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为什么……
林红陷入沉默，看着车窗外一路后退的景象，没再回答。
为什么？
记得当时刚有夏时雨的时候，她是很开心的。
那时候夏时雨还在她肚子里，不知道性别。
她自己打心底里是想要一个女孩的。
因为女孩听话，懂事，她也可以经常给她买好看的发卡好看的裙子，来给她打扮。
但也是在那段时间，她碰到了很多的案子。
女大学生失踪案，□□，猥·亵案……
以往她也接触过这些，但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在林红看来，这些案件的出现格外另类，格外的频繁，令她忍不住害怕。
根据她多年来的经验，那些失踪的大学生，那些走丢的孩子，找回来真的很难。
而且在这一段失踪的时间里，他们很有可能，已经遇害了。
所以她开始担心，又期盼肚子里能不能不是女孩了，它做男孩好不好。
做男孩的话，至少能更有力气保护自己一点，至少遇到的危险里，能够少一个猥亵，少一个□□。
不是说做男孩就不可能遇上这种事，但是在她看来，几率会小一点。
可是这样，她又开始害怕儿童拐卖的案子。
一切似乎永远担心不完……
直到十个月后夏时雨呱呱坠地。
是女孩……
林红又开心，又觉得沉重。
自此以后，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更重了。
休完产假之后，她回去上班。
那些不好的事情依旧在不停地往她耳朵里钻。
于是林红开始给夏时雨的裙子里套上长长的裤子，就算夏时雨觉得热，开始吵她闹她，她也不让她脱下来。
虽然林红知道，裙子没有错。
但她只想规避所有的可能性，只想让夏时雨安全。
再后来，她就开始规划夏时雨的人生，跳开她遇见过有风险的，最后选择了中医。
一个不会太累，不需要做手术，有急事不会第一时间想到的职业——中医。
当她偷偷改了夏时雨的志愿，点下确认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算把夏时雨未来的路铺的很安全了。
只是她没想到，夏时雨想要的人生不是平原，就算她将平原的风景修的很好，夏时雨还是更想去看山去见水。
更没有想到，会突然来一个新冠病毒。
以后要是夏时雨真的从医，这个病毒是她必须触碰到的。
如果新冠真的无法可解，它的致死率一直居高不下……
林红突然崩溃了，觉得这么多年的盘算，好像一下子功亏一篑。
她起身从沙发上站起来，双腿有些发抖。
看着夏时雨房间闭上的房门，她想要走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走。
就像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无从再替夏时雨做出什么安全的人生决定了。
最后她只是站着，佝偻着背，身形有些轻微的臃肿，心脏重重地下坠，再慢慢往上擡一点，再下坠……
-
年后临近开学的时候，淮瑶中医药大学发出延期开学的通知，并交代大家做好线上上课的准备工作。
当然不光淮瑶中医药，全国所有中小学都通知了延期开学。
刚开始线上上课的那一周，他们班的同学都还挺兴奋的。
研究明白了线上上课的软件，他们又是换上课的背景，又是添加表情包的。
当然没过多久，这样的行为就被学校教务处制止了。
夏时雨和宋怀风选修的恋爱心理学课一周只有一节，在周六的早上。
课上的内容相对于其它课程来说，要有趣很多。
毕竟从前在初高中“闻之色变”，被明令禁止，甚至在恋爱之前加上了“早”这个字眼的活动，现在被搬上了台面上，总是让人兴奋又好奇。
这堂课没有要求开视频，只是下课以后，要求大家自行组成双人组完成课后作业。
作业很简单，只用写一句情话给小组成员，或者是写给自己的男/女朋友。
但是为了照顾到大家的隐私，任课老师也没有说要将作业上交。
夏时雨听说不用交作业，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宋怀风倒是很起劲。
作业发布的那一天，他晚上就给夏时雨发了消息：
fALLingsummer【如果你站在原地，那么我会向你狂奔而来；但如果你在奔跑，那么我会放慢脚步，稳稳接住你。】
【所以你怎么样都好。】
当晚看到宋怀风的消息，夏时雨刚躺上床。
