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习籽心生恻隐,想去扶她起来,可前脚刚踏出去,胳膊一紧,冷不防被拧了回来。
胖姨一个劲儿地磕头,不答应就不起来。华哥对胖姨白天一锄头抡得黄毛差点去了半条命那事还心存芥蒂,加上在暗道里她那阴森诡异的笑容,实在不敢靠近,也不敢让弟弟去冒险,手镇着习籽的胳膊,小声道:“别去,指不定她耍什么手段。”
胖姨下跪时哭得撕心裂肺,但她哄小孩那宠溺的眼神骗不了人。习籽觉得这事是华哥想多了,他刚扭头,忽的,身旁一直没有动作的游客三步并作两步,登时绕到了胖姨的跟前。
华哥嘴巴都惊得没合拢,望了望习籽,又扭头望了望游客:“游客哥哥,你……”
他“小心点”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胖姨一只手自然地搭住了游客,游客也不担忧,而是引颈靠近,两人距离很近,像窃窃私语在商讨什么。
华哥舒了口气,暗道:“算了,说来也白说。”
游客的实力他最清楚,胖姨手上功夫再厉害,总归是个普通人,游客功夫了得,还有异能护体,她定然在游客的手里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退一万步说,他们人多势众,三对一,就算硬碰硬,还真不一定打不过。
也不知道游客说了什么,一直死气沉沉的胖姨,嘴角竟露出微笑来,在游客的手背上轻轻一拍,轻声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当然。”游客不置可否。
话毕,他扭头瞥了一眼习籽,冲他笑了笑,习籽一惊,尴尬地回了个笑脸。华哥立马挤出笑脸,本以为下一个轮到自己了,哪成想,游客的目光压根在华哥的身上停留,直接回转到胖姨的脸上:“这里我说了算。”
华哥:“……”
把我当空气?我连存在的话语权都没有了吗?
“谢谢你们。”胖姨稳稳地朝游客再鞠一躬。
随后,她和蔼地冲习籽笑了笑,脚下一软,差点又要下跪:“我替昂昂……”
“诶……”习籽一把搂过她,生怕她又跪下,“胖姨。”
虽然不知道游客刚才应承了她什么,但看胖姨此刻那张喜笑颜开的脸,习籽大概也能猜到,胖姨的请求八成应该稳了。
胖姨抹去兴奋的泪水,激动地快步走向摇摇床。
刚把婴儿抱起,小家伙就被惊醒了,只是小家伙比之前听话了不少,只是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咿咿呀呀的,不哭不闹。
习籽还挺喜欢小孩的,以前暑假时,他一个人住在母亲的平房。隔壁邻居家有个没上幼儿园的小孩,俩夫妻白天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孩子,又不想把小孩送父母那常住,只能工作日白天把孩子送去爷爷奶奶家照顾,晚上接回来。习籽那阵子宅在家种蘑菇,看隔壁忙上忙下的,来回接送小孩也麻烦,就顺口提了句可以帮忙带小孩一类的话。
起初,邻居还怕习籽嫌照顾小孩麻烦,但一日下班,看自家的小孩跟在习籽屁股后头跑来跑去的,两人处得不亦乐乎,就常把小孩放在习籽家养着。
后来,邻居家夫妻因为工作原因搬离了名宁,小孩也就跟着走了,临走前还送了一张“自画像”给他。
那张头大身小的“自画像”还一直被裱在习籽卧室的墙上,没事他会看两眼。
胖姨抱的小家伙脸肉嘟嘟的,跟邻居家的小孩长得还挺像,笑起来眼睛眉毛都拧到一块去了,别提多可爱。
胖姨搂着小孩到习籽跟前,憋了半天挤出一句:“以后,这孩子就认你当干爹。”
习籽猛地一擡头,石破天惊地“啊”了一声。
干,干爹?!
