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拿个红纸观音
褚十七一顿，笑了笑：“在地府的六畜轮回道，很远。”
江饮一指：“那是什么？”
褚十七擡头，顺着江饮的目光看去，远处一个十字路口立着一个二人高的雕像，头似狼似虎，身似麒麟，神态凶狠，气势十足。
当然，在这么昏暗的地方，近视的江饮怎么看都像一只狗。
褚十七神情微妙，半晌，说：“是妖兽。”
江饮微微眯眼，努力去看，慢慢分辨出了形状。那只妖兽的形状似乎和褚十七给他的护身符正面的妖兽一样。
“我去看看。”江饮走了过去。
他还以为是一只狗。
原本想着既然这里有狗的雕像，那应该有群狗聚集的地方，不至于一只都没有。
然而是只妖兽。
既然有雕像，那应该有说明雕像来历的牌子，他想看看这只妖兽什么来历，直觉和褚十七脱不开关系。
褚十七站在原地一会儿，半晌，擡脚走上前去。
妖兽雕像立于十字路口边，与周围的建筑十分违和。
江饮猜得不错。雕像旁边确实有一块牌子，但上面却空无一字。
这时，雕像后面的一家小吃店大门突然敞开，一个男人提刀冲了出来：“干什么的！想干什么？！”
男人光头，他的头在幽绿的烛火下反光，脸上横一道长长的疤痕，满身横肉随着脚步一颠一甩，身上有种背了好几条命才能散发的恶棍气质。
“哪里来的玩意儿？没看到我在做生意吗？在这里挡什么路？！”男人把刀一横，直冲江饮：“赶紧走！不然就把你剁了！”
挡路。
江饮冷笑。
他站在雕像边，不管是大马路还是店铺门前的路都没站，光头上来就说他挡路，没事找事。
江饮正准备呛回去，身后的褚十七忽然开口：“收回去。”
光头一愣，原本还在唾沫横飞，菜刀横在江饮面前作势要砍，一听他身后有人说话，这才注意到江饮并不是一个人。
可能是光线昏暗，光头一时间没看清说话的人长什么样，但从那一身气场判断，对方估计不好惹。
光头盯了褚十七好一会儿，缓缓放下菜刀，说话的态度开始转变，但没完全收回戾气：“你谁啊？”
他看不清褚十七，只能看离他最近的江饮。
他将江饮从头开始打量，一直打量到下半身的蛇尾，瞳孔突然一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惊恐，猛地跪了下来：“大人饶命！小的知错！”
江饮：“……？”
江饮回头，褚十七闲闲抱着手臂，面上带笑，但眼神冰凉。
江饮几乎可以确定，对方怕的是褚十七。
到底是什么职位，能让人这么畏惧？
管理者，一个让人恐惧的管理者。
江饮只能想到阎王。
但褚十七的言行举止中并没有说自己是阎王的意思，相反，他一直在说有阎王这个人的存在，而且并不是自己。
但如果褚十七真的是阎王的左膀右臂，那么职权会不会太大了？阎王不会忌惮？
如果褚十七是阎王，那他有什么理由隐瞒？
太多疑问，江饮一时理不明白，暗暗记在心里。
褚十七从身后走来，脚步悠闲。
但他每走一步，光头就抖一抖，冷汗直流。
褚十七看了眼雕像，说：“谁建的。”
光头紧绷着的身体更紧绷了，整个人缩成一颗蛋，冷汗顺着脸上的横肉流下，滴在地板上。
他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强颜欢笑，磕磕巴巴说：“是、是我大人，是我雕的，您看是不是很、很还原？”
褚十七抱着手臂，闲闲将妖兽的头身欣赏一阵，笑了笑：“可以，但长得凶，我一般不这样。”
光头一听，又抖了起来：“小的这就改！马上改！”
褚十七：“为什么雕它。”
褚十七语气毫无波澜，像是随口一问。但这一问，差点没把光头给问晕过去。
光头带上哭腔：“大人恕罪！小店经营不善，我听人说在店外放一个神兽招财，就、就雕了，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雕这个冒犯褚十七？
灵光一闪，江饮慢慢回过味来。
褚十七时常变成小狗。他也一直以为是小狗，因为光从外形上看，和一般的小土狗并没有什么两样。但如果和妖兽放在一起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一个是妖兽的幼年形态，一个是成年形态。
如果褚十七就是这只妖兽，那么很多事情都能够说得通。
比如说护身符，他手臂上的妖兽印记，以及现在的对话。
光头雕了一个褚十七本体在这，说是招财，并且他对褚十七存有畏惧之心。
然而当本人亲临，光头才会这么心虚害怕。
江饮有意无意问：“这只神兽叫什么？”
大概是褚十七在旁边，光头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冲他谄媚笑笑，态度好得不得了：“武罗神兽！是十七大人！”
果然。
光头讨好说：“不止是这个雕像，这整条街都叫武罗，全都是为大人您服务的！”
褚十七：“我不招财。”
光头大惊，一脸惶恐：“不不，不用招财！小的就放着瞻仰，挺好的！”
褚十七没再说话。
经这一遭，江饮失了兴趣，说：”六畜轮回道有多远？”
