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山门洞开,如同太古巨兽吞吐息壤。
万年白玉铺就的通天阶下,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新晋弟子引颈仰望。山门之上,百丈高的三根测灵巨柱直插云霄,其上古朴符文缭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苍茫气息。阳光奋力穿透九天罡风,落在柱身上只映出冰冷的反光。苍穹深处,仙鹤清唳,巨大的鸾鸟拖着华美的尾羽掠过云层,洒下漫天清辉。
百年一度的收徒大典,开始了。
喧哗的人声鼎沸如海潮,在威严的山门前来回冲撞。带着各地口音的低语、惊叹、祈祷交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憧憬和一丝难以抑制的紧张。
一道明净悠扬的钟声骤然响起,仿佛九天垂落的一缕清泉,涤荡而过。瞬间,满场皆寂。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抹过,所有的嘈杂都被这钟声轻柔而无可抗拒地抹平。数万弟子,无论身处前排还是队尾末梢,尽皆屏息凝神,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或忐忑、或炽热、或期盼,都死死锁在那三根沉睡般的巨柱上。
宗门深处,梦华殿一如既往地悬于云端,周遭浮动的云霭浓郁得化不开。殿内,一炉不知燃了多少岁月的冷香氤氲不绝。
暖玉为椅,铺着冰蚕丝织就的软垫。一人斜倚其上,姿态慵懒,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每一根发丝都透着厌世的倦怠。
一身流云般的雪缎长袍随意地裹着纤秾合度的身躯,下摆滑落在地,勾勒出修长笔直的小腿轮廓。如墨瀑的长发未绾未束,蜿蜒散落在玉白的颈侧与冰凉的椅臂上。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执着细长的青玉茶盏,指尖似有若无地描摹着盏壁微凉的弧度。
梦华仙子,紫卿月。
她眼帘微垂,浓长的睫羽投下淡淡阴影,遮住了那双据说能看透万古虚妄的眸。玉盏靠近唇边,只浅浅抿了一口。殿内静得可怕,连她喉间微小的吞咽声都清晰可闻。
殿外的云海无声翻腾,大典前的肃穆与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晶幕墙,无法侵入这方寸之地。一缕极其微弱、只有大乘巅峰神识方能捕捉到的声息,顺着无形的神念丝线,悠悠晃晃传入了她的识海深处。
“……那是沧澜江家的麒麟儿,江无羡?小小年纪,精气神倒足得很……”
“……嗯?测灵碑亮了……咦?青色?天灵根!直接青色了!”
“快看那灵力漩涡!他根本不需要催动秘法!”
前几声低语还带着长辈品评后辈的淡然与隐隐兴奋,如同微风拂过细草。然而下一刻,所有的闲适惬意猛地撞碎,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与骤然迸发的灼热贪婪!
“——嘶!金虹!纯金色的光芒!是传说中……”某个长老的声音戛然拔高又死死掐断,如同被扼住了咽喉。
“不可能!天……天命之上!?”另一个苍老的声音破调嘶吼,带着毁天灭地的狂喜。
一股狂暴混乱却又磅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刹那间如无形的海啸般穿透万里云山,粗暴地撞入了这片凝滞的梦华殿云海!
那波动炸裂开的瞬间,悬于大殿侧畔的一柄古朴青玉长剑骤然嗡鸣!清越的剑啸声刺破殿内沉滞的寂静,久久回荡。
青玉茶盏的边缘,紫卿月那一直微低敛着的、如同凝固水墨般的眼帘,终于——
缓缓掀开一线。
殿内那凝滞的时间,仿佛被这微小的动作打破了平衡,竟有些不易察觉地加速流动起来。茶盏中原本平静无波的一泓青碧,无风自动,漾开了一小圈涟漪。
***
通天阶尽头,白玉广场。
万籁俱寂。
所有目光都凝固在中央那最前端的少年身影上,带着一种近乎失神的震撼。
江无羡。
他一袭利落的墨蓝色劲装,身姿挺拔如初成锐气的青松,阳光毫不吝啬地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那双异常明亮、仿佛盛满了整片晴空的眼眸里,少年意气喷薄而出。
此刻,他刚刚离开那只余残辉的测灵巨柱。
方才排在他前面的弟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催得巨柱底部亮起微弱浑浊的土黄光晕。而当江无羡随意地将手掌按上那冰凉的柱体,那死寂的太古遗石仿佛被注入了九霄之上的烈阳熔流!
