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月亮圆 作品

六十八

六十八

三婶可以丢下孩子不管,知青们却不行。

许淑宁气愤之余,还是把一花带进宿舍,给她煮了一碗鸡蛋汤。

天可怜见,一花从小到大都没吃鸡蛋,连碗都没敢碰,两只手捏成团:“我,我不饿。”

她本来就看上去营养不良的样子,现在更是失血过多,一张小脸蜡白。

谁看谁不忍心,齐晴雨也小声哄着说:“在姐姐这儿不用怕,大胆吃。”

一花抿着嘴眼眶通红,勺子递到嘴边才敢咬。

她生性懦弱,可还知道好歹两个字怎么写,喝完汤说:“我,我会还的。”

小丫头眼神倔强,有志气也是件好事,许淑宁摸摸她的脸:“行,那等你长大再说。”

一花向来把自己当大人看。

别看她生得瘦弱,劳动的时候一点不含糊,在家又是勤劳惯了,心想钱暂时没有,忙里忙外要给大家搭把手。

知青宿舍里谁干什么活都安排得一清二楚的,哪里需要她这个小伤号。

许淑宁把她按在椅子上,打开收音机:“今天是你休息的日子。”

休息,从有记忆开始,这两个字和一花无缘,以至于她十分的不安,茫然地眨眨眼:“我,我不会休息。”

这有什么不会的,陈传文煞有其事:“来,让哥哥教你。”

论怎么忙里偷闲,他还真的就最有经验。

齐晴雨头一回不骂他偷懒还有理,把他扔一边的扫帚捡起来接着干。

大小姐居然替自己做事情,真该看看太阳从哪边升起来。

陈传文表情夸张,但也知道她的目的,颇有些手舞足蹈地哄起眼前的小孩子。

他很会讲故事,一花没忍住笑,下一秒捂着脑袋倒吸口气。

可以说是好心办坏事,陈传文自知理亏,塞给她一颗糖:“吃吧,我不吵你。”

怎么会是吵呢,一花捏着糖想起来妹妹们,小声说:“得回家了。”

陈传文觉得她回去估计还得挨顿骂,完全不利于伤口愈合,赶紧说:“在我们这儿多玩会呗。”

就是就是,齐晴雨跟着附和:“姐姐教你翻花绳。”

齐阳明疑心这是妹妹自己想玩的,不过也说:“还是你想看故事书?”

一花只认识几个字,摇摇头:“我看不懂。”

这有什么关系,齐晴雨跑回房间里拿出一套连环画来:“这个没有字。”

到底还是个孩子,意志没有那么坚定,糖衣炮弹这么多,一花有些招架不住,翻开书看。

她看得入迷,两只眼睛都不眨,只是姿势有点像缩着。

梁孟津忙完回来,就看到她这个样子,拍拍身上的灰打听说:“怎么回事?”

他倒不是不欢迎,只是好奇一花怎么会在宿舍。

许淑宁怕勾起孩子的伤心事,小声解释后说:“我们一致决定,想让她在咱们这儿住两天,你觉得呢?”

省得回去又挨打挨骂,回头再受一次伤。

梁孟津自然会答应,就是有点愤愤不平:“三婶也太不像话。”

是过分,可说到底奶奶管教孙女,别人也没有插手的理由。

有时候哪怕出人命,都可以归为家事。

许淑宁确实心疼一花,叹口气:“也没办法。”

但凡有,梁孟津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烦恼地摆弄着头发,把自己的饼干盒拿出来,一打开就能闻到淡淡的奶香味。

一花鼻子动动,口水也跟着快流下来。

但她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赶紧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一脸的和自我作斗争,许淑宁自然地拿起一块咬一口,又给她一块:“没事,大家都能吃。”

几个人营造出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氛围,再次攻克一花。

她小口地咬着饼干,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人如果见识过天堂,就会觉得地狱实在难以忍受。

