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习籽是被撞击声吵醒的。
他手一抚,不对劲……他眼睛骤然一睁,一个鲤鱼打挺,目光聚焦后,才意识到自己还躺在帆布上。
他呼了口气,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他注意到墙边出现了一尊庞然大物,那大物件还跟被设定程序的机器人一般歪歪扭扭走路,还时不时哐哐撞墙,他才晃过神来——那催命般的撞击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他低头一看——
给他当床垫的沙菩萨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身下出来了,此时的沙菩萨机器人一般站立着,正面目狰狞地瞪着在他身上画符的游客。
沙菩萨显然还没适应被约束,一直试图突破,可奈何全身各处全被阵法包裹得严丝合缝,稍微走动两步,像极了戴着镣铐的巨人。
“还是不对……”
游客捏了捏眉心,点开手表,重新逐句逐行地审读手表里记载的详细符文。
习籽伸完懒腰,打完哈欠,刚要开口问他“花个三五分钟”的研究成果,突然游客像茅塞顿开一般,两眼放光。
“怎么了?”习籽好奇。
“果然,以异能阵法控制异兽还缺最关键的一步。”游客咬破指尖,汨汨鲜血从指尖皮肤上渗出。
他小心地擡手,刚打算点在沙菩萨的眉心处,那怪物突然龇牙咧嘴地冲他低声怒吼,借势要去咬断他的手指。
游客食指微屈,离那怪物的牙齿仅一寸的距离时,他忽然快速擡手。
指尖血蔓延渗透,随着他的手指从怪物的嘴、鼻、到两眼之间划了一道暗红的血线。
最后,他行云流水般往沙菩萨的眉心悄然一点。
赫然间,绚丽的绿光充斥整个土房,沙菩萨的体表隐约浮现出一种暗金色的图腾,它们在异能的滋养下璀璨地律动着。
游客面色微沉,食指回缩。
“呲啦——”
异能光陡然消失,暗金色的花纹完全定格,形成了异兽特有的所属装饰物。
习籽努了努嘴,问:“成功了?”
“这只沙菩萨的身体构造跟资料上记载的有差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暗夜阁用特殊异能弄出来的缘故。”游客撕了一块布把食指环绕了一圈,随意包裹好,便蹲下折叠地上的帆布。
习籽盯着那只一动不动的沙菩萨看了一会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在手表上查了关于远古异兽沙菩萨的资料。
两相对比,没发现哪里不一样。
游客身手利索,按照之前的样式把帆布折叠好后,猴上树一般沿着柱爬上天花板,把帆布的四个角重新栓好。
他翻身落地时,轻飘飘地说:“出门的规矩,一切复原。”
习籽在那沙菩萨眼前挥了挥,想试试它还打不打人,现在的沙菩萨双眼呆滞,跟被魇住了似的一动不动。他还以为被控制的异兽虽然不主动攻击人,会稍微乖巧一点呢,没想到变得跟傻子一样了然无趣。
他摆手做罢,反问游客:“有什么典故吗?”
“无人区有这座土房,房内房顶有帆布,我们才得从沙菩萨手里脱身,不能说没有运气成分,复原是希望其他路过的人也能像我们一样扛过去,至少别因为我们间接导致了别人的死亡。”游客整了整领口,示意习籽把潜水眼镜戴上,“彩旗说,无人区的风沙夜晚最剧,上午次之,一会儿出门时,风有点大,忍一下。”
“嗯。”
两人护着口鼻,推门而出。
也许是在房里过了几个小时的安逸日子,当裹挟沙粒的风扑面而来时,简直跟刀片刮肉一般疼。
游客往虚空里打个响指,房内的沙菩萨骤然遁地消失。
眨眼间,沙菩萨高大威武的躯壳出现在房外,并挡在了两人跟前。虽然跟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但身板大,能挡风。
沙菩萨得了令,周身暗金色的光纹隐隐闪动,光芒在剧烈的风沙中显得颇为显眼。
光纹发出光芒的一刻,以沙菩萨为圆心,方圆百米的风沙奇迹般的骤停了。
如果不是习籽刚好看到百米之外仍然黄沙满天飞,他甚至以为无人区的飓风消失了。
“怎么做到的?!”习籽惊喜地擡手,甚至连微风都感受不到,方圆百米像被透明屏障包裹住了。
“沙菩萨的技能,在一定范围能制造风沙,反之也能平定风沙。”游客带着点被夸赞的小傲娇觑了觑沙菩萨,对习籽道,“你想学的话,我以后可以教你。”
能防风沙,还能当无人区的向导,习籽跟看宝似的看着沙菩萨,越看越喜欢。
习籽一把搂着游客:“我才不学,你都会了,我还学什么?以后你保护我不就好了。”
额……
貌似,还挺有道理的。
穿过无人区后,他们看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居民区。
两人这会儿又饿又渴,先想找家店吃点东西再往联盟的驻地去,但看着他们身后的庞然大物,犯了难。
两个从无人区来的少年,身后跟了只满是泥沙的怪物,哪家店敢放他们进去?
