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侯 作品

生同裘,死同穴,新郎新娘风光大葬

生同裘,死同xue,新郎新娘风光大葬

江饮离得近,同样看清了那行字。

目光一转,一个人影出现在外面。

他头戴白色棉布带,身穿白色孝衣,脚下一双纯黑棉鞋,手里捧着套上了黑花的巨大相框。

同时,那人身旁有个和他同样打扮的人跟着他走,同样拿着相框,边走边朝他们这里看,脸孔发绿。

江饮微微眯眼。

他们手上拿的相框里有张灰白色的遗照,江饮怎么看怎么熟悉。

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忽然看明白了。

那是他和褚十七。

江饮:“……”

他人还活着。

俩人身后还跟着一行人,皆是同样的装束,有些手上拿着唢呐,有些拿着铜锣法鼓,更多的是黄纸钱,走一步就要扬一次。

一行人停住,转过身齐齐对着江饮二人,为首的人捧着他们的遗照,微一挥手,手拿乐器的人开始奏乐。

一声唢呐骤然响起,在寺院炸开,凄厉又尖锐。

继唢呐后,剩下拿着乐器的也开始奏乐。

音调诡异凄厉,在山间回荡。

褚十七尤其淡定,连眼神都没赏一个,只盯着手上的黄纸钱若有所思。

江饮看着那些奏乐的,觉得他们面瘫一样的脸下隐隐有愠色,像是在怪他们俩都没把他们当回事。

音乐响了没几秒,一行人开始移动,从门口开始往左走,慢慢绕到了屋子后。

江饮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岂料这样人身后还有一对跟他们截然不同的队伍。

两个穿着血红衣服的人在队伍中间出现,手里拿着一篮花,开始狂撒。

继他们之后,四个血红红的人扛着一顶大红花轿,摇摇晃晃地出现在视野里,在队伍中间缓行,跟着他们绕圈。

江饮:“……?”

又白又红,这是准备做什么?

褚十七擡头看了眼,像是忽然来了兴趣,轻飘飘扔下手里的黄纸钱,看向他们一行队伍。

队伍一半白一半红,摆成一个大圈绕着他们走。

白队送葬,红队送亲,这种诡异组合江饮第一次见。

他们虽然围绕着这间骨灰房,但并没有进来。因此褚十七和江饮并没有什么动作。

突然,一道声音悠悠从供台底下传出来,语调僵硬:“生同裘,死同xue,新娘新郎上路——”

话音刚落,江饮眼前一黑。

有人在他头上盖了东西。

他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张嘴想说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后背伸来一双冰冷的手,慢慢摸上他的后背。

江饮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那双手没摸多久,就慢慢退了回去。与此同时,江饮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头沉甸甸的,上面好像被放了什么东西。身上多了件衣服,罩住了全身。

他耳边响起了轻飘飘的脚步声,是他前一晚听到的踮脚尖走路的声音。

有人架起他的两只胳膊,拖着他往外走,边走边在他耳边僵硬说:“小心脚下、小心脚下。”

除此之外,别的一概不说,复读机似的。

不是吃饭吗,现在又是做什么?

江饮全身僵硬,被他们一路拖着走。

没了褚十七的小火苗,他不怎么看得清路。但按身体感觉,自己应该是被带到了大殿外。

这时,大殿中传来人声。

杂乱,模糊,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与哀乐融为一体。

诡异地生出了一种热闹的氛围。

江饮拧眉。

讲的什么鸟语,现在到底要干什么。

下一刻,大殿外有人高呼:“进殿——!”

话音刚落,江饮就被人拖着进了万慈大殿,一阵熏人的香火味扑鼻,他被摁着肩膀跪下俯首。

“咚!”

江饮的头被人狠狠地摁在地上,撞出了一声闷响。

他狠狠皱眉,胸中的脾气又开始炸开,他现在就想宰了摁住他的人。

想归想,他还是不能动。

下一刻,身旁同样传来“咚”的一声,明显有人跟他一样被摁头撞地。

江饮“……”

大概是褚十七。

这时,江饮对面有一道苍老的声音说:“新人新婚,众神见证,生同裘,死同xue——拜堂!”

江饮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拉了起来,调转方向,开始弯腰拜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拜了三拜,有人高声:“吃完喜宴,断头入土,风光大葬!”

断头入土,风光大葬。

所以这是喜宴,也是断头饭?

迷惑,不解,尴尬。

设计者如果想要他和褚十七一起死,那完全可以双双断头,扔到郊外就完了,还要弄拜堂,不尴尬吗?

