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被刻上了冰冷的星辰印记。自第一头“深空巨鲸”撕裂直播间的穹顶开始，时间仿佛在每一场直播的末尾，都被那深蓝色的、裹挟着星尘寒流的庞然巨物所标记。第十天。第十五天。
那几乎成为了一种令人窒息的仪式感。
下午三点整，直播间开启。摄像头亮起，映出紫卿月那张依旧清丽，却日渐笼罩上一层难以言喻沉静与疏离感的面容。直播间在线人数早已稳定在恐怖的数百万量级，弹幕尚未开始爆发，所有人仿佛都在屏息等待。
三分钟。
分秒不差。
当直播平台的系统时钟跳至三点零三分整的瞬间——
毫无征兆地！
幽深的宇宙背景骤然扭曲撕裂！伴随着那仿佛源自远古深渊的、震撼灵魂的沉重鲸鸣！庞大无比、由无数冰冷星辰与星尘粒子构成的深空巨鲸，再次挟裹着无可匹敌的磅礴气势，撕裂维度闯入画面！它在狭小的直播间屏幕内优雅而冷酷地巡游，冰冷的蓝光将屏幕中心那张清冷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冰雕。
公告醒目地钉在顶端：
【用户 “yan” 在 小紫不是猫 的直播间 送出礼物：深空巨鲸 x 1！】
弹幕如期迎来狂欢：
“来了来了！深海定海神针！”
“打卡！顾神今天也稳！”
“小紫牌面拉满！”
“好奇顾神鲸鱼基金还有多少余额？”
“这礼物刷得比上班打卡都准时……”
“说真的，小紫快成星海tv的镇海鲸神了！”
喧嚣是海面上的浪。紫卿月在浪尖之下。
她甚至无需再抬眼细看那熟悉的特效。每一次深海巨鲸的降临，都像是在她心湖投下的石子。涟漪初时巨大激烈，带着被灼伤的疼痛和难以消化的“慷慨”。但日复一日。十五天。整整十五头代表百万现金的“深空巨鲸”。账户里的数字早已积累成一个足以让她彻底甩脱最后一丝债务枷锁、甚至能喘息片刻的惊人余额。她沉默地操作着这一切，如同处理冰冷的程序指令，一笔一笔划出去，填平了所有名为“过去”的坑洞。
当她最后一次点击确认，将最后一笔拖欠多年的款项清空时，屏幕上弹出的绿色“支付成功”提示弹窗，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束缚在她灵魂上最沉重的铁链。她盯着那个界面很久很久，一种巨大而无形的轻松感终于从深渊里浮起，可紧接着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更深沉的空茫，和……无法忽视的、沉甸甸的、来自于海平面之上的“馈赠”压力。
直播照常进行。她的治疗师角色在各路队友或惊叹或谄媚的簇拥下愈发游刃有余。弹幕里“小紫月神再世”、“治疗天花板”的赞誉从未断绝。
粉丝数，在她几乎无暇关注中，已悄然突破了三百万大关。从籍籍无名的新人主播，到如今稳坐星海tv女性主播顶流之一、话题度爆棚的“深空巨鲸神选之人”，只用了区区一个月。这是一个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火箭式飞跃。
数字是冷的。只有银行卡里的余额才带着真实的热度——那是顾衍赋予她的热度。
今天的直播进入尾声，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准备像往常一样简洁地说“下播了”。就在这时，那个纯黑色、id是[yan]的微信头像极其准时地在她电脑屏幕顶端跳了出来。
这一次，不是冰冷的坐标点，不是伤处的截图。
[yan]： 明晚七点。
[yan]：（发送了一个定位江城顶级云端餐厅 - “云涧”，人均消费起步价四位数）
[yan]：顶楼观景台。A座。
（定位链接下方，附带了一个极其详细的地址和时间，精确到分。）
是命令？
还是告知？
没有任何询问“有没有空”，没有“是否方便”，甚至省略了“见个面”。是直接的坐标定位与时间坐标。
紫卿月握着鼠标的手顿住了。指尖隔着温热的工程塑料外壳，都能感受到那冰凉的命令式口吻中隐含的巨大引力场。屏幕顶端，那条巨鲸赠送的系统公告尚未完全消散，幽蓝的星屑粒子如同冰冷的尘埃，缓缓落下。
终于来了。不是鲸鱼，是风暴中心本尊的召唤。
心底深处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在抗拒：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安排？
但这声音立刻被更加汹涌的现实浪潮淹没：十五头鲸鱼。百万现金。还清所有债务的轻松。一个她无法拒绝、更不敢得罪的存在。
她需要这份工作持续带来的安全壁垒。顾衍，就是构筑这座壁垒根基的那个人。无论是出于被发现的“月神”身份的压力，还是纯粹的商业利益捆绑，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
她最终敲下：
[小紫不是猫]：收到。明晚七点。A座。
发送。
像完成一个程序任务。
第二天，江城罕见的放晴。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在略显老旧拥挤的城中村街道上。
紫卿月站在公交站台边，抬头望向远处阳光下闪耀着刺目光芒的“云涧”大厦轮廓，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那个从未如此充实的钱包。里面装着她刚刚取出的、崭新挺括的五千块现金——这笔巨款对她来说，是史无前例的一次性消费额度。
“要好好打扮啊……”
脑子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去见顾衍那种级别的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卫衣牛仔裤，套在一双开胶帆布鞋里？哪怕是为了维持一个“能配上他投入价值”的商业主播形象，也必须有所改变。
