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黑亮崭新的电话机骤然尖鸣,铃声刺耳,屋子仿佛跟着震颤。
叶国强正跟村会计张富贵核对秋收账目,被这响动惊得一哆嗦,老烟杆跌落地面,烟灰撒开一片。
张富贵比他反应更大,猛地从长凳上跳起来,眼睛圆睁,死盯电话机,像见了什么骇人东西。
叶国强头一回听这稀罕物叫唤这么大动静,心跳得快。电话,能跟几千里外说话的宝贝!他稳住心神,弯腰捡起烟杆别上腰带。
谁打来的?他走到电话机旁,铃声催得人慌。
又一阵响。
他想起王干事在公社接电话的样子,模仿着抓起冰凉的话筒贴到耳朵。
“喂?哪……哪位?”叶国强想让声音听着稳当洪亮,带出大队长架势,可尾音还是颤了。大清早的,谁啊?别是王干事有急事?
话筒里传来电流声。
叶笑笑抓紧话筒,指节发白。爹熟悉又带点沙哑的声音,隔着几百里清晰传来。她眼眶瞬间热了。
千言万语哽在喉咙,说不出来,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喂?说话呀?到底是谁?闷头葫芦!再不吭声我挂了!”叶国强听不见回音,只有电流滋啦响,他眉头皱紧,脸更黑了,嗓门提高不少,带着庄稼人的急躁和被耍的火气。
叶笑笑猛吸口气,压下心头酸涩。\看+书/屋+ ′更!新¢最/全_她让声音听着正常,可仍带着藏不住的颤抖和鼻音,对着话筒轻喊:
“爹!……是我!我是笑笑啊!”
“啥?!”叶国强手一抖,像被火炭烫到,眼睛瞪大,难以置信:“笑……笑笑?是我闺女笑笑?你……你真是我那个笑笑?”声音里满是震惊和一丝藏不住的盼望。
“嗯!爹,是我,女儿笑笑!女儿不孝,这么久才联系您!”叶笑笑声音带上哭腔。泪水涌出,落在怀里小承安的襁褓上。
“我好想您啊,爹!女儿……想吃您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就化,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做梦都惦记!”
一个人在部队,顶着压力,听见爹的声音,所有硬撑的坚强垮了。说到底,她只是想家的小丫头。
怀里的小承安似感受到姑姑的情绪,小嘴一扁,小身子抽动两下,“哇”地哭开。哭声又响又亮,满是小娃儿的委屈和不安。
“哎哟喂!我的乖孙也哭了?想爷爷了不成?”电话那头,叶国强听见娃儿哭声,心揪紧,又疼又急。
“笑笑啊,你跟承安都好吗?部队没人给气受吧?吃饱穿暖?别委屈自个儿!等回来,爹给你做最爱吃的红烧肉,炖一大锅,吃个够!”
“爹,我们都好着呢,您放一百二十个心!首长们特别照顾,小承安都长胖了。”叶笑笑抹一把泪,让声音稳住。她轻拍小承安的背,哄着,对着话筒说:“承安好好的,可能被我声音吓着了,这小家伙精着呢。^k_a!n¨s\h?u\z¢h¨u-s/h.o,u~.*c′o^m?爹,您一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睡觉,地里活儿别太拼命,别累着。”
“哎!爹都好!好着呢!不用操心家里!”叶国强连声应,声音也哽了。他从闺女努力遮掩的疲惫和压抑里,觉出不对劲。这丫头,怕是受了不少暗亏。他心里发酸,像被堵住。
他顿了顿,压下七猜八想,小心问:“笑笑啊,爹问个事儿,得说实话。咱村里安电话,这事儿,是你跟部队说的?还是……志军那小子?”叶国强盯着电话机,这事邪乎,总觉跟自家闺女脱不了干系。
叶笑笑抱着小承安踱步,脸颊贴着孩子软乎乎的头发。听见爹首问,她默了。这事牵扯多,说不清,不能让爹操心。她放低声音,带点刻意的轻松含糊回道:
“爹,这事儿啊…说来话长。安了电话,您以后想我跟承安,或者家里有事,联系方便了,这是大好事。首长们对我很好,照顾我们,您别瞎操心了,安心在家等抱大孙子,啊?”
