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不动了 作品

第62章 童童的世界:声音的回归

东翼的阳光,果然如顾淮深所言,慷慨而温暖。清晨的金色光束透过新换的米白色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驱散了顾宅一贯的沉郁寒气。童童的房间,像一个被阳光和色彩重新定义的小小星球。

林晚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

童童赤着脚,踩在柔软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小小的身影几乎被巨大的落地窗透进来的光亮包裹。他背对着门口,站在那个崭新的、高度适宜的画板前,画板上钉着一张巨大的、雪白的纸。顾淮深准备的颜料——安全无毒的儿童水粉,挤在调色盘里,是彩虹被打碎后最纯净的色块:明黄、湖蓝、草绿、温暖的橘红。

他小小的手里握着一支粗胖的画笔,蘸满了饱满的湖蓝色。他没有立刻落笔,只是专注地看着那片空白,仿佛在聆听纸张无声的邀请,又或者在脑海中构建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世界。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顶,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他穿着林晚给他新买的、柔软的浅蓝色棉质家居服,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安静,像一颗晨露里的小蘑菇。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和暖气系统极低沉的嗡鸣。林晚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放轻了。她不敢打扰,只是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这宁静的一幕——她的孩子,站在阳光和色彩里,不再是那个蜷缩在黑暗角落、被恐惧攫住的影子。这是顾淮深笨拙却有效的“重建”中,第一个让她心尖发颤的成果。

童童动了。画笔终于落在那片雪白上。不是试探,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挥洒。一道饱满、流畅的湖蓝色弧线出现在画纸中央,像一道突然出现的、静谧的河流。他似乎被这色彩的诞生鼓舞了,小手用力地涂抹着,蓝色迅速铺开,占据了画纸的下半部分。是海?还是天空的倒影?林晚无法解读,但她能看到孩子手臂挥舞时那种纯粹的、近乎宣泄的快乐。

他丢开蓝色画笔,几乎没有犹豫,又抓起一支蘸满明黄色的。这一次,是点在蓝色之上,一颗、两颗、三颗……小小的、圆圆的黄点,像散落的星辰,又像温暖的光斑。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放松,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总是盛着怯懦和迷雾的大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紧紧追随着画笔的轨迹,闪烁着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光芒。

林晚的心,被这光芒烫了一下。她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没有靠近,只是在不远处的矮沙发上坐下,拿起一本童童的绘本,假装翻阅,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小小的身影。她需要这份宁静,这份专注,来抚平自己心底重建家园的忐忑和昨日归来的沉重。

时间在阳光和色彩的流淌中悄然滑过。童童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他和他的画。他尝试了绿色,在蓝色旁边涂抹出歪歪扭扭的、充满生机的形状,也许是树,也许是草地。他用了橘红,在黄色光点旁边画了几个更大的、不规则的圈,像某种温暖的存在。他的小手和家居服的袖口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斑斓的颜料,他却浑然不觉。

林晚看着,看着看着,眼眶莫名有些发热。她仿佛看到禁锢着童童的那层厚厚的、无声的冰壳,在阳光和色彩的双重暖意下,正悄然裂开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在缝隙后面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童童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似乎对自己的“作品”感到满意了,小身子向后退了一步,歪着头,认真地看着画板上那片由蓝、黄、绿、橙红组成的、充满童稚生命力的抽象世界。阳光落在他沾着点点颜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尘埃在光柱中跳舞的声音。

然后,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声音,从那小小的胸腔里,极其自然地溢了出来。

“嗯……” 一声无意义的、近乎满足的轻哼,像小猫吃饱后发出的咕噜声。

林晚猛地抬起头,绘本从膝上滑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听觉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她死死地盯着童童的背影,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童童似乎没被那声响惊动。他依旧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画,小脑袋又歪了歪,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接着,他伸出沾着绿色颜料的小手指,轻轻点了点画纸上一个橘红色的圈圈。

一个清晰、带着点软糯鼻音,却又无比确定的音节,从他微张的小嘴里,清晰地吐了出来:

“妈……妈……”

声音不大,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寂静的空气,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

嗡——

林晚的世界,瞬间失声。窗外的鸟鸣,暖气的嗡鸣,甚至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沙发上,只有瞳孔在剧烈地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童童……说话了?他叫了……“妈妈”?

不是梦呓,不是模糊的呓语,是在清醒的、专注的、甚至是满足的状态下,清晰地说出了这个世界上最温暖、也最让她肝肠寸断的称呼!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林晚猛地用手捂住嘴,阻止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巨大的狂喜和尖锐的心痛交织成一股洪流,将她彻底淹没。五年了!整整五年,她只能在梦里、在绝望的深渊里,一遍遍幻听这个声音!她曾以为,这声音将永远被锁在童童恐惧的牢笼里!

童童似乎对自己的发声毫无所觉,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画作里。他点了点另一个黄色的光点,小嘴又动了动,这次的声音更轻,带着点迟疑和探索:

“爸……爸……”

又是一声!

林晚再也无法抑制,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泄出。她浑身都在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飘零的落叶。是童童!是她的童童!那禁锢了他声音的沉重枷锁,在这片由阳光、色彩和安全筑就的小小世界里,被这声呼唤,悄然撬开了一条缝隙!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淮深显然是刚结束一个重要的晨间电话会议,领带甚至有些松垮地挂在颈间,眉宇间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冷硬。他大步流星地走来,似乎想询问林晚早餐的安排,或者只是单纯地想看看她们母子。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沙发上面色惨白、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林晚,以及画板前那个依旧专注、对身后一切恍若未闻的小小身影。

“林晚?”顾淮深的声音带着惊疑,立刻上前一步,冷峻的目光瞬间扫过房间,确认没有危险。他蹲下身,扶住林晚颤抖的肩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晚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泪水决堤般滚落。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画板前的童童,嘴唇哆嗦着,试图发出声音,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顾淮深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童童似乎画完了,或者暂时满足了。他放下了画笔,转过身来。小脸上沾着几道可爱的彩色颜料印子,清澈的大眼睛看向门口的父母,带着一丝完成作品后的平静和淡淡的询问。

就在顾淮深疑惑的目光中,童童的目光在林晚泪痕遍布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困惑妈妈为什么哭了。然后,他的视线转向了蹲在林晚身边的顾淮深。

空气仿佛凝固了。

童童的小嘴微微张了张,那双映着阳光和色彩的大眼睛,极其缓慢地、极其认真地,聚焦在顾淮深的脸上。仿佛在确认,在辨认。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一个清晰的、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像惊雷般炸响在顾淮深耳边的音节,从童童的口中,清晰地吐了出来:

“爸……爸。”

清晰无误。

轰——!

顾淮深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最狂暴的电流瞬间击中!他扶着林晚肩膀的手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脸上所有的冷硬、所有的深沉、所有运筹帷幄的掌控感,在这一声稚嫩的呼唤面前,被轰然击碎!

他猛地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近乎骇然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狂喜、愧疚、不敢置信、巨大的冲击……所有复杂到极致的情绪瞬间将他吞噬!他死死地盯着童童,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流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阳光依旧温暖,色彩依旧斑斓。这个小小的儿童房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一个伤痕累累的世界里,最珍贵的声音,终于穿透了漫长的沉默和恐惧,回归了。

林晚的呜咽再也压抑不住,变成了破碎的痛哭。她看着僵硬的顾淮深,看着懵懂却仿佛卸下了某种重负的童童,巨大的幸福和心酸像潮水般将她淹没。重建家园的第一块、也是最珍贵的一块基石,就这样,在阳光和泪水中,被这声迟到了五年的呼唤,悄然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