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盟正式开始。
卯时过,东郊五座别苑外赫然停着五辆马车。
马车皆以纯黑色精铁打造,车前驾有四匹汗血宝马,织锦车帘厚重又不失奢华。
车厢里很宽,沉香木的背板,中间摆着一张梨花木刷漆矮桌。
待五座别苑里参赛新生皆入车厢,马车复起朝太学院方向浩浩荡荡而去。
今日太学院与以往不同,三百御林军配剑挺立于十二个须弥座左右,庄严威武之感顿升。
最先出现在太学院外的,是周太子的马车。
朱裴麒下车之后,左右御林军包括早就候在此处的朝徽,悉数跪地。
让人意外的是,朱裴麒此番并没有带任何妃嫔,这不禁让人想到当日太学院的入学考试。
不过半年时间,穆如玉早已不复往日风光。
至于新晋的准太子妃为何没来,众人无从揣摩。
原本顾慎华的意思,是想让朱裴麒把沈蓝嫣带过来,被他拒绝了。
或许连朱裴麒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拒绝,他只是觉得,此届七国武盟当是大周,亦是钟一山的主场。
他不想让任何女人哪怕是自己的准太子妃,抢了本该属于钟一山的风头。
朱裴麒走进武院之后,甄太后的马车亦到。
孙嬷嬷搀着自家老主子走下马车,随即而入。
再然后是镇北侯钟勉、定都侯马晋,连素来深居简出的平南侯侯岑都出现在了武院。
武将中亦来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紧接着是各部尚书,沈稣、陶戊戌等人。
值得一提,筱阳携了自己的夫人,也就是马予曦一起过来。
总而言之一句话,但凡有资格的文臣武将,无一人缺席。
没有资格但有门道的也都进来了,只是不敢站在明面儿上。
观擂台上除了朱裴麒与甄太后位于尊位,余下递次分为三个竖列,各自坐着文臣,武将跟他国使者。
温去病与纪白吟一起坐在了使者那一竖列,虽没占到第一排,但好在那一竖列只有四人,除了他跟纪白吟,就只剩下两位卫国使者坐在最前面。
而他们,占到了最高位。
一路走来,纪白吟能感觉到某位世子身上的气场不对。
素来舌头跟身体总有一个在躁动的某世子,这一路竟然没有说话,此刻坐姿也甚是端直,简直不要太正经。
“我昨晚夜观星象,你猜我观到什么了?”竖台上,纪白吟朝温去病身边靠了靠,低声开口。
温去病摇头。
“不想知道?”
‘阿嚏……’
纪白吟挑眉之际,温去病一个喷嚏打出来。
“本官竟然观到两名男子在屋顶上……”纪白吟私以为温去病故意打喷嚏,是不想让他说下去。
如果是这样,那他就必然是要往下说的。
‘阿嚏……嚏……’
“你猜那两名男子在屋顶上做什么?”
‘阿嚏……嚏…嚏…嚏…嚏…’
纪白吟冷脸,“有没有完?”
“完了,你说。”温去病狠揉两下鼻翼,扭头时整个身子一并扭过来,昨晚睡落枕了。
纪白吟本能一怔,随后龙凤眼微微眯起,身子越发靠近,笑容里饱含深意,“在做一些只可意会,不可描述的事。”
“很难描述吗?本世子跟钟一山在睡觉。”温去病特别不满意纪白吟把一件无比正常跟令人欢愉的事,用这种鬼鬼祟祟的方式描述出来。
至于刚才的喷嚏,温去病发誓他不是故意的。
染风寒了……
说到这里,温去病开始自我反省。
今晨他竟不知钟一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那件本应盖在钟一山身上的外袍落在自己身上。
彼时他与钟一山相拥,因有内力加持,两个人都不会觉得冷。
是以,当只剩下他自己且真睡过去之后,一件长袍根本不能御寒。
此时对面,纪白吟一脸懵逼。
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温去病是如何做到理直气壮说出来的?
片刻,纪白吟笑意复起,“所以本官真的很佩服你,人家睡女人你却睡男人,人家睡的时候颠|鸾|倒|凤,轮到你就只剩下睡觉了。”
那也比睡不着强!