她读完消息，给宋怀风打电话过去，问了一遍他的腿怎么样，然后跟他说晚安。
宋怀风一直在等夏时雨对于那句情话的回应，可惜直到挂断电话他都没有听到。
电话结束，宋怀风有些失落。
看着刚刚的微信聊天页面，叹口气，自己安慰自己，勉强笑笑，退出微信。
-
宋望海的抗疫小分队直到宋怀风这个学期进行了一半，他腿上的伤已经恢复好，可以自由行走了，还是没有回来。
然后比他们更先回家的，是坏消息。
周六上午，宋怀风自己泡好牛奶端到客厅，准备打开电视，边看电视边吃早餐。
宋望海的电话打来，宋怀风听声音回头找手机。
在茶几上捞起手机，他走回沙发坐下。
“喂，爷爷，你什么时候回来？”宋怀风喝了一口牛奶，问。
宋望海：“还得一阵子。”
“哦。”
“对了，”宋望海突然支支吾吾的，“有件事……”
宋怀风：“什么事？”
宋望海那边传来深深吸气的声音，宋怀风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氛围，屏息凝神，“怎么了？”
宋望海又犹豫了一会，而后才说，“有件事……你王阿姨确诊了。”
“给患者量体温的时候，被情绪激动的患者摘掉防护设施……确诊了。”
宋怀风攥着手机的手指捏紧，发白，“然后呢？”
宋望海：“情况不是很好。”
两边都沉默下来。
良久，宋望海又加了一句：“她可能回不去了。”
……
之后宋望海嘱咐宋怀风，要想办法照顾一下王丽华的儿子，小杨。
王丽华在病房里说的最多的，还是希望她的儿子高考取得好成绩，不要因为她太难过。
通讯录划到小杨那一栏，宋怀风的手指堪堪停在距离屏幕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始终不敢点下去。
这是他离新冠最近最近的一次。
岳湘的疫情控制得很好，宋怀风一直没有什么危机感。
直到今天，直到刚才……
一使劲，宋怀风点下了拨通键。
那边小杨还什么都不知道，接到宋怀风的电话，他还很高兴，“喂，阿宋哥，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是我妈同意让你把游戏机还给我了吗？”
“对了，我妈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面对小杨一堆问题，宋怀风有些不敢开口，他先笑着跟他说了几句话，“我打电话来肯定是来关心你啊。”
“你的游戏机，应该快要到你手上了，但你妈妈还是希望你最后这段时间好好学习，冲刺高考，拿个好成绩。”
小杨有些沮丧，“好吧，不玩就不玩了，不过我妈这几天都没有打电话回来。”
“他们现在是准备回来了吗？”
“他们吗……”宋怀风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撑着膝盖，身体前倾，有些紧张，绞尽脑汁想要委婉再委婉一点，将消息告诉他。
“他们……”宋怀风撑在膝盖上的手抓紧裤子，拧出褶皱，“你妈妈，王阿姨她……确诊了。”
“可能……”
“回不来了。”
……
也是在那一天傍晚，王丽华去世的事情上了热搜，在中间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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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怀风看到这些，将手机关上。
王丽华交给宋怀风的袋子，他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宋怀风没开灯，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袋子里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等着挨罚的小孩。
这个季节的傍晚没有夏天的好看。
太阳下山了，就带着身上的光一同消失在地平线，将自己的炽黄橘调一并抽走。
沉闷发暗的蓝色从窗缝斜照进来，落在宋怀风的脊背上。
对于大家来说，他们失去的是一个医护工作人员，一个英雄。但对于宋怀风，对于小杨来说，他们失去的更是一个敬重的长辈，一个母亲。
现在想起来，宋怀风有点后悔。
当时只让王阿姨帮着照顾宋望海，忘记跟她说要照顾自己了。
……
