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的羊群 作品

第55章 智破危局

雾未散,周府大门前,周知府满脸堆笑地拱手相送。两位侍郎的马车缓缓驶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渐渐远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周知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身时官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老爷,都安排妥当了。"师爷从影壁后闪出,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银光闪闪的秤砣,正是昨夜从周延年身上掉落的工部标准砝码。

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院一间隐蔽的厢房。

屋内陈设简朴,唯独墙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虎眼用朱砂点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血色。

"宋源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周知府猛地拍案,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在案几上,"竟敢在本府眼皮底下耍花样!"

他抓起茶盏一饮而尽,茶水顺着胡须滴落在前襟上。

师爷阴恻恻地笑道:"老爷息怒。昨夜那杯醉仙酿,足够让周侍郎迷糊三天。再加上三小姐的枕边风......"

他做了个绞杀的手势,"今日验粮,保管叫宋源吃不了兜着走。"

"周侍郎手上的砝码少三钱,"他眯起眼睛,"验粮时称出来的数目,自然会少两成。"

说着突然狞笑,"宋源报的二十石就只剩十六石,欺君之罪板上钉钉!"

师爷凑上前,压低声音:"三小姐说,周侍郎已经深信宋源在粮仓做了手脚。等验粮时发现数目不对,定会当场发作。"

窗外传来一阵扑棱声,一只信鸽落在窗棂上。师爷取下鸽腿上的竹筒,倒出一张小纸条。

"贾三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念道,"随时可以指证宋源威逼佃户虚报产量。"

周知府满意地捋着胡须:"粮仓里的好戏安排得如何?"

"老爷放心,"师爷眼中闪过狠毒,"昨夜趁黑摸进去的兄弟,已经在最好的几袋土豆里掺了其他东西。只等开仓验货,保管臭气熏天。"

周知府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窗纸簌簌作响:"宋源啊宋源,你以为巴结上钦差就能翻身?"

他抓起酒壶直接对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流到衣领上,"本府要让你知道,在这清河地界,到底谁说了算!"

师爷谄媚地斟满酒杯:"等宋源下了大狱,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儿......"

"自然是要好好照顾。"周知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摔碎在地上。

瓷片飞溅,有一片划过师爷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师爷却不敢擦拭,只是赔着笑连连称是。

晨雾渐浓,周知府站在院中望着县衙方向。他的官服被雾气打湿,贴在身上显得格外阴冷。

"去,告诉王班头,"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等宋源入狱后,找几个意外死在牢里。"

师爷躬身应是,退出时不小心踩到一片碎瓷,发出刺耳的声响。

周知府头也不回,只是望着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县衙轮廓,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雾气中仿佛有无数鬼影在游荡。

一只乌鸦落在院墙上,发出嘶哑的啼叫,又扑棱着翅膀飞向县衙方向。

寅时刚过,清河县城门外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晨雾。

宋源身着七品鸂鶒补子官服,双手交叠于腹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上的缠枝纹。

他身后三位邻县县令不时交换着眼色,平谷县令张大人更是频频用汗巾擦拭着额角的细汗。

"大人,您听——"宋源的师爷突然压低声音。

远处官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沉闷声响。

宋源整了整官帽,晨露打湿的帽檐在他额前投下一小片阴影。

两辆青幔马车破雾而来,车辕上"工部户部"的铜牌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拉车的骏马喷着白气,马蹄铁踏在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火星。

郑明德掀开车帘时,一缕阳光恰好穿过薄雾,照在他略显疲惫却依然锐利的眉眼上。

"下官恭迎两位侍郎大人。"宋源领着众人行跪拜礼,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时,能闻到石缝间青苔的潮湿气息。

郑明德虚扶一把,官袍袖口绣着的云纹在晨风中轻轻摆动:"宋县令请起。听闻贵县有祥瑞现世,本官特来一观。"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周延年紧随其后下车,腰间银袋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阴沉着脸,目光如刀般扫过宋源:"听说有人举报宋县令虚报产量?县衙粮仓里全是陈粮充数?"

