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被高耸入云的顶层公寓特制防弹玻璃幕墙过滤掉一切尖锐与热度,只留下大片慵懒流淌的琥珀金色,无声铺满巨大起居室冰凉的意大利雪花白大理石地面。光线如同凝固的液态黄金,沿着纤尘不染的黑曜石电视背景墙的棱角缓慢爬升。几株叶片油绿欲滴的热带阔叶植栽在恒温恒湿的精密玻璃罩中舒展,投下静止如画的、边缘清晰的浓重阴翳。
紫卿月赤着莹白纤细的双脚,蜷缩在正对落地窗的一整张巨大的、由整张北美黑胡桃木经大师之手精细刨削打磨而成、流淌着木料天然温润哑光的卧榻中央。她身上只松松地披着一件祁景年的深灰色v领羊绒开衫,袖子空荡荡地垂到小臂。宽大的下摆如同不合身的毯子堆叠在她大腿上。她那套浅粉色的、印着垂耳兔图案的柔软家居服裤腿下,露出两截骨肉亭匀、在晨光里晕着暖玉般柔和光泽的小腿和精巧脚踝。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憨态可掬、雪白柔软的巨型长绒兔子玩偶。玩偶毛茸茸的头顶几乎抵住她的下巴。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兔子耳朵边上那撮特别长的绒毛。目光放空地落在窗外。
玻璃幕墙之外,是被拔离于城市喧嚣的极致景象:铅灰色带一点赤金的天穹如同泼洒了银箔的巨幕,整个拉斯维加斯城在她的脚下铺展开。近处是参差交错的、折射着无机质冷光的摩天大厦锐利棱角,远处则是大片大片起伏蔓延、泛着奇异土黄和赭红色的西部荒漠。一辆渺小的房车玩具般沿着细细的公路穿行,在无垠的寂寥里拖出孤独的尾烟。目之所及,除了钢筋水泥的森林,便是荒野。没有人声,没有车流的喧嚣。脚下这座钢铁堡垒如同漂浮在巨大异星版图上的孤岛。
祁景年离开前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那件羊绒开衫和她紧贴着的兔子绒毛上。那低沉平静、却带着绝对力量和不容置疑的腔调在耳边清晰回放:
“这周……先别出门。”他站在玄关那片被晨光割裂出明暗交界的阴影里,颀长的身影被顶级黑色手工西服勾勒得如同出鞘的冰刃,背对着主卧那片温暖光域。整理着领带的修长指骨在逆光下动作精准利落。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在宣布一条早已决定的新规则。“外面……有点尘。”
他顿了一瞬,似乎想寻找一个更温和些的词语替代,但终究没有。冰冷的袖口金属扣折射出一道凛冽寒芒。
“……想买什么……让小艾送菜单上来。想去楼下泳池透透气……让阿哲清场。”他抬起手腕看了眼那块低奢铂金表盘,侧脸线条在晨光下冷硬深邃。临走前的那几秒,他才极其短暂地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越过清晨的微光和公寓冰冷的空间距离,精准无误地笼罩在蜷在卧榻中央那小小的一团身影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容纳着亿万光年宇宙寂寥的黑洞。平静的眼底翻涌着她无法解读、也不需要她解读的千钧重压。但那份沉沉的压力只是一闪而过,仿佛被坚不可摧的井盖瞬间封死。随后,只在她脸上定格了一瞬,那目光深处便如同冰川消融,被一种极其内敛却又厚重到足以覆盖一切惊扰的温存和绝对的确保抚平。
“乖。”最后那个字,是从他薄唇间逸出的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带着终结力量的气音。随即,身影便如同被玄关那片精心设计的光影吞噬般迅速消失。厚重无声的合金门严密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切断了所有可能闯入的不确定音浪。
公寓里瞬间陷入深海般的沉寂。中央空调系统运行的超微噪音成为唯一的背景音,精密恒定,如同永远不会疲惫的冰冷心脏。空气里除了顶配新风系统滤进来的、如同实验室标准般毫无生命的纯净气息外,连一丝属于食物的暖香都没有。
紫卿月下巴尖在那团巨大、软得能吞噬所有情绪的兔子绒毛里蹭了蹭,将那缕被自己揪得乱糟糟的耳朵绒毛捋顺。鼻间全是柔软棉絮和属于祁景年开衫上残留的、那点沉静内敛的乌木冷香。她安静地看着窗外那片巨大而冰冷空旷的荒野。几只黑点在高远寂寥的天空盘旋,是秃鹫,还是鹰?
