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纪晴握紧花瓶，喃喃地问：“所以呢？你以为她之前都是在开玩笑的吗？”
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在问己。
可现场声音太过杂乱，罗妈妈没有听到纪晴轻若自语的陈述，她只本能的以为纪老师不愿意再沾惹是非，她忙哭喊着说：“求求你了，纪老师，求你帮帮我，你快来呀！”因她哭出声来，她原先高亢的声音，现下满是含糊慌乱，“求求你了纪老师，你就最后再帮我一次吧！她最听你的话了，等救回来了，我一定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纪晴被罗妈妈没由来的哭声烦得脑袋发胀，她不想再和罗妈妈纠缠下去，和这种人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时间，她捏紧手机，冷漠地说：“我马上过去！”
挂完电话，她想将花瓶放到一旁的置物架上，但她一手忙着给常屿打电话，她便看也没看的，茫然然地把花瓶随手一放。
她手一松，砰的一声，花瓶碎了。
这道刺耳的声响，彻底惊醒纪晴，她忙向玄关跑去，她随手抓起一件外套便直愣愣地冲了出去。
坐上出租车后，纪晴看着她放在腿上不受控的手指，突然想起还有一事未做，她忙拿起手机，解锁屏幕，快速打下好多字，但，她又飞速地全都删去。
最终，她提着气，颤抖着手指按下四个字，她才刚发送出去，常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先别慌，是罗佳出事了吗？”一如既往，常屿先安抚她。
纪晴在听到他沉静的询问声后，她隐忍着的眼泪径直掉了下来，她视线模糊着说：“是。”
“我现在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你自己注意安全，我马上就到。”
“好。”
纪晴哑着声答应下来。她无力地将手机丢到一旁，她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抹去眼泪，大脑也迅速旋转起来。她在心里，从罗妈妈的话语里推测着接下来会面临的各种情况，这么想着，她也逐渐冷静下来。
她看着紧捏在一起的十指，像醒神般忙四处找着，转眼才看到落在一旁的手机，她忙将手机拿回手里。她解锁屏幕，努力聚焦视线，她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才看清她发送给常屿的那条短信。
快来，帮我！
这行字的晴更加确认，这不是梦，她定下心来，在心底深深地祈求起来。
上次那条无人的街道，这次围满了好多人，他们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谁会真的去在意，那跳楼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谁会真的去探寻，那跳楼的人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谁又会真的知道，此时的你我，会不会成为彼时的你我？
出租车毫不意外的被警察拦住，纪晴漠然地看着眼前吵闹，趁乱，跑了进去。
她本以为，她已做好最惨烈的设想。可哪知，当她真的直面惨烈时，这才发现最触目惊心的竟是，一个没了求生意愿的人，此刻，如同肉脯，任人宰割。
所有的人，都冷漠地将她困于一角。
他们并非像他们自己所想象中的那样关心着眼前这条生命。
他们也并非像他们自己所想象中的那样仁爱，他们远比他们自己所想象中的自己要更加冷血。
那些话术看起来是在同一个将要跳楼的人协商。
但本质呢？那是能商量的吗？
他们并不相信她是真的在绝望，他们可能也只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青春期的闹剧。或许，有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远没有意识到这场生命的浩劫所在。
“你快把刀放下来啊，你快回来呀！”
“你站在里那太危险了。”
“你再坚持一下，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你别害怕，有话好好说嘛。”
“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
那些冷漠又麻木的字句组在一起，即刻汇成一把尖利的软刀，重重刺在，那失去希望的人的热忱心脏上。
纪晴虽然在跑上来的时候就看见楼道里有滴落的血迹，只是她不敢去想罗佳到底是以怎样的姿态被逼迫到天台上。
此刻，她看着躲在角落——身体紧成一张弓，惶然用手中那把小小的水果刀支撑起最后一根心弦的女孩。
所有设想，在这一刻全都化成灰烬。
她只想冲过去，将她将带离这个疯狂的世界。
此刻的罗佳该有多痛苦啊！
纪晴崩溃地推搡着拦住她的警察，她望着她，大声地喊：“让进去，我是她的老师！”
一直望躲在警察身后的罗妈妈在听到纪晴的声音后，忙跑了过来，冲拦住她的警察大嚷道：“她是我女儿的小学老师，上次就是她劝好我女儿的，你们快放她进来啊！”
警察擡手，将纪晴放了进去。
纪晴走进天台后，她听不见，也看不见，她像是受到某种感召，只定定走向罗佳。
“你要是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好吗？”她虚弱地朝女孩走去。
