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月华似水，习籽紧跟游客回归队伍时，全体人员已整装待发，个个神采奕奕。习籽简单把在杂草丛的所见所闻给大家做了汇报。
当然，为了防止泄露机密，他故意隐去了游客关于队伍里有内鬼的推测。
雨亦奇拿出一个硬壳牛皮本，牙齿咬着特质的夜光手电打光，笔尖在纸张上来回划动。
细微的“哗哗”声在耳边响动。
片刻后，他才把头仰起，平静地阐述结果：“高新技术区开启结界的时间为明晚九点二十五分，月光投影下的泗溪涧山体和高新技术区的结界层产生黑滴效应的位置，就是入口。”
之前雨亦奇泄露的目的地在泗溪涧，只是一个引子。
具体如何进去的方法他一直瞒到现在才说，这确实属于科考队多年来一致的做事风格。
当然，习籽现在不得不怀疑，刚说完有守秩者准备跟随他们一起进入高新技术区，雨亦奇就迫不及待地分享出进入高新技术区的方法是故意为之。
习籽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了雨亦奇从容不迫的脸上，已经过去的十分钟内，雨亦奇没有跟游客有任何的眼神交汇。
所以……雨亦奇刚才那番引诱性的言论，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雨亦奇和游客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不用眼神交流，就能互通想法的地步？
目前可以确定，游客已经把内鬼的人选从习籽和雨亦奇身上排除。
游客确实听进去了习籽在杂草丛中的那番肺腑之言，他没有把目标点锁定在华哥一人身上，而是放大到包括四大家族和小鬼的所有人。
这对游客而言，习籽认为是一个好的开端。
如果这次守秩者还能得到准确消息，那内鬼就毫无疑问了。
时间已不足二十四个小时，预留的时间非常有限。
别说小憩，就连修整的时间都要精心规划，避免错过结界开启时间。
凌晨的巴鲁刚山像极了一头酣睡的巨兽，众人一路披荆斩棘，却对周围的危险全神贯注，没人敢大意。
“之前没问，你们为什么要毁车？这不是明摆着给守秩者放信号吗？”华哥给身上喷花露水，夜里在丛林穿梭，蚊虫肆虐，咬得他全身大小包。
华哥还挺照顾弟弟，喷花露水时，还顺道给他的脖子、手臂上抹了点，驱蚊效果不错。
“高新技术区外围白天有严密的侦查系统，系统覆盖率有限，悬崖之下是盲区。”雨亦奇道，“一旦被察觉到有外来车辆进入巴鲁刚山，身份识别探测系统将由自动改为人工识别。”
“平时的系统没有人工识别才让大家有现在的空子可钻。”小鬼道，“否则，实验室里那群成天颐指气使的老不死的东西，分分钟就能灭了各位。”
“说句公道话，系统如果一直有人工检测，会大幅度降低高新技术区的安全隐患吧？”金二爷和习籽聊得来，硬是把跟在习籽身后的张爷挤到身后去，像是在乞求庇护。
“是这个道理，但没人会这么做。”雨亦奇道，“几乎每天都有队伍从高新技术区去世界各地做勘测任务，每天结束勘测回区的队伍也多不胜数。人工检测将是一个很大的人力投入。高新技术区都是一群搞科研的疯子，他们宁愿在每个科研队里多加一个人，也不会愿意凑出一个专门检测人脸的队伍搞安保。重复的机械化劳动对于科学家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在外面雇人不行吗？”孙爷问。
“高新技术区和外界的交流仅限于科研考察，对外雇人无异于公开泄露位置。科学家最不信任的就是外界那些一无是处的普通人。”雨亦奇补充。
“可高新技术区内的科学家不也是从外界普通人里遴选出来的吗？”习籽一语中的，堵得雨亦奇哑口无言。
华哥先看看习籽，再看看雨亦奇，尴尬而不失玩味地鼓掌。
雨亦奇那番话虽然没有含沙射影习籽的意思，但习籽听到耳朵里认为自己就是他所说的普通人之一，也是被高新技术区看不起的存在。
都是芸芸众生，他并不觉得谁比谁高贵，谁比谁更有资格嫌弃谁。
当然，这种骨子里的高傲，也许是母亲的缘故。他从小就被所有同龄的孩子嘲笑和讽刺妈妈是狐貍精，勾引结了婚的男人。