游客和习籽对视了一眼,合计着这沙菩萨既然来自底下的泥沙层……那应该属于土行孙级别的物种。
能遁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习籽将信将疑地学着游客那架势,往那沙菩萨跟前打了个响指:“遁!”
沙菩萨凭空消失,地面上还残留着一小撮的半干半湿的泥沙。
好东西啊!习籽惊叹。
“游客哥哥,你这回可算是捞到宝了。”习籽中肯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有了它,咱们的队伍又添猛将一员。”
这猛将还不当电灯泡,关键时刻能救场。
一家破旧的小面馆门前,一个小孩追着一条土狗在玩闹。
两人找了个干净的座椅落了座,老板娘包了头巾,也没拿菜单,直接给两人上了碗特色小面。
游客吃的慢条斯理,习籽总觉得哪天就算他马上要饿死了,也要保持所谓的风度。
习籽才没那么多讲究,一口气嗦了两碗面,第三碗是刚那和狗玩闹的小屁孩上的,习籽在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水。
游客擡手帮他接面。
“哥哥!”小孩稚嫩的声音喊得习籽差点呛住。
习籽下意识地往声源看去,他习惯性地打算回应,才发觉那小孩叫的是游客。
很明显游客脸上带着迟疑,拿面碗的手停滞在半空,习籽从游客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不记得了。
习籽从游客手上顺过碗,一声不吭地接着干饭。
小孩笑嘻嘻地道:“你不记得我了?!是我啊!在格尔纳小镇里,是你救了我!你还把马给了我!”
说罢,他激动地往后跑,被门槛扳倒摔了一跤,他一个劲儿地爬起来,兴冲冲地冲面馆后厨吆喝道:“六婶!我找到那个救我的哥哥了!六婶——!”
“叫魂啊,小崽子!”六婶从后厨掀开门帘,嗓门一下子高了八个度,“你刚说什么?!”
小孩拽着六婶的衣角,兴奋地连话都说不大利索:“就,就是他救的我!”
六婶一脸嫌弃地盯着游客那张如丧考妣的脸,厉喝道:“什么救不救的!你俩别以为糊弄小孩了,这次的面钱就能赖过去!一共四碗面,一颗蒜,一个子也不能少!”
习籽噎了一下,这三人说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聊的话题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赖账?”游客面色一黑,筷子砸在吃了一半的面碗上。
“什么意思?!”六婶头一次碰到这种死皮赖脸的客人,“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学那些七老八十的老东西搞碰瓷?怎么着,你这面吃了一半了,打算付一半的面钱是吧?六婶面馆就压根没有这个道理!”
游客也是头一回跟人扯这种四碗面加起来也没有多少钱的皮,被这老板娘的架势被唬住了,一时间语塞,找不到回怼的理由。
简直是莫名其妙。
小孩一看彻底乱套了,急忙道:“六婶!他们不是赖账!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怎么了?!”六婶以为小孩被洗脑了,“救命恩人就不付钱了哦?!这世道乱的呀,什么人都有,我们不活命的呀?付钱!”
“他是格尔纳救我的那个哥哥!”小孩噎了半天,终于把这句话捯饬清楚了。
六婶接收到信号,短暂地停滞了一下,脑子像在高速运转,回忆往事。
小孩接着说:“六婶,你昨天还跟我说呢!说哪天见到那个送马给我的人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六婶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迅速接受这个离奇却真实发生的故事。
习籽把汤喝干净了,刚把手里的碗放下,耳边就传来笃笃的马蹄声。
一擡头,一张马脸正对着他嘶气。
小孩牵着马:“就这一匹!”
他又指了指波澜不惊的游客:“是他!送给我的!”
