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游客根据秋苒苒的指示从地道上到地面时，是从不知道谁家的床板底下爬出来的。
他刚探出半个身体，天花板因为强烈的颤抖而簌簌落下木屑和灰尘。
整个木屋嘎吱嘎吱响，他一咬牙冲到小路上，身体刚出木门，那栋房子突然轰隆一声，倒塌了。
好险。
木质榫卯结构的房屋就算比一床板底下爬出来的。
他刚探出半个身体，天花板因为强烈的颤抖而簌簌落下木屑和灰尘。
整个木屋嘎吱般的建筑要防震，可说到底是木块和木块衔接搭出来的。长时间的地面抖动会让连接口松动，再加上好几次大规模的能量冲击，这些房屋原本修建了数年，历经风吹雨打的，哪里禁得住这样来回的折腾？
这不，最后一下撞击后，彻底歇菜了。
小镇里所有人都已经撤离，游客皱了皱眉，往黑森林附近的木屋跑去。
他掀开茅草，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正水灵灵地盯着他。
他拦腰把那小屁孩抱了出来。
脸上灰扑扑的，小孩那双只手螃蟹钳子般死死地搂着他不松手，居然在他怀里低声呜咽起来。
顾不得安慰，游客半倾斜着身体，一手捂着那小孩的脑袋往腹地狂奔。
跑离了小镇的建筑群，他两指一捏靠在唇边，学着回忆里雨亦奇领路时的样子吹了声口哨。
“唔——”
悠远绵长的哨声下，一个黑黢黢的身影狂奔而来。
那是之前他骑的马。
马蹄声笃笃，停在两人面前后，那马便旁若无人地低头咀嚼着地上的嫩草。
游客手指往鬃毛上顺了顺，一手拽起马绳稳住马身，另一手搂着小孩往头顶上一举，把小孩安全地送上马背后，他才目光似水地望向远方的繁星闪闪，温柔地说：“会骑马吗？”
“不会……”小孩回答的并不连贯，是红着脸，低头回答的。
游客一脚踩马镫，帅气地翻身上马，他双手搂着小孩在怀里时，小孩的笑容明显就灿烂了。
小孩的双手死死地拽着马绳，身体是略微前倾的。虽然脚不够长，够不上马镫，却是紧紧地夹着马腹。这一套骑马动作下来，比之前的习籽还要标准，哪里是不会骑马的样子？
而且，格尔纳盆地附近的小镇是典型的游牧民族，这里的小孩从学会走路起，就已经在马背上了。
游客其实大概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撒谎。
小镇周边大战一触即发，小孩害怕了。他天真地想让游客带他安全地离开这里，找到自己的族群。
不得不说，他那干净纯洁的眼神确实打动了游客，此处是荒郊野岭，远处又是一眼望不到边界的黑暗，野兽众多，危机四伏，可残存的理智让他迅速认清了现实。
他不能离开。
如果一直找不到族群，难不成要一直陪他找下去吗？这不现实。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白塔还在等他守护，不能因小失大。
“哥哥……”小孩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正试图挽留。
游客抓了把他脑袋上的卷毛：“别骗我，你们这里的人从小就会骑马。”又拍了拍他的大腿，“你骑马动作比我还标准。”
“我还以为你走了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像我爸一样。”小孩红了眼眶。
他在茅草堆里又绝望又害怕，他曾经想过自己试图逃出去，可走到一半重新躲了回来，他不敢。他宁愿把自己当成赌注，压在了一个完全陌生，只救过他一面的陌生人身上，幸运的他，他赌对了。
更准确的说，是他看对了人。
能在兵荒马乱中救下他第一次，就一定会回来救他第二次。
“小屁孩，我不能带你走。”游客指了指云端白塔附近的三股光芒。
一股是代表白塔结界，一股是守秩者的阵法，还有一股是夜混沌的异能光，三大势力汇聚于塔上，他们散发的强烈冲击波能轻而易举摧毁着周遭的一切。
“那里很危险，哥哥要去完成一个艰难，但必须完成的任务，你不能跟着我，你得安全地去找你的族人，你爸爸虽然走了，但你活着，你是他唯一的希望。”游客眼眶里眼泪在打转。
他吸了吸鼻尖，有些酸涩，但很快被他的释然所掩盖。
小屁孩突然像从他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里捕捉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快速把脸上的灰尘抹干净：“哥哥，你是不是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
因为他眼角还淌着眼的缘故，这么一抹，脸直接花了。
游客乐了乐，帮他把脸擦干净。
小孩的眼神里写满了笃定和质问，游客不会告诉他真相，于是，在游客决定模糊过去时，小孩又说：“他死了，我一点也不难过，真的。”
他说话时，一板一眼的，像一个突遭变故被迫成长的小大人，游客甚至恍惚自己认不出他来。
“从他带着一群外地人住进家里，我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他说得很冷酷，“镇长爷爷说过，我们的小镇位置很特殊，一旦有外人进来，一定要提前汇报，千万不能隐瞒，否则将大祸临头。镇长爷爷很和蔼，他是不会骗人的。他说会发生的事，就一定会发生。所以，我把你的同伴带进来起，他就注定会死，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和我爸，顶多算是住在一个房里的陌生人，他从来不管我，也不关心我的死活，要不然他也不会做这些事。他收了钱带你们进来，也从来没问过我的想法。他是被自己的贪欲害死的。”