童年的阴影，让他对这类偏见和看法深恶痛绝。
母亲是小三跟他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母亲的错让他一个无法选择的人来承担。
“你的话似乎夹枪带棒。”雨亦奇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方才呛他的习籽。
从雨亦奇第一眼从黑市看到习籽时，他就对这个18岁的少年萌生起了兴趣。这个少年身上有种同龄人没有的豁达，甚至说是早熟，跟他有种莫名的相似感。
老师自现身以来，就一直保持着警觉，对所有人都不信任的游客竟然会对一个18岁少年有着出乎意料的关照，甚至信任。
习籽把手插在裤兜里，大大咧咧地向前迈着步子，像个街溜子。
“每年高新技术区会向世界各地发布人才计划，从五年前的六千七百人到今年的五百二十人，逐年递减。按照这种趋势下去，早晚有一天对外选拔的人数会变成零。”
“是因为每年科考的队伍人数在减少，所以对外的招募也递减吗？”一直寡言少语的张爷问。
“恰恰相反。”雨亦奇道，“科考队由起初的26支剧增到如今的1023支，从每队固定的8人变成了领队1人，队员15人。”
“投入和产出成反比例，应该会入不敷出吧。”华哥一拍巴掌。
“不能这么算。”习籽道，“这么算是只囊括了外界被选送的人。事实是，高新技术区内也有自己的科研人员存在。高新技术区常年与外界断绝联系，但食物，衣物和药品都没有对外采购，就是因为其内部有完整的一套自给自足的循环圈。而生产生活物资的人员就是从科研队退下来的人员吧？”
“你很聪明。”雨亦奇把赞许的目光投向他。
习籽冲他打了个响指：“很多从世界各地遴选入高新技术区的科研人员就算完成科研，也不愿意离开高新技术区。说明，高新技术区给予他们极为优厚的馈赠，这是在外界所不可能拥有的。”
“所以高新技术区听起来是一个科研区，其实是一个完整独立的圈子，也有生老病死，那岂不是……”华哥越分析越觉得诡异，“相当于……一个国家？高新技术区到底给了科研人员什么好处，就算与世隔绝不愿离开？”
习籽突然冲华哥笑了笑，在他肩膀上一握，让他冷静点。
既然是能圈住这么多科研人员的好处，自然不简单，作为科研人员的雨亦奇肯定不会轻易说出来。
问了也白问。
棺材铺胡爷在五大家族里身轻言微，但却最接地气：“我有个小侄子，前年入选的高新技术区人才计划。今年年初和家里来信说，他愿意主动放弃千域岛居民身份，也自愿与家里人断绝血缘关系，写了一封几千字的道歉信。”
“胡爷上次不还说，侄子死了吗？”金二爷打趣，“怎么还死而复生，这是借尸还魂了不成？”
胡爷早已习惯了众人对他的冷嘲热讽，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也听得出金二爷的揶揄之意，长吁短叹后，才无奈地摇了摇头：“人都不回来了，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大嫂子逢年过节就唉声叹气抱怨，养儿子，还读了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连爹娘老子都不认了，真是造孽。”
“人各有志。”孙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反正事不关己，就耍一耍嘴皮子的事儿，“指不定他在科研队里认识了个肤白貌美，年轻有为的女朋友，入赘了呢。”
众人嗤笑。
胡爷原本有一说一，把自己家的事当个例子说给大家听。哪成想成为了众矢之的，被群嘲，哪里好受？
但生意人脸皮厚，强颜欢笑的本事到位，一直赔笑脸。
穿越过高耸入云的原始森林后，眼前是飞流直下，一泻千里的闪着银光的瀑布。
布匹似的瀑布从数十米高空砸在光洁的巨石上，溅起了数米高的浪花。
那星星点点的水花星子伴着深夜寒风扑打在脸上，竟有些刺骨。
又走了三个小时，待到天刚要破晓，雨亦奇才吆喝大家原地休息半个小时，下一次休息的时间是下午两点。
华哥在登山包里准备了五花肉罐头和压缩饼干，习籽咬了两口饼干，硬邦邦的，还拉嗓子，难以下咽。
