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洋彼岸,凌晨五点。
黑暗的室内没开灯,只有亮着的一盏电脑显示屏,和室外透进的一点光亮。
屏幕前,粉头发的男生挂着青黑眼圈,眼皮沉得想立马滚去睡觉,悬梁吊发失去所有头发也行。
但天不遂人愿,手边电话响着沉声催促:“键盘和鼠标声已经停十秒了。”
张阿花打着哈欠崩溃:“大哥,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他说完,又有气无力的抱怨:“你怎么不自己来,多快啊,去年你为了学怎么黑网页和人家的号,熬夜连战了两天。”
“今天怎么了,爱情的魔力咖啡没有用了吗?”
对面的人没有迅速接话,只是沉重叹了口气。
那一头的人好像咬着牙,张阿花识相闭了嘴,但一声猛烈的闷响突然从听筒里传来。
键盘上的手指吓得顿了顿,彻底被吓清醒的张阿花愣着开口:“哥,哥哥哥!马上,就差最后一段就改完程序了。”
“别急,求你了别急,急也没有用啊。”
“你都是这个破论坛的管理员了,还怕什么。”
键盘敲击声断断续续,张阿花心悬到了嗓子眼,才大着胆子,不放心地问:“聚哥,您手,疼吗?”
那头安静了很久,只有风声呼啦呼啦吵,闹人心情一样催赶着让人死亡。
张阿花边敲边等回应,但什么声音都没有,颤着的手跟高考分数出来时没两样。
最后按下确认按钮,悬在心口的心情才松下来。
张阿花精神百倍,对着听筒特别郑重:“好了哥!”
“谢谢。”
传来的声音轻飘飘的,夹带着似有若无的细微抽泣,张阿花彻底傻了。
“聚哥......”
“.......”
又是很久很久的沉默,张阿花不想再等下去了。
“哥,你说句话啊,去年黑人家的号那次,你张脸臭得我半个月都绕着你走。”
一秒,两秒......十秒。
对面安安静静。
张阿花坚持不懈:“你不说我说。”
“半年前,嫂子h瓜前脚刚出来,你后脚就找了你在Bsd教书的z大学长,说明了你征用管理员身份的原因,他给了,你也暂时挂掉了那个贴子,后来又找校内朋友挂了全盘澄清贴。”
“矛头全转向那个姓金的脑残之后,你又花了大几万生活费买水军控方向。”
“甚至现在h瓜的澄清逻辑帖暗操,顶在搜索框最上面。”
“还有刚刚,论坛的举报程序改动,你为什么非要在中途设置一个举报钮触发。”
“从头到尾,多少时间多少精力,你都没有露过一面,甚至没想过这么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次,对面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夏聚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她不用知道这些。”
但随后那头呼啦几声,夏聚好像站起身,绕过了什么东西,走了段路,隐隐约约间,张阿花听得一晕,他聚哥身边好像有个怪声在喊——叮咚,欢迎光临。
张阿花咬牙盯着手机,眼神能杀人似的。
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前提还是兄弟我远在大洋彼岸,为了你不眠不休熬大夜。
张阿花不耐烦地喊:“没良心的狗东西,你说话,这就没了?”
“等下。”
夏聚有气无力地快速撂下一句,气息虚得要死,像是刚哭过。
张阿花听见这句愣了愣,瞬间闭了嘴。
在他见过的场景里,只有初二时爷爷在医院做心脏支架,自己在手术室外哭得声嘶力竭,最后没了力气才有类似的声音。
他聚哥哭的样子他没见过,也不敢想,也根本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你还想我说什么?”
张阿花放空的间隙,另一边迅速回了话。
在纠结到快要死的心情里,张阿花犹豫问出口:“聚哥......您哭了?”
夏聚又叹了一次气:“没,心情差。”
“你还要说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看他没哭,张阿花放下心,真诚又问:
“上次风波过去之后,你只留了很多跟帖骂金大少的,h瓜的原帖你没删。”
“你想搞臭金大少的名声我明白,但这回儿呢,你怎么又想起来要封这个贴?”
在安静到可怕的气氛里,夏聚闭眼扶着额,脑边青筋忍得发疼:“她在看。”
“看了一次又一次。”
张阿花:“.......”
.......