一花忽然对人生有些不满,却又不知道从何反抗。

在知青宿舍住了两天,她还是得回家去。

许淑宁特意请了大队长压阵,因此三婶也没发什么脾气。

大概省下来的粮食让她满意,只是伸手在孙女胳膊上拧一下。

一花连疼都没喊一声,还冲着许淑宁笑笑。

真是叫人憋着火,可是能怎么办呢。

许淑宁最多瞪一眼,总不好把老太太打一顿。

师出无名,大队到底是姓赖的一亩三分地,真有点什么事人家肯定团结一心。

知青们不过是浅层地打入团体,一旦发生矛盾肯定被划到外来人的圈子里。

许淑宁心里有数,只得回宿舍。

一看就生气了,陈传文追着鸡说:“偏不让我去,我肯定把老太婆气死。”

许淑宁是觉得男生跟女性吵架,怎么着名声都难听,虽然他本人不在意,但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因此她摇摇头:“你还是省点力气,不要逗鸡玩了!”

越到后面声调越高,陈传文不疾不徐道:“老郭让我逮的。”

杀鸡?不年不节的,还是郭永年开的口。

怪稀奇的,许淑宁:“他人呢?”

陈传文忙着追鸡,哪里顾得上,反倒有个别的问题:“最近不下蛋的是哪只来着?”

他觉得都长得差不多,这么跑来跑去的更是分不清。

许淑宁看来看去,手一指:“那个那个。”

陈传文跟着她的手指跑,没一会准确地掐住鸡翅膀举高:“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讲得好像大家是什么绿林好汉,许淑宁:“现在炖半夜十二点吃吗?”

也不动动脑子。

陈传文听见鸡就兴奋,半点没考虑这么多。

他把鸡爪捆住,另一头系在树上,满意地拍拍手:“那就留到明天。”

许淑宁嗯一声,这才说:“孟津回来过吗?”

就知道关心心上人,陈传文随便找块椅子坐下来:“你有没有一点战友情?”

又不知道要瞎扯什么,许淑宁冷笑两声,进房间把蜡烛点起来。

屋里一盏明亮的光,她蹲下来从柜子

这一阵子她很好学,陈传文凑过来道:“你们这是想双双进步?”

许淑宁不否认自己愿意跟梁孟津制造更多的共同话题,说:“怎么,嫉妒了?”

陈传文觉得一个人挺好的,自由自在。

他啧啧两声:“都一个样,老郭最近也在学翻花绳。”

翻什么?许淑宁想不出来人高马大的郭永年捏着细细的绳子变花样的样子,失笑道:“晴雨就是一阵子新鲜。”

都十八的人了,没有以前爱玩这些,顶多是无聊闲着没事做打发时间。

这个大家都知道,架不住郭永年自己愿意。

他一片丹心,约会的时候还显摆。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约会,就是到河里逮小鱼,边上还有个齐阳明帮妹妹扯幌子。

也只有他一心一意踩在水里,无视岸边的动静。

齐晴雨的声音也低得他听不见,耍赖和撒娇兼有之:“退回去退回去,你换个翻法。”

她都走进死局了,那可不行。

郭永年没办法还原,反倒把绳子搞得跟乱麻差不多。

他一边解,一边哄:“快好了快好了,不着急啊。”

齐晴雨有什么好生气的,拨弄着水:“我是脾气很坏的人吗?”

当然不是,郭永年知道她是对自己,那个词怎么讲来着,叫恃宠而骄。

他愿意惯着,说:“不是,是我太笨。”

说自己不好也不行,齐晴雨捶他一下:“给我收回这句话。”

好像是什么严重的事情,郭永年自己无所谓,但还是听她的。

又聪明地转移话题:“明天你就有鸡腿吃。”

鸡腿?又不到过节的时候。

齐晴雨满头问号:“为什么?”

郭永年知道不能给她惊喜,因为有事情她不是第一个知道的话准骂人。

他道:“上回抢险的奖金发下来了。”

说的是去年山体滑坡的时候,齐晴雨现在想起来还害怕,说:“别再有二回了。”

郭永年也盼着风调雨顺:“一人两块,我想着请大家吃只鸡。”

应该的,大家平常对他都很照顾。

齐晴雨舔舔嘴唇,已经能闻见鸡汤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