他不知道多久没撸狗了，以往工作之余，他都会去狗咖撸狗，撸个尽兴，第二天继续。
但自从来了这里，没见过一条狗，当然，褚十七不算，他根本下不去手。
但各种奇怪的人倒是随处可见。
褚十七顿了顿，问：“真的要去？”
江饮：“狗瘾犯了，今天一定要去。”
褚十七笑了：“那去吧，正好我去看看一位朋友。”
从地狱到地府需要走过一道长桥，桥下是暗暗涌动的流水，表面平淡无波，但只要随便将一只鬼扔下去，就会被瞬间卷进水底，搅碎全身，第二天就能看到水面上浮着零零碎碎的皮，连魂都留不下来。
江饮和褚十七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桥的另一边。
这里画风略微诡异。
地府身在群山中央，周围的山头齐齐往中间压。
山头顶上只露出了一丝缝隙，一束太阳光从底下照下来，正对着桥边的一个摊子。
摊子摆着一大碗汤，发出难以言喻的味道。
而摊主翘二郎腿躺在躺椅上。
一头大波浪卷发，冷然的面庞上戴着一副墨镜，嘴唇血红，穿着短装，露出雪白的腿。
很酷。
很明显，她在晒太阳。
她察觉到有人过了桥，但并没有起身，也不看来人，冷冷说：“孟婆汤自己打，不喝不审批。”
半晌，褚十七说：“姑姑。”
摊主一顿，忽然支起上半身，擡手挪下墨镜，定定看向褚十七。
下一刻，她坐起身：“小十七？！”
褚十七笑笑，带着江饮走了过去。
摊主穿上鞋：“你怎么过来了？阎王什么准备都没做呢，他估计会让你回去。”
来一趟还需要禀报阎王？
褚十七：“我不找阎王，就带他来趟轮回道。”
摊主摘了墨镜，看向江饮，忽然一笑：“我认识你，直播间的主角，长得不错呀年轻人。”
江饮：“？”
什么直播间？
摊主站了起来：“找狗是吧，先别走，来我看看你。”说完，她朝江饮走过来，一旁的褚十七低声说：“姑姑。”
摊主边朝江饮走来边挑眉，笑了：“别紧张，我看看面相，不是要喂他喝东西。”
她凑近了江饮，仔仔细细地盯着江饮的脸，从额头看到眼睛再看到鼻子，最后目光停留在嘴唇上，然后意味不明笑了。
“论坛的人物外形还需要稍加改进，太过矫揉造作。”摊主笑说。
江饮一听到“论坛”俩字，背后就起了鸡皮疙瘩。
她也逛论坛？
江饮直觉，她说的人物外形稍加改进，指的是某一篇文。
或许就是前两天自己看到的那篇。
想到这里，他有种裸奔的羞耻感。
摊主走回摊子，重新躺下：“去吧，找小狗去，你姑姑我还有事儿。”说完拿起一旁的手机，不知道在给什么人发消息，打字打得飞起。
褚十七应了一声，带着江饮离开了摊位。
六畜轮回道一次只能进三只，一次需要的时间是一年，所以地府干脆在一片区域中设上围栏，分开管辖不同物种。
褚十七把江饮带到狗呆着的区域，停了下来。
这是用铁围成的笼子，里面一一群狗，各种品种各种性格的都有。
当然，里面也有凶悍的大型犬，即便是江饮这种爱狗如命的，也不敢轻易开笼子进去撸。
于是他隔着笼子，在外面逗了几只性格温和的。
这时，身后有人声传来。
“轮回道的修缮事宜已经交给建筑部门，但是那边还没审批。”
一道冷然的声音传来：“谁在拖着？”
江饮转头，拐角处走出两道身影，同时，笼子里的狗开始躁动。
一只狗突然叫喊起来，声音尖锐震耳，最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最后整个笼子里的狗都沸腾了，全部冲着那俩人叫喊。
它们用力挤着门，门被它们挤的铛铛作响，上面的铁链锁不住摇晃，感觉下一刻就要断开。
这时，褚十七笑着打招呼：“冯叔。”
不知道是不是江饮的错觉，总觉得褚十七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狡黠。
被叫做冯叔的人同样一身黑袍，上有白色细线勾勒出繁复花纹，头发简单绾起。
光看装扮，身份不详但一定不简单。
可脸色未免太难看。
褚十七跟他打招呼，他脸色发白，面无表情，身体略微僵硬。
褚十七双手负在身后，并不恼怒，反而有种在逗弄对方的感觉。
这时，对方旁边站着的人出来解围：“原来是十七大人，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也好招待招待。”
他悄悄瞥了眼旁边的男子，说：“大王今天身体不适，十七大人见谅。”
褚十七看着十分乖巧，笑了笑，说：“没关系，冯叔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走，不用招待。”
被叫做冯叔的人点了点头，脸色越来越白，最后低声说：“我回去批文件，这件事以后再议。”说完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一溜烟走了，速度奇快。
与此同时，笼子里的狗群不再齐齐叫喊。
江饮：“？”
碰到褚十七仇家了？那要不要离开？
想是这么想，褚十七看着却很欢悦，跟另外一个男子说了几句话后，才朝江饮走来。
他脚步轻快，看着心情十分不错。
江饮犹豫了一下，边摸狗头边问：“你和刚才的人有过节？”
褚十七微一挑眉，神色玩味，说：“没有。”