风在吹,云在动,隔着食堂屋顶,柏年短暂的惊讶没有机会蔓延太久。
视线移开手机屏,柏年又迅速切掉了论坛。
对面,捏着筷子没怎么动的人同样擡起头。
柏年直视她,没向对面手机的【该贴已封禁】上瞄一眼。
“吃完了?那我们去买糖吃吧。”柏年托着腮,试图笑得自然一点,但防不住演技差,只扬起一边嘴角,更像苦笑。
舒语蝶没在意,只是端着餐盘起身,打趣说:“好啊,让我看看坑大富婆多少合适。”
柏年跟在身后,“行咯,给你两个零的数。”
午后的学校超市,人潮挤离食堂门口更近的后门。
此起彼伏的稀拉热闹,混着脚步声,谈笑声扬在小超市各处。
有人指着手机屏洋洋洒洒:“我就说了嘛,论坛上的美女学姐光露出的那一只眼睛,我就能看出她是个大好人。”
“这眼睛清澈干净的,蒸馏水都比不上,这里面哪有什么x51说的脏东西,找不到对象得红眼病了吧!?”
“对对对!”一个戴着黑色半框眼镜的白t男生突然冒出来附和。
“我只能从她眼睛里看出对知识的渴望,对爱与和平的向往,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信心!”
被附和的新生愣了下,伸出手掌:“同学好,英雄所见略同!”
“冒昧问一下,你是文学院的?”
那人推了推眼镜,颔首自信又谦虚,和他握手:“啊对对对,免贵姓何,大一新生。”
一个长相俏皮的女生也冒出头,惊讶又热情,伸出手道:“真的吗!我也是文学院新生,姓李,说不定还是同一个专业呢,请多多关照呀!”
最先说话的人被围在中间,他瞄向那个女生,不好意思的笑:“你好!我是体院的!来之前还以为文学院的女孩子都很生涩呢。”
女生笑说:“其实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在这里遇见大家这么热情,比较开心吧。”
她转了语调,怪可怜的:“毕竟今天论坛的那个学姐被人造谣怪可怜的。”
“我和她还是一个专业呢,我就想,万一我以后也遇到了这种事,我会不会发疯。”
“而且,我进校之前听说过这个学姐,她还是她们年级专业第一呢。”
她越说越激动,流泪前擡手擦了擦:“我还加过她的美女室友,说她不是在背书,就是在画画陶冶情操。”
“像什么毛.概,马.哲,美女学姐都能倒着背,我听说她床头还有一本民.法.典。”
“哪里有空像那个垃圾帖子上说得一样,去当人家小三,还跟不知道哪里来的丑八怪搞七搞八。”
“学姐长这么好看,她又不傻,光我知道喜欢她的帅哥美女就有三个。”
“呜呜呜。澄清贴上那个姓金的傻逼为了抢奖学金也太不择手段了,能不能组团刀他啊,你一刀我一刀,他还不会死的那种。”
她抽泣着掏出自己的手帕纸,开始语无伦次:“可我就是个学渣,家里还穷,我爸妈把我养这么大,我要遇上这种事疯了,他们得怎么办啊。”
手帕纸渐渐被眼泪润湿,两个男生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半晌,何同学上前一步:“没关系,大家都知道那个学姐没有错。”
“以后正义都会在的。”
而一旁的体院同学快被说哭了,他欲哭无泪:“你们人还怪好勒。”
他扭头,又看了看女生:“你人也很好,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女生挂着泪低头,突然变得支支吾吾,开始扭捏起来:“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也别看不起我啊!”
体院同学愣着,想不通美女为何突然这样,就听她神神秘秘说:“我喜欢女生。”
“不过这个学姐根本不认识我,而且她也有喜欢的人了,所以请不要打扰她哦。”
可可爱爱的话进了耳朵,不光是包同学傻愣在原地,何同学也是。
眼镜后,何萧眼神抖了抖,颤着声音,支支吾吾问:“真的假的?”
李同学可怜兮兮:“我话都说成这样了,同学你说呢。”
体院同学还算礼貌,也可能是被吓傻了,他和蔼笑笑,抱着自己和全寝室的可乐先一步从人群中开溜了。
听完热闹的人散了点,何萧才凑过来:“乐怡,你现在还在演嘛?你刚说认真的?”
“当然是假的。”可爱语气消失不见,李乐怡抹干眼泪,声调回归平常:“演的你也信?”
何萧舒了口气,反问:“那你就不怕他不是好人,转头论坛贴你?”
李乐怡切了声:“他要挂也是挂文学院的大一新生李同学,关我艺术院大三李同学什么事。”
“你说对不对,计算机院的何同学。”
何萧扭头,转道去冰柜拿冰淇淋,李乐怡跟在身后,听他笑说:“聪明!”
