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红霞万里，绑好攀岩设备，雨亦奇和小鬼两人脚步轻盈，三两下就蹬上凸起的岩缝，选好最近的落脚点，便挨个做好标记，朝众人打手势。
四大家族的人里金二爷领头，华哥和习籽紧跟其后。
游客身体机能恢复还算快，短短数小时过去，竟也能不靠人扶着，自己行走，呼吸轻盈了不少。
习籽注意到，他呼吸频率低，声儿浅。就算凑得很近，窸窸窣窣的抽气和呼气声也听不大清。现在受伤体弱，呼吸除了带点滚烫的热气外，竟也和常人无异。
雨亦奇小心匍匐在倾斜延伸出岩壁的树枝上，去够尸体。
尸体完全卡在繁密的枝叶上，雨亦奇费力去拎尸体，却发现尸体下腹的内脏全被掏空。留了个空落落的骨架裹在树上。
绿血一滴一滴往下渗，底下凸起的石块被绿血染得极为诡异。
雨亦奇吆喝：“守秩者尸体的内脏被刚飞走那几只秃鹫吃得干干净净，没什么研究的必要了。山里的天黑得快，不抓紧时间就赶不上九点二十五分的黑滴效应了。”
“不行！”习籽一手捂着岩壁，两腿正使劲往上蹬，“你看有什么法子能弄下来，那尸体对我们有用。这个明显是和另一个守秩者发生激烈打斗之前死的！他尸体有研究价值。”
小鬼一只手拽紧登山绳索稳住雨亦奇的同时，一只脚正好卡在可以落脚的缝隙内，保持身体平衡。他身旁的胡爷和孙爷两人同时脚一斜，小鬼顶了他们一把。
“小心点！”小鬼没什么好气吼完，转而打趣习籽：“你怎么知道守秩者是摔下悬崖之前死的？”
习籽拉着游客的手臂往上一擡，确保两人不偏不倚正好并驾齐驱。
游客额头上汗珠密集，脱力感浮上心头，突然如群蚁吞噬的刺痛感由腹部传到至四肢百骸。
游客手一使劲，身体往后一仰，习籽环搂住他的腰：“你跟着我，别太使劲。”
他叮嘱完游客才解答小鬼的困惑：“我们之前和守秩者交过手，他们铜皮铁骨，就算高空坠落也无法摧残肉身，你刚说尸体内脏被秃鹫吞食干净了，八成，这具尸体死前就被人开膛破肚了。”
华哥穿好绳索的动作不算快，因为怕死，每一步都稳扎稳打。
为了让习籽和游客能更好地落脚，华哥特意加快脚程，在岩石缝隙内打入短刀，较大幅度地扩大落脚的面积。
习籽搂着游客的腰，两人已经构成一个整体，同时落脚，同时起脚，接触面积较大。
华哥指着刚打入的短刀，自信满满：“弟弟，放心踩！”
因为一只手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习籽早已不堪重负。
游客的面色一直不好，虽然醒着，但习籽一直怀疑他精神恍惚。他僵硬的面上才挤出一个笑容，艰难地点了点头。他的左手从习籽的右肩上拿开，两手在一旁岩壁上探了探，抓稳。
把人安顿好，习籽才轻松地甩了甩手，两手交叉攀过去。
右脚先在短刀上点了点，闪着银光的短刀一动不动。
“放宽心！”华哥炫耀似的拍着胸口，给他打包票。
习籽小心地把两脚全挪上去，确保安然无恙后，才朝着游客使了个眼色，让他挪过来。
因为受伤的缘故，游客的动作相比往常迟缓了，但他的肌肉力量感很足，两手和壁虎的吸盘似的，稳稳地扣在岩壁上。
为了让游客省力，习籽站稳后，伸手接了他一把，两人才在短刀上站稳。
华哥也不马虎，踩上另一个高点后给他们打桩。有了华哥的短刀，习籽和游客两人的速度加快了，也造福了后方的四大家族。
逼近黄昏，阳光暗淡，从低下往上看，望不到头，岩壁像是一直延伸到了虚空中，四人体力消耗过大，慢慢跟不上节奏，竟然还被游客和习籽两人遥遥甩在身后。
金二和张爷算是体力出众的，一直紧跟在习籽和游客身后，金二喘着气问：“守秩者的软肋在手上，但从那尸体的表征看，双臂并无异常。”
说明，致死之处另有蹊跷。
雨亦奇和小鬼实在能力有限，无法把尸体从树杈上弄下来，而且正直日薄西山，一旦太阳下山，攀爬难度就更大。习籽给了个折中的意见——大家按照原计划往上爬，他勘察完跟上。
华哥不乐意弟弟一个人爬树，这悬崖峭壁上的树已经吊了个尸体，早已是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折，再上个人，万一折了没人在身边，岂不是等死？
但习籽脾气倔，定要一探究竟，而且上树前，他决定把羸弱的游客托付给华哥。