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听了这话还挺激动,竟然应景地咯咯笑起来,那笑容把习籽的憋屈都治愈了,实在不好当面拒绝,只好尴尬地握着小家伙的手笑了笑,逗他玩:“你好呀。”
“你看,我们家昂昂还挺喜欢你的!”胖姨也笑得合不拢嘴,指着习籽,对牙牙学语的小家伙说,“昂昂,叫干爹——干爹——”
习籽:“……”
习籽扭过头,眼神如刀地瞪着游客。但游客并不搭理他,而是靠着墙面,低头发呆。没得到回应,习籽只好悻悻然回了神。
昂昂不愧是几个月大的婴儿,醒得快,睡得也快,刚还一直小肉手死死抓住习籽不放,一下子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哈喇子流了一嘴。
胖姨把昂昂送回摇摇床,晃了几下,小家伙才甜美地进了梦乡。
“弟弟,以后我也是有儿子的人了。”华哥是个大脑皮层没褶子的,丝毫没看出习籽心里一万个不乐意收这个娃娃当养子,他还一个劲儿地吹嘘,“我是他华爸,你是习爸。”
习籽一把挽住游客的脖子,往地下通道的深处走:“认我当干爹是你的主意是不是?我没打算……”
“你不是挺喜欢小孩的吗?”游客打断他发言的同时,还不忘来一波反问。
“我……”他一时语塞,转而指着他回答,“我不喜欢。”
游客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刚握着他的手,笑得乐不可支。”
习籽嘀咕:“哪有。”
“……刚才游客哥哥背着我俩偷偷摸摸的,跟胖姨聊这个?”华哥从中间把两人隔开,一手挽一个,三人并驾齐驱,“虽然闹腾,但我有一说一,小家伙看着挺可爱的。”
习籽幽幽地瞪了他一眼,华哥丝毫没感觉到杀伤力,反倒聊得津津有味:“而且,那小家伙聪明,不怕生,见你就笑,跟你还投缘。你是没看到,那小家伙中途瞥了一眼游客哥哥,吓得脖子都缩没了,所以说,那小家伙就亲你。”
习籽:“……”
“我谢谢你。”习籽舒了口气。
三人回到地下暗道深处,张爷和金二爷不知何时醒的,两人正靠着墙坐下闲聊。
缠着绷带的金二爷见回来的三人席地而坐,便随口一问:“你们刚刚去哪了?我在附近绕了一圈,没找到你们。”
“哦,我带他们俩随便看看,应该走远了,半路遇到了胖姨。”华哥随口一答。
华哥并不知情张爷是内鬼这事,说话一视同仁,无遮无拦的。
习籽本想打断他,毕竟说得越多越容易露馅。可细细一想,方才和胖姨说的事也并非机密,而且把小家伙带出高新区这事儿,张爷早晚得知道,便任由华哥继续说下去。
华哥爱吹嘘,硬是把小家伙有多喜欢习籽说得出神入化,感觉那小家伙喜欢习籽的程度,能当场开口叫爸爸了。金二爷也是个喜欢听人打嘴炮的,被他逗得前仰后合,伤口都差点裂开。
这群人里除了游客,就属张爷笑点高,全程鲜少出声,只是偶尔听到大家都笑得憋不住了,不能太不合群,才附和地笑了两声,多少有点戒备。
“笑得这么开心,我相信,你一定会善待我家昂昂的。”胖姨听着欢声笑语,中途不好打岔,硬是呆在一旁等大家聊尽兴了,才插话。
“那当然!”华哥对这个干儿子喜欢的不得了,可又不便明说。但他只要一想到,等出了高新区,名义上,是习籽就是这孩子的干爹,习籽是他认的弟弟,自己四舍五入也能混个干爹当当,欢喜得不得了,“弟弟就喜欢小孩,而且弟弟家里开私人银行的,绝对把小家伙养得白白胖胖的。”
习籽越听越尴尬,华哥嘴皮子快,都拦不住,他只能暗自赔笑脸:“没……没有……”
“别担心养不起小孩这事儿。”华哥越说越没谱,“一般年轻人养不起,要房贷、车贷、奶粉钱什么的,死贵。但弟弟是妥妥的富二代,刚死了哥哥,家产全是他的,没人跟他争。”
习籽:“……”
众人一脸困惑于习籽的身份,当事人只得捂着脑袋,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习籽压低声音,嘟嘟囔囔:“闭嘴。”
