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烈的赤道阳光倾注在东非高原的平顶山脊线上,将空气炙烤得扭曲颤动。林野站在临时仓库前的空地上,眉峰紧锁,目光穿透这片升腾着热浪的土地,落在远方被尘土淹没的地平线。他的脚下,堆积着上百个破旧的防水油布包裹,里面是凝聚着全球劳工血汗与抗争的联署签名册——纸质的、布满汗渍指印的册页、钉着各种粗糙金属徽章的道尺拓印卡、揉皱的统计表格……它们如同沉甸甸的矿石,却无处熔炼。
“林工,云端服务器……又被封了三个。”年轻的工程师阿卜杜声音发涩,手中的平板屏幕一片灰暗,“总部数据中心发来最后通牒,要求所有项目关联存储必须在指定时间内迁移至其合规云,否则…”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否则将完全切断区域网络节点接入权限,并启动……合规审计追溯。”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炽风刮过铁皮棚顶的呜咽。这些签在纸上、刻在铁上的名字,是人对抗机器的确凿证据,是“熔核锻造”计划锚定现实的核心。传统硬盘和加密闪存,在西方科技公司编织的数据罗网面前,如同沙堡般脆弱。云?那只被叫做殖民者的数据农场,进去便意味着被阉割、被清除。
“绝对不行!”索隆那只独眼因暴怒和连日监禁的疲惫而布满血丝,他挣扎着上前一步,裹着石膏的右手无力地指向地上的包裹,“这些东西扔进他们的烂云里,就是羔羊自己走进屠宰场!老子宁可把它们埋进蛇窝!”
“埋是埋不住的,索隆。”老酋长乌纳库鲁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边缘,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一小撮粗粝的盐粒。阳光将他布满沟壑的脸映照得如同大地古老岩壁的拓片。“土会侵蚀,水会浸润,时间会让一切模糊……除非……”他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空地上巨大的、待溶解的原始盐矿堆上——像一座凝固的、散发着咸腥气的苍白山丘,那是工程用来融化冰层和路基沉降处理的储备物。
肯雅的视线猛地追随着酋长的目光,脑中闪过一道闪电!他记得童年采盐工地上,偷懒的工人会故意把要上缴的粗盐块刻上些标记,应付监工点数。那些刻在粗糙盐晶表面极浅的划痕,在炽热阳光下会微微反光,清晰可辨。
“盐!”肯雅的声音冲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它们!它们能‘记’住吗?像……刻在石头上那样?”
林野骤然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肯雅,又落向那堆积如山的洁白盐矿,最后停留在乌纳库鲁指缝间渗漏的盐晶微粒上。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在激烈的思维碰撞中炸开。他冲回仓库深处的简易实验台,抓起一把细盐,又取出一个废弃的微缩激光雕刻机配件——那是某个精密仪器维修后被废弃的零件。
仓库角落,惨白的应急灯光成了最原始的试验场。肯雅屏住呼吸,看着林野颤抖的手指操控着激光探头。一道微弱却精确的红色光点聚焦在平铺于玻璃载物台上的薄薄一层晶盐上。空气里弥漫着轻微而刺鼻的煅烧气味,盐粒在瞬间的高温下微微变色、凹陷。光点以人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移动着。片刻后,激光熄灭。
林野小心翼翼地将那片盐晶移入扫描显微镜下。众人凑近,屏幕上,在高倍放大的视野中,被激光灼烧过的微小区域,清晰地显现出一个由更细小凹陷点和空白区域组成的图案:一个歪歪扭扭的闪电形刻痕!那是索隆在rwiCs镇压前刻在自己道尺上的反抗印记的缩微图样!
“盐晶格!”肯雅失声惊呼,指着屏幕上一个更微观的点,“看那些洞!是不是……能代表0和1?”