刹那,巨柱由底至顶,一道纯粹澄澈的青光冲天而起,势不可挡,瞬间就将巨柱渲染成通透的碧玉!光芒甚至没有丝毫停留,在那片青色尚未被众人看清时,便被更加纯粹、更加霸道、蕴藏着某种天地法则力量的金色光芒席卷覆盖!
纯金!纯粹的金!
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怒海狂潮般在百丈巨柱中奔涌咆哮!金光穿透了巨柱自身的符纹限制,狂暴汹涌的能量流挤压着柱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轰!
一声震彻云海的巨响!坚逾灵铁的太古巨柱顶端,竟硬生生被这爆发而出的光流撕裂、冲垮!无数饱含沧桑气息的巨大碎片,裹着璀璨刺目的金芒,如同流星火雨般砸落!
几乎是同一刻——
“轰隆隆!”
九天之上,原本澄澈如洗的苍穹骤然暗沉!层层叠叠的铅灰阴云如同被无形巨手顷刻揉皱!电光如狂舞的银蛇,在厚重的云层缝隙中狰狞地窜动、炸裂,眨眼便织成了一张吞噬天光、覆盖四野的巨大雷网!
恐怖的威压自苍穹深处覆压而下,沉甸甸地碾在每一个修士的心头、魂魄深处!修为稍低者两股战战,脸色惨白,呼吸都已停滞,几乎要被这股蕴藏着天道毁灭意志的力量压垮在地!
金色的光柱残流直贯苍穹,凶狠地撞入那翻腾怒吼的雷云深处!仿佛有沉睡万古的可怕意志被这狂妄的触犯彻底惊醒!雷声滚滚,如远古巨兽的咆哮,要将这片大地彻底碾碎!
“天……天品通明剑骨!” 长老席上,一位紫袍金冠、平时威严深重如山岳的老者,几乎是失声尖叫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那金光与雷暴的核心,里面燃烧的不仅是震撼,更有一种仿佛久旱逢甘霖、濒死者看到了续命仙丹般的灼热疯狂!
“小子!”另一位穿着八卦道袍、身形枯瘦的长老早已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一步便从高台之上跨越百丈空间,径直出现在江无羡面前数尺之隔。他眼中喷薄着激动难言的火焰,声音都因过于亢奋而带着颤抖:“入我天枢峰门下!此脉嫡传之位,连同镇山宝库之钥,今日一并予你!倾整个天枢峰所有,也必助你登临化神之巅!”
“放屁!”话音未落,一道赤红身影带着狂躁的热浪瞬间冲至!竟是向来与天枢峰不睦的烈火峰峰主。他须发根根倒竖,周身赤色真元如火龙盘绕,狠狠一掌推向先前那位八卦袍老者,口中咆哮如雷:“你那破山头穷得叮当响,连把像样的飞剑都凑不齐!来我烈火峰!小子,你看见没有!”他猛然指向远处一片被灼热流霞笼罩的赤红峰峦,“赤焰地脉之火为你铸剑!老夫亲自替你引南明离火灌体!百年之内,必叫你以焚天之剑,证道纯阳!”
“够了!都闭嘴!”最先说话的紫袍长老厉声呵斥,周身气机如汪洋般鼓荡,试图压下争执。他强压下激动,对江无羡沉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江家小子,莫要被一时虚名蒙蔽!老夫观你骨相,分明更适合锤炼‘万岳金身诀’,淬炼本源真力!这通明剑骨虽是绝顶天赋,然而剑修一道太过凶险!你随老夫回……”
轰!——咔!
一道几乎撕裂人耳膜的、近乎纯白色的暴烈电光,悍然撕破厚重雷云,朝着广场中央的金光源头,朝着那个引发天地震怒的少年笔直劈落!
那不再是普通的雷霆,而是凝聚了天道意志的惩戒之鞭!它带着泯灭万物的气势,甫一出现,便彻底锁定了江无羡周围的空间!广场白玉地面甚至在这纯粹的毁灭意志下寸寸龟裂、粉碎!
天地之威,沛然莫御!
刚刚还在争得面红耳赤的长老们瞬间脸色剧变!他们可以争抢天才,却没人敢在这样一道明显带有天道审判意味的雷霆下轻易出手!贸然干预,后果难以预料!
然而,就在那白炽雷蟒即将吞噬那道墨蓝身影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仿佛凝滞了空间的低沉嗓音,骤然在那少年体内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凝神!引雷气入骨!”