更何况……那份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源自最深处细微自尊的需求——即使是被迫走向深渊的中心，她也不想以过于狼狈的姿态出现。
脚步带着一丝陌生的迟疑，踏进了离住所几个街区之外、一座稍显明亮时尚的中档购物中心大门。扑面而来的香氛冷气和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地板，让她本能地缩了缩肩膀，卫衣的棉质触感在对比下显得格格不入。
她像一个闯入异世界的浮游生物，茫然地漂浮在各大专柜橱窗散发出的精致光泽里。导购小姐们的目光如同扫描仪，掠过她朴素的衣着，公式化的笑容维持得恰到好处，带着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最终，她停在了一家以简洁剪裁、面料精良闻名的中高端女装品牌前。一件挂在模特身上的雾霾蓝色连衣裙抓住了她的视线——不是张扬的亮色，质地看上去柔软而有垂坠感，剪裁流畅勾勒出腰线，领口设计低调，整体带着一种温润的清冷气质。标签上的数字让她心尖儿一颤——2888元。
“小姐眼光真好。这件是我们春季新款，很适合您的气质，简约优雅。”眼尖的导购立刻挂着更真诚的笑容迎上来，态度迥异于前几家。“要不我给您拿下来试试？”
紫卿月迟疑地点头。当冰凉的、丝滑如水的裙料贴上皮肤，隔绝了外界空气的瞬间，一种全然陌生的舒适感包裹了她。巨大的试衣镜里，雾霭蓝衬得她冷白的皮肤更加剔透，恰到好处的收腰勾勒出平时被卫衣掩藏的优势曲线。镜中的女孩，眉眼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疏离清冷，但整个人似乎在昂贵布料的包裹下，隐隐透出一种崭新的、不易摧折的韧度。
“……就这件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平静。指甲掐了掐掌心，努力忽视掉心底那个尖叫着“一个月伙食费”的弱小声音。
导购的笑容更加明媚：“太适合您了！气质太好了！再搭配一双鞋吧？我们新到的这双小羊皮高跟鞋……”
最终，在导购热情而专业的推荐下，紫卿月像提线木偶般完成了一整套的“伪装”购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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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霾蓝连衣裙，288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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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色系低调小羊皮细跟高跟鞋，15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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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极细的、带着一小点水滴形切割碎钻的锁骨链（导购坚持强调这是点睛之笔），68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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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轻薄得几乎感觉不到，却号称能完美修饰脸型的所谓“心机素颜妆容基础套装”（内含一瓶小小的隔离霜），388元
当她将那张薄薄的、储存着她半月前还不敢想象的数字的银行卡递给收银员时，冰凉的pos机吐出长长的消费凭证。签字的那一刻，她的指尖是真的在冰凉地发颤。
拎着那堆沉甸甸的、散发着精致纸袋和独特新物气息的战利品走出商场大门，重新沐浴在下午有些燥热的阳光下时，紫卿月有种强烈的恍惚感。身上穿回那件朴素的卫衣牛仔裤，但口袋里那张刷卡后数字急剧缩水的银行卡提醒着她刚才那场“盛大演出”的开场票根是何等昂贵。
回到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将所有东西堆在床上。她拿起那条雾霾蓝的裙子，丝滑冰凉的触感在指尖流淌。
“是为了还债。”她低声对着空气告诉自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了那份砸在她身上、无法退还的深海馈赠不显得太过突兀。为了更像一个能立于顾衍庞大阴影之下而不至于被完全吞噬吞没的、体面的合作者。或者……只是为了维系那一点点，明知微薄却仍不肯彻底放下的……属于“紫卿月”的尊严伪装？
她坐在床边，慢慢抚平那条裙子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窗外，夕阳开始染红天际，为远处“云涧”那高耸的玻璃幕墙涂上一抹瑰丽而遥远的釉彩。距离被召唤去风暴中心的时间，滴答作响地逼近。而她为自己准备好的这套新装，究竟是潜入深海的潜水服，还是……献给深海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