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海颜赶到太和殿后方,远远地就看到海夫人正在跟司马经年说着什么,海颜奔将上前,海夫人终于松了口气:“颜儿你去哪了?真是把我给吓坏了!”
司马经年本是焦急的神情,在看到海颜的那一刻,终于放下心来,旋即,脸上却涌现出浓浓的遗憾。
“颜儿,我派人找了你好久。”
海颜歉意地行了个福礼,道:“宫里太大,刚才我一时迷了路,若不是寻了个小太监,恐怕要绕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啊,原来是这样。”司马经年放下心来,唇边又不咸不淡地道了句:“没关系,下次有的是机会。”
海颜刚想问是什么机会,立即便想到沈叹跟她说的指婚一事,顿时,她心下一片了然。
正巧应九于前方唱令,所有参加宴会的嫔妃及其家眷们,都迅速站列一边,依序排队进入。
由于刚才在延庆殿,沈叹跟她彼此挑明了心意,这会子,海颜在太和殿用膳,那是吃得一个欢欣雀跃。旁的那些夫人小姐们,一个个都矜持着,生怕自己失了仪态,大多数都吃个没两口就饱了。
唯独海颜,扫光了面前所有的美味。
一来,她心情好。二来,也确实饿了。
第三嘛,既然皇上有心要见她,刚才没见着,这会子定会暗中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若是她自个儿吃了这般多,虽不至于失了礼数,但也能让皇上对她的态度大大减分。
不过,向来懂得经商脉络的海颜,在这个事儿上倒是猜错了。
此时,酒宴过半,在宫女翩跹的舞姿中,司马经年不动声色地对皇上说了一下海颜所在的席位。
皇上看了看海颜那副胃口很好的模样,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对一旁的皇贵妃海望舒说:“你这妹妹性子不错,于大事中能稳,尚有女子当先之架势。”
海望舒一愣,看向海颜,心中全然明白了,她想了想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又想了想目前海家的立场,觉得海颜若是嫁入宫中,也许也是一桩好事。
于是,她坐着对皇上福了一福,道:“能得皇上的垂怜,能有太子的倾心,这都是海家的福分。”
皇上大声朗笑一番,冲着案下一曲落罢的舞女,大手一挥,道了声:“赏!”
太和殿内外歌舞升平,今夜虽没落雪,但一阵阵疾风刮得殿外的太监,侍卫们,一个个都缩了脖子。殿内一派其乐融融,温暖如春。此起彼伏的叫好喝彩的声音,在太和殿上空连绵不断,伴着九天之上的寒风,一股股地吹向天地四处。
却在此时,太和殿外的一条无人的宫道上,沈叹正双手背在身后,仰头去看那欢声笑语的太和殿,任凭风雪凛然于身,他也没有挪动脚下半分。
他岿然不动,仿若一棵深根的百年老松,更仿若一座梵音千年的佛门高塔,于风雪天地之间,屹立在那儿。
似是过了许久,他才幽幽转过身去,走向无尽的黑暗宫道之中。徒留一身孤寂的背影。
海颜这一整晚都不得安睡。
她回府后,听海泊乔提起,沈叹应是今夜亥时过半就要回府。可她和爹娘在莺阁里愣是等到了子时末,都没有等到沈叹回府的消息。
海泊乔从一开始的闲庭信步,到后来越发急促的步伐,走得海夫人的心,也一颤一颤的。
“你说,沈叹这么晚还没回来,会不会是接应的人那儿出了什么岔子?”海夫人担忧道。
“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容隐应该会第一时间回来报告,但是,就连容隐都没个消息……”海泊乔也不大确定了。
唯独海颜,从回府到现在,气定神闲地保持着一个坐姿,在莺阁里的那张桌案旁定尺寸,画版样。
面对自己爹娘的如此不淡定,她没有任何半分的波动。
“他会回来的。”海颜认真道:“他答应过我,就一定会回来的。”
海泊乔和海夫人两人对望了一眼,海泊乔忙问:“你娘说,你们进宫后,沈叹就被其他人叫走了,后来直到出宫都没有再见着……”
“哦,我见到他了。”海颜将手中的版样确定好了,心满意足地看着那简单的线条,她笑了笑,道:“等他回来了,我有事儿要跟爹娘说。”
“什么事?”虽是这么异口同声地问,但老两口其实已经心知肚明了。
海夫人瞄了一眼海颜手中的版样,心中更是明白了一切,她追问道:“颜儿你先透露一些,等他回来了,再深说也不迟。”
海颜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她放下手中版样,看着爹娘,道:“今晚沈叹带我去了延庆殿,我们祭拜了丽妃娘娘的牌位。”
海氏夫妇俩又对望了一眼,都没说话。
海颜接着说:“以儿媳的形式。”
海夫人的心顿时被提了起来,可又想到这事儿自个儿是早早地就知道了,便又放了下去,可她转念一想目前海颜和太子之间的事,又想到沈叹当下的处境,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海泊乔也沉默不语了起来。
海颜纳闷道:“爹、娘,你们不同意吗?”
