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宴15
他脚下的影子被灯光拖长,瞧着极疲惫的模样,每行三五步便会稍作停顿。
骆雪的视线低了下去,瞥见他滴落脚下的血珠,心头一跳。
她记起方才手中刀上沾到的血腥气,不怎么能确定地瞧了眼被她收起的刀子。再擡眼,他已然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伊桃在与她说话,她脑中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骆雪?”
她听到伊桃在叫她,话音忽近忽远。她神色恍惚地偏了一下头,挣开了伊桃抓住她的手。
叶泊攥拳沉默良久,擡起的目光追着她单薄的背影上了楼。
快步行至敞开的房门口,骆雪一眼便瞧见了提着药箱背对着门在处理腹部伤口的谢必安。
他站着的位置只有一盏壁灯照着,半边身子隐在了暗处。低眉垂首,他撩开了衬衫衣角衔咬在口中,染血的双手一圈一圈在腹部来回游走,劲窄的腹部缠上了绷带。
不知是过于疲惫,还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他看着有些憔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异常。
骆雪站在门口神情恍惚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回眸看了过来,她才记起要进屋。
谢必安目视着她一步步站到了自己面前,窥见她眼眶里蓄含的泪光,他怔了一下。
垂手扯下衣摆,将草草包扎过的伤口盖在了衣下。
“舍得吗?”他问。
“什么?”骆雪心不在焉地应话。
“那个男人,你舍得吗?”他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些。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骆雪脑子很乱,一语带过了这个话题。
“让我看看,你伤的怎么样?”她的视线锁在了他被扎出个血窟窿的白衬衫上。
是她做的吗?她不记得了。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会被这世界的某种力量所蛊惑,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误杀了他?
她不确定,被脑中那个可怕的念头吓到了。伸手欲掀开他的衣角,指尖刚触碰到他的衣料,就抑制不住地在发抖。
谢必安敏锐捕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抓住了她朝自己伸来的手。
“是不是……是不是我对你……”眼眶里有温热的泪滴淌下,她愕然失声,惊诧于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掉泪?
谢必安也不知在想什么,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骆雪摸了摸脸上的泪痕,记起还有话没问,擡头看他:“谢必安,我是不是……”
四目相交,四下倏地静了下来。半晌,他朝她迈近了半步,托擡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
门外走廊有人在追跑。
“祁月,祁月你等一下,你听我说……”是旭枫的声音。
“骗子!”祁月的声不高,却能清晰辨出她是在咬着牙在说话:“你们一个、一个,都是骗子!”
“祁……”
哐当一声砸门的动静,走廊外空余一声叹息。
终于消停了。
谢必安望向门口的视线收了回来,揽在骆雪腰间的手回缩,低眸挽了挽袖口,道:“以后见到老八,记得离他远点。”
“为什么?”骆雪问。
“没有道别吗?”谢必安道。
骆雪一时没反应过来,讶异看他:“什么?”
谢必安低垂的眼睫擡起,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那个为你挡刀的男人,没有和他好好道个别吗?”
像是在故意岔开话题。骆雪的注意力被他漆黑的双眸吸引了过去,他的眼睛很漂亮,像临渊的深潭,瑰丽又神秘。
正愣神,忽觉耳廓冰凉。
谢必安的指尖触上了她的耳尖,动作轻缓地撩开了她耳鬓的发丝。
他的目光斜向了她右耳耳垂,轻呲了声,眉间蹙起:“你这耳钉……”
耳钉?是岑寂给她打的记号。
岑寂这家伙还真是能给她找事!
骆雪莫名心虚,在谢必安的无声注目礼下,局促揪住了他的领口。在他把话问出口之前,踮脚吻住了他的唇。
谢必安不吃她这套,摁住她的肩冷漠推开:“他干的?”
非要继续这个话题吗?骆雪佯装打哈欠,退行着往床的方向去:“突然好困啊,你不困吗?”
“不回答我的问题吗?”谢必安冷然看着她。
这眼神……该不会是想把她的耳钉直接拽下来吧?骆雪心惊摸耳,大着胆子提议道:“你大他小,你觉得可以吗?”
“什么?”谢必安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她到底在说什么?