生死刹那,江无羡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爆射出一种近乎凌厉的锐光!他甚至没有抬头看那毁天灭地的神雷一眼,整个人如同雕塑般挺立,所有翻涌的力量在神秘低喝的指引下,尽数沉敛入体!他猛地并指如剑,朝着头顶那片狂暴的虚空悍然一刺!动作决绝,一往无前!
一股难以言喻的锋锐剑气骤然从他指尖喷薄而出!不是斩向雷霆,而是直接迎向它!这道剑气是如此纯粹、如此凝聚,没有浩大声势,只有那针尖般的极致一点,仿佛要将苍穹捅出一个窟窿!
嗤!
极刺耳也极短暂的锐鸣,撕裂了空气。
令所有长老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那一道凝聚了天地神威的白炽雷光,竟在这少年并指一剑的穿刺下,如同脆弱的琉璃柱,轰然炸碎!化为千万道细碎跳跃的蓝白色电流,丝丝缕缕环绕在江无羡周身!
不仅未被湮灭,那被击散的雷电能量竟然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束缚着,化作一条条游窜的电蛇,争先恐后地钻入他并指如剑的那只手臂肌肤之下!隐约可见皮肤下骨络经络处,有细碎的亮白雷霆纹路一闪而逝!
那一刻,少年周身的气场骤然拔高!如同一柄新发于硎的绝世神兵,剑锋所向,万物辟易!
广场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神雷落地更猛烈的声浪!
“引雷入骨?他、他如何做到的?!”天枢峰长老胡子都在抖。
“好可怕的剑道锋芒!纯粹的意志!他才多大?!”烈火峰峰主眼中几乎要喷出实质的火焰。
“天品剑骨!必是天品通明剑骨!传说中能与剑道本源共鸣的无上宝体!”最先认出端倪的紫袍长老呼吸粗重如牛,“此子!非我藏剑峰莫属!谁敢再争,休怪老夫……”他终于扯下了所有仙风道骨的伪装,杀意如同实质化的潮汐般汹涌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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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们的眼彻底红了。什么派系之争,什么礼数风度,在如此一块璞玉面前,皆可抛却!所有的矜持与考量都化作了炽烈的贪婪。数道足以移山倒海的灵压猛然锁定目标江无羡,争抢的话语甚至来不及完整说出,化作震耳欲聋的狂喝与怒吼!空气在狂暴能量的对冲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地面裂缝如蛛网般疯狂蔓延!
就在这时。
被众多仙峰长老围在中央,处在数道恐怖灵压对峙焦点的江无羡,却微微抬起了头。汗水沿着鬓角滑下,被他随手抹去,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没有半分落在身前几乎要拼死相争的长老们身上。他越过无数激动、愤怒、贪婪的面孔,穿过层层浮动的灵气波动与尚未散尽的雷云气息,稳稳地投向广场正北方的极高处——
那里,一片终年不散的浓重云雾,如同柔顺的丝绸,覆盖着连绵的仙阙殿宇。所有光线落入其中,都显得迷蒙而遥远,宛如不真实的梦境。
“小子!”枯瘦的八卦袍长老急得声音劈了叉,情急之下几乎要伸手去扳少年肩膀,“你看何处?回答老夫!入我天枢……”
少年开口,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激斗过后未平的气息,却奇妙地盖过了那喧嚣纷杂的争执浪潮,清晰地回荡在整片广场:
“敢问各位真人……”江无羡的目光依旧执拗地投向那片云遮雾绕的至高点,嘴角勾起一个浅淡得近乎没有的弧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桀骜探究,“那位住在最高处的梦华仙子……当真如传闻所言,从不收徒?”
喧沸的广场骤然静了一瞬。
争得几乎要动手的长老们僵住了。所有激动的话语卡在喉咙里,那些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如同被施了群体定身术。
数万双眼睛的焦点,瞬间从江无羡身上,齐齐扭转,循着他视线所向,聚焦于那北方缥缈的云端。
那里是——梦华殿所在。
无人应声。空气中有沉重的压力在无声凝聚,远胜方才天道雷霆。
高处不胜寒。
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静默与敬畏,不需要任何言语,悄然攥紧了每一个人的心脏。就连几位情绪最激昂的长老,也在这无声的压力下,脸上激动的潮红飞速褪去,下意识地收敛了外溢的狂暴灵力,喉头微微滑动了一下。
所有争论,所有许诺,所有杀机……在那片云雾所指象征的存在之前,骤然失去了所有意义。
江无羡的问题,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没有回响。唯有风吹过广袤的白玉广场,卷动尘埃。
就在这连呼吸都被冻结的低压中——
“不错。”
一道声音骤然降临。
没有源起,如同九天之外垂落的叹息。不是雷霆震怒,不是山岳压迫,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淡的两个字,却清冽干净到了极致,也冷漠疏离到了极致,如同冰峰顶上一滴万年冰魄悄然碎裂。
声音响起的瞬间,笼罩着北方那片仙阙的厚重云雾,骤然向两边散开!像是有一双无形巨手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云幔拉开,露出其下仙台琼阁的一角真容。明净清澈的阳光失去了云的阻隔,泼洒在白玉栏杆之上,折射出耀眼却又冰冷的光斑。
所有听见这声音的人,无论修为高低,灵魂深处仿佛被什么冰寒入骨的东西轻轻拂过,战栗无声蔓延开来。
广场中央,几位长老脸色大变!如同白日见鬼!