付玉不常去宋望海的诊所，对宋望海诊所的事情也不太了解，更不知道王丽华是谁。
她平时也没有看微博的习惯，所以这天，她什么都不知道。
像往常一样吃完饭，付玉招呼宋怀风，“阿宋，你再来帮我针灸一下爷爷告诉你的xue位呗。”
宋怀风听到，应了一声，“好！”
他郑重地将那个袋子绑好，打算找时间还给小杨。
他起身打开抽屉，拿出医用酒精和针灸针，走到客厅找付玉。
对相应xue位消完毒，宋怀风撕开针灸针包装袋，从里面拿出一根针。
但是在准备扎下去的时候……
宋怀风突然有些手软。
想起王丽华的事，想起那个患者……
宋怀风手指捏紧针，重新试着下针……
付玉发现宋怀风的不对劲，关心地问，“小宋，怎么了？”
宋怀风借机将手擡起来，这时候他的手又有了力气，“没事。”
付玉懵懵的，“哦，我还以为你忘了爷爷说的呢。”
宋怀风淡笑，“没有的事。”
“都记得。”
宋怀风弯腰下去找xue位。
手软的现象再次出现……
宋怀风皱眉逼了自己一把，将宋望海交代的xue位全部扎完。
……
林红也看到了消息。
她犹豫了好一会，推开夏时雨的房门，“夏时雨，我可以进来吗？”
夏时雨那时在玩手机，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可以。”
林红在门口握着门把手停了一会，笑着说，“算了，我还是不进去了。”
“我就跟你说几句就走。”
难得见到这样的林红，夏时雨转过身看她。
林红：“你不是想学法律吗？”
……
“去学吧。”
“之前改你的志愿是我不对，现在才刚结束一个学期，你看你是想重新考还是跨专业考研都可以，我尊重你的意见。”
林红看向夏时雨，脸上有笑容，但依旧掩不住她的疲惫，“你想好就来跟我说，这回我尊重你的意见。”
因为我也不能替你做好决定了。
一切来得有些突然，夏时雨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看着林红，都来不及做出表情反应。
林红最后看了她一眼，“你忙吧，我先走了。”
林红退出去，合上门。
-
不知不觉，到了新冠出现的第三年。
这三年里，时间好像被按下定格，又好像被按下快进。
定格在三年前那个病毒出世时，席卷全球的无力恐慌；却又像加了倍速，三年如一日统一基调的平铺直叙。
所有的活动都因为新冠受限。
好在新冠的致死率大幅度下降，专家研制出疫苗，而疫情防控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套体系和流程。
夏时雨这几年的大学生活，就在返校与线上之间不停轮换，中途还经历过几次到校遣返。
每当这个时候，大家总会格外怀念三年前的日子。
想着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又快要到一月了。”宿舍里，唐棠看着窗外的雪感慨。
夏时雨合上手里的书，“是啊，又是一年了。”
雪一如三年前的雪，到了冬天就会下，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只不过三年前的雪，宋怀风用来表白，他们在洁白无暇里说尽少年情意；往后三年的雪，只是雪，平淡地如打印机的油墨，只是机械地重复搬运，勾勒不出一点耐人寻味的平仄。
陈思礼推开宿舍的门，摘下口罩，气喘吁吁地说，“看班群。”
“他们说又要把我们赶回家了。”
“说是现在不回去，过段时间淮瑶严重了，封控起来，我们过年就回不了家了。”
江禾年：“又来？”
“我们才到学校多久？”
夏时雨眉头轻皱，问，“那我们的期末考试呢？”
陈思礼耸耸肩，“不知道，他们没通知，估计会改成线上吧，也可能顺延到下个学期。”
唐棠已经打开购票软件买车票了。
江禾年不慌不急，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现在抱着一种不到最后关头不急的态度，毕竟因为疫情临时让路的事情太多。
陈思礼虽然风尘仆仆回来了，但也没急着订票。
毕竟每次的通知下得急，到时候又不一定是那个样。
夏时雨去问了一声宋怀风，问他要不要现在走。
宋怀风权衡了一下，“要不我们还是赶紧先订票回去吧。”
夏时雨本身就更偏向于回家。
毕竟到年底了，她想回去见夏季清一面。
夏时雨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