一种熟悉的、如同藤蔓般在无声寂静中悄悄滋生的东西,一点点缠绕上心口。那感觉并不尖锐,更像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细微酸胀感的沉闷。它没有名字。每一次祁景年离开后,在他亲手为她打造的这片华美金丝笼内,在她乖乖点头应下“好”之后,这种沉重的细微酸胀感总会如期而至。
她想念那些被阿哲严密包裹着、在阳光普照的中央公园长椅上,看一群咕咕叫的、胖墩墩的白屁股灰鸽子扑腾翅膀、互相啄毛斗狠的几分钟;想念隔着奢侈店厚重水晶玻璃窗,指着某个摆件好奇地问祁景年“那是什么”时,他偶尔俯首在她耳边用低沉纵容声音简短解释的画面;甚至……有点想念前几天那场“岚庭”饭局上,秦聿那毫不遮掩、震耳欲聋的粗豪大笑和祁景年不动声色将她揽在身侧时,身上无声散发的、如同圈地般清晰的领地感……
那些画面带着微弱的温度,在寂静的真空里亮了一下,随即熄灭,只留下更空旷的回响。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兔子蓬松的白色绒毛里,使劲吸了一口那温软的气息。不想说无聊……不想让任何人觉得她不乖……尤其是他……
巨大悬吊式智能曲面屏无声亮起,在空寂得如同博物馆展厅的起居室里投下流动的光影。紫卿月抱着兔子,蜷缩在那张宽大的黑胡桃木卧榻深处,像陷进了一个温柔舒适的软巢。屏幕莹莹的光线勾勒出她微蹙的眉头和小巧鼻梁挺翘的弧线。
屏幕中央,是一个装修极其精致、光线暖黄温馨、飘着浓郁甜蜜香气的烘焙厨房直播间。主播是一位笑容甜美、嗓音如同浸泡了蜜糖的年轻女孩,正在镜头前揉搓着一大团金黄油亮的面团。女孩动作娴熟流畅,白皙的手腕像灵巧的蝴蝶翻飞,语气是教科书级别的甜腻亲切。
“宝贝们看这个面团哦!”主播的手指沾着一点亮晶晶的金黄酥粒,对着镜头比了个甜美的“ok”手势,笑容放大,嘴角弯起精心设计过的弧度,“一定要揉出手套膜!这个程度就刚刚好!像不像云朵的感觉?像不像初恋轻轻触碰你心尖尖的柔软!”说着,她还把那团光滑的面团拉出一点薄如蝉翼的面筋薄膜,对着镜头展示。“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她神秘地眨眨眼,拿起一把小小的羊毛刷,蘸起旁边一小碗融化后粘稠香醇、如同流动液态阳光的蜂蜜,“甜蜜魔法时间!啵啵啵~~给我们的‘初恋云朵’穿上一层金光闪闪的‘水晶恋衣’!”
紫卿月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兔子耳朵上那撮毛茸茸的尖尖,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屏幕上那团被刷上蜂蜜、亮晶晶的油亮面包胚被小心翼翼地送入一个巨大的、闪烁着复杂灯带指示的蒸汽烤箱。
屏幕下方的留言弹幕如同雪崩般飞速滚动刷新:
「啊啊啊萱萱小仙女手就是被天使吻过!揉面像云朵!比喻绝了!」(id:云朵上的)
「下单了下单了!今天这‘初恋云朵’不买不是人!」(id:甜甜圈脑袋)
「主播大大啥时候上那款玫瑰荔枝啵啵奶霜蛋糕?馋死我了!上次抢光好快呜呜!」(id:奶茶要全糖)
「初恋?呵,我只想被金钱狠狠砸中!(狗头)萱萱老婆看看我新买的爱马仕口红!色号配你今天的耳坠绝了!」(id:奢香骑士v)
留言密密麻麻,带着夸张的情绪符号和颜色各异的字体特效,如同虚拟世界里的喧嚣烟火。紫卿月静静地看着那片滚动的热情,指尖捻着的兔毛柔软温驯。萱萱主播的甜蜜嗓音和直播间背景的柔美背景音乐在巨大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单薄失真。
屏幕上画面切换。萱萱主播正戴着亮闪闪的水晶美甲手套,手指灵巧地将刚刚烘烤出炉、冒着热腾腾香气、圆润金黄的蜜糖面包一个个转移到精致的竹编展示托盘上。她拿起一只小巧的喷枪,镜头拉近,火苗在面包表面均匀地燎过,发出滋滋的微响。那层薄薄的蜂蜜迅速焦糖化,形成一层亮晶晶、如同裹上浅金琥珀色的脆壳。
“当当当!”萱萱开心地拿起喷枪,对着镜头做了一个胜利的“比心”手势,“初恋云朵的黄金守护完成!看到没有?这就是爱情的温度!恰到好处!多一点会灼伤,少一点不够烈!宝贝们!恋爱的味道!”她夸张地闭上眼,做出一个嗅闻陶醉的表情,“热乎乎的!又甜又酥!谁懂啊啊啊!”