游客一直拽着习籽，不听使唤。
习籽在他耳边问：“你不放心他们？”
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周遭的人虽然一个个眼珠子都盯着，但从旁观者的视线看，只觉得两人的嘴唇和脸颊贴得很近，动作极为亲昵。
雨亦奇像是想到什么，把眼睛一斜，自顾自地攀上高处。
游客点头的幅度很小，但他琥珀色的目光里态度很坚定，定要跟他同进退。
游客的这个决定，习籽能理解。
不止一次，游客传递给他的信号里，都表明他不信任任何一个人。不管是五大家族，雨亦奇还是华哥。
不知道他从小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下，才能锻造出他不轻信于人的性格。
在众人目光之中，他如同高不可攀的巨峰，受人敬仰的神祇。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即将奄奄一息却又不甘臣服的普通人。
他拉着习籽，像揣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敢把后背交付给任何一人，除了习籽。
片刻的从容之后，习籽做了艰难的抉择：“游客跟我一起，我一会带他上来。大家正常赶路，我们会抓紧时间追上你们。”
华哥那炽热的目光扫到习籽脸上时，习籽却把目光收了回来，没有回应他。
查清守秩者争夺的物件和众人按时赶到泗溪涧同等重要，绝不能因此失彼。
雨亦奇从影子的长短和方位目测完时间，便交代大家尽快启程，不能再耽搁。
现在，他们不是一群人在战斗，他们的前方还有一个实力未知的守秩者，一旦守秩者跟他们一同进入，所有的计划将前功尽弃。
“还能撑住吗？”习籽舒了口气，他压了压脖子树的树干后，两脚交叉裹着树干，身体前倾，向前蠕动。
树枝并不粗壮，起初靠近时还能确保身体平稳，但越靠近顶端，树枝就晃得越剧烈，像随时都要折断。
“小心。”岩壁上传来清凌凌的声音。
习籽注意力高度集中，没法回应。等他蠕动到靠近守秩者时，歪脖子树已经被压弯到了极点。
中间枝干绷紧，能听见擦咔的断裂声。
要从一根随时崩断的树顶拖拽个人下来，绝非易事。
习籽故意把身体放平，让身体和树干的接触面积增大，能支撑更长时间。
从游客的角度看，习籽此时的姿势很诡异。
游客全程眉头紧锁，目光寸步不离地在他身上逡巡，他想询问状况，又怕打搅到习籽，只好耐心等候。
大概两分钟后，习籽的声音传来：“我开了智能手表的屏幕共享，你看一下认不认得这东西？”
游客一手攀着岩壁，另一只手盯着屏幕。
手表屏幕骤亮，主界面的蓝屏变成了“正在连接”的进度条。
跑完条，显示出习籽手表的视频界面。
周围的太阳光线暗淡，越发凸显出屏幕的亮光强烈。
一只手拨开了黑色斗篷后，露出了大片慎人的绿血，被绿血包裹的是被吃的干干净净的腹腔。
秃鹫吃的部位并不规整，血肉被啃到了肋骨。
习籽的手被染得绿了一片，为了防止有毒，他握了把匕首。
匕首一层一层挑开外衫，刀锋在肌肤上滑动，如果不是时不时传出划金属的刺耳声，场面有点像法医在解剖尸体。
游客本是对血腥场面见怪不怪，只因他现在状态不佳，胃里有点翻江倒海，不大舒服，不耐烦地说：“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啊！”习籽发出无奈的叹息，“我还以为摄像头对准了呢，稍等。”
游客脸黑成煤炭。
果然……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手表的界面快速往前移，最终挪到守秩者的后腰位置时，镜头的画面才稳定下来。
一只染了绿血的手沿着守秩者裸露出来的脊柱沟往上滑动，与此同时，习籽故意靠近，来了个特写镜头。
“看到了。”游客道。
脊柱沟位置有一条隐隐约约的亮金色细线，似乎还有纹案，因为自然光太暗，视频画面的分辨率不高，噪点多，还有点糊。
“手表底下有个夜间补光，”游客从容地指挥，“点开。”
话音刚落，歪脖子树的顶端位置骤然亮堂起来。有了补光，金线纹理就看得越发清晰。
游客大概看明白了，但暂时还不能断定：“比对一下守秩者额头上并蒂莲图腾的纹理。”
