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叨叨石 作品

“半仙”

“半仙”

众人闻讯你望我我望你,皆是一愣,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悚然。

魏远愕然不解道:“怎么会?!皇宫被围得水泄不通,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他倒是不怕萧予寄出去翻出什么水花,而是担心魏悦。

一旦把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时松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扯缰绳作势将离,冲着王虎道:“调动你手里所有的禁军,跟我出去一趟!”

魏忱见他动作,跟上几步不安道:“去哪儿?”

“马渡山行宫。”

“什么?”魏忱听得糊涂。

时松片刻不敢耽搁,擡手示意王虎一众人先行,停住解释道:“行宫里有个密道,我原先不知道那密道连到哪儿的,现在看来,答案显而易见了。”

他略作思索:“那密道张世晓也该知道的,否则前些天萧予寄被他困住时就该跑了,不必等到此时。”

就这么几句,魏忱大概也捋清楚了。他想了想,叹声道:“我让予霖跟着你。他们兄弟二人的事,终是该有个了断。”

时松点点头。

罗虔也跟上来,不放心道:“下官也派一批人跟着王爷。”

时松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罗虔说的是自己,他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身份。

他没有多作言语,只是颔首谢过罗虔好意。

不多时安排妥当后,他才带着罗虔手下的一支队追上王虎,往东边山上策马扬去。

傍晚时逐渐下起了雨,越往前行越是瓢泼倾盆。

时松和萧予霖打头,不顾满山泥泞在雨中狂奔。直至天黑,他们才到达行宫处。

赵江池见了来人,略带几分惊异:“两位王爷怎么来了?”

自曜凌关大捷的消息传来,他赵家算是彻彻底底决定造反了。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为时松和萧予霖做事。

时松抹了把脸,衣袍拧出大片水,嘴上还不忘吩咐道:“密道通口肯定不止一个,给我搜,每间屋子的柜子、隔板,细小角落一个都别放过。”

赵江池听出些端倪来,但仍有些糊涂,便将目光移向萧予霖。

萧予霖只是摇摇头,无奈道:“今夜注定是个不宁夜。”

赵江池便很识趣地不再多问。

时松一转话头:“昭王如何了?”

“这会儿已经睡下了,王爷要去看看吗?”

萧予霖接话道:“这几日变故丛生,这孩子怕也是受了不少的惊吓,去看看吧。”

时松也点点头。

二人拖着一身湿躯,刚随赵江池拐进另条长廊,便听见不远处谁吼了一声:“找到了!在这里!”

赵江池神色突变,他即刻拔腿,快语道:“是昭王安顿的房间!”

几人赶到的房间时,是这么一副场面——密道门被紧紧看着,五六个禁军将满身仓皇的萧予寄围住。一同他被团团包围的人,还有魏悦。

她手腕被萧予寄攥得狠,满目红却不落一滴泪,尽是幽怨难言。

而被这动静惊醒的萧耒愣愣地立在一旁,见状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皇母后都被人拿刀指着?

他不知如何,只得边哭边去扒开那些比他高不少的持刀禁军的手,很吃力,也很尽力。

那些禁军都知他身份,就算抛开身份不谈,总不好对一个小孩动手。

萧予霖见状不忍道:“耒儿,过来。”

萧耒被这声音分神,侧过身看见来人,带着哭腔地懵懂招呼道:“皇叔。”

但并无多用,他没有依言去萧予霖哪儿,仍转回身固执地同禁军“斗争”,仿佛那样就能救他的父皇母后。

萧予寄将这场面尽收眼中,先开口道:“我的好弟弟,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你先放了皇后娘娘,一切皆好说。”

“皇后娘娘?”萧予寄自嘲几下,“真是可惜,你们还认朕这个皇帝吗?”

萧予霖:“皇兄还是莫做挣扎,还有回圜之地。”

“还有什么回圜之地?朕不逃,还要跟你们回去任你们处置吗?是你蠢还是你觉得朕和你一样蠢?朕若妥协便是自投罗网,到时候等着我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可笑啊!”萧予寄一会儿指着他一会儿指着时松,“你以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劝我指谪我?手足?还是胜者?不!不管是你还是你身后那个姓时的孽种,都没资格!朕是天子!没有一个配对朕指指点点的!你们这些杂种,痴心妄想,这是悖逆天道,世道终究是不容的!等着遭天谴吧哈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激动,手上力道更大了,只见魏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萧耒见这边禁军分毫未动,又见自己母后气色愈浮,转而钻进包围圈。

“父皇……父皇你弄疼母后了……”他想去掰开萧予寄的手,换来的却是当膛一脚。

小身躯哪儿受得了他这一击,当即被踹开数尺远。

魏悦惊唤道:“耒儿!”

