憋着笑说:“你看我呀。”

郭永年盯着地眨眨眼,两只手局促地背在身后,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挪不动。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直到梁孟津进院门的声音。

他也没注意到房间里的人在做什么,只是拐进厨房说:“猜猜我拿着什么?”

神神秘秘的,许淑宁回头道:“石头还是叶子?”

她老往宿舍捡这些,他瞅着好看的就会给带回来。

这个答案其实也类似,只是不太准备。

梁孟津的手仍旧藏在身后说:“再猜。”

再猜,许淑宁没了头绪,想想说:“鸟蛋?”

天气一冷,好吃好喝伺候着家养的鸡鸭都不爱下蛋,更何况是外头野的那些。

梁孟津摇摇头道:“跟叶子有点像。”

像?许淑宁满脸困惑说:“总不会是花吧。”

南方的冬天虽然入目还有几分绿色,鲜花却不再盛开,只攒着劲等来年春天。

她一脸怎么可能,恰恰就是正答。

梁孟津拿着一枝红梅说:“给你。”

许淑宁还是头回见梅花。

她小的时候背过好几首诗,都是称赞其坚强,她一直没办法为何要把这种性格赋予在植物的身上,此刻望向窗外,头回觉得萧瑟中的这一抹亮色,实在是当之无愧的坚强。

就是上哪弄的很叫人关心,她道:“山里有这个吗?”

梁孟津也不知道,他是借花献佛,说:“西瓜皮给我的。”

这帮孩子可真行,许淑宁有时候怀疑哪怕老虎的巢xue他们都能找到。

她佩服道:“也不知道从哪弄回来的。”

梁孟津没问,看她很喜欢的样子说:“那我下午再去摘。”

许淑宁就是觉得快过年了,给宿舍增加一点喜洋洋的气氛挺好。

她握着梅花道:“要是远的话就别去,也约束着他们点。”

梁孟津可管不住西瓜皮他们,要不是现在玩球的决定权在他手上,早就连教学都很难继续。

思及此他就头疼说:“真没办法逼着念书。”

像他这样好学的才是少数,哪怕许淑宁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是看他实在沮丧,想想说:“要不你教教我?”

梁孟津眼睛都亮起来,但知道她是为了哄自己开心,说:“没事,太耽误你时间。”

明明费心的人是他,许淑宁耸耸肩道:“反正我是块朽木,吃苦的是你。”

梁孟津才不怕苦,也不觉得她笨拙。

在他心里有百八十个全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全可以堆砌在眼前人身上。

许淑宁倒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好,想起来说:“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拆包裹?”

梁孟津哪里顾得上,听这话才进房间。

他拆开自己那份,先拿起信来读。

父母的叮嘱很隐晦,大概是最近的局势不明,言明希望他在大队积极劳动。

那些大人的事,梁孟津也参与不了,他只能把担心全收起来,继续看还有什么。

一边看,一边发吃的。

齐晴雨咬着他给的饼干,倚靠着门框等哥哥回来,却不知道此刻她心心念念的人,正在别人家玩。

齐阳明一早去砍柴,下山的时候路过办喜事的人家,被陈传文一把叫住打牌。

他想着不着急回去,往那一坐就是好半晌,等要回宿舍的时候,早就忘记早上出门时许淑宁“带点葱”的嘱咐。

然而左脚进院子,他就想起来,着急忙慌要扭头走,结果被逮个正着。

许淑宁一直等着他回来好下锅,看他的架势就知道肯定是忘记,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只剩下他的背影。

她心想自己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站在边上的梁孟津不由得奇怪道:“阳明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齐晴雨帮忙应说:“做贼心虚呗。”

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还是高兴于可以抓到哥哥的小辫子,整个人兴奋异常。

许淑宁看她的样子像是齐阳明已经犯下滔天大罪,啼笑皆非说:“那是你亲哥?”

就是亲哥齐晴雨才这么明目张胆,她理直气壮说:“谁叫他天天骂我。”

得,兄妹俩的账本可捋不清。

许淑宁不搅和,只安安静静地等着葱回来。

也不知道大家太闲来无事还是怎么着,个个盯着门一起等。

齐阳明再进院子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捏着葱说:“干嘛都这么看我。”

许淑宁哪里知道,耸耸肩道:“别问我。”

说完转身做饭去,一边支着耳朵听兄妹俩翻旧帐。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