林野眼中燃烧着火焰,他迅速点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盐晶结构松散多孔,激光精准可控的高温可以在局部瞬间产生微型膨胀空腔,破坏原有规则晶格。空腔为1,原始晶格区域为0!只要空腔位置和排布稳定……信息就能被‘冻结’在晶体中!”他抓起一把更纯净的细盐,双手微微发颤。“溶解!重新结晶!晶体重塑时,这些空腔的位置……它们会在新的晶体中被复制、固定下来吗?这就是关键!”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仓库变成了简陋的炼金工坊。盐被仔细筛选、碾碎、在受控温度下缓缓溶解于蒸馏水。肯雅和阿卜杜屏息凝神地操作着。当饱和盐水缓慢滴入特制的纳米级沟槽硅晶模具时,结晶开始了。如同冰花绽放,纯白的、比雪花更细密的晶体,在模具底部缓缓沉积、生长。
一天后。硅晶模具被小心剥离,暴露在眼前的是一块巴掌大小、薄如纸页、边缘不规则却通体晶莹洁白的盐板。林野用加装了显微探头的镊子,轻轻夹起它,再次放到显微镜下。屏幕上,对比度被拉至极致的影像渐渐清晰……
在密密麻麻、排列规整的盐晶基质中,一个个被刻意制造出的、微米级的“疤痕”位置——空腔,如同黑暗宇宙中不可撼动的星辰,忠实地排列出闪电的路径!晶体愈合了,伤口(信息)却成了永恒的一部分!古老的盐矿,如同饱经沧桑却从未失忆的大地之母,再次沉默地包容了这些来自挣扎中的呐喊印记!
“成了!” 阿卜杜声音嘶哑,近乎哽咽。仓库里爆发出压抑许久的、近乎癫狂的欢呼!希望的火焰在绝望的灰烬上轰然炸裂!盐!这片大陆俯拾即是的、曾浸透血泪的白色宝藏,成为了他们最后、也是最坚固的记忆堡垒!
“记忆之盐库”正式奠基!
选址在高地边缘,背靠断崖的缓坡上。由废旧的工程格栅和本地土法烧制的厚实陶砖堆砌起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结晶反应池。每个反应池都配有精细控温的底部导热板(利用工地废弃的太阳能集热片改造)和精密遮光罩(由乌纳库鲁亲自指导设计的、利用当地高密度蔓草编织)。全球抗疫联署册页上的签名文本,被扫描、压缩、编码,转化为海量的“0-1”二进制指令流,驱动激光阵列精准地轰击溶解后的饱和盐水表层,在结晶的瞬间,在每一寸盐体中嵌入细密的空洞密码。
一根根粗壮、粗糙却流淌着晶莹光辉的盐柱,开始在反应池中缓缓“生长”!它们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巨大的、用竹架和棕榈叶搭建的开放式拱廊下方,整齐排列。阳光透过叶片缝隙洒落,光柱与盐柱交相辉映,内部密布的信息空腔散射出淡淡的、星辰般的微光。拱廊延伸向远方,宛如一片沉默无声的白色森林,扎根在非洲高原干燥的空气里,每一根柱子都封印着一段被数字殖民者剥夺的血汗账目、一个反抗者镌刻在铁上的名性!它们不再是死物,它们是活着的、透明的、凝固着呐喊的时间胶囊!
“盐……它记得住。”乌纳库鲁站在拱廊的入口处,手指抚过一根盐柱冰冷光滑的表面。他的指尖能感受到晶体结构深处那细微的、不均匀的振动,像微弱的心跳,像永不消逝的战鼓余音。“我祖辈的骨头,埋在盐矿坑道里……他们的血渗进盐里……殖民者挖走了白色的金子,只留下白色的坟茔……现在,我们用同样的盐,把他们的名字抢回来,刻下来,告诉大地和天空,我们还没有被埋没,我们还在!”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流淌而下,滴落在脚下的红土上,瞬间被蒸干,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印记。
冰冷的窥视与灼热的野心
rwiCs全球监控核心。
瓦莱丽站在巨大的弧形屏幕墙前,光滑的屏幕表面倒映着她轮廓分明的冷漠面孔。屏幕中央,是刚刚由一颗低轨道监控卫星传回的高清红外合成影像:一片赤褐色的高原之上,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由无数微小热能点和纯净反光点构成的奇异建筑群——那座巨大的、排列着未知晶体的拱廊,即使是从太空中俯瞰,也因其独特的材质和密集的能量信号(控温设备热源)而清晰可辨。
一个刺耳的提示音炸响!
