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习籽磕了三个头，被游客扶起来时，好在动作幅度不算大，后背的伤口没有撕裂。
闻妆见状，笑着冲两人微微颔首，有种“我凑成的婚，终于成了”的欣慰感。
四人围坐时，习均先简单地做了个总结，接着，不知怎么的，发言的重点就落到了游客身上，听得习籽汗毛倒竖。
昨晚在暗道里，游客以为暗夜阁要释放夜混沌，可又担心自己能力不足，所以在地下暗道里惜别了习均和闻妆。
可不料游客一路畅行进入云端白塔，随后发现了尘封多年的暗夜阁秘辛——关于天罚。
习籽回忆起昨夜那场巨大的雷暴，若干巨雷劈下，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倾覆，他在水下基地盯着监视器的屏幕，心脏跳得奇快。
紧张，担忧，甚至带着绝望。
虽然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可游客却展现出了他一直以来的从容。
由于闻妆的金色异能护体，加之烟鬼画廊的绿色异能护心，他活了下来。
他顺着漆黑的暗道一步不停地往外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耳朵里全都是嗡鸣声，他却不敢停下。
等他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到了地面，天都亮了，他这才顺着秋苒苒在黑森林做的特殊记号，跟习均的大部队汇合。
游客望着习籽一言不发的表情，细看，明显眼眸里含着泪。
他心疼了。
昨晚的巨雷是天罚，那可是连暗夜阁阁主都扛不住的存在啊，游客一个普通人能安全地活着，并且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这简直是九死一生，不幸中的万幸。
“这不是好好的么？”游客挽过他的脖子，让他把脑袋靠着自己的肩膀，游客还不忘一边小声安慰，一边揉他的头发。
习籽安静地靠着，嘴硬道：“我才不担心你。”
“真的？”游客别过头，凑到他嘴边，“那就好。”
被当众反问，习籽面色涨红，他只是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转换话题：“我今天在琥珀湖的驻地里看到了暗夜阁的人，领队是吉云坊坊主。我在想，暗夜阁阁主这么久没现身，是不是跟这次的天罚有关？”
习均不置可否：“有这个可能性，虽然不知道阁主把天罚转移到夜混沌身上这个方法的原理，但可以确定，阁主没出现在格尔纳，就是怕这次的天罚波及到他。毕竟多年的努力不能功亏一篑。”
习籽哦了一声，答的很敷衍。
不得不说，靠在游客肩膀上的感觉很舒服，他的肩膀很宽，跟枕头似的：“百年一遇的天罚这次躲过去了，下一次得也百年之后了，阁主应该已经在来格尔纳的路上了吧，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他不会来的。”闻妆优雅而高贵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众人一惊。
习籽下意识地望向此时神态自若的闻妆，虽然大战一触即发，可她却是众人中最为淡定的一个，就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越是波澜不惊，习籽越觉得她深不可测。
什么叫他不会来的？
游客向来不显山不露水，善于把情绪藏匿在表情里。可他在听到闻妆说出那句“他不会来的”的刹那间，瞳孔骤然放大。
“没有人见过阁主，所以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从我加入暗夜阁起，直到我二十二年前离开暗夜阁去吉云坊，我都没看过他一面。”闻妆眯着眼，一边喝水，一边平静地阐述。
享受片刻安宁的三人顿时毛骨悚然，他们一个一个的都腰杆笔挺地端坐在原地，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暗夜阁在普通人眼里是深不可测的存在，暗夜阁阁主更是被多少人津津乐道，成为了寻常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居然没人见过他的长相，这未免也太……
闻妆淡然一笑，看穿了大家的心思：“觉得不可思议吗？确实，这个说法就连我起初都无法接受。毕竟一个站在权力巅峰的人，没人见过，确实很诡异。我甚至都一度怀疑，他压根就不是人。”