习籽:“……”
连局外人的习籽都从这三人的你一言我一语里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六婶看了看马,看了看小孩,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游客,像在做最后的决定。
“诶唷!!!”爽朗的笑声顷刻间蔓延到面馆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店里另外一个吃面的客人都伸长脖子,一探究竟。
六婶笑得花枝乱颤,一拍巴掌时,吓得马连脑袋都缩了回去:“我记起来!你是那个大恩人呀!!!哎唷,瞧我这记性!!!”
六婶屁股一顶,习籽就莫名其妙地离开了椅子,差点摔了个趔趄。
她紧握住游客的双手,跟晃战绳似的,抖得游客胃里刚咽下去的面都要吐出来:“哈!哈!哈!哈!我记起来了!就是你救了我家宝儿!你可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
游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弄得懵懵懂懂的,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六婶重新一吆喝,魂都差点吓出来:“你可不知道啊!宝儿命不好,投了个胎碰到一个短命鬼的死爹啊!!!那种酒蒙子死了就算了,差点害了我们家宝儿一辈子啊!!!”
习籽揉了揉耳朵,虽然离着饭桌足足两米,他都感觉自己的耳朵要聋了。
难以想象,游客是怎么承受这么强的音浪的。
“哥哥……”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习籽身后,他嘟哝着嘴,可能是因为六婶的声音太大,显得他的声音很小,“吃糖。”
小孩手上拿着饭后清新口气的薄荷糖,习籽吃了两颗:“谢啦。”
不远处,六婶打着嗓门跟游客叙旧:“诶唷!那可太幸运了呀!两位恩人一定在我这个面馆多住几天,让我好好报答你们!不瞒你说呀,恩人,我是个苦命人,我儿子和丈夫又死的早,宝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那天撤离的太匆忙,镇里的人都说看见宝儿跟着大部队走了,我就没注意……”
“六婶耳朵不太好,声音小了就听不见。”小孩对习籽道,“时间一长就养成了大嗓门的习性,她也就说话声音大点,人挺好的,今天的事儿,他不是故意的,哥哥你别介意。”
“她耳朵是怎么这样的?天生的吗?”习籽在其他桌坐下,撚了几颗花生米往嘴里塞。
小孩的两条脚在桌子底下摆来摆去:“我记事起就这样了,我也不太清楚。”
“那有段时间了吧?”习籽寻思着,“怎么不去治呢?一直这样听不清人说话,很影响生活吧?”
“没得治!”
声音突然粗犷了,习籽随口一问:“为什么?”
他刚问完,就意识声音不对,擡眼往侧面一看——小孩的身边坐了个皮肤黝黑的胖子,因为又黑又胖的缘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很老气。
“小胖哥!”小孩嚷了一声。
胖子弯腰在他耳边说什么,小孩就乐呵呵地重新和土狗去外面你追我赶去了。
之前小孩挡住了胖子的侧面,小孩一走,习籽就近距离地看清楚了胖子。
他的右侧袖子空荡荡的,只有一条胳膊,围着围腰。
一只手不太可能是厨师,应该是店里跑腿的服务生。
果然,饭馆唯一的一个食客吃完,胖子就起身去给他结了账。
习籽大着胆子问:“你刚才说,没得治?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知道。她年轻的时候耳朵长时间暴露在巨大声浪下,这种巨大噪音对耳朵的压迫是不可逆的。”小胖从容地收拾好后,把碗筷扔进水槽,按部就班地开始洗碗。
他一只手洗碗,动作也很利索。
习籽靠在墙边:“现在的医学已经很发达了,通衢对个人医疗的扶持力度也很大,不需要多少钱就可以配专业的助听器。”
胖子把碗放进橱柜,闭口不答。
习籽尾随:“而且,你们已经离开了偏远的格尔纳地区,我记得离附近不远就有医院,很便捷,为什么不去?”
胖子锁上橱窗时,动作明显一顿。
他把手里的洗碗巾重重一砸:“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习籽隐隐觉得,对方越是支支吾吾,就越可疑,虽然他没有证据。
胖子收了神,不搭理习籽,一下一下用力地擦着案板:“这件事镇上的人都知道,你去问别人,别问我。”
“既然镇上的人都知道,也不算秘密,你说给我听不行吗?”习籽穷追不舍。
胖子应该是被他问怕了,停下手里的活,盯着习籽看了一会儿,舒了口气,嘴唇微张:“这件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胖子!”六婶突然掀开门帘,“把今天的账算清楚。”
胖子手稍微抖了一下。
六婶猜到了什么:“你先出去。”
胖子掀开门帘时,游客刚好过来,他对上了那张清冷的面容,侧身去了前台。
很快,前台响起了计算机的声音。
气氛异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