好在谢必安较之前情绪还是稳定了不少,虽是满脸的不高兴,但勉强也还算有分寸,没有真手撕了她的新耳钉。
她本想把耳钉摘了,想起岑寂那更为疯狂的性子,最终还是没有对耳钉下手。乖乖抱走谢必安递来的一个枕头,自己去睡沙发。
谢·冷酷无情·必安连只暖沙发的小巴都没给她留。
在沙发上睡一晚实在是硌得慌,骆雪心里揣着事,早早地醒来了。哈欠连天地下楼找水喝,在楼梯口瞧见了在躺椅上打盹的范无咎。
她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慢慢悠悠踱步走去了范无咎的躺椅边,用脚踢了踢他座下的躺椅。
范无咎被吵醒,皱着眉睁开眼。看着像是有起床气,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对他这副凶相骆雪早就看麻了,冲他“喂”了一声,无所畏惧道:“问你点事。”
范无咎往后一倒,瘫在椅子里又闭上了眼:“我为什么要……”
“你之前说,我会害死他?”骆雪打断了他打算叫嚣的话,“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范无咎闭着眼睛道。
“所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骆雪开门见山道。
范无咎默了半晌,睁开一只眼睛往她身后瞄了瞄,没看到谢必安跟过来。发现她是一个人来找的他,他顿时起了丝兴趣。
他直起身,从躺椅上坐起,回手捏了捏卡在腰间的皮鞭,道:“敢单枪匹马地来找我,也算有点胆识。护你的人可不在这,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讨厌被动。至于你杀不杀我,杀不杀得了我,那是后话。”骆雪道。
“呵,还是这么……”范无咎欲言又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擡起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在打量她。
骆雪渐渐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从他身边退开了半步:“不回答我的问题吗?”
范无咎低头揣兜,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开了:“伸手。”
“什么?”骆雪没听清。
“我让你伸手。”范无咎道。
骆雪闻言下意识把手往后藏,警惕道:“干嘛?”
“怎么?刚刚不是还挺有胆识的吗?我就让你伸个手,这就不敢了?”范无咎挑衅道。
“谁不敢了?”骆雪回怼了句。稍作犹豫,她攥拳把手伸了过去。
范无咎看向她伸来的手,不满道:“摊开。”
“嘁,要求真多。”骆雪撇撇嘴,摊开了掌心。
范无咎揣进兜的手中抓出个小物件,放到了她的掌心里。
是个金色的求生哨,细长带链,看着像个小挂件。
骆雪缩手盯着放进掌心的求生哨细看了看,没瞧出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不解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绝境时吹响它。或许,能救命。”范无咎道。
看表情,不像是在戏耍她。骆雪踌躇片刻,蜷指将手中的求生哨收进口袋:“或许?”
“保不齐你吹响了它,也会要了你的命,”范无咎拂了拂袖口睡皱的衣料,“看我心情。”
骆雪还想追问,忽听得有下楼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向楼梯处,瞧见谢必安抱着小巴正往楼下走。许是注意到了她看去的目光,他步子稍顿,问:“你站这干什么?”
“我……”骆雪偏头往空了的躺椅上一指,惊讶发现范无咎已没了踪影。
谢必安顺着她的指向看去:“怎么?”
“没什么。”骆雪愣了一下,示意着朝他举了举一直握在左手里的那杯温水:“渴了,喝杯水。”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有鸟雀的鸣声。
“天亮了,”谢必安的目光转向了窗外,“喝完水跟我出去。”
“今天这么早就出门吗?”骆雪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水,空杯往桌上一放:“早饭呢?早饭也不吃了?”
“嗯,去确认一点事。”谢必安没多言,开了门径直往院中去。
顺着村道往前走,一路无言。
七拐八拐地往前行了一阵,谢必安在前一夜偶遇季风一行人的岔口停步。骆雪跟着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恰看到季风一队人从路口经过,在往南面走。
叶泊受了点伤,就跟在季风的斜后方。
他还活着。
“你是来确认这件事的?”骆雪看着人群走远的方向问。
谢必安没接话,低着眉眼转了转指间的圈戒。
骆雪偏头看他的脸,盯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默了数秒,道:“好像是你意料中的事,一点都没看你觉得意外。”
谢必安竖指摁住了她的额头,将她凑近的脸推开:“或许吧。”
骆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快有了新的疑问:“这很不像你七爷的行事风格。既然是意料之中,你昨晚为什么就这么放他……”
“他昨晚可是救了你的命。”谢必安冷不丁打断了她的话音。
“可他也想要了你的命。”骆雪本能般接上了话,旋即愣了一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讨厌背叛。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三四五次。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谢必安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略沉吟,转身往回走:“去福伯家看看。”
骆雪对此没异议,与蹲坐脚边的小巴对视了一眼,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