“这种好人好事,副社知道了一定非常感动!”
“到时候她的喜糖我就优先吃,份子钱我随便随,副社她一定——副社......”
“什么副社,你人傻了?”李乐怡低头吐槽。
她一擡头,后门门口,舒语蝶跟着柏年刚刚踏进一步。
李乐怡提着嘴角,立即笑着打招呼:“学姐早——晚上好。”
柏年接得自然:“早上好。”
舒语蝶在身后笑了下,转而轻松的像个没事人,问:“什么喜糖?有我的份嘛?”
何萧苦苦笑了下,想他隐姓埋名磕遍论坛Cp无数,居然也会在正主面前翻车。
“有!肯定有!”
提到这个,柏年好奇问:“谁和谁的,我也要。”
何萧低头,慌乱的眼神随便一瞄,率先逮到了抱着薯片打算开溜的艺术院大三李同学。
他虚虚一指,底气不足:“乐怡。”
李乐怡轻轻瞪他,打算拉着他一起‘死’
她虚指回去,秒答:“我和他的。”
在何同学惊讶又不知所措,望来的眼神里,柏年拉着舒语蝶看热闹:“好啊。”
“要不就今天请了吧,每样一个。”
超市内,糖果专门一条道,左右两排货架。据说是安慰在校大学生弱小又脆弱的心灵,尤其是期末考试周和论文答辩期。
前面两个人打打闹闹,李乐怡低声冲何萧抱怨,小到今天后悔找他出来打配合装可怜演戏,大到放狠话——说等他上台表演那天,要在他衣服胸口上剪个洞,最好开到腰线以下。
舒语蝶跟在身后听得开心,问:“真让他们请?”
“假的,”柏年轻轻一乐:“当然谁富谁来啊。”
“等一下你就拖住他们,我去抢了东西买单。”
舒语蝶嗤笑,眉眼一弯:“好啊。”
超市小篮子很能装东西,前面两人几乎是左右开工,走一路扫一路,高达十几种的软糖硬糖一下聚首,全都滚到了篮子里。
走到货架尽头,柏年悄咪咪溜到前面,拿过了何萧手里的篮子,杀人诛心般说:“你们副社找你们哦。”
前脚还在吵架的人一下闭了嘴,往后望时,柏年拎着篮子,早早跑到了收银台。
李乐怡看着舒语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突然冲上前抱住了她。
“学姐,好久不见,我都想你了。”
“真的?”舒语蝶笑了笑:“是想我,还是在想你的冷门推?”
“当然是学姐你啊。”
大夏天抱久了总是热的,舒语蝶松开她:“你那一百张稿子,下个星期就能给你。”
“微信还是支付宝?”
李乐怡愣着傻了傻,倒也不是因为钱。要知道,一百张纸质线稿,一个多月,不到五十天时间,堪称神速。
“呜呜呜,”李乐怡重新抱了回去:“神仙太太,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舒语蝶笑她:“傻不傻啊。”
李乐怡认真道:“我说真的。”
回想起刚刚堵在后门见到的场景,舒语蝶鼻头一涩,又憋了回去:“谢谢。”
李乐怡声音哽了哽:“不客气。”
超市里面的冷气在人多的情况下,显得微乎其微,李乐怡酸着鼻子撒开人,身后好久没吱声的何萧突然又有了声音。
还是惊讶的调子:“卧槽,学长,你,你怎么也在这......”
夏聚眼尾一点不起眼的微红,额前头发蜷着垂下,垂下的阴影刚好遮盖在眼尾。
他刚绕道转进来,看清何萧身后的人也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把右手往后藏了藏。
他对着何萧回话,却偷偷看向另一边:“买东西。”
何萧尴尬地应好。
下一秒,夏聚又绕过他,直奔向舒语蝶。
李乐怡识相地往后避让。
周围静静看热闹的眼睛一时间都看了过来。
夏聚熟视无睹,只管看着眼前的人,又笑得自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刚好遇上,提醒你一件事。”
刚刚忍下去的哭腔又涌上来,舒语蝶尽力平着音调:“嗯?”
夏聚伸手,往她手里强硬地塞了什么,调笑打趣似的:“明天,约定的时间就到了。”
舒语蝶:“我,我又没说要反悔......”