“瞧瞧!”华哥一把搂过他的脖子,“有钱人都低调。”
习籽:“……”
习籽秉承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朝胖姨道:“胖姨,刚才昂昂睡觉,我没来得及说,我没什么经验的,干爹我实在不行。”
胖姨脸上乌云密布,一脸失望,习籽以为他误会了,忙道:“叫我哥哥就行。”
“诶!”胖姨脸上这才好看些,不是弃养,而是换个称呼。
对胖姨来说,什么身份不重要,孩子能平安离开高新区最重要。
华哥眼看习籽不乐意这差事,他厚着脸皮道:“叫我干爹!”他一排胸脯,昂首挺胸,“弟弟不行,我主动请缨。”
习籽:“……”
他小声对华哥嘀咕:“我把你当兄弟,你他妈想当我爹是吧?”
华哥这才缓过来乱了辈分,赶忙乐呵地把这事给掩盖过去:“那个……哥哥也行,显年轻,哈哈哈。”
习籽:“……”
胖姨收拾好碗筷,叠在一旁后,就蹲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纸。
她小心地翻开,将白烛靠近些,霎时烛光照亮了信纸上的内容。
信纸上赫然画的地图!
这地图一看就是手工画的,只有寥寥几笔,连字迹都没有一个,画的极为粗糙。
“这是我根据印象画出来的,应该大差不差。”胖姨道,“当然,老何的那部分很准确,错不了。”
习籽凑近瞅了几眼,就显眼的是中间那条弯弯扭扭的线,那线贯穿了整个区域,有点像——
“这是沟渠?”习籽问。
他记得,他和游客从地下爬到地上,从一个偏僻破旧的建筑出来后,一路沿着田埂走,边上就是一条延绵不绝的沟渠。
胖姨点头:“这是福溪渠!也是福溪镇的母亲渠,一年的收成是多是少,全靠它。”
靠墙站立的游客目光悠然,突然,他像在地图上看到什么,弯腰,煞有介事地凑近地图,细细地观摩起来。
胖姨接着道:“你们知道,福溪渠通往哪里吗?”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游客的手指在地图上叩了叩,义正辞严道:“通宣河。”
胖姨震惊地回望游客,诧异于他的见识渊博,这可是连福溪镇当地的居民都鲜有人知的事情。
“游客哥哥见多识广,连这都知道。”华哥赞美。
张爷头一侧,正狐疑地打量游客,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游客啧了一声,没事人似的回答:“有所耳闻。”
胖姨道:“这位年轻人阅历丰富,关于福溪渠的流向问题一直为高新区的机密,没有人知道它的发源地在哪里,也不知道它最终流向何方。有人说,是地下河露出地表,福溪渠是人为引导地下河的水,修建形成。也有人说,是横亘在福溪镇和城区之间的无名山峦上的高山雪水汇聚而成。”
“一般像这类小河,为什么没有人认为是某条大河的支流?”金二爷问。
“因为通宣河流经了巴鲁刚山,在地理位置上属于千域岛。”习籽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福溪镇当地人如果猜测福溪渠是某条河流的支流,这就意味着告诉所有人,高新区和千域岛通过河流连接,而并非传说中的与世隔绝,这是对认知的颠覆。”
“没有其他人验证或者思考过?”华哥不解。
“福溪镇的所有农田都靠福溪渠灌溉,福溪渠两端流出福溪镇后,都设有结界严格防控,高新区的人无法越过。再加上高新区从不宣传和告知福溪渠的由来,镇上没人知道。”
游客和习籽几乎同时擡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镇上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这岂不是自相相矛盾?