江无羡身体猛然挺得更直,那一直带着三分桀骜探询的眼神,此刻被纯粹的凝重与强烈的冲击所取代。
“但——”那清冽的声音只在空中顿了一瞬,如同玉箸敲击冰盏的间隙。
“今日破例。”
话音落下的同时,虚空荡开一道极淡的涟漪。一枚材质非金非玉、约摸婴儿手掌大小的莹白色玉符无声无息地出现。
它没有遵循重力法则坠落,反而是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稳稳当当、缓慢异常地朝着下方广场中央、那墨蓝色衣衫的少年飘落。玉符通体晶莹纯净,表面却萦绕着一层难以名状的流彩光晕,光晕中隐隐有星辰生灭、云霞聚散的幻象浮动。
它就那样不紧不慢地往下落,吸引了广场上数万道目光,连带着所有人的呼吸都随着它下降的节奏而起伏。
江无羡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
那枚流转着玄奥星云、光晕氤氲的玉符,没有丝毫阻碍和偏差,径直落入了少年掌心。
入手微凉。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受顺着玉符蔓延开来。那不是冷,反而像是触到了清晨第一滴露水的纯净。紧接着,一股温和却又浩瀚如海的灵力波动极其内敛地从玉符深处传来,隐约与他体内被雷霆淬炼过的骨骼、与血脉深处激荡的本源力量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共鸣!
少年修长有力的手指本能地收紧,牢牢地握住了这枚代表接引的玉符。仿佛握住了通往另一个不可想象境界的凭证。他抬起头,望向那云开雾散后高高在上的仙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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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仙阙云台之上,光与影的边缘,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道身影。
极远,却极清晰。
仿佛隔了千万丈距离的注视,落点却精准地凝固在白玉广场中央那墨蓝色的身影上。江无羡捏着玉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骼微微发白。
高台之上的人影动了。
没有丝毫风声,没有任何能量爆发前兆。就那么一步踏出。脚下的流云仿佛有了实质,轻柔地在她足下铺展成无形的云梯。一步,一步,看似缓慢,却在所有人尚未看清的瞬间,那道身影便已无声无息地自天际挪移到广场中央的上方虚空。
流云白雪为裳,泼墨青丝无束。她就那样凭空而立,衣袂被高空无形但劲烈的风吹拂着,猎猎翻飞!那雪色的广袖与墨色的长发在急速的风中狂舞纠缠,在明艳的天光映衬下,划出一道道流畅写意到极致却又充满了天地道韵的弧线,如同当空泼洒的水墨长卷,泼天盖地,却带着不容侵犯的疏离寒气。
数万人仰视的广场中心,只有她。
以及她投下的那片无形的、令人彻底窒息的静谧。
阳光似乎在她周身偏折了方向,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圈朦胧的清光中。近在咫尺的距离,足以让下方的少年看清她雪雕般细腻的肤色,看清那冰封般毫无波动的完美下颌曲线,看清如蝶翼般疏冷垂落的睫羽阴影……甚至能清晰嗅到风中带来的一缕冰雪初融般的冷冽淡香。
下方所有争抢的长老,甚至远处无数惊骇的弟子,都彻底化作了僵硬无声的雕像背景。
她的目光终于真正落下来,不是投掷,而是降临。穿透了那仿佛咫尺天涯的距离,结结实实落在了少年江无羡的脸上。
那双眼睛,便是泼天水墨间最摄人的留白点漆,深邃得仿佛容纳了整个寂静的虚空,所有的情绪都沉在最底层的寒潭之下,只余下足以倒映出少年微微汗湿额角的绝对澄澈与疏冷。
江无羡感觉到捏着玉符的指关节传来近乎僵硬的酸痛。视线交缠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锐利冰冷感直接刺入了他的灵魂深处!仿佛有亿万年的冰川在他意识里轰然矗立!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近乎渺小的震颤从脊椎骨迅速攀爬至颅顶。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喉结不受控制地剧烈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失态的震撼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声音出口,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沙哑:“为何……是我?”