直播间在线人数显示在角落里疯狂跳动。留言区刷得更快了:
「给萱萱跪了!这比喻我死了!」
「面包卖不卖不是重点!想听萱萱讲恋爱金句!」
「主播老婆嫁我!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甜翻天下!」
「已下单‘初恋云朵’豪华礼盒x5!送女友!求萱萱保佑我追到女神!」(id:铁血追梦人)
那金黄油亮、裹着蜜糖琥珀焦糖层的小面包在暖光下特写确实诱人。紫卿月眼睫微动,胃部深处那点沉闷的、细微的酸胀感似乎被这热气腾腾的画面勾动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浓重的“外面有尘”的沉闷感压了下去。她低下头,鼻尖蹭了蹭兔子柔软的白色长毛。
萱萱主播的声音如同浸了糖精,还在通过顶级的环绕立体声音响系统充斥每一个角落:“……最后!让我们用这把代表幸福甜蜜碎片的‘水晶糖霜’——”
屏幕上的特写镜头里,一只撒着细闪糖粉的手套捏着一小撮雪白晶莹的糖霜,正欲洋洋洒洒地向下飘落,点缀在最完美的那个面包上——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精准刺穿直播间所有甜蜜背景音的沉闷震动从身边紫檀木矮几上传开。是紫卿月之前随手放在那里的私人通讯器。
她动作顿住,目光落在那台小小的、闪着呼吸光点的金属方块上。指尖无意识地松开了捻着的兔毛尖尖。
是景年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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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本能地,在通讯器震动的第一下,身体就下意识地坐直了一点。那只软绵无力的巨型兔子被她手臂的力道带的微微歪斜。她探出身体,细白的手指够向通讯器。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冰凉机身的瞬间——
旁边巨大曲面屏上传来的音浪陡然拔高!萱萱主播的声音像是调到了最高频道,带着一种能撼动人耳膜的穿透性高分贝,尖利的甜蜜如同最拙劣的表演,划破了寂静:
“——撒下去!!!让爱意铺天盖地!让甜蜜成为日常!宝贝们!下单就是这一刻的心动信号!错过今天!你的‘初恋云朵’就要被别人捧在手心了!!!” 萱萱主播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因为亢奋而微微涨红,手指几乎要戳到镜头上来!
紫卿月被那骤然炸响的尖利声音激得手腕微微一抖。伸出的指尖堪堪停在通讯器冰凉的金属边框上方半寸处。心脏因为猝然一惊而猛地跳动了一下,喉咙深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微恶心感。那团闷堵在心口的细微酸胀似乎被这巨大的噪音强行搅动了一下,变成了一种微茫却清晰的空洞。
她望着矮几上那台安静震动着的通讯器。屏幕上亮起的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加密通讯图标——深蓝色的底,嵌着一个小小的银色流月标记。没有名字,只有图标。是她和祁景年最隐秘的单线。
萱萱主播激动到破音的尖利声音还在继续轰炸,立体声环绕下几乎填满了每一个感官缝隙:“倒计时十秒!10!9!8……爱tA就行动!爱自己更要冲!库存清零就在下一秒!啊啊啊——7!6!……”
那倒数的数字如同鼓点敲打在耳膜上。
紫卿月放在通讯器上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发颤。她看着那只安静在巨大噪音背景下持续震动着、如同另一个截然不同世界传送过来的小型信标。小小的呼吸灯闪烁着稳定而有节奏的蓝白微光。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绳索拉扯着,目光在那屏幕上亮起的独特月光图标和旁边巨大屏幕里那个如同陷入狂热状态、扭曲地比着倒计时数字的主播之间,极快地扫了一个来回。
巨大的曲面屏上,滚烫金黄的面包特写和主播亢奋涨红的脸被弹幕烟花和闪烁的“售罄”图标疯狂淹没。
她的指尖最终悬停在那个冰凉的金属方块上方。没有去点接听。也没有按掉震动。只是任由那小小的、稳定的震动频率沿着指端一路传递到她的腕骨、臂弯、乃至那因细微酸胀而有些发闷的心脏区域。像个被设定好的、只会乖乖等待的、最听话的瓷娃娃。
那震动持续了几秒。然后,极其规律地停歇了。
私人通讯器的屏幕瞬间暗了下去。连同那个小小的、深蓝色里嵌着银色流月的徽标,也一并消失。它恢复了最初的状态。安静地躺在那片映着巨大屏幕反光、冰冷如镜的黑檀木矮几面上。仿佛刚才那一阵短暂而执着的召唤信号,从未出现。
萱萱主播激情昂扬的尾音在立体声环绕下拖着长长的高调渐弱,消失在背景音乐重新舒缓流淌的旋律里,留下令人耳膜嗡嗡作响的虚假余韵。
紫卿月盯着那只熄灭了所有光芒的方块,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尖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凉意。她重新将自己更深地窝进胡桃木卧榻深处那片柔软的凹陷里,抱紧了那只巨大的、温软的兔子玩偶。
下巴尖深深埋进兔子耳朵柔软的白色绒毛里。鼻尖传来温顺的长毛动物特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微弱气息。屏幕上的萱萱主播已经重新戴上了甜美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开始介绍下一款主打“挚爱绵长”的黄油曲奇饼干了。
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捻住了兔子耳朵上那撮毛茸茸的绒毛。一下,又一下。安静地揪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