胖姨看出两人的困惑,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事还和老何的酸骨症有关。”她说。
想起和丈夫的过往点滴,胖姨一时间没忍住悲从中来,一直在抹眼泪。
胖姨的儿子出生后,她给孩子喂奶,就时常觉得孩子全身酸软无力,甚至比一般的小孩更嗜睡。她带着孩子去镇上的医院做全身检查,并无异常。胖姨起初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可接下来好几个星期,儿子还是老样子,甚至症状更严重。胖姨觉得这事不简单,想托关系一查到底时,老何说出了真相。
原来,老何一家世世代代都有酸骨症,但老何和胖姨结婚前,老何一直隐瞒着没说。老何是想,毕竟留在高新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基因病,只是表现形式不一样。
得知儿子的酸骨症是植入的基因病,高新区医院无法医治时,胖姨心如死灰。
她感慨:“我开始恨老何,觉得他有基因病还跟我结婚,这是欺骗。但后来,我想通了,因为他告诉我,所有留在高新区的人都有或大或小的基因病。像我,下雨天就膝盖疼,也是一种基因病,跟普通的风湿症状一模一样。”
“何叔……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基因病,并且还把实情告诉你的?”习籽一针见血。
“因为植入基因的病毒,也分种类。”
普通人的基因病都是些无关痒痛的小病小痛,一般没人怀疑到基因病头上,也就不在乎。可老何的酸骨症症状太明显,年纪越大,表现得越显著。到了中年,全身无力,连下床都困难。
“普通人……?”习籽问,“难道何叔不是普通人吗?”
“他的祖辈是修建熔金岩洞的工匠,按理说,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何家早该绝后了。”胖姨说得轻描淡写的,想必这件事听丈夫说过多次,早就面不改色了,“当年,第一批进入高新区的研究员奉高新区首位领导者的指挥,根据设计的图纸修建熔金岩洞。他们在进洞前,都统一被注射了一种叫做酸骨症的特殊基因病毒。熔金岩洞前前后后修建了十五年,就在竣工当日,本以为是大型的庆功宴,可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大屠杀。”
说起屠杀当日的场景,胖姨潸然泪下:“听说是高新区换了上层,为了防止熔金岩洞的秘密泄露,把所有工匠都秘密杀害,听老何说,除了他的祖辈从暗道逃出而幸免遇难外,其他三百四十五人,无一生还。这个秘密只有老何一家人知道,世世代代流传下来。”
“难道高新区没从特殊的基因病毒里发觉出来当日的屠杀里,有遗漏吗?”游客问。
“起初确实是躲躲藏藏,但后来,高新区的研究员给一些重犯也注射过酸骨症的病毒,久而久之,他们的子子辈辈里,有显著症状的基因病也就增多了,不容易被察觉。但可以肯定,有显著症状的人基本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当然,如果没有告知,他们这辈子也不会知道的。”
“又是熔金岩洞。”华哥不解,“听说,房博士的女儿就逃到熔金岩洞去了。”
习籽顺了顺方才胖姨的话,问:“你刚才说福溪渠那事跟何叔的酸骨症有关,可你的故事里并没有提及福溪渠。”
游客嘴角微提,从容地搭话:“提了。”
习籽转身去看他,游客不知何时又站起身,抱手靠着墙。习籽的记忆力不差,细细一想,胖姨的话里确实没提起过。
胖姨呵呵一笑,游客在地图上福溪渠的中段部位点了点:“没猜错的话,福溪渠流经了熔金岩洞。这就是为什么高新区一直把福溪渠的流经位置瞒得严严实实的另一层原因。”
胖姨的表情已经肯定了游客的答案:“要想离开高新区,就要走流经熔金岩洞的河段。”
她叠好地图,塞到了游客的手上:“地图会指引你们找到熔金岩洞,等外面安全了,你们就离开这里。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