她眼神充满惦忧,目光落到地上匍匐的小孩身上,挣扎着想去探视自己的骨肉,却总是被萧予寄扯回来,半步离不得。

在场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惊然无措。

萧予霖立马将萧耒抱起,眼里写满担心,上下好生打量了他几番:“伤到哪儿了?”

萧耒说不出。

这么一脚让他彻底懵了,哇哇大哭,又猛咳不止,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一会儿。

他没想过,自己的父皇会如此对自己。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父皇这副模样。

萧予寄连亲儿子都不认了,他整个人紧绷着,挤出一个笑:“耒儿,别怪父皇,父皇只是为了保命。”

“你当真是,”萧予霖双眼瞪着他,怒气难压,“卑劣不堪!”

“那又如何?”萧予寄不仅没觉得哪里不对,见自己还把他气到了,还甚为满意,“我卑劣,你正直?你正直就不该事事同朕抢!父皇从小就偏爱你,凭什么?朕才是嫡子!不管是什么,都该是朕先得!那位置也本就该是朕的!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争?

他倏地大笑两声,一手指着萧予霖双目怒瞠道:“朕恨啊!当年朕就该弄死你!此时还能轮得到你祸国殃民?”

萧予霖充耳不闻,将萧耒交给赵江池,细心叮嘱道:“带昭王下去好好看看,身上有无受伤。”

待哭闹不止的萧耒被人带走后,他才将矛头对准萧予寄,沉声道:“皇兄,我本是真心想与你再交谈一番的,实不想你我兄弟二人闹得个如此场面。”

“你不用和朕说这么多,一个畜生说的话能有什么信服力?你只是朕养的一条狗,跪在地上叫了十年的狗!”

萧予霖不恼不怒,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放了皇后娘娘。”

“放了她?当我傻?这是我的救命稻草。”他用着“欣赏”的眼神打量着旁侧惴惴不安之人的脸,又猛然从袖子里抽出匕首架在她脖子上,“听朕的,你若是想让她活,让朕走。”

就在萧予霖犹豫的时间里,时松已经挪到朝西的窗户边上,这个角度,能看见萧予寄的后脑勺。

萧予霖无视了一瞬屋中杂乱场景见到他,与他对视片刻,心里悬着的石头当即就落下。

被自己丈夫劫持的魏悦忽然低笑起来,怨怼恨声道:“萧予寄,夫妻多年,你当真是让我又一次刮目相看。”

“我的好悦儿,你若是想拖延时间让前面那条狗来救你,可就是打错算盘了。”萧予寄手上的利器丝毫不让。

魏悦似以赴死的决心缓缓闭眼,嘲道:“当年的事我也在慢慢释怀,原以为你多少会有愧疚,不成想却是一成不变。是我瞎了眼,将你黑心意错为真意。我就不该、就不该那么原谅你!”

“悦儿,”萧予寄近乎疯魔,手中匕首又往她长颈送了送,说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枉你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竟不知同林鸟遇难各飞这个道理。”

他又横眉竖眼指着萧予霖:“朕给你三个数,放朕走,不然朕就和她同归于尽!”

萧予霖默不作声,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难免一紧,瞟了一眼窗外的时松。

“三——”

里头还在对峙拉扯,时松已经架起长弓,通过窗户缝的狭小一隅,偏头对准了萧予寄的后颈。

“二——”

就在时松准备松弦的一刹,一支箭从后奔来,破风扬起他鬓角微干发梢,飞进窗缝,最后直直钉入萧予寄后颈。

萧予寄猝然倒地。

时松见此状况,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依旧维持着挽弓的动作,莫名心跳突突,似是什么东西活了过来,直破心房。

直觉告诉他,有大事。

不,不是直觉。

他闻到了,刚刚箭矢上依附的淡然气息,哪怕淡如水,他也能分辨出来。

他身体骤然麻木僵化,木偶人般极不协调地放下铁弓。

一步一停、一转一顿。

直至整个人背过身时,时松才见到了方才自己身后的射箭之人。

那人立于月光长廊下,垂手落弓,和风细雨抵不住炽烈恸然目光,却又那样静静地、安然地望着自己,嘴角微扬。

“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