高踞云端的女子并未立刻回应。
风拂动她翻飞的衣袂,卷起几缕墨色的发丝,如烟如雾地掠过白得近乎透明的颊侧。那目光从他脸上缓缓下移,如同实质般扫过他捏着玉符的手,扫过他因为刚刚硬撼天道神雷、衣襟下摆微微散乱露出的颈项轮廓,最终凝定在他眉心深处。
她的红唇——或许是这清寒画境中唯一秾丽到刺目的存在——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同时,一直虚凌于空中的身影动了。如同冰山上滑落的一瓣雪,清冷无声地开始向下飘落。足尖所向,正是墨衣少年所站的位置。随着她的下落,那股笼罩四野、令人无法思考的磅礴威压并未减弱,反而愈发凝练集中。
数万道目光的焦点彻底凝固!少年掌心接引玉符的光芒与女子飘落的身影,似乎成了这片天地唯一的动态。
越来越近。
近得江无羡甚至能看清她衣袍袖口上冰蚕丝线勾勒出的、几乎透明的玄奥符文。看清她垂落的墨色发梢在微风中极其轻微的浮动。看清……那指向他眉心深处、缓缓探出的指尖。
那是怎样的一根手指?纤长、莹润、线条完美得不似凡间之物。指甲如同最上品的羊脂美玉,带着天然的粉润珠光,圆融无瑕。指尖透着冰雪般的细腻柔泽,却蕴含着某种足以抹平天道雷霆的无形力量。
周围所有被隔绝在威压之外的世界仿佛瞬间褪色、模糊、失真。只剩下那根缓慢接近的、泛着近乎神性玉辉的指尖,在视野中不断放大。那目标——他眉心识海汇聚之处!
江无羡几乎能感觉到眉心下的皮肤在微微发紧,血液似乎在加速奔流!一种前所未有的预感攫住了他!
那根手指最终轻轻落下,不带半分力道,却仿佛带有千钧玄奥。
指尖触碰到少年眉心的刹那,没有丝毫声响。江无羡的识海深处却轰然剧震!如同平静的冰面被投入炽热的星辰!某种沉眠在他血脉骨髓最深处、甚至引动了天道震怒、也引得诸多长老疯狂的根源力量——那纯净、锐利、仿佛生来就与万千剑意同源的本质存在,毫无保留地在这轻柔一点下,被彻底激发、唤醒、共鸣!
一股温凉的、纯净到无法形容的能量流,如同冰川融水般顺着他眉心接触点缓缓注入。没有狂暴的冲击,没有霸道的引导,只有一种绝对的明晰与指引。这股能量温柔地包裹住他体内正在奔腾激荡的通明剑气本源,没有压制,没有干扰,只是如同一个旁观者般清晰昭示着它们的存在状态与流动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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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江无羡感觉自己整个躯壳都被一种冷澈的清光从内而外地透射了一遍!每一处细微的经脉壁垒,每一点骨骼纹理的密度,甚至骨髓深处那奔涌力量的共振频率,都在这绝对澄澈的洞察下,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少年的身体猛然绷紧!如同一张骤然拉满的硬弓!并非痛苦,而是源于生命最深层次的悸动与共鸣!他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眸,此刻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最精纯的剑罡刺透!
玉指点触眉心的动作轻描淡写,在旁人眼中不过是瞬间,对江无羡而言,却像是经历了漫长无垠的时光。
那点微凉的触感缓缓撤离。女子的身形随着指尖的收回,似乎也向上虚浮了一丝,重新拉开了那咫尺天涯的距离。
她微微侧首,眼波掠过广场上兀自呆若木鸡、脸上混杂着惊骇、狂喜、茫然与极度失落的长老们。目光如寒山古镜,不起微澜,清冷到了极致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响起,打破了那凝滞般的寂静:
“天品通明剑骨……”
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敲响在所有被定身了的长老们心头。
她那清冷的目光最终落回面前气息急促、眼神锐利如开锋剑刃的少年脸上,那毫无波澜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微光。
“……不随本尊修剑心通明,难道,”她微微一顿,微凉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几个脸色由白转红、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长老,红唇轻启,如同宣判,“要跟着这群……老东西,蹉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