多此一举,毫无意义,脑子进水。

然而想归想,他不得不照做。

他又被人往一个地方拖着,然后强硬摁到了一个椅子上。

这时,周围隐隐约约出现了红光,红光渐亮。

下一刻,江饮的身体忽然一轻,他能动了。能动的第一件事就要擡手掀开头上的布,看清面前长什么样。

然而他刚擡手,身旁就伸来一只冰凉的手截住了他的手,然后帮他把一半的布翻了上去,随后手指骨节在他额头点了两下,收回了手。

点的那两下刚好就是江饮被撞地的地方。

被点后,疼痛骤然消失。

江饮转头,见旁边果然是褚十七。

褚十七没看他,而是冷着脸盯着前方,心情极差的样子。

正常,一般人人碰到这种事情,大概没一个是能龇着大牙傻笑着吃饭的。

江饮擡头。

这里被香火围绕,一片雾蒙蒙的,再加之不知道哪里发出的红光,显得十分诡异。

他低头,自己穿着大红色长袍,上面金线勾出的花纹和妖兽图案相呼应,十分诡丽。

褚十七同样一身精致红袍,头发高高竖起,戴上了金色发冠。

他们并排坐,面前是一大张长方供桌,以红布垫底,上面摆了一圈白米饭,筷子冲天插在米饭中。

唯独他和褚十七的没有放筷子,只有一碗米饭。

周围坐满了人。

准确来说是壁画里的神佛。

他们服饰各异,身上到处挂着法宝,神态凶狠,邪气四溢。

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一位高大俊秀的男菩萨,正对着他们微笑,眼眸微阖。

周围一圈红光不知道从哪发出,照得大殿一片血红,人人面上有红光,米饭也血红红的,场面十分诡异。

这时,对面的男菩萨缓缓站了起来,拿起酒杯,神态悠闲朝江饮走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诡异慈爱。

江饮警惕非常。

男菩萨走到江饮身后,一手缓缓探向江饮的脖子,摸了上去,从后往前捏住了江饮的下巴,在他耳边俯首低声:“万慈观音菩萨有事未到,我代她敬新娘。”说完另一只手从后边伸来,抵在了江饮唇边。

那杯酒在红光的照映下显得血红异常,像血。

江饮:“……”

别扭,恶心。

他擡手,准备折了自己脖子上这只手。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身后菩萨的手,褚十七就伸来一只手把男菩萨的手腕攥住,微一用力,把他的手从江饮脖子上挪开,随后拿过他抵在江饮唇边的酒杯:“我代他喝。”

说完,不给所有人反应的机会,他仰头干完一杯酒,然后攥着空酒杯狠狠砸在桌面上。

铛——

金属酒杯和木制供桌重重相撞,然后弹了出去,又碰地发出清脆响声。

外面的奏乐声乍然停止,大殿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褚十七,只有江饮没动。

他也被褚十七突如其来的脾气给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就镇定下来。

他确定褚十七的脾气不是冲着他的。

这时,褚十七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微笑,像真的在吃宴席似的轻声说:“吃吧,大家都别客气。”

江饮:“……”

这个语气,像在自己家摆宴似的,吃到中途招呼客人别光吃菜,多吃点肉。

很明显,众神佛给他的砸愣了,各个原本身上邪气四溢,现在眼神清澈了不少。

他们微微扭头,彼此之间相互看看,然后警惕着褚十七会不会又突然爆发。

而站在江饮身后的男菩萨并没有说什么,保持着微笑,慢慢退开。

在他转身回座的瞬间,江饮好像看到了他额头上隐隐浮现青筋。

众神佛取下上面的冲天筷,开始一口一口吃着白米饭,边吃边盯着褚十七。

褚十七见此,慢悠悠拿起桌上的筷子狠狠往米饭一插,然后再拔出来,眼睛冷冷地盯着对面的菩萨,开始吃米饭。

江饮没动。

他面前的米饭血红红的,周围香火味熏得他头晕脑胀,不太想下口。

“吃饭吧,新娘。”对面的男菩萨缓缓说:“米饭很香。”

男菩萨微笑着,边吃边看江饮,江饮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不适。

这时,褚十七低声说:“只用吃一口,吃完就能找到纸观音。”

江饮微微顿住,过了一阵,渐渐明白过来。

褚十七说过,创造这个地方的人大概是想让他们评价他的过往,但他们现在只得到了“寻找红纸观音”这一线索,准确来说是请求。

寻找红纸观音的背后应该还有一段过往要呈现给他们,不会让他们这么快死亡。

就算想要他们死,也得等得到评价以后,不顺心就砍,顺心就放了,就这么简单。

所以拜堂吃饭这些可能都是仪式,或者说是创造者的恶趣味,而不是主题。

想到这里,江饮一阵无言。

他认命地拿起旁边的筷子,胡乱扒拉了一口白米饭,随后放下了筷子。

做做样子吃完饭,一旁侍从打扮的人高呼:“送断头台——!”