他在附近找了一眼清潭，用手表测完水质，确定合格后，他才用手舀着喝了好几口。
回归阵地时，游客和四大家族的人用树枝垒起了一个包围圈，小鬼在矮灌木丛里拾柴火，雨亦奇则燃起了篝火。
四大家族的人也不避讳，围着火堆席地而睡，累得连吃东西都没有胃口。
小鬼不知何时打了只野兔，正串起来烤，旁边还有好几条开肠破肚的鱼。
华哥眯着眼，满脸享受地闻着外焦里嫩的兔子肉散发的香气，咕噜噜地咽口水。
习籽烤手时，一只焦香的兔腿伸到他嘴边，习籽侧头一看，颇有些失望地接过，咬了一口。
野外能吃到热乎东西，算是不错的享受。
“怎么，以为是我老师吗？”雨亦奇把另外两只兔腿分给了华哥和游客，自己吃兔头。
火光跳动，每人的脸上都染成了一片炽热的红。
全身被烘烤得暖洋洋的，跟脱胎换骨般舒畅极了。
“你在完成科研任务后，会和那些人一样加入高新技术区吗？”习籽咬了口肉，虽然闻起来香，但没有任何调料，肉吃起来索然无味。
雨亦奇从胸口兜里掏出个小酒壶，自己尽兴地喝了一口，大大咧咧地把酒递给了习籽：“呐，试试？”
一口酒一口肉，没有味道的兔子肉都变得美味。
“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雨亦奇突然一笑，把酒夺了回来，喝得干干净净，“连我老师都没问过。”
他脸上露出的一丝笑容像是强行挤出来的，看起来多少有点违心。
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个瞬间，习籽甚至有点心疼他，但却又不知道该心疼哪点。
“我是芷族人，我活不过二十。”雨亦奇脸上的火光一闪一闪，话语里尽带沧桑，眼眸里却分明燃起了熊熊火焰。
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在雨亦奇的脸上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在最美的二十岁里，别人正悄然绽放，他将迎来自己最盛大的死亡。
“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习籽问。
雨亦奇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拾起一根枝丫把叠得紧密的柴火底下疏通，注入了空气的缘故，篝火烧得更旺了。
“你看。”他在和自己做一场无声的释怀，“篝火底下得有空间才能烧得更好，一个族群的繁衍也一样，总得有人顶起繁密的柴火。而我，芷族中唯一一个入选高新技术区人才计划的人，这就是我的使命。”
习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你不是想知道，高新技术区到底给了引进的人什么好处，让大家就算抛妻弃子，众叛亲离也愿意留下吗？”雨亦奇道，“是长生！”
习籽一惊。
“长生？”他问。
“如果让你留在一个固定的区域，你能获得永生，不衰老，不死亡，你愿意吗？”雨亦奇问。
正常人类，谁不愿意永生，但……
“这可能吗？”习籽质疑。
“高新技术区的实验向来十拿九稳。”雨亦奇表情淡然。
对于永生，他没有展示出普通人的炽热，也没有厌恶，像和人寒暄“天气如何”，“吃了饭没”这样的口水话，波澜不惊。
“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永生无异于圈养，失去了探索的乐趣，永生也没有任何意义。”习籽道。
“你以为高新技术区只是圈地自萌吗？”雨亦奇冷笑，“他们起初大肆地招募各地的人才，用永生计划圈禁他们。因为他们是被高新技术区从数以千万计的人类基因里筛选出来的上等优质基因。只要他们在内部通婚，生育，从而延续他们所需要的高等基因，加入他们所研发的永生计划，在世界上，将无人能敌。”
“看似偃旗息鼓。”游客突然从远处靠近，在习籽身边坐下，清冷声音摄人心魄，“实则放长线，钓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