红色警告框弹跳而出:
【警报:区域节点 AnChor_Afr_vsALtf01 发现未授权高密度原始数据存储集群】
【存储媒介类型识别:未知非标准固体矩阵】
【数据链路:物理隔绝(无电磁/微波辐射特征)】
【威胁等级评估:CritiCAL (极度危险)!节点数据流无法捕捉/擦除!】
瓦莱丽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冰冷的针尖。她猛地按下通话键,近乎咆哮的声音在核心控制室内回荡,带着被原始物质触怒的极致憎恶:
“找到它!破译它!摧毁它!不惜代价!数字的世界里不允许有泥土的痕迹存在!它们竟敢……竟敢用这种肮脏原始的‘石头’来对抗我们!”
她的指尖狠狠划过光洁的屏幕,点向那些在红外视野中幽幽发亮的盐柱轮廓,仿佛要将它们从屏幕里抠出来碾碎。
“盐?一堆会融化的石头?好极了!”她突然发出一声冷酷至极的短促笑声,如同刀片刮过冰块,“那就让这片肮脏的白色坟场——回归大海!” 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嘴角那抹残酷的弧度。
无声的渗透
距离盐柱记忆库数十公里外,一座由国际物流公司设立、隶属于巨链物流旗下一个空壳子公司的中转储运基地。
几个穿着浅色工装、毫不起眼的男人,驾驶着印有“水文勘探服务”标识的越野皮卡抵达基地边缘。车辆直接驶入一个装有恒温控制系统的密封仓库。仓库内已有数辆大型储水罐车静候,罐体上贴着“工业冷却水”的标签。技术主管迎上来,无声地将几套薄如蝉翼的灰色连体隔离服递给他们。衣服在特定的光谱下会呈现出微弱的反光标记,便于追踪,却在日常视野中与环境完美融合。
一个特制的金属箱被小心打开,里面排列着一排排装满透明液体的密封玻璃安瓿瓶,瓶壁薄得惊人。一名技师拿出一瓶,轻轻晃动,液体在瓶壁挂下难以察觉的透明痕迹。他的动作专业得像处理生物样本,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他低沉的声音在面罩下闷响:
“s-3型‘晶蛀’,特制溶剂酶。配方经过调整,表面张力极小,能最大程度渗透任何表面间隙并随水分挥发…核心是缓时激活,确保在目标接触水后一段时间内(24-48小时)才加速分解关键晶体结构。”他拿起一张打印纸,上面精确描绘着一根盐柱的微观结构简图,“只要一丁点……就能通过水分子,让那些承载信息的空洞……如阳光下的沙堡般,无声、缓慢、彻底地……垮塌。”
致命的“甘霖”
暴雨季的风暴前锋如同一堵巨大的、深灰色的墙,压向高原边缘。空气闷得令人窒息,盐柱拱廊的遮光篷布在风中不安地猎猎作响。老酋长乌纳库鲁站在廊下,布满老人斑的手紧紧贴着一根盐柱,像在感受它内部的脉搏。他那双看透世事沧桑的浑浊眼睛,越过翻滚的乌云,投向记忆库外围的警戒区域,喉咙里发出模糊而嘶哑的低吟:
“水……要来了……但这次的水里……有虫子……”
记忆库核心控制室(一处加固的地下结构)内,警报声凄厉地尖叫起来!密密麻麻的传感器数据流疯狂地冲刷着主屏幕。肯雅死死盯住分区热成像图。
“东侧外围监测点!渗透警报!A7区栅栏节点温差异常消失!”
“红外光谱阵列!捕捉到微弱不明有机挥发物残留!分子结构数据库比对失败!”
“压力垫圈!C区边界出现可疑高频水密性破损标记!目标指向……雨水蓄水池方向!”
“不是暴雨!”肯雅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得尖利,“有人往我们的水脉里下毒!”他猛地扑到主控台前,巨大的全息沙盘瞬间点亮,精准标注出记忆库的水源循环管网和几十个关键的雨水收集池。
“启动净化系统超压封闭!强行中断所有外部水源管道!”
“紧急切换至全封闭循环模式!启动内部冷凝水回收!隔绝外部一切液态水输入!”