他右手不自觉地按在银袋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宋源心头一紧,官袍下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强自镇定道:"大人明鉴,下官已将存粮尽数发放赈灾,县衙粮仓早已空空如也。"

县衙后院的粮仓大门上,原本贴着的封条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几道泛黄的浆糊痕迹。

当差役推开沉重的柏木门时,一股混杂着霉味与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惊起了梁上的几只麻雀。

周延年大步走入,官靴踩在散落的谷粒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昏暗的粮仓里,几百斤陈粮整齐地码放在西北角,麦粒已经发黑结块,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蛛网。

几只肥硕的老鼠被惊动,窸窸窣窣地窜过粮堆,留下一串细小的爪印。

"宋县令,这就是你说的空空如也?"

周延年抓起一把麦粒,黑褐色的谷粒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在阳光下扬起细小的尘埃,"这些陈粮,怕是存放三年不止了吧?"

宋源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下官...下官确实..."

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一粒发黑的麦粒粘在他的鸂鶒补子上,在深青色官服上显得格外刺目。

就在这死寂时刻,人群后方突然传来骚动。

讼棍贾三挤到前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粮仓内回荡。

他右手食指上还沾着昨夜赌场的骰子粉,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青天大老爷!小的可以作证!"

贾三的嗓音尖利刺耳,"宋县令逼着佃户把烂土豆掺进好粮里,就为了虚报产量!他还说...还说..."

他故意压低声音,却又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只要能让皇上高兴,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周延年猛地转身,腰间银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人证物证俱在,宋县令还有何话说?"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粮仓内回荡,"不如实交代,本官定当上报陛下,治你欺君之罪!"

宋源双膝一软,跪倒在陈粮堆前。他的官帽歪斜,露出鬓角斑白的头发。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落在陈粮堆上,瞬间被干燥的麦粒吸收。

"且慢!"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陆明远从人群中走出,青布直裰的下摆还沾着田间的露水。

他向两位侍郎深施一礼,动作恭敬却不卑不亢,腰间挂着的一方青玉坠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蹲下身时,陆明远修长的手指在麦堆底部翻找。

抽出一块靛蓝色的麻布:"这布上绣着周字,针脚细密均匀,用的是上等苏绣技法。"

布片在他指间晃动,暗红色的绣线在阳光下泛着丝绸特有的光泽,"似是周府库房专用的标记。"

郑明德接过布片,指尖抚过上面的绣纹,眼中精光一闪。

周延年脸色骤变,右手不自觉地按住腰间的银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袋面上精致的云纹。

陆明远转向贾三,目光如炬:"贾先生方才说,宋大人上月十五逼你作假,当时在场的李老汉现在何处?"

贾三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珠乱转:"他...他..."

陆明远从袖中掏出一卷公文,纸张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上月十五,岳父大人正在府城述职,这是当日府衙出具的公文。"

文书末尾的朱砂大印在阳光下红得刺眼,印泥的纹理清晰可辨。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郑明德接过公文,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摩挲,感受着官印的凹凸。

周延年的手死死攥着银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银袋里传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宋源如梦初醒:"下官想起来了!这粮仓三日前才被周府借去存放杂物..."

他的声音仍有些发抖,但已恢复了几分底气。

陆明远乘势道:"两位大人,与其在此纠缠这几百斤来路不明的陈粮,不如明日亲眼看看庄子上土豆的收成?"

他指向窗外,透过粮仓的小窗,可以看见远处田野里劳作的农人身影,"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总不会个个都被收买吧?"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透过小窗照在一袋被打开的土豆上。

那些土豆个个饱满圆润,表皮泛着健康的光泽,与贾三描述的"烂土豆"形成鲜明对比。

郑明德突然轻笑出声,笑声在粮仓内回荡:"陆公子所言极是。"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延年腰间的银袋,"周大人,我们明日田间再议?"

待人群散去,陆明远独自留在粮仓。

他从陈粮堆中捻起一粒麦子,放在鼻尖轻嗅:"桐油味..."

抬头看向房梁,那只肥硕的老鼠正在啃食半块桂花糕。

县衙后院内,宋源拉着女婿的手仍在微微发抖:"若非贤婿机智..."他的官服后背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

陆明远轻拍岳父的手背,触碰到对方掌心冰凉的汗水:"岳父大人不必忧心。"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的田野。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夜风拂过,带来粮仓特有的谷物气息,混合着田间新翻泥土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