游客不解：“那你还一直等他回来？”
“哥哥，你知道一种关系吗？就是没有亲情，只有相互陪伴的感情。就只是把对方当成一个有生命的物体，就像圈养的牛羊一样，让房间看起来不那么冷清，偶尔遇到了还能说两句话的那种。所以，我一点也不为我爸的死而难过，我难过的只是少了一个和我同吃同住的人而已。”
游客往他脑袋上甩了一巴掌，小孩哎呀地捂着大脑，叫了一声。
“小屁孩！”游客在他脑袋上揉圆搓扁，“什么相互陪伴的感情！你懂什么。”
“本来就是嘛。”小孩冲他使了个鬼脸，“隔壁六婶让我别难过，我那个酒鬼爹死了之后，她就认我当干儿子。反正我爸是怎么死的，被谁杀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游客在他鼻尖上刮了刮，翻身下马：“行了，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小孩牵着马绳，竟然指使着马转了个头。
一马一人，依依不舍地望着他。
看久了，自己居然也产生了细微的留恋的感情。游客擡擡手，冲他挥了挥。
小孩冲他一笑，稚嫩的嗓音吼了一声“驾”，飞奔远去。
片刻后，游客收了神，扭头往小镇内跑时，不远处混沌的黑暗里，传来那小孩清澈的嗓音：“谢谢哥哥！”
突然，声音伴随着远处白塔剧烈一晃！
地面龟裂出一道半人宽的裂痕，周遭的房屋尽数塌陷。
灰尘层层叠叠地扬起，能见度大大削弱。
雅鲁布地区地处高原，夜里温度骤降。不知何时，连说话口里都吐出了白气。
他打了个哆嗦，剁了几下脚，暖了身体后，视线往两侧一扫，找了一条通往白塔最短的路径。
奇怪，就算白塔附近有巨大的震动，之前也就只有偶尔一两条龟裂，可现在从远处延伸了数百米到眼前的大裂就有足足若干条，肉眼可见的小裂不下十条。
很难想象，那些靠近白塔的细裂已经达到了什么恐怖的地步。
怎么突然之间开裂了这么多？
按理，白塔处三方势力在周旋，大规模的异能释放和打斗都在地面之上，就算有一部分外泄出来，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力砸出数道裂痕来。
他突然胸口被什么砸了一下，踩着身侧的巨石，蹬着跃上了一个破烂的屋顶。此时的白塔位置各色异能光交替，将虚空染得五光十色。
猛地，虚空中各色异能光中间擦过一道绿光，在各色光里尤为突出。
他仔细对比过，这道绿光很鲜艳，并不是夜混沌散发的五色光中混杂的绿色，应该是单独的，从外界插入的一种异能光。
森林属性的异能……
是暗夜阁？！
刹那间，眼前寒光一闪，一道冷彻骨的剑气陡然砍断空气，歇斯底里地冲他的身体砍去。
游客反应极快，身体一斜，借助惯性往后挪了几步，堪堪躲过。
那柄诡异的尖剑在他身侧突然改变行动，诡异地撤回了，骤然刺去他的脏器位置。
好快！
游客身体一旋，单腿点地，一道气流扫过，直接腾空，扫腿去踢那人的脑袋。
只见虚空中雪白一片，那人一袭白裙如遗世独立的仙子，用剑挑开了差点落在后脑位置的脚。
游客因为缺乏异能手表的辅助，速度相比往日慢了不少，但经过几次来回的拉扯，他还是辨认出了那柄白色短剑的主人。
“白霜，你怎么也学了这种令人不齿的偷袭勾当。”游客厉声喝完，手快速往前滑动，躲过了剑刃的位置，一把攥住了剑柄。
这一招硬生生逼退了她握剑的手。
白霜美眸微沉，自然不会甘愿受他的摆布，暗里出腿去踹他的大腿。
游客见招拆招，收腿后把手肘往她一顶，折了她的剑，收入自己的手中。
白霜欲反攻，可那柄寒剑彼时已经顶住了她脖子。她擡眸，对上了游客阴鸷的目光。
她说：“你的载体去哪儿了？”
游客不答话。
白霜又问：“异能载体从你八岁起就没有离过身，你居然舍得摘了？”
话毕，她借势要靠近，游客的手一抖，剑刃寒光一扫：“别动。”
白霜脖间寒气四溢，只觉血液都要凝固住。
“没有载体，我照样能杀你。”游客杀气见涨。
可这话并没有威胁到白霜，她似有似无地冷笑道：“师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从生入死，我猜你不会杀我。你要想杀我的话，在名宁你早就动手了，不用等到现在。”
游客把手一缩，把剑一甩，扔给她：“那你应该知道，我做事没有章法，就凭个人喜好。”
“个人喜好？”白霜把剑收入剑鞘中，双手叉腰，“就为了个人喜好，背叛联盟，甚至不惜与暗夜阁为敌，加入青龙洞这种组织？”
“人各有志而已。”游客望着远处奄奄一息的白塔，像在感慨什么，“谁说是我背叛了联盟。联盟从我父亲死的那天起，就已经不是我的家。而你们，也只不过是我往日光景里的昙花一现，什么出生入死的感情，都不过镜花水月。在联盟的利益面前，你能来杀我，而我也能结果了你。”
白霜想说什么，游客接着反驳道：“至于暗夜阁，我从来就没有把他们当成敌人。只是他们利益至上，想搞什么一家独大。如果他们现在停手，愿意偏安一隅，那我也愿意化干戈为玉帛，这种双赢的事儿，能乐而不为？只是你问问，我愿意，那些野心勃勃的人他们愿意放弃自己苦心经营的计划吗？”
他冷笑道：“青龙洞么，不算加入。我只是跟了一个人而已，我父母早逝，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当然，也是我对他的承诺。跟其他人扯不上什么关系，你也不必用这些话来威胁我，在我这儿，不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