“不是人……”习籽打了个哆嗦，跟看鬼片似的，呢喃道，“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闻妆摇了摇头，“我年轻时曾满腔热血进入暗夜阁，为了一步一步往上爬，成为人上人，最后我真的如愿以偿地爬到了暗夜阁最核心的内层。你们根本就没法想象，我整天需要面对着一个蓝衣包裹全身的异类。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我和一个会说话的机器，周围气氛冷的仿佛不是在人间。”
冰冷的机器……
闻妆形容阁主的时候，用了“机器”这个词。这个“机器”不普通，而是整体包裹着蓝色衣服，从来没有以真面目示过人的机器。
“他有什么特征吗，除了裹着一身蓝衣。”游客眉头紧皱，淡然地问。
“对啊，特征！”习籽来劲了，“比如跟守秩者一样，戴兜帽，能驱使发光的并蒂莲的图腾，是一种人兽共存体，手能任意变换形态一类的特征。当初的守秩卫，人们不也相传没人见过，高深莫测么，那最后不也出现在格尔纳？”
“不一样的。”闻妆炯炯有神地盯着习籽，片刻之间，习籽有种全身心被彻底洞察的空洞感。
习籽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甚至会读心。
“啊？”
“守秩者组织虽然等级森严，底下有几个长老坐镇。首席是能面见守秩卫的，可暗夜阁呢……”闻妆顿了顿，挣扎了一会儿，“据我所知，暗夜阁里没人见过阁主。”
游客瞬间打断：“你怎么知道？”
说罢，游客恍然觉得刚才太过于激动，言语也太锋利，便换了个语气，变得温和了不少：“暗夜阁内层和外层这么多人呢，你没有见过，那比你职位高的其他人也没见过吗？这么确定？”
闻妆吐了口气，像做了一个漫长的心理准备：“暗夜阁对外的所有消息都会严格封锁，外人知道的很少。这么多年，你应该做了不少的功课。”
“我爸去世前，你给了他一块异能手表，而我后来才得知，你是从暗夜阁出来的，这是我能打听的唯一线索，我当然要顺藤摸瓜查下去。”游客说得云淡风轻，“关于我爸的一切我都会查。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调查清楚给自己一个交代，我不想让自己活得不明不白。”
闻妆说：“暗夜阁严格意义上说从二十二年前吉云坊成立之后，就划分为了内层，外层和吉云坊三大机构。其中，外层听从内层指挥和安排，像黑森林里的巡逻队都是外层的人，他们是拥有异能却资质平庸的一类人，是没有资格进入内层的，更别说能见到阁主的真容。能见到阁主的，只有内层和吉云坊坊主。据我所知，内层的人都只见过阁主一袭蓝衣包裹全身，从不露脸。阁主的任何指令都是经过身侧的两个贴身侍者下达，所以阁主更像是一个符号，或者说，是一个象征暗夜阁的吉祥物。”
“这两个贴身服侍的人应该见过吧？”习籽感慨道。
“他们是高智能仿真机器人，外貌跟人类一模一样，甚至还拥有人类的喜怒哀乐。”闻妆自嘲般冲习籽瞥了一眼，“你觉得机器人见过，有什么意义吗？”
习籽：“……”
他竟然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确实，机器人再像人，那也是被操控的机器，不是真人。
“其他人呢？”习均问。
闻妆刚好转身回望他。
习均补充：“我的意思是，其他人难道不知道侍者是机器人吗？”
闻妆平和地回答：“仿的几乎一模一样，举手投足完全没有任何破绽。我发现那个秘密，是一次偶然……”
她眼睛平视着前方，诉说往事。
眼神没有丝毫的闪躲，对过去像是释怀了一般，把众人彻底吸引进了故事里。
当时的天赋异于常人的闻妆刚进入暗夜阁内层，只能帮暗夜阁内层的老人跑跑腿，查收外层送进内层的机密文件。
那一天，他路过一个年代久远的木屋，檀木雕花大门紧闭着，她刚要加快脚步离开，忽然之间，她听见了里面依稀有人在呢喃。
闻妆进入内层的第一天就被告之过，檀木大门的木屋是暗夜阁内层的禁地。她虽然畏惧惩罚，可在好奇心的强力驱使下，她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房内光线幽暗，地面多年积灰，房檐顶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她捂着鼻子很小心地钻进了一个暗门，眼前的一切震惊到了她。
破碎的窗帘一侧，一个侍者赤身裸体地靠着木柱站着，眼睛还发出若隐若现的蓝色。闻妆大着胆子靠近一看，那侍者突然擡头，面带微笑地盯着她。
