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不动了 作品

第22章 余烬低语

死寂。

控制室只剩下死寂。能量过载的刺鼻臭氧味混合着金属熔融的焦糊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破损管线偶尔爆开的幽蓝电火花,成了这片废墟中唯一跳跃的光源,每一次闪烁都短暂地照亮童童蜷缩的身影和他手中紧握的那枚焦黑残核。

没有警报,没有灯塔冰冷的报告声。只有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泪水砸在地板上细微的啪嗒声。

赢了?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视线模糊,唯有手中那冰冷、粗糙、毫无生机的触感无比清晰。这是妈妈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一块被混沌烧焦的石头。他把它攥得死紧,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仿佛这样就能把早已消逝的温暖重新压榨出来。可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顺着掌心蔓延,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心脏。

他赢了什么?赢来艾瑟拉姐姐一息尚存?赢来这个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彻底崩塌的金属坟墓?赢来父母最后存在的痕迹,都化为了他掌心这枚冰冷的焦核和远处那座焦黑的“熔炉之坟”?

巨大的空洞感吞噬了他。悲伤太过汹涌,反而凝滞了,淤积在胸口,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只是瘫跪在那里,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布偶。

“咳…咳咳……”

一阵微弱到几乎被死寂淹没的咳嗽声,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童童凝固的意识里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泪水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投向悬浮在双重护盾中心的艾瑟拉。

力场护盾的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护盾内,艾瑟拉悬浮的姿态依旧,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僵硬。她的眉头微蹙,嘴唇翕动,那微弱的咳嗽声正是从那里发出的。覆盖在她体表的幽绿脉络纹路,虽然依旧存在,但先前那种狂野的脉动和侵蚀性的光芒已经消失了,变得黯淡、沉寂,仿佛被抽走了驱动力的藤蔓,只是徒有其形地攀附在那里。最关键的,是她额心的月华核心。

那枚核心,不再是彻底熄灭的灰烬。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初生星尘般的银白色光点,在核心最深处,极其缓慢地、顽强地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微弱得如同错觉,却又真实存在。

艾瑟拉的生命体征读数在残破的主屏幕上艰难地跳动着,数值依旧低得可怕,但那条代表生命活动的曲线,不再是一条濒死的直线,而是有了极其微弱的起伏波动。

活下来了……艾瑟拉姐姐……真的暂时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穿了童童意识中那厚重的麻木与悲恸。一股混杂着难以置信、劫后余生、以及更深沉悲凉的巨大情绪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随即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他不再是那个咬牙坚持的小战士,只是一个在巨大牺牲后、面对着渺茫生机和破碎希望的、彻底崩溃的孩子。他抱着头,身体蜷缩得更紧,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哭声在死寂的控制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助和绝望。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

哭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嗓子嘶哑,直到胸腔因剧烈的抽泣而疼痛。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空茫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他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控制台基座。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周围。

那些失去了荆棘女王意志直接驱动的污染根须,如同被斩断了神经的毒蛇,一部分软塌塌地垂落在地板上或缠绕在设备上,表面的暗紫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污浊的木质纹理;另一些则在本能的驱使下,如同无头苍蝇般缓慢地、毫无目的地蠕动、抽打着空气和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它们依旧危险,但攻击性和组织性已经降到了最低点,更像是某种残留的、需要清理的污秽。

控制室一片狼藉。爆炸和能量冲击留下的焦痕遍布墙壁和天花板,破碎的仪表盘闪烁着混乱的电火花,断裂的管线如同垂死的触手耷拉着,滴落着不明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复合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淡淡的、类似植物腐败的腥甜气息——那是被混沌之力中和后残留的污染气息。

灯塔系统的主屏幕大部分区域是雪花和扭曲的线条,只有一小块区域还在顽强地显示着数据:

> 艾瑟拉·月辉:生命体征微弱,能量水平临界低值,污染侵蚀……停滞?未知能量干扰……分析中……

> 漂流舱整体结构:多处严重破损,主能源核心输出不稳定(17%),维生系统……离线。重力模拟……失效(局部重力异常警告)。

> 外部环境:高维污染浓度……极高。荆棘女王意志信号……紊乱度维持86%……威胁评估:高度警戒(远程链接中断状态)。

重力失效?童童迟钝地捕捉到这条信息。难怪感觉身体格外沉重,又带着一种失重的虚浮感。他尝试挪动了一下身体,每一个关节都像灌了铅,酸痛无比,精神力枯竭带来的头痛如同钝刀在脑中搅动。

他必须动起来。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不起多少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必然性。

艾瑟拉姐姐只是暂时稳定,随时可能再次恶化。漂流舱像个筛子,暴露在充满污染和危险的虚空中。荆棘女王只是暂时被击退,她的意志如同悬顶之剑。而他自己……精神力枯竭,身体伤痕累累,唯一的依靠……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紧握的焦黑残核上。冰冷,粗糙,裂痕遍布。这就是母亲最后留下的全部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再次涌上鼻腔。他用力眨了眨干涩刺痛的眼睛,将残核小心地塞进自己防护服胸口唯一还算完好的内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隔着厚厚的布料,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深吸一口气,混合着焦糊和血腥的空气刺激着肺部。他必须动起来。为了艾瑟拉姐姐,也为了……父母用最后意志换来的这片刻喘息。

他咬着牙,用颤抖的双手撑住冰冷的地面,一点点地试图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肌肉在抗议,骨头在呻吟。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

就在他挣扎着,膝盖刚刚离开地面几厘米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环境噪音完全淹没的震颤,突兀地在他胸口响起!

童童的动作瞬间僵住,呼吸停滞。

嗡……

又是一下。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震颤的源头,正是紧贴着他心脏位置、被他塞在防护服内袋里的——那枚林晚的焦黑残核!

震颤微弱得如同蝴蝶扇动翅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难以形容的频率。它不是能量的脉动,更像是……某种极其微弱的、源自核心最深处、物质结构本身的共鸣?仿佛这块看似彻底死寂的焦炭,其内部最细微的粒子,仍在某种未知的法则下,进行着极其缓慢、濒临停止的……“呼吸”?

童童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胸口那一点微弱的震颤上。

嗡……嗡……

震颤持续着,间隔长且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但它确实存在!不是幻觉!

就在童童全神贯注感受着这来自母亲残核的微弱“心跳”时,他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了控制室角落那个同样死寂焦黑的“熔炉之茧”。

茧体表面,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焦黑掩盖的裂痕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幽蓝光芒,极其短暂地闪了一下?如同余烬中最后一点不甘熄灭的火星,稍纵即逝。

童童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方向。

然而,那里只有一片焦黑和死寂。刚才那微弱的幽蓝光芒,仿佛只是他精神过度紧张和疲惫下的错觉。

控制室依旧死寂。破损管线的电火花在角落里噼啪作响。远处无意识蠕动的污染根须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但童童胸口的焦核,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嗡……嗡……”震颤,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路标,带着一丝冰冷而诡异的余温,固执地存在着。

他依旧跪在冰冷的灰烬之上,但某种东西,似乎在这片死寂的余烬深处,发出了极其微弱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