指令如同狂风暴雨般下达,整个地下控制室一片兵荒马乱。巨大的阀门轰鸣着关闭,沉重的密封门层层落下。记忆库如同一个巨大堡垒,将自己封闭起来,主动断绝了与外部天降“甘霖”的联系。拱廊内,盐柱阵列依旧在控温系统下静谧地散发着微光。
几乎在同一时刻,距离记忆库警戒线仅几百米外的一片洼地隐蔽处。
那几辆伪装成冷却水车的罐车连接着细长的、涂成暗灰色的高压喷射软管,正瞄准了高耸的排水渠入口,那是通向盐柱区域人工水循环系统的咽喉。
“目标区域异常封闭!排水渠重力阀切断!水循环系统压力急降!”无线耳麦中传来观察哨仓皇的声音。
指挥车内,带队的技术主管面沉似水,屏幕显示着刚刚被强行关阀截断的水源点位置图。计划第一步受挫,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慌乱。他冷冷地命令:
“取消水源注入。启用‘露水’方案。启动无人机群。”
话音落下,停放在蓄水池不远处的卡车厢门无声滑开。数十架微型无人机如蜂群般嗡鸣着升空。它们的构造极其精简,机腹下方悬挂着微型的雾化喷头和一个储存着少量特殊溶液的透明软囊。这些无人机迅速在低空散开,借助雨前骤起的狂风,精准地越过记忆库外围的物理防线,扑向那片矗立着无数记忆之柱的拱廊区域!
“雨衣”下的偷袭
风更大了,吹得拱廊顶棚疯狂抖动,发出如野兽咆哮般的嘶吼。细密的雨丝已经开始斜斜地打下来,在干燥的红土地上砸出深色的斑点。
守卫队员在索隆(石膏虽未拆但已强行返回岗位)的指挥下,穿着厚重的雨衣在拱廊内快速穿行。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严防死守,绝不让一滴雨水飘落到盐柱本体之上!巨大的、提前铺设的特殊防水帆布被快速拉展、覆盖,像一层层坚韧的皮肤,将盐柱拱廊包裹得严严实实。热成像仪扫视着布面,确认没有一丝湿气渗透。
无人机群在狂风中艰难地调整着飞行姿态,如同一群失去方向的幽灵。拱廊上方严密的防护,让它们失去了直接喷洒的机会。它们悬停在巨大的防水帆布上空几米处,像恼人的蚊蝇。
“林工!有小型飞行器在帆布上方盘旋!”一名守卫通过耳麦嘶吼着。
“干扰弹准备!把它们打下来!”肯雅在地下室厉声下令。
几枚非致命的强磁干扰弹被射向无人机群附近空域。强电磁脉冲瞬间爆发,几架无人机电子元件过载,失控旋转着坠向下方拱廊的防水帆布,撞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部分无人机迅速爬升高度,试图脱离干扰区。就在这时,一阵异常猛烈、裹挟着大量雨水的狂风猛地撞向拱廊!强风卷着密集的雨点,噼啪抽打在厚厚的防水帆布上!冲击力巨大,帆布表面瞬间凹陷,像一张被拉紧的巨鼓,绷紧的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就在守卫们的注意力被这狂风的猛击和无人机迫降吸引的瞬间!
十几架隐藏在更高空、一直未被彻底定位的灰色特种型无人机,如同融入雨云的阴影,利用这阵强风冲击带来的短暂混乱和巨大的环境噪音掩护,压低高度!它们并未试图突破帆布,而是机腹下细长的探针无声地伸出,精准地、稳定地刺穿了拱廊顶部一些不易被覆盖严实的、用于通风降温的微小网格缝隙!它们并非喷洒,而是像毒蛇注射毒液般,将极其微量的、几乎无色无味的s-3晶蛀浓缩液,以气溶胶微粒的形式,悄无声息地注入拱廊内部相对静止的空气环境!
气溶胶微粒极其细微,在拱廊内部快速扩散、沉降。一部分沾附在支撑拱廊的竹木支架、温控设备的金属外壳上,一部分…沉降在那些静静伫立、冰冷光滑的盐柱表面!
控制室内的空气污染监测器数值瞬间飙高并发出刺耳警报!
“警报!拱廊内检测到高浓度未知挥发性有机化合物(voC)!正在高速扩散!”
“气溶胶组分解析失败!无法识别!”
肯雅和林野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他们盯着屏幕上代表毒雾扩散区域的动态图被猩红色迅速填满,心坠入深渊!