海泊乔道:“其实关于这件事,我和你娘心里一直都有数。”
海颜心中一喜,不自主地笑了起来:“真的?”
“但是,这事儿来得太快了些。”海泊乔眉头紧蹙,道:“你们不该这样急的。”
海颜仔细瞧着爹娘的表情,便知事情恐怕有些棘手,她不解地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海泊乔想了想,道:“我也是今天晚上才得到的消息……”
“什么?”海颜有些恐慌地扫视着她爹娘的表情。
“傅鸿大将军,恐怕要带着瓦底王提前进京。”
海颜一听,这事儿是跟西南边境的战事有关,便兀自放下心来,可转念一想,她的愁绪如倾斜瓷碗中的豆子,叽里咕噜地在心头轰然撒开。
海夫人也担忧道:“如果皇上为了讨好傅鸿大将军,立即指婚也是有可能的。今天我瞅着皇后对你我的态度,跟先前好像完全不同。”
海颜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没关系,大将军这不是还没来嘛!还有时间。”
海氏夫妇依旧沉默着。
海颜着急道:“就算傅鸿将军回来了又如何?皇后先前在法恩寺对咱们的态度,分明是瞧不上咱们海家。没准,皇上顾念着她的情绪,将指婚的念头转向其他朝臣之女,也是有可能的啊!”
“傅鸿将军回来后,皇上为了给傅家喜上加喜,太子的大婚一定会提上日程。且不说其他朝臣之女,举天之下,最适合太子的,其实,就是颜儿你了。”海泊乔直言道。
既然自己的爹爹毫不避讳这些立场和背后的弯弯绕,海颜也毫不掩饰地将自己心中所考虑的,给说了出来:“因为,皇上接下来要整顿官场,要抚慰民心,所以,皇上需要大笔的银子,目前国库空虚,我们海家……正好可以帮得上几分。”
“不错。”海泊乔说:“按先前的行军计划,傅鸿大将军要进京,怎么的也要五六月的样子。但我刚才接到情报,恐怕,他在春节期间就会进京了。”
“这么快!”海颜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你嫁入东宫,与太子所诞下的子嗣必定有他傅家的血脉,想到这一点,我……哎!”海泊乔愤愤道。
海夫人轻柔地握住海颜的手,说:“沈叹如果能回到宫中,与皇上相认,那自是再好不过的。可你要是想和沈叹走在一起,除非傅家倒台,否则别无他法。但事情似乎太快了些……”
“我们不是有敖鹰的把柄吗?”海颜忽然福至心灵,想到:“如果让沈叹直接去见皇上,让敖鹰出面证实,这会不会快一些?”
海泊乔苦笑道:“其实,前段时间开始传七皇子歌谣的时候,每天都有好多人上衙门去表明自己是七皇子。”
海颜:“……”
“有的还带了人证物证,”海泊乔叹了口气,道:“他们的人证物证自然是漏洞百出,但现如今,咱们让敖鹰出面证明,恐怕,也很难。”
“因为敖老太太死了?”海颜问。
“对,现在的敖鹰,已经什么都不怕了。沈叹是不是七皇子,对他来说,也已经不重要了。”
确实。
敖鹰现在确实什么都不怕了。
此时,敖鹰刚刚回山,压抑了好些天的万兽山,今夜终于有了一分喜悦。
“妈的,这个皇后太会摆谱儿了!”敖鹰一口喝尽小喽啰端上来的烫酒,道:“让老子堂堂万兽帮帮主在宫门外等了两天,才肯见我!”
身边帮众一起帮他骂道:“死皇后会跟她的亲亲表哥去见阎罗王的啦!”
“今天是她的生辰寿宴,也许明年的今天,就是她的冥诞之夜啦!”
“那个臭婆娘一天到晚都在做一些损阴德的事儿,她终有一天会倒台的啦!”
……
谁知,大家这么七嘴八舌地刚一说开,敖鹰忽地怒眼一瞪,喝道:“打住!从此以后,皇后的坏话,咱就别说了,要骂就骂骂皇上得了!”
“啊?”帮众们顿时不理解了。
“哎,以后啊,咱们万兽帮,就真真儿地成为皇后的人了。”敖鹰叹气中,将又一碗烫酒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