闻妆那时候年纪轻轻，哪里看过成年男子的身体，她当时就被吓得脸色煞白，又不敢叫。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那侍者一动不动，一直用刚才的同款眼神看着她。
闻妆胆怯地起身，看到男人身后的木柱居然连着一根粗大的电线，那木柱是一个大型的充电桩？！
他压根就不是人类，而是机器人！
闻妆说到那段经历时，眼神一直在闪躲；“这件事其他人知不知情我不知道，但我记忆很深。我当时一度想立马离开暗夜阁。因为我知道一旦侍者是机器人这事一旦败露，我肯定会被灭口。不过奇怪的是，第二天一切照旧。我也是后来找人打听才知道，那天的机器人除了在秘密充电之外，也在进行体内的自我维修，我在外面听到呢喃声是机器人维修时发出的动静。”
“那个仿真机器人看到你了吗？”习籽想确认。
“机器人维修时，会关闭仿真的仿人类传感器，避免短路，所以应该没看到我。”闻妆舒了口气，“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消除怀疑，我决心远离暗夜阁。但我没有立马就走，而是选择了一个时间——暗夜阁成立吉云坊。只有离开内层，我才有机会真正和暗夜阁摆脱关系。”
“那……”游客欲言又止，想起了一件事，擡头问，“你还记得一个人吗？那个帮我从云巅白塔里逃出来的人。”
闻妆静静地盯着他。
游客道：“烟鬼画廊。”
“烟鬼画廊……”闻妆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强行回忆，最后她才摇头，“我太不记得这个人了，跟我有关系吗？”
游客：“……”
这是他听了这么多版本故事里最不可思议的一个。
烟鬼画廊临死前的面容游客历历在目，他亲口说的话也一直在游客的耳畔萦绕。
那个为了心中所爱甘愿被困在云端白塔的执着形象，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可这一切都被闻妆一句轻描淡写的“不太记得了”抹得一干二净。
游客还在试图唤醒她的记忆：“二十二年前，你受命离开暗夜阁，成为了吉云坊的第一任坊主。而他也在你做出选择后，义无反顾地进入云端白塔。他喜欢你，所以下定决心陪你做出选择。他在离开前，让我帮你带一句话。他想问你：二十二年前的选择，今天如果再选一次，你会选他，还是选吉云坊。”
“二十二年前……算算时间，应该就是我离开暗夜阁，去吉云坊的那一年……”闻妆笑了笑，“我还真不认识什么叫烟鬼画廊的，他是在内层吗？”
“阁主亲口下达让他去云端白塔的指令的，外层可没有这待遇。”游客打趣道。
闻妆突然笑了笑，觉得他的话多少带点自相矛盾：“阁主下达指令从来不会直接到达内层，而是让侍者，代为转达。这不正常，你是不是听错了……”
游客想到了什么，突然打了个哆嗦，后脊背陡然一凉。
亲口告诉……
侍者代为转达……
你会选他，还是选吉云坊……
游客和闻妆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心领神会。
闻妆高冷的表情变得亲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可能！”
游客道：“当年你的一次误闯，机器人虽然在自动修理，却他可能依稀看到了你，看到你当时害怕，并且茫然无措的表情。他决定帮助一个初入内层的你隐瞒下来，而你却一直以为他没看到。从那以后，这个机器人就慢慢地喜欢上你了，只是你一直不知道，你只把他当一个没有骨肉的机器，或者说，是阁主养的狗。”
“机器人怎么可能会有感情……”闻妆自欺欺人道。
“可那是仿真，连你自己都说了他有喜怒哀乐，怎么不能有喜欢？”游客恍然大悟道，“难怪他让我代为转达，因为他就算是活着离开了云端白塔，就这样站在你面前，亲口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因为你从来不认为，他有感情。”
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为什么闻妆发现了机密没有被揭穿……
为什么烟鬼画廊听到的指令是阁主亲口下达的……
因为烟鬼画廊就是当年那个机器人。
“侍者的喜欢……”闻妆呢喃自语后，平静地吸了吸酸涩的鼻尖，声音都哽咽了，“他想听，行，那我回答他的问题。”
她目光坚定，如同断情绝爱般说：“我选吉云坊。”
吉云坊代表着离开暗夜阁，代表着自由，而闻妆向往自由。
烟鬼画廊离开了暗夜阁，独自来到云端白塔，也算一种另类的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