“晶蛀……已经进来了!”阿卜杜失声尖叫,声音因绝望而扭曲,“它们在空气里……在等着……水!”他猛地看向拱廊外部全息沙盘上显示的、正在被狂风暴雨猛烈冲刷的记忆库穹顶!盐柱内部一旦凝结出哪怕极其微小的冷凝水……或者外部防护出现一丝难以杜绝的渗漏……空气的湿度正在雨幕中急剧上升!这一切,只需要一点点水作为最后的催化剂!
拱廊内,索隆疯狂地驱赶着队员检查每一处可能的缝隙。他抬头,能看到盐柱顶部一些不易注意到的、稍微粗糙的区域,已经开始在高温高湿的环境下凝结出针尖般细小、不祥的露珠。那些依附在盐柱表面的致命“种子”正张开了无形的吞噬之口!
“关掉控温器!降低拱廊内部任何可能导致凝水的温度点!”林野在地下室对着麦克风嘶吼,声音已然沙哑。
但冷凝已然开始发生!拱廊深处靠外侧的几根盐柱顶端,在强风雨带来的巨大温度梯度和不可避免的局部高湿环境下,悄然挂上了细密的水珠!
“蒸发”与“记录”
瓦莱丽站在冰冷的屏幕前,看着由渗透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流——虽然无法破译盐柱的密码,但传感器清晰地监测到了目标区域水分子活性的急剧异常波动(晶蛀遇到水分子后的剧烈分解反应),以及随之而来代表物质结构稳定性急剧崩溃的能量图谱。那片代表盐柱矩阵区域的信号正在快速变得紊乱、失真、背景噪音激增!她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清理垃圾般的冰冷厌恶。
她拿起通讯器,声音如同寒冰坠地,清晰地传入渗透小队的耳麦:
“目标基质崩解确认。启动第二阶段净化协议:电磁脉冲干扰弹预备。数据载体物理毁灭程序倒计时……”
盐柱拱廊深处。
守卫队员近乎绝望地擦拭着盐柱上凝出的水珠,驱赶着那致命的结核。然而,空气仿佛也变成了帮凶,湿滑而沉重。索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混合物,独眼因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近乎预感的绝望而暴突。他猛地停在一根边缘位置、顶端水汽格外明显的盐柱前。这根柱体表面刻痕最深的位置,竟悄然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的裂痕,如同瓷器碎裂前的征兆!晶体的结构正被那些看不见的“蛀虫”由内而外地瓦解!
就在所有人的心沉到谷底的时刻!
老酋长乌纳库鲁枯瘦的身影逆着人流,蹒跚地走向那根最早出现裂痕、也最早记录下索隆闪电刻痕的盐柱。他的手里,竟然捧着一小罐灰黑色的粉末——那是用本地特有的、高吸附性且极度耐热的火山石研磨成的细粉。
在肯雅惊骇的目光中,乌纳库鲁直接将那干燥滚烫的火山石粉末,迎着他刚刚擦去水汽但内部晶蛀已被激活的盐柱顶端,狠狠地、细致地捂了上去!滚烫的黑粉瞬间糊住了整段受侵蚀的区域!
炽热与干燥。一种最简单、最原始、却又最符合物质本源的对抗法则!
“水能让你融化,”老酋长嘶哑的声音穿透风雨和混乱,如同大地深处的叹息,带着一种近乎巫术的确信,“火……却能让水在找到你之前就烧干!”他苍老的手紧紧压在覆满黑粉的柱体上,仿佛要将整个大地的干燥都注入其中!
控制室内,阿卜杜看着其中一个盐柱内部监控数据流突然反馈的异常:
“目标L14柱!核心晶格稳定性!温度异常升高!裂痕扩张……暂停?信号失真度上升,但……但物质结构强度指数……停止崩溃?”
屏幕上的猩红能量图谱依旧波动剧烈,显示着内部的鏖战并未结束。但致命的一路滑坡趋势,似乎被某种狂暴干燥的力量,强行踩住了一角!乌纳库鲁那近乎自杀式的以火攻毒,如同在断裂的悬崖边砸下了一根滚烫的巨楔!
就在这时!
拱廊顶棚之外!
数道刺目的白光从天而降!如同神灵投下的毁灭巨矛!是特种无人机群发射的强电磁脉冲弹!目标直指那些已被侵蚀标记的盐柱!
