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进去的是雨亦奇二号，两个小时后，出来的是游客。
他是被陪护领出来的，说是房内的两位刚做完移植手术，病人需要静养，其言外之意就是基因移植手术很成功。
宋一一手靠椅背，脑袋一搭一搭地往下垂，身边的华哥两手抱胸，脸色凝重，看金属门被推开，赶忙迎了上去。
他见游客一脸憔悴地扶门出来，引颈往内觑了觑。
刚好转身的陪护瞪了他一眼，把门“啪”地一关。
“凶什么凶啊？！小爷看的又不是你！”华哥压抑着差点爆发的怒气，贴心地搀着游客出来。
宋一一睡得迷糊就会时不时斜靠在华哥的肩膀上，这会儿左边没了依靠，脑袋往下一沉，差点摔成狗啃泥。
待眼神聚焦到门边，他才一蹦起来，目光清明：“怎么样怎么样？我发小没事吧？手术成功了没……雨亦奇呢，他怎么没出来？”
游客面色并不好看，像被抽掉了一根骨头，病恹恹的。他没答话，只是皱着眉，目光往宋一一那边一瞥。
华哥得到信号，正色说：“刚洞主说三楼餐厅准备了营养餐，你去看看怎么样了？”
宋一一嗯了一声，疑惑地盯着他：“什么营养餐？”
之前下令爆破的侦查组喻队长刚好路过走道，她正对着耳返发号施令：“严密监视水域环境，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水勘察……知道，注意一下东北水域……对，那里有多次诡异的能量在骚动。”
宋一一还死活不肯走：“青龙洞这么多人，随便谁招呼一声不行吗？非得是我去监督？我才不去，我要陪我……诶诶诶，你个疯女人你想干什么？你撒手！你放开老子！”
喻队把秀发往后一撩，揪着他的耳朵拐进电梯。
“你个疯女人！你再不撒手，老子……”
“你是谁老子？怎么着啊？！”喻队刚被洞主训得耳朵都要起茧子，这会儿肚子里积累的怨气没地儿撒，刚好这有个撞枪口上的，正好泄泄火，“姐姐我还治不了你个小兔崽子，毛没长齐，天天老子长老子短的。你这年纪，细胳膊细腿的，姐姐我一个能打三！”
“呜——疼！别揪我耳朵！卧槽——”
沙哑悠长的惨叫声随着电梯上行变得缥缈了，空荡偌大的过道就剩游客和宋一一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所在的这一片是基地的医疗区，三间重症护理房还有若干普通护理房。
偶尔有病人和医护从侧面的普通护理房里走出，他们目光停留在重症护理房时，清一色都闪烁着同情和悲悯。
青龙洞的医疗水平虽然和高新区不可同日而语，但相比五大主城区的定点医院却要厉害得多。
在他们眼里，在抢救之后，还要被送入重症护理房监测的，八成已经半截身子入了土。
“借一步说话吧……”游客吸了口气，往过道深处的窗台走去。
窗台外全是各色的游鱼和水草，窗台处为了模拟地表环境，还专门内置了换气和环境系统，能实时监测和更新周围的环境。
游客敲了敲华哥微鼓的口袋，华哥掏出烟盒，给他点上。
华哥自己也点了一根，两人抽着烟，望着窗外。
青烟袅袅上飘，被系统净化成新鲜空气后，徐徐地排入基地。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游客哥哥。”华哥欲言又止，“你和弟弟被打捞起来之后就被送入了基地，医护说你们是因为巨大重击导致的昏迷。所以洞主没法跟你们商量基因治疗这事。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基因治疗是被青龙洞测试过多次的，绝对安全。术后，弟弟不会有任何的后遗症。”
游客指尖的烟燃掉了一大半，他猛吸了一口，把烟喷出去。
他红着眼眶掏出一个物件。
红底白字的胸牌，写着——实验体1号。
“基因治疗别说成功率很高，就算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习籽也会试的。他说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救下雨亦奇。”他把烟蒂摁灭后，扔进了垃圾桶，“我不是说这件事。”
他看着手里的胸牌：“实验牺牲的是雨亦奇的另外一个分身？”
“嗯。”华哥从游客眼眸里看出了淡淡的哀伤。
游客独来独往惯了，华哥还是头一遭从他眼神里感受到除习籽以外其他人的情绪。
一旦情绪涌上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两人望着窗外的紫色湖水，一言不发，空气里如同被封上了水泥。
华哥提前结束这种尴尬的场面，他刚一开口，游客也说话了。
“他有留什么话吗？”
“我是我自己。”华哥一字不漏地重复，“他亲口说的。”
华哥哦了一声：“对了，还有句话不是他想说的，却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如果老师能醒过来，我宁愿死在二十岁。”这话是雨亦奇说的。
游客看着他，张口不语。
雨亦奇二号知道自己进入护理房后不会活着出来，所以他提前穿戴整齐，让自己像一个活生生的正常人一样路过基地的各个角落，观察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他想记住这些瞬间。最后，他停在了护理房外。
他被闻妆创造出来后，就像一个新生儿，被迫融入和接纳全新的世界。
可他却又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一出现就拥有了记忆，像投胎转世时，在奈何桥上忘记讨一碗孟婆汤喝一样。
在强行插入的记忆里，别人都叫他雨亦奇。
他有一个最敬爱的老师，有一群陪伴在他身边的朋友。所以，处于人类的本能，他知道自己要死，所以需要跟自己的朋友去做告别。
可那些是他的朋友吗？充其量只算是记忆里的朋友而已。
甚至有些人，他连面都没见过，可映入眼帘后，又觉得无比熟悉。
是可喜还是可悲呢？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所谓的朋友全都是脑海里和自己拥有记忆共享的人的朋友。自己要死了，可没有一个自己真正结识的朋友。
