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在那年暑假尽头，纪爸爸请假回到南城，他和纪妈妈在卧室里，大声争执。
纪晴垂着脑袋，在心里捂住耳朵。
即便关上房门，激愤的声音还是透过门窗传了出来。
片刻后，纪妈妈哐的一声推开房门，她看到站在客厅里的纪晴，嗤笑道：“那你自己问她需不需要！别人有的东西，她就一定要有吗？她要星星，你就真的给她摘吗？”
出来接水的纪晴，见父母拉拉扯扯，她移开视线，随口问：“妈，怎么了？”
纪妈妈从头到脚看了纪晴一眼，她撇撇嘴，理直气壮地喊：“你爸想给你买电脑！电脑这么贵重的物品，带到寝室多不安全啊！人多手杂的。再说了，学校里又不是没有机房，真要用了，不是可以去那里吗！你看你表姐不是也没买电脑！”
纪晴听完纪妈妈的抱怨，她看着水杯里微微晃动的温水，淡声说：“爸，我刚考上大学，现在买也不知道买什么类型的，还是等需要用的时候再买吧。”
见女儿这么说，纪爸爸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他看着端着水杯，欲往卧室走的纪晴，又问：“明天真的不用我送你去学校吗？”
“不用，妈明天要加班。你还得赶回去，一来一回多耽误时间，反正我们也顺路。我去睡觉了，爸妈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哼！你看！你一年到头不着家，女儿都跟你不亲呢，都不领你的情！”纪妈妈冷笑着，转身往卧室走，她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纪晴沉默地关上卧室门，她躺在床上，拿出手机。
这几天，是各地大学的报到日。唐棠和唐哲也于前两天到达北城，到校后，她在网络上向纪晴激动地分享着她作为新生的所见所闻。
今天也不例外，两人聊完天。纪晴放下手机，准备睡觉，可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了想，她起身走到窗前，捞过椅子，抱着腿坐在上面。她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月亮，直至倦意袭来，才回到床上。
第二天清晨，纪晴和纪爸爸坐上北上的高铁。两人虽同在一节车厢，但座位离得远。快到樾城站时，纪爸爸来到纪晴面前递给她两本书后，又细细叮嘱：“这本书我刚看完，还挺有趣，你带回学校看看。等下到站了，我就不下去了。坐地铁的时候，先看清路线再买票，到了学校给我和你妈发个短信。还有啊，到校后先不忙收拾，吃完饭再慢慢整理。”
纪晴接过书本，扬起笑脸对他说：“爸，我知道，你别担心，我都上大学了。”
这时，列车里响起提示声，樾城站到了。
纪爸爸点点头：“那好，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那爸你等下吃完午饭再睡会，今天起的早，我先下去啦。”纪晴说完，转身往车厢门口走。
她下车后，回头看见，纪爸爸正趴在车窗上向她缓缓挥着手。
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宛如一道天堑，将两代人悄没生息地分隔在彼岸，只剩尚未成人的女生还一脸懵懂地站在父母身旁。他们站在远方，浑然不觉。
纪晴止住泛滥思绪，忍着泪意，笑着看向爸爸。
纪爸爸挥手，让她赶路去。
列车徐徐加速，离开车站。
大学生活，就像这列火车，看似前行缓慢，但等你反应过来，它早已不见踪影。
大一寒假，纪晴忙于辅导机构的工作，只在过年时回家呆了几天。纪妈妈直呼，女儿掉钱罐子里了。一个寒假打工赚的钱，再加上爸爸给的两千元零花钱，足够买一台性能很好的笔记本电脑。
这笔零花钱，被纪爸爸藏在书中。
纪晴到校后收拾好寝室，打开爸爸给的两本书，才发现里面夹着好多钱。书的前言里，塞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笔零花钱留你买衣服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够了再告诉我。另，不要告诉妈妈。
她鼻子一酸，眼泪径直落下。
她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按着键盘上的字符，很多字跳了出来，最终被她一一删去。只回了一句，谢谢爸爸，妈妈给的生活费足够使用，这笔钱我先收起来。