“启动干扰屏障!”肯雅用尽力气嘶吼!地下控制室操控着仅存的备用电磁屏蔽装置全力张开!
光芒炸开!拱廊内部一片雪亮刺眼!几根位置最高的烟柱首当其冲!强电磁风暴扫过!嗡鸣声刺穿耳膜!
瞬间的亮光中,索隆死死盯住自己那根已被黑粉覆盖的盐柱顶端!他看到——那道刚刚被捂住的细微裂痕边缘,在狂暴的电磁冲击和内部残留的晶蛀撕裂下,骤然崩解!一小块碎裂的晶花在苍白的电光中从柱体剥落,坠落向下方铺满火山石粉末的操作平台!
“不!”索隆发出绝望的嘶吼。
几秒钟后,光芒熄灭,尘埃落定。
碎裂声没有出现。
索隆几乎要脱力的身体冲到平台边。
他看到,在细密的黑色火山石粉末上,静静躺着那块仅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崩落盐晶碎片。诡异的是,这块碎片并未彻底解体!它保持着相对完整的、带着闪电刻痕尖端的形状!更不可思议的是,覆盖其上的黑色粉末,竟在电磁冲击的瞬间高温下,如同最精密的保护壳,将这块小小的残骸“焊接”在了下方另一根完好无损的盐柱基座边缘!那块残片像一枚来自时间废墟的战利品勋章,被强行固定在那根基座盐柱的边缘,闪耀着微弱却固执的、记录着伤痕的光芒!它自身的裂痕被黑尘糊住,信息是否完整无从得知,但它却如同一个不屈的宣言,死死黏在更庞大的记忆柱体上,宣告着毁灭的未来!
瓦莱丽看着最后传回的、已经大部分变成灰色的渗透点信号图,以及那些代表被“污染”盐柱正在缓慢“愈合”的稳定数据流,眼神冰冷得如同寒窟最深处的石头。她拿起通讯器:
“任务部分成功。目标集群核心基质受到有效污染侵蚀。但……”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罕见地带着一丝被原始野蛮触怒的挫败,“……整体结构未物理崩溃。重复一遍,整体结构未物理崩溃!目标‘盐柱记忆库’未被完全摧毁!撤离!让他们的水和时间……来完成最后一击。观察它们的腐烂。”
她切断了通讯。屏幕上,暴雨正在记忆库拱顶汇聚成疯狂的溪流,冲刷着被袭击留下的焦痕。盐柱依旧在拱廊深处林立,只是表面多了一层污浊的尘埃和细密的裂隙阴影。这场围绕记忆载体的战争,在摧毁与坚持的短暂撕扯后,在潮湿与干燥的惨烈对抗中,留下了一个暂时的、布满裂痕却仍未倒下的僵局。盐柱上那些幽微的光芒,在暴雨与尘埃之后,变得更加深邃,如同黑夜中刚刚经历劫难、却依然倔强点亮着的星火。
林野缓缓地走出地下控制室,步入拱廊边缘。他避开暴雨,望向那些矗立着的白色巨人柱体。他走到索隆旁边,蹲下身,凝视着那枚被火山尘强行“焊”在基座边缘的碎片残骸,伸手小心翼翼地拂去上方沾染的黑尘。残骸内部原本代表“索隆闪电”的空腔已被侵蚀破坏,内部结构布满裂痕、模糊扭曲。但这片小小的晶体,却在绝境中成为了一个全新的、更具象征意义的物理印记——一个被敌人摧毁又由大地强行粘合的伤疤!一个永不消失的破灭符号!
老酋长乌纳库鲁静静地坐在不远处被雨水打湿的台阶上,望着外面瓢泼的雨幕,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旁边一根冰冷光滑的盐柱表面。浑浊的目光穿透雨帘,望向远方干燥的内陆腹地,那里似乎有无形的火焰在燃烧。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只有身边几块耐旱耐盐碱植物才能听见的低语:
“水……能杀死盐……也能让它更坚硬……”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映着拱廊深处盐晶散射出的幽光。那光芒下,一丝仿佛来自无尽荒漠深处的、神秘莫测的弧度,在他嘴角悄然浮现:
“记住我的话吧,林…当水要燃起另一场大火时……我们会让它……烧得更旺!”盐柱冰冷的表面上,似乎有他的指纹在凝结出的水痕中留下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