镜头闪过守秩者的额间，闪过一张凶狠阴鸷的脸。
习籽把刚才截图的位于脊柱沟的金线和并蒂莲图腾作比对。
“图案一模一样！”习籽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图腾，“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但哪里不同又没看出来。”
“亮度。”游客观察细致入微，“脊柱沟的金线亮度比额头的图腾暗。”
“确实诶！”经过他这一点拨，习籽豁然开朗，但很快，他重新陷入了两难，“但……亮度能说明什么问题？”
游客问：“据我所知，三大图腾家族的金色图腾的发光原理类似于深海的发光鱼类。一般发光鱼可分为它发光和自发光。它发光就是其体内寄生着发光细菌，细菌会制造荧光素和荧光酶。而自发光是自身发光，因为体表生长着能够制造光亮的细胞。生物发光原理就只有这两类，你觉得图腾家族属于哪一类？”
习籽顿了顿，在守秩者额头看了好几眼，犹豫地道：“应该属于它发光类吧，生物学上，一般人类可没有发光的细胞。”
“没错。”游客道，“三大家族额头的金色发光图腾应该与某种发光细菌有关，这类细菌只寄生固定位置，比如额间和脊柱沟，这应该图腾和脊柱沟发光的原因。”
“可……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把发光细菌注入体内的？”习籽问。
“寄生兽克鲁德。”游客冷静地道。
习籽重复：“克鲁德？”
“守秩者从出生起就会和克鲁德融合，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游客回答完注意到习籽不可思议的神情，回答了他的困惑，“你很好奇为什么寄生兽克鲁德没有发光体，但是克鲁德和人融合后形成的守秩者就能发光？其实，克鲁德体内有发光体，位置在心脏。由于内脏发光被身体包裹，无法被人所窥探，才不为人知。”
“可是……”习籽欲言又止。
“这也是守秩者和寄生兽克鲁德融合的原因之一。”游客猜到他要问什么。
“阙家和暗夜的图腾……”习籽觉得越发不可思议。
“他们的图腾是通过其他方式获得的。”游客道，“图腾作为尊贵的象征，守秩者要想在三大图腾家族有一席之地，就必须守规矩。只有被同化，拥有发光的图腾，才不会被嫌弃。你以为守秩者和暗夜这两大图腾家族能分庭抗礼吗？这个世界，谁掌握了异能，谁就是主宰。此外，这种来自克鲁德的发光细菌除了能带来光亮外，我猜，还带来了一个能力，一个能刀枪不入的肉甲。”
习籽在守秩者的脊柱上划了一道，虽然有点艰难，但却能划开口子，但匕首插入头部时，便“乒”地一声，如同划在金属板上。
“守秩者之能刀枪不入就是因为克鲁德体内这种发光细菌的庇佑吗？”习籽问。
“可以这么说。”游客道，“额头的发光细菌守护头部，而脊柱延伸到了尾椎，则脊柱沟内的细菌能保护躯干和四肢。目前，脊柱沟的细菌发光较弱，发光细菌活性较弱，所以守秩者的躯干和四肢就不再是刀枪不入，另外一个守秩者只要用力，就能开膛破肚。”
两相对比，结果就很明显了。
游客道：“福祸相依，寄生兽克鲁德的发光细菌有利有弊，有利之处在于给予了铜皮铁骨的能力，而弊处……我猜，发光细胞进入大脑皮层让额头发光的同时，也会麻痹或者压迫守秩者的脑细胞，让其思想迟缓，不能言语。”
“中级猎狼能说话，可他们体内不是也有来自克鲁德的发光细胞吗？”习籽问。
游客没回答，可习籽自己突然间，豁然开朗了。
这就是初级和中级猎狼的区别！
中级之所以要弄死初级，恐怕就是为了隐藏这个巨大的秘密不被发现。
这个……困扰初级猎狼这么多年的秘密被初级知道之时，自相残杀就开始了。
如果初级不能说话，并非是和寄生兽克鲁德融合后造成的，而是上位者安心为了统领初级，故意在细菌的侵蚀位置做出调整，让他们安心俯首称臣，那么这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我大概知道，守秩者们争夺的东西是什么了。”习籽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