那为什么对方看着很怕褚十七的样子？而且对方地位似乎还不低，都被人称作大王了。
褚十七看了看江饮，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笑着解释：“他就是大阎王，这里的管理者。”
褚十七心情不错，一只小狗在笼子里朝褚十七伸出爪子，褚十七友好地跟它握了握手，然后摸了摸头。
“我还没化人形时，就长得像狗，巴掌大。别人把我放进六畜道让我轮回，但是没用，我进不去。”
他顿了顿，江饮问：“后来呢？”
褚十七笑了：“后来就被刚才的六畜管理员送到阎王殿。阎王怕狗，而我长得像狗，刚被送到阎王脚边他就跑，我误认为他在逗我，就追着他跑遍地府，一群人都在看他笑话。”
这可真是奇耻大辱。
位高权重的统治者被一只小奶狗撵着遍地跑，不被人笑是不可能的。
那么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大阎王看到褚十七时脸色发白，因为褚十七对他来说已经是个阴影了，即便褚十七现在是人形。
既然这样，问题来了，褚十七是怎么进入地狱的呢？犯了错？还是阎王故意的？
鉴于话题敏感，他直觉里面会有让褚十七心情瞬间变差的事，所以江饮不打算问。
他不问，褚十七却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笑说：“别人看不出我是个什么品种，把我交给阎王阎王不敢仔细看，就把我送给了不怕狗的二阎王。”
二阎王。
江饮想到了陈峫说的阎王和技术员。
褚十七口中的二阎王是否就是技术员的上司？
那么褚十七误入系统，到底是不小心，还是对方故意的？
褚十七言尽于此，再往下说就要戳心窝子了。
这时，褚十七的袍袖中传出一道机械声。
【尊敬的客服您好，距离休息截止时间还剩二十分钟，请做好进入二世界“红纸观音”的准备】
江饮也摸够了狗，站起身来：“回去吧，我摸够了。”
褚十七点头，俩人原路返回。
回到阎王府，江饮拿上自己的身份卡，坐在床边休息。
褚十七则是整理书案边堆成小山的书，时不时再抽几本翻开写写画画。
至今，他的工作仍旧是个谜。
没过多久，江饮突然眼前一黑。
大概每进入一个副本之前，他都会置身于一个黑暗的空间中，然后等远处慢慢出现白光，白光慢慢变大，吞噬黑暗。
铛——
梵钟钟声炸在耳边，江饮猝然清醒。
这是一间很小的寺院，一圈二人高的白墙围住中间的宝殿。
虽然小，但并不简陋。
大门殿堂式，三门齐全。
中间的宝殿修得十分华丽，匾额蓝底金字——万慈宝殿。外面金瓦红墙，内里金砖铺地。
墙上画满了神佛，栩栩如生，威武霸气。
中间供着一尊巨大的金色观音像，双目微阖，眼神慈悲。
观音像下一张供桌上摆满了瓜果，足有两只手大的香炉里插满了已经燃尽的立香，足以见得这间观音寺十分受人欢迎。
但现在这里空无一人。
至少江饮目前没见到人。
这时，他拿着的身份卡开始震动。
【检测到客服已经到达第二世界，请客服记住以下内容】
请准时在12：00~12：01之间于观音宝殿中点三柱香，提前或超出时间则后果自负
不得妄议是非
不得冲撞观音以及壁画神佛
不得忤逆神佛
不得许愿
进殿后需三拜九叩，否则后果自负
【请记住以上内容，了解以下内容】
【客服身份变动为腾蛇，可腾云驾雾，飞天遁地，主管观音大殿一切事宜】
【各项事宜交代完毕，请客服做好接收请求的准备】
在接收请求之前，江饮还有一件事要做。
褚十七不知道去了哪，按理来说他们已经被绑定，总不能和他分开去到别的地方。
寺院无人，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山间时不时传来的鸟鸣，更显得这里寂静异常。
江饮望向观音大殿，那尊巨大的观音象微微阖眸，俯瞰殿外，似乎在注视江饮。
鬼使神差，江饮拖着蛇尾朝里面爬去。
眼看就快要跨过门槛，他的尾巴突然被扯了一下，江饮猛然回神。
他回头，忽然定住。
扯他尾巴的人高不过他的腰，身材消瘦，明显营养不良。一张脸苍白异常，唇色浅淡。穿着小了一码的衣服裤子，脚上穿了一双边缘磨损严重的塑料凉鞋，正冲着他笑。
看着落魄，那张脸却非常清秀，像低配版的身材和高配版的头被人恶意组合。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和褚十七长得一模一样。
小褚十七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手指指向大殿左侧，小心翼翼说：“哥哥，我能拿一个纸观音吗？”
江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边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木架，上面放满了一排排红纸观音，正静悄悄的注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