短信发出去后，纪爸爸没有回复。
倒是室友见纪晴擦着眼泪，围过来笑说：“你是不是想家了？其实你家离得不算远，高铁四五个小时就能到家了。不像我，我家在大西北，离这可远了。”
“这是我家乡的特产，你尝尝，味道不错的。”纪晴擦干眼泪，拿出小零食递给她。
那女生霎时，露出可爱酒窝，她道了声谢，才接过零食。
大一下学期，趁着购物节纪晴和酒窝女孩一起在网上买了台笔记本电脑。有了电脑，生活就方便多了，纪晴偶尔会和唐棠视频聊天。但大部分时间，她都忙着去做兼职。
自从纪晴跟纪爸爸一样，一年到头，只过年回家。纪妈妈天天在家念叨，女儿跟老公全都指望不上，真是白养了。
纪晴也不在意，她看着银行卡上的余额，心里终于踏实了些。
大三下学期。一节专业课前，班长站在讲台上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挥了挥手中表格，大声说道：“我们下学期就大四了，这边有份问卷调查，有考研意向的一定要打钩，不然暑假就不能留校复习了。”
班长还未说完，座位上的学生一片哗然。
“这么快就大四啦？”
“这……好快啊！你考研吗？”
“我，不知道啊……”
见他们都在交头接耳，班长拍拍讲台，无奈地喊：“先听我说完呀，这个表格很重要的，要认真填写，填好了就不能改了。下课后，立马交给我哈！”
此话一出，座位上的学生更为躁动。
“啊？搞什么啊？这搞得跟军令状似得。”
“就是啊，难道说填了这张表格，我的人生，从此以后就被拍板定格啦？”
也有学生神神叨叨地说：“我们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这是我们毕生，要研究的事业。”
“你想去哪里，你就去哪里。”班长将表格拍到那学生面前，“但是现在，先把表格填了。”
“哈哈哈哈。”
连二连三，他们在欢笑声中淡化对未知的惶然。
纪晴坐在后排角落，看着课桌上的表格，陷入无端的情绪旋涡，她只觉胸口沉闷。她下意识地将表格夹到书本里。而后，她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枝繁叶茂的栾树。
今天阳光很大，落在绿叶上的如小灯泡般的细碎圆点，正闪着耀眼光泽。它们不知不觉，随着风，轻轻，晃啊晃。
纪晴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半晌过去，她从书本中拿出薄薄纸张，她出神的想着，自从上了大学后就一直浑噩度日，从没想过“以后”。
她又看了一眼，窗外，那温暖和煦的景色。
她固执且绝望的在考研意向后面，一笔一划地打了一个勾。
踩着五月份的尾巴，纪晴加入考研大军。既要工作又要考研，她分神乏术，愈加繁忙。以至于她和唐棠明明都身处在同一个国度，却像是分离在地球两端，中间隔着漫长时差。
两人的对话框，总是上句等着下句，早上八点的问题，第二天下午才有回复。也多亏唐棠不计较，不离不弃，两人友谊才能延续至今。在和唐棠的聊天中纪晴得知，她和唐哲也准备考研，而常屿和叶嘉航则在备考雅思，他们准备去英国留学。
大家都忙着修缮通往理想之门的道路，看似大刀阔斧，实则不知未来几何。
和常屿的聊天。
哦，和常屿没有聊天。他每次都是单向发送信息，纪晴从未回复。那常屿，倒也是搞笑。发过来的短信，不是‘今天天气很好’，就是‘今天下雨了’之类的文字。
这一度让纪晴觉得，她预定了天气预报。再后来，也不知是因为时间上的消磨亦或是损耗，短信渐渐变少，对话终于终止。
那年暑假，纪晴在确认银行卡上的余额后，决定暂停兼职，她再一次专心致志地扑到学业中。
时光像那不问山高路远的河水，伴着悦耳的水流声，叮叮咚咚，一路向前。
隔年八月下旬，作为实习生的纪晴从设计公司离职。她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坐上回家的列车。到家后，她又拐去菜市场买了些菜回来，简单地做两菜一汤。
纪妈妈下班回来，看见餐桌上的饭菜，略有欣慰。洗完手，她坐到餐桌旁，先夹起一块鱼肉，品了品，说：“这个红烧鱼的味道，还行。”
纪晴听到夸赞后，笑了笑，她夹起一片包菜放到妈妈碗里。
纪妈妈只嚼了一下，便连忙站起来，跑到厨房吐掉嘴里饭菜。她皱着眉头，有些嫌弃地说：“这包菜为什么要做成甜的，这么做不好吃，还是要多放辣椒，味道才好。”
下一瞬，那盘糖醋包菜，被纪妈妈挪到角落。它孤零零地等在那里，它不知，它的命运已被他人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