温去病本来想这么回纪白吟,转念一想,做人委实不能太刻薄。
尤其武盟还没结束,伍庸的事还没有最后敲定,眼前这位讨厌鬼还是很有用的。
见温去病没有反驳,纪白吟再欲开口之际,余光瞄到五国新生接连走进武院……
新生入场次序与他们所住的别苑顺序相同,先是言奚升等韩|国新生,紧接着是钟一山他们,再然后是以郑默为代表的楚国新生,直至项烨跟武超等相继走到擂台前,参赛新生皆已到齐。
武院中央,三个正方形长宽各延伸五十丈的擂台,并列而立。
每个擂台相隔数丈,擂台高数丈,周围并无绳索阻挡。
擂台旁边设有鼓台,旁边各站主事一人。
万众瞩目间,一位老者飘然而至,飞身落在中间那座擂台上时,全场哗然。
一袭白衣,仙风道骨,满头银发,不涴尘埃。
或许在那些不认识的人眼里,擂台上的老者只是一位长相慈祥的老人,衣着简洁,头发梳的没有一丝凌乱。
老者面容偏瘦,身姿挺拔,白须鹤发于风中浅扬,给人几欲乘风之感。
淡眉之下,一双慈善的眼睛只是平和扫过,便能让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不敢亵渎,甚至会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而在那些认识的人眼里,眼前老者,是他们永远也攀不上的高峰。
如有例外,便是甄太后。
她与眼前老者,有足够的交情。
这位老者,叫齐阴。
太学院院令,亦是当朝帝师。
“七国武盟由来已久,至此届整一百四十届,吾周有幸主办此届武盟,定会秉承公平公正之原则,为七国选出这一届新生中的可造之材。”
齐阴面容绝对平静,黑目深邃如星陨,声音浑厚如晨钟,在武院上空久久回荡,直击心房。
“武盟,开始。”
随着齐阴离开,朝徽径直走到三十五位新生面前,
“各位听好,武盟前三场为一人战,各国只准出三位及以下新生参加,每国只许在擂台上对战三次,一柱香之后,各国参加一人战的新生到本教习这里抽取战次。”
接常理说,五国各出三人,三人对战三场,胜者出。
但实际上,每次武盟都有一对二,甚至一对三的情况出现。
就拿此届武盟来说,钟一山接受言奚升挑战的同时,亦被郑默挑战。
是以大周虽只能派出两位新生,对战次数依旧是三次。
大周派出的另一位新生,为顿星云。
各国早有思量,所以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五国派出参加一人战的新生,已然走向朝徽。
鉴于钟一山之前应下言奚升跟郑默,是以在不影响赛制的前提下,钟一山没有参加抽签,定于两场,顿星云抽到的是卫国武超。
余下之人皆已这种方法抽签或约战。
最终五国选定参加三场一人战的人数为十一人,除了韩|国正常出三人之外,其余四国皆为两人。
但其实不管各国出几人都是以十五人计算,战次为七场,有一人轮空。
轮空者直接获得一块浮生牌。
在场所有人,包括过往所有参加过武盟的新生,没有人对这样的赛制提出异议。
因为没有人能够否定运气二字,在胜负乃至于生死面前不可言说的重要性。
而此届武盟运气好的那一个,是云霓裳。
也就是说,武盟还没有开始,燕国已然得到一块浮生牌。
至于七场战次的先后顺序,则由对战双方猜单双决定,胜者抽取。
这里面除了运气,朝徽亦起了很大作用。
至少钟一山的两场,分排在了第一日跟第三日。
鼓起,一人战正式开始。
有三组新生先后跳上擂台。
钟一山与郑默在中间,两侧分别是韩、燕新生,卫、楚新生。
擂鼓连响三下,骤停。
观擂台上,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钟一山与郑默身上,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小心。
擂台之上,钟一山白衣白靴,墨发玉冠,手握拜月枪,身姿卓越。
在他对面,郑默选了一件青色长衫,孑然而立时绑着发髻的青色飘带微扬,与衣服的颜色十分相称。
郑默桀骜,目光中时时闪出的光芒,总会给人锐利寒凉之感,便如他手中那柄败王剑,尚未出鞘,已现悲鸣。
剑如其名,败王剑下死王者无数,自古便寓为不祥。
当年郑府在是否将此剑传于郑默之时,曾有过激烈争吵,最后郑默以败王剑斗战同族十位叔父,终获认可。
那一战之后,郑默得郑府老爷子看重,甚至把整个郑府的命脉都压在他身上。
这也是郑默不过两年时间,内力与武技迅速攀升的重要原因。
“请。”钟一山亮枪,横拜月于胸前,先礼后兵。
郑默还施一礼后,败王剑剑身陡然竖起,带着无比狂暴的戾气狠狠砸向对面。
一股可怕的气息自擂台中间四溢,寒凉至极。
钟一山沉稳擡眸,内力灌注瞬间,拜月枪没有半点花哨直接迎过去!