夏聚难得无赖一次:“不管,我就是要再说一次。”
手里硬塞过来的小纸袋有点沉,还有点眼熟,舒语蝶刚想低头看一眼,袋口就被人伸手捂住。
常年干净的白净手背上,修长好看的指节微微红肿,擦破的皮肉还留着快要结痂的微小血块。
从小到大,他的手都没有这样过。舒语蝶愣了下,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更不知道下一步该说什么。
但头顶的声音温温和和飘过来,总像在说没事。
他吊儿郎当说:“回去看,我要脸。”
舒语蝶恍然问:“你的手怎么了。”
“摔了一跤,可狼狈了,不过没事,我要脸不要手。”
鬼使神差的,舒语蝶也不知道在这个情况下怎么还有胆子擡眼问他:“还能敲键盘嘛。”
夏聚笑了,反问她:“怎么不能。”
“我这不是来买酒精了吗。”
他嘻嘻哈哈说了几句就走,但临到货架转弯口,又意味不明地轻轻瞥过来一眼。
夹道里,夏聚走出去的后一秒,李乐怡默默溜上来,凑近她的肩膀,问得小声:“学姐,那你们的喜糖......能定下来吗?”
“你们先定再说。”舒语蝶拎着纸袋,手往背后藏。
有趣的话题被人为打死在摇篮里,柏年刚好提着袋子折回来。
所有糖分成了三份,柏年护在语蝶身前走回寝室时,有些零零散散的视线总飘过来。
舒语蝶余光瞄着他们,冷不丁柏年转回来,问:“姓夏的怎么又回来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舒语蝶轻松耸耸肩,伸出手:“他只给了我这个。”
柏年上下打量纸袋,只憋出一句话:“看着挺沉。”
这个袋子确实有点沉,来的时间也很尴尬,不偏不倚撞上最恶心人的晦气事情。
大一时,没见过夏聚登过学校论坛,发过言,说过话。唯一的一次,还是七月初,在机场。
舒语蝶以前听过一个很妙的说法,说是远离故土的人还是会好奇家乡的发展,心甘情愿用曾经不擅长的设备或者途径去留意。
她怕他也是这样。
那意味着,他可能见过,也知道这件事。
舒语蝶暗暗叹气,又挑眉问柏年:“你能不能忙我看看?”
“别!”意料之外,柏年迅速拒绝,又补充说:“你看看纸袋上写的什么。”
“什么?”纸袋慢慢转过来,上面飘逸的手写字体一看就是夏聚的,舒语蝶哑声笑了下。
纸袋正面写着——柏年你别碰。
他就像能预卜先知似的,但越这样,舒语蝶越不安。
这是指定让她看的意思。
寝室里,隔壁水声哗啦啦传过来,听得清清楚楚。
和砰砰砰心跳混杂在一起,就像是一场安静又疯狂的交响乐。
但听众只有她一个,终章是继续安静,还是下一场令人忐忑的暴雨,她不敢知道。
舒语蝶盯着纸袋,视线挪开又飘回来,反反复复了五次。
纸袋封了口,透明胶带粘连在一起,又像是没有任何变化。
又是五分钟过去,柏年看她纠结,终于忍不住探出头:“要不,我来?”
“反正他也不知道。”
“别!”舒语蝶拦掉柏年伸来的手,扭捏着拒绝:“我自己来,你转过去。”
撕胶带的力气放得很小,细微又长久的撕拉撕拉声吵耳朵,越拖越难受,舒语蝶索性闭着眼,心一横,直直撕下那截透明的短胶带。
令人意外的是,沉沉一纸袋,简单看去,只有各种种类不一的糖果。
小熊状,积木状,毛毛虫状的软糖,曼妥思,瑞士糖......还有和小时候相似的水果糖。
满满大半袋,全是甜的。
但再往下翻,就能发现,这些糖是学校附近便利店才有的。
寝室冷气调到了22度,舒语蝶鼻子微微酸涩,借着冷气的掩护吸了吸鼻子。
临近的柏年好像听到了声,伸手拿了控板调高温度,又递过小包纸,继续抱着电脑埋头修图。
舒语蝶轻轻抽了张纸,余光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纸袋最底下,一张便利贴黏在
上面好像有隐约的水渍,晕掉了最后一个字。
夏聚狂放又飘逸的字体,又习惯性在写完字后,重重落下一个点。
——废话,抓你.
那是下午,她在微信上装傻问的问题,但才过去没多久,答案好像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舒语蝶倔强地擡头,没让忍了很久的眼泪淌下来。
但酸涩的眼睛忍不住一眨,清泪还是顺着眼角斜淌下来。
那短短一瞬间,纸片被上下送的冷气一吹,飘落在手上。
恍然间,她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
那不是唯一的一根稻草,只是很多很多中的其中一根,却是最能让人安心平静的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