刚划完胳膊正盯着伤口看的罗佳，闻声怔怔看向发出声音的人，在一片模糊中，她隐约看到纪老师，下一瞬，她忙别过脸去。
“你可不可以，不要看我。”她轻如烟云的声音，却力透纸背的击碎纪晴。
“我……”纪晴张了张干涩的嘴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淡然起来，“我也，我今天出来逛街，正好，也算是顺路。”
听纪老师这样说，罗佳忽地笑了起来，转而，她又一脸决然地看向纪晴，轻声呢喃：“纪老师，你为什么要来呢？”忽而，她又绝望的大笑，“你看，这个颜色多好看啊？”她痴迷地看着从手腕上流淌出来的红色鲜血。
只见，她手腕上，几条深深血痕，汇成一柱，成溪留下。在风霜的牵引中，慢慢向下游流去。
纪晴望着她瑟缩在寒风里的模样。忽然很是怨恨自己，如果当时她再勇敢一点，再坚定一点，再独断一点，她就能够硬压着罗妈妈带罗佳去看心理医生了。如果那样的话，她也不用再继续独活在这么深的痛苦里。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纪晴不甘的眼泪，顺着眼角涩涩流到嘴边。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罗佳开裂的身体骤然被冷风刮得嘶鸣起来，她移开视线呆呆看了纪晴一眼，“原本，我只是想一个人安静的离开。”
忽而，她情绪激烈起来，她看见躲在人潮里的罗妈妈后，不由得拔高声音，疯狂地大喊大叫起来：“我恨你！我恨死你了！等我死了，你的报应就来了！”
罗妈妈闻言，忙伸出脑袋，十分心寒地叫嚷道：“你可是我唯一的女儿呀！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们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
纪晴见罗妈妈毫不知趣，她沉下心来，猛然回头，她神情鄙夷，眼神凌冽地看向惶恐不安的妇人。
罗妈妈慌地一下被纪晴怔到，她呆愣着不敢再说下去。有警察意识到什么，忙上前将罗妈妈拖进楼道里。
纪晴转身，向罗佳张开双手，她看着女孩眼睛，边走边说：“能坚持到现在，你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了。让我抱抱你好吗？”
“你别过来！”罗佳狂乱地摇着头，她仓惶地挥舞着握在手里的水果刀。
“你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纪晴张开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她。
罗佳看她一步步走进，她只觉脑袋又痛又麻，她怕她真的走过来，她语调也更显惊慌：“你不要过来。”她手腕上的鲜血持续不断地顺着她的手指奔流下来，染满她握紧刀刃的双手。
纪晴堪堪停在罗佳高举着的双手前，她擡手轻轻包裹住她那布满鲜血的手指。
在那一瞬，罗佳灰暗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她蕴藏在体内的疯狂力量，恍然消失。
只听她疲惫地说：“纪老师，我真的太累了，我不想过去了，我等不了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太累了。让我陪你休息一会好嘛？我也，我也走了好多路，我们一起坐下来，休息会吧。”
纪晴见罗佳停止挣扎，她缓缓握住刀腹，擡手将罗佳遮住眼睛的发丝浅浅理到耳后。
罗佳见纪晴温暖地看着自己，她紧绷的身体不禁变得贪婪起来，她绝望的体内突然生出最后一丝渴求，她努力止住颤抖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你能抱抱我吗？”
纪晴一手按下刀刃，一手将她稳稳护在怀。
被抱住的罗佳幽幽呼出一口气来，她靠在纪晴肩头，闭上眼睛，慢慢感受着。纪晴感受到她的执念，她赶忙抓住她半个身体，她扶着她，慢慢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有警察以为时机到了，轻按传输机。
本安静伏在纪晴肩上的罗佳却敏锐地听到这丝声响，她立即推开纪晴，双脚蹬地，拼尽全力地往围栏尽头扑去。
在这一刻，纪晴随她而动。
她也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她只往前一扑，便牢牢抱紧罗佳双腿。
瞬时，纪晴被罗佳带到在地，也因惯性，她被硬生生地往前拖了几十厘米。
刹那间，她又听到砰的一声。
她扭曲的心脏，登时痛苦地搅成一团，但她还是死死拽住罗佳双腿。而罗佳也因她的拉扯，侥幸，没有坠落下去，但她的脑袋却重重磕在护栏外墙。
寒风萧瑟中，有血迹慢慢滴落。
聚在楼下的人群见状，皆惊乱起来，他们下意识地后退着，尖叫着，踩踏着。
这一秒内，变化极快。
下一秒，有警察反应过来，立即冲上前，将罗佳擡了下来。
纪晴只觉胳膊一轻，便彻底瘫倒在地。
她仿佛被耗干所有精气。她全身只剩她的手指因刚才的爆发，不自主着地颤动着。她想要张大嘴巴，呼吸新鲜空气，可她却动弹不了，她像只被浪潮冲击至岸边的溃败游鱼。
所有渴求，在这一瞬，只剩本能。
被放倒在地的罗佳已然昏了过去。
但她伤口处的鲜血，依旧源源不断地奔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