叶国强当几十年大队长,比猴儿都精。一听闺女含糊避重就轻,知这事肯定不简单,八成跟她没关系。闺女不想细说,他明白再问也没用,反添堵。
“好,好,爹知道了,不多问了。”叶国强压下念头担忧,语气温和嘱咐:“部队里,照顾好承安,也顾好身子,别太累,凡事多留心眼,听见没?”
“嗯!女儿都记下了,爹您放心!”父女絮叨家常,问收成、太奶奶身子。叶笑笑仔细听应,享受这份家的暖和,吹散压抑阴霾。
话筒隐约传来张富贵小声催促,说公社来人了,像有急事。叶国强舍不得,但还是准备挂电话:“笑笑啊,爹这边…有点事儿,得先挂了。得空了,再给爹打回来,多说说承安的事。”
“好的,爹,您先忙正事,过两天再打。”叶笑笑应着,心里不舍。
电话挂了。
叶笑笑抱着小承安,孩子不哭了,咧着没牙的小嘴笑。她走到窗边,看院外被朝阳染金的天空,心里豁然清爽。能跟家里通上话,知他们都好,是眼下最大安慰。
她低头亲小承安额头,柔声哄:“承安,听见爷爷声儿没?爷爷可想咱了。等姑姑把这些破事儿拾掇干净,带你回家看爷爷,看太奶奶,好不好?”
小承安咿咿呀呀挥着肉乎乎的小拳头,黑葡萄眼珠骨碌转,亮闪闪的。
跟老爹通了电话,压在叶笑笑胸口那块石头彻底搬开了。这些天神经绷着,装模作样,累垮了。这会儿,一股松快劲儿从脚底窜到天灵盖。
紧跟着,心里像长了草,痒痒的,憋着劲儿,非得闹点动静!
那是大难不死后的庆幸,对往后日子的盼头,更是憋屈久了想撒欢儿的野性!
她抱着小承安在屋里转圈,越转越快,心里那股劲儿越烧越旺。一个大胆念头火星子似的爆开。
“承安乖,姑姑带你出去放放风,顺道儿……干件大事,好不好?”她贴着孩子脸颊,声音发飘,带着兴奋和一点坏意。
她吸了口气,抱着小承安出门。
门口,警卫员笔挺站着。
“同志您好。”叶笑笑笑着,客气又热络。
警卫员纹丝不动:“叶同志好。”
“那啥,”叶笑笑清清嗓子,带点小心:“想……借个东西,不晓得行不行?”
警卫员眉毛微挑。叶同志主动借东西,头一遭。
“叶同志请讲。”
“请问,这儿有那种……能把声儿放得老大老大,喊话用的铁皮喇叭不?”叶笑笑比划喇叭形状,眼睛发光:“手提的,或搁地上用电的都成!想……使使。”
警卫员听完,脸上困惑藏不住。他看叶笑笑,看她怀里吐口水泡泡的奶娃子。这位叶同志冷不丁要干啥?借喇叭?军区大院里?想弄啥幺蛾子?
“喇叭?”警卫员重复,声调困惑。
“对对对!喇叭!”叶笑笑点头,像喇叭是稀罕宝贝:“有点事儿,得……声儿大才好办。”她没细说,兴奋劲儿谁都看得出。
警卫员没明白葫芦里卖啥药,但职责在,回道:“叶同志,这要求,我做不了主,得上报。”
“没问题,应该的,麻烦您了,赶紧去请示!”叶笑笑痛快应下,催促。
警卫员对叶笑笑点头,转身,迈着标准正步,快步出了小院门口。
叶笑笑抱着小承安,看警卫员背影,嘴角勾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