话音刚落,江饮身体一僵,旁边侍从一左一右将他拎起来,开始往外拖。

同时,褚十七也被人架起,跟着他并排被朝隔壁骨灰房拖去。

等到了骨灰房门口,江饮一愣。

原先的供台旁多了一个魁梧男人,光着膀子手扛大刀,凶神恶煞地盯着江饮二人。

男人拿起一旁的水碗仰头喝下去,然后一个用力,将口里的水喷到手里的大刀上,沉声说:“谁先来。”

江饮:“……”

这个流程有必要走吗,吐口水是什么意思?

男人问了,当然是没人能够回答的,毕竟江饮和褚十七都被困住,动不了喊不出。

半晌,男人像是自说自话一样,说:“一起?好,好一对神仙眷侣,生同裘,死同xue,带上来!”

话音一落,江饮身旁的跳出两个薛红红的东西,正朝供台飞快掠去。

江饮定睛一看,是褚十七昨天揉成人形的纸团。

看到这里,江饮明白过来,褚十七是想用这两个小人来代替他们砍头。

两只小人跳上了供台,齐齐倒下。

男人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拿起大刀,对准两个小人的头,狠狠一斩!

“新人祭天,神佛共喜,送入洞房,风光大葬!”

很可以,没听说过人死了神佛共喜的,也没听说过洞房下葬的诡异说法。

江饮和褚十七被双双架起,红白送葬送亲队开始奏乐的奏乐,撒纸钱的撒纸钱,撒花的撒花。

前面是寺门,身后是目送他们的一众神佛,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诡异的慈祥。

寺门外停着一个小小的黑色棺材,用红丝带缠满棺身,中间绑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花朵。

送葬送亲队伍中,有人解下了上面的红丝带,打开棺材,将褚十七脸朝天摁了进去。

江饮则被他们喊着一二三的口号,像扔破烂似的用力扔了进去。

“咚!”

一声闷响,江饮额头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他的头和褚十七的头撞到了一起,整个身体趴在褚十七身上,头埋在他颈间,鼻尖是冷冽的香味。

这时,江饮的脸可疑的红了。

有怒有羞,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愤怒多一点还是羞耻多一点。

背后的那群人盯着他们两个看一阵,有人说:“谁买的棺材,合不上啊。”

另一个尖锐的声音说:“放你大爷的屁!明明是新娘子的尾巴太长了,又想赖我,没事吧你。”

场面沉默一两秒,有人出来圆场:“我们不能这么拖着,菩萨还等着我们呢,想想办法。”

这时,有人迟疑说:“能不能把他尾巴缠在新郎身上,这样好像能节省空间。”

场面再次沉默。

下一刻,江饮感觉到自己尾巴被人七手八脚擡了起来,开始一圈一圈往褚十七身上绕。

严丝合缝,紧紧密密。

江饮:“……”

脸色暴红。

变态,太变态了,到底是谁在暗处把他们俩玩得这么花?

捣鼓完江饮和褚十七,那些送亲送葬的人齐齐呼出一口气:“他大爷的新娘子真重,我以后不当这个差了,我要撒钱。”

“做得来吗你,赶紧来搭把手,这个棺盖死沉死沉。”

“砰!”

世界彻底变黑。

那群送葬送亲的人七手八脚将棺材擡起,重新用红丝带缠住整个棺身,然后口上喊着口号:“一二三!”

话音一落,整个棺材被他们抛下了山路。

棺材在空中不断翻滚,江饮在里面头晕目眩,头上戴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一直撞着棺材壁,撞得他的头也阵阵疼痛。

不多时,砰的一声巨响,一切都停了下来。

棺材狭小的空间里黑漆漆的,一片寂静,只有江饮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他趴在褚十七身上,还是浑身僵硬,动都动不了。

慢慢的,气氛开始尴尬。江饮的脸慢慢红了,浑身羞热,他恨不得原地去世。

身下的褚十七无声无息,浑身冰冷,江饮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和褚十七的体温差慢慢变大,心里有些许崩溃。

突然,棺材被撞了一下。

江饮立刻冷静下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幽幽的呜咽声在棺材外响起,带着哭腔:“老婆救我,你有钱,你救救我。”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词。

是那天被砍的男人?

“咚!”

棺材又被撞了一下。

下一刻,江饮后腰复上来一只冰凉的手,棺材猛地破开,新鲜空气瞬间涌了进来,江饮被带着再次感受天旋地转。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砰”的一声,棺材盖再次合上,而呜咽声被封在了棺材里,闷闷地传出来。

褚十七站在山脚下的山路边,一手僵硬地按着江饮的背,一手托着江饮大腿处的蛇尾,才没让江饮被甩出去。

此时,江饮的蛇尾巴还紧紧缠绕在他身上。

这时,江饮动了一下。

他从褚十七肩膀上擡起头,俩人对上了目光。

下一刻,江饮脸上再次暴红,迅速松开蛇尾从褚十七的身上跳了下去。

尴尬,羞耻,又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