连自己的名字都是那个人的，为了区分，只是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了个后缀而已。
不过，一切都在踏入护理房的瞬间有了改变。
他知道自己不是雨亦奇，也不是雨亦奇的替代品，他拥有自己的名字，是宋一一和华哥给他取的名字。
尽管时间有限，名字是随意从白大褂上的胸牌上选出来的，尽管很难听，但他却很喜欢。
因为在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摆脱了“雨亦奇”这三个字的枷锁。
游客重新从烟盒里抖了根烟叼上：“他会这么选，我并不意外。”
华哥帮他点烟时，游客却摆了摆手：“一根过过瘾就行了，味重了，习籽闻着难受。他现在身体很弱。”
“嗐！”华哥感觉自己被喂了一嘴狗粮，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进护理房之后，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他进来时，我和习籽都处于昏迷状态，所以他说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清醒时，青龙洞的医生正在为习籽和雨亦奇做基因移植。而医生通过机器读取到，雨亦奇二号脑死亡的状态下，潜意识里有一个特殊的记忆盲区。”
华哥惊讶：“什么叫记忆盲区？”
“按理雨亦奇和雨亦奇二号的记忆应该是完全一致的，可奇怪的是这个记忆盲区只存在于雨亦奇二号。主刀医生把这一部分的记忆和雨亦奇的记忆做了对比，发现雨亦奇的脑海里对于这段记忆有缺失。简单来说，这段记忆是被封存的，是独一无二的。”
“封存记忆……？”华哥又问，“可他们俩记忆是完全一致的，这种记忆封存不可能受到其中一方的控制才对。”
“确实，自我封存记忆，其实另外一方也能感知到。但这一部分的记忆封存，应该是来自外力。”游客舒了口气，斩钉截铁，“是闻妆。”
“又是她？”华哥难以置信。
“也只有能创造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的人，才能做出记忆封存的举动。”
“封存了什么记忆？”
“这件事，还是吃了饭，去我的办公室聊更为合适。”走廊的尽头，一个人影出现。
他脖间的青龙栩栩如生，略带阴翳的双眼盯着两人，虽然带着点行将就木的腐朽气，但还是被梳得整齐的头发和一身板正的黑色西服修饰得精神矍铄。
他说：“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餐厅在第三层。
饭菜是专门的营养师搭配的营养餐，游客的餐食都是些高营养易消化的，华哥倒是一点不露怯，跟对面桌的宋一一一起大快朵颐。
用完饭，喻队在洞主耳边说了点什么后，路过宋一一的桌位，故意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往地下一层侦查去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不挨老子你手痒是吧？！”宋一一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老子不搞姐弟恋！老子喜欢比我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初见面时，还以为这是个高冷御姐，相处之后才知道这简直就是个女混子，没事就来招惹他，关键是就爱招惹他一个，其他人一概不搭理。
“喂，你可别不识好歹。”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和他套近乎，“喻姐可是青龙洞十二洞首里颜值数一数二的，其他人和他搭话她正眼都不带瞧的。也就你算个例外，八成看你长得……”
宋一一从小就被人夸长得帅，特别是跟习籽一块时，两人无论走到哪，都是被从头盯到尾的对象，立马就装起来了：“老子长得确实稍微比你们这些普通人帅了点，那也不能怪我啊，谁叫我家基因强大呢？”
隔壁饭菜喷了一桌。
宋一一心态崩了：“别以为你们捂着脸，我就没看到！这就是你们青龙洞的待客之道吗？给我把喷出来的饭咽回去。”
“……”
眼见和这些人说不通，宋一一就把目光聚齐到了这群人里的老大——洞主身上。
半小时后，洞主的办公室传出宋一一杀猪般的咆哮。
“不开除这个女人，那就送我上去！”宋一一翘起二郎腿，瞪着刚又被洞主传唤上来的喻队长，“我要回名宁，带我的发小一起回去！”
“你发小是谁？”喻队突然发问。
“明知故问？老子不吃这一套！你们青龙洞既然能找雨亦奇易容来接我们到这个水下基地，难道连我和习籽是发小这点小道消息都打听不？别用这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我！当年我和他都没考上普高，还有过一起组队托关系的友谊呢，虽然最后没成。”
喻队实在忍不住，碍于洞主的面子只得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宋一一就是个小孩脾气，哪里受过这种耻辱：“你还笑！你不就觉得老子没考上高中，没上什么正经大学咩？！老子还就告诉你！老子不稀罕！老子家里有造纸厂，老子不需要靠打拼成为富一代，老子生下来就是富二代！气死你们！！！”
华哥：“……”
“他需要静养，你想走，我送你上去，你自便。”喻队长突然一笑，“提醒一声，现在整个格尔纳都是暗夜阁的眼线，只要你一出琥珀湖，立马就是众矢之的。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们青龙洞地址的人，你觉得他们抓到你，会怎么做？”
宋一一吓得一哆嗦。
“小喻，你先出去。”洞主清冷地对宋一一说，“小朋友，私人恩怨呢咱们先放一边，先说正事？”
洞主给他找了个台阶，宋一一就顺着下去了，气哄哄地嘘了那女人一声。
“是。”喻队同样白了宋一一一眼，幸灾乐祸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