擂台之上,两人之间的空气被突如其来的对流相互挤压,不断发出刺耳轰鸣。
‘嗤嗤嗤嗤……’
拜月枪与败王剑碰撞一刻,火花四溅。
钟一山与郑默皆觉虎口陡痛,脚下擂台都似颤抖!
剑势未尽,郑默迅速调整呼吸,硬生将剑势下压。
钟一山自出招伊始,寸步未动。
他在蓄势!
观台上,朱裴麒不禁握拳,心弦略紧。
自太学院入学至今,他从未再见钟一山亮枪,即便是这样,他依旧相信纵然现在看起来有些弱势的钟一山,一定会赢。
他自负无比的相信,他看中的人不会错!
而紧张,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并不知道自己这份自信来自何处。
相比之下,坐在他旁边的甄太后却稳若泰山。
因为甄太后看得出来,她的孙儿已跃鱼玄经第三境,而钟一山此刻隐忍不发,只是静待时机。
她的孙儿,成长太快!
终于!
在郑默剑势已尽刹那,钟一山竭力调动体内真气迅猛涌入拜月枪,疾进数步!
‘呲……’
郑默前势已尽后势未补之际,已被钟一山逼退至擂台边缘。
场外所有新生,甚至于观台上大多数官员皆屏住呼吸,一招致胜?
反倒像钟勉、侯岑这种真正的武者明白,郑默只是借力收力。
果然,就在郑默几欲被逼下擂台之际,突然俯身虚晃一招。
‘当、当、当……’
擂台上接连响起数下金属撞击的声音,钟一山回转身形与郑默斗在一处。
只是数息,拜月枪与败王剑已然撞击十来次,刺痛耳膜。
此时他们两侧擂台上,斗战也异常激烈。
持续纠缠后,郑默猛然跃出,单手负剑,左臂现出血痕,“红尘剑法,我看轻你了。”
郑默知言奚升找过钟一山,亦知钟一山有修红尘剑法。
他只是没想到以钟一山这样的年纪,竟能将红尘剑法修炼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擂台之外,众人亦惊。
他们完全不知道何以天下至奇的红尘剑谱,竟然会在钟一山手里。
擂台上,钟一山面色依旧沉稳,擡手道,“再战。”
这一次,钟一山转守为攻,亮枪!
‘嗤……’
拜月枪破空直击,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钟一山的枪路极为简单,甚至有些粗暴刺向郑默心脏。
速度之快在许多人眼里,拜月枪身就只剩下一道光闪。
高手对决,胜负只在朝夕。
即便现在的钟一山与郑默还算不得高手,可到了这种级别的对战,他们所想亦是速战速决。
面对如闪电般狂袭过来的拜月枪,郑默目色骤冷,当即举起败王剑格挡。
一阵闷响骤然传出!
枪剑冲触瞬间,钟一山目色陡寒,内力猛然灌涌,脚步重踏时狠意顿生!
灼热气浪萦绕在两人周围,几乎与之前同样的境况,后出招的却是郑默。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郑默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时候,拜月枪竟无半点颓势!
擂台之外,温去病搭在膝间的手下意识收紧。
他知道钟一山要干什么,但郑默的反应让他意外。
以郑默的本事应该能化解此招,然他没有,怕是有诈。
果然!
就在郑默距离擂台边缘只差一步的时候,自其袖内突然射出无数精细刚丝!
数不清的细丝带着异常狂暴的力量,疯狂刺向钟一山周身。
全场哗然。
擂台下观战的婴狐眼睛瞬间红了,猛纵身就要冲上擂台。
侯玦陡然将其拽住,“你疯了!”
“钟一山有危险!”婴狐不是疯,他只是看不得有人欺负钟一山。
侯玦何尝不知道钟一山有危险,但如果让婴狐就这么冲上去,轻则婴狐除名,重则大周在武盟除名。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旁边,顿星云也险些没有忍住。
观台上,温去病目色瞬间幽寒,双手几乎同时隐于袖内。
这一刻的温去病,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纪白吟,正在看他……
万众惊呼中,擂台上疾速冲进的钟一山,面色未变。
眼见精细钢丝刺目而至,一道急速飞驰的小剑赫然出现!
‘呲、呲、呲……’
小剑与数道钢丝碰触刹那,钢丝被斩,杀意骤歇。
郑默震惊之余震怒,身体被逼至擂台边缘,倒仰。
就是这一刻!
钟一山再挥拜月枪欲将郑默逼下擂台。
万没料到,郑默竟然将败王剑甩向半空,无数细丝几乎同时缠过去,硬是改变郑默身体下坠的轨迹!
钟一山知道,以郑默的本事倘若让他借力回到擂台,加上刚刚那些精细钢丝,自己若想赢必要付出不少代价。
一念之间,钟一山猛然抛出拜月枪磕向败王剑!
又是一念,钟一山随即抛出刚刚那柄小剑!
观台上,朱裴麒惊愕起身,不可置信看向擂台上的钟一山,他竟能御双剑?
怎会!
自擂台伊始镇定到现在的甄太后,亦无法再镇定下去。
她起身,看着擂台上的钟一山,眼底微热,“孙嬷嬷。”
“二公子厉害!”孙嬷嬷知自家老主子想说什么,狠狠点头。
同样震惊的还有钟勉,几乎所有武将都惊站起来,只有他还坐在那里。
或许在那些文臣武将眼里,钟勉因为早就知道所以才会淡定。
其实不然,钟勉只是惊的,忘了站起来……
只是,钟一山在此之前从未双器同御,即便成功也难免失准。
拜月枪撞击败王剑一刻,郑默知他再无可能回到擂台。
愤怒跟羞愧令他恼羞成怒,于是他根本不顾朝自己左肩射过来的小剑,拼尽所有内力将缠绕在败王剑身上的细丝对准钟一山,狂飙出去……
精钢细丝的速度快到极点,犹如无数条黑色光闪激射向擂台!
台上,钟一山目色陡寒,召回拜月枪已是不及。
他甚至不能保证此刻若将小剑召回,又是否真能改变死局。
想解死局,唯有二字。
速度!
顷刻之念,钟一山拼尽所能调起体内真气疯狂涌动,身体随着钢丝疾射的方向急速后退!
百年松木搭建的擂台不堪重负,片片断折,片片塌陷。
细碎木屑以惊人的速度,在钟一山周围往上奔涌。
时间仿佛静止,观台上包括各国新生皆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温去病已经感觉不到心跳,一双眼带着从未有过的深幽颜色紧紧盯着擂台,指间银针被他几欲捏断。
甄太后甚至离座。
倏然!
钟一山脚尖在触及擂台边缘的一刻重踏跃起,发出一声寒厉高喝!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擂台之上,钟一山一袭白衣冲天而起,数百条精细钢丝迅速调转方向疾速追驰。
场面太过震撼,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几乎以同样的速度不断仰望。
高空之中,钟一山已将内力提至极限。
众人所见,拜月已归!
就在这一刻,数百钢丝已呈包围之势,将钟一山裹困在中间,狠戾激射。
生死瞬间,众人默。
整个武院静谧无声,落发可闻。
‘哗……’
一啸红尘惊!
刺目白焰在半空炸裂,数百钢丝遇白焰硬被绞成无数根柳叶长短的细丝,带着琉璃般颜色,纷扬坠落。白焰之上,钟一山单手负枪,身姿绝艳。
多少震惊凝成痴迷,多少嫉妒变成仰慕。
这一刻,整个武院变成了钟一山的主场。
足尖落于擂台之际,钟一山居高临下看向左肩负伤的郑默,目光绝对平静。
所有人都知道,郑默违规。
落地便是输,然尔他在落地一刻却依旧没有收力,作最后一搏。
然尔谁又在乎?
鼓响,钟一山胜出。
观台上,甄太后身形颤抖,激动落泪。
她的孙儿,已经这样强了。
钟勉亦如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一刻定格,如何让珞儿知道他们的儿子,是人中英杰。
如果说整个观台上唯一有不同心境的,便是温去病。
以钟一山这种野蛮成长的速度来看,不久的将来就算自己拿出真本事,只怕是打不过他了啊……
武盟第一日,三场一人战结束。
大周得一块浮生牌,卫国得一块,燕国得两块。
按规矩,钟一山自擂台下来之后便要归队修整,是以他并没有机会到观台上与甄太后跟钟勉打招呼。
而对于整个武盟来说,一人战差不多属于热身阶段,是以无论在时间跟重视程度上,相较于四人战与最后试练并不一样。
但这并不妨碍所有人对一人战的热衷。
因为一人战中,出天才。
回程马车里,所有人都毫不吝啬表达出自己对钟一山恭喜跟崇拜的心情,唯范涟漪只字未说,默默坐在角落里。
“今日武超有出战,他实力如何?”对于自己胜出,钟一山只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武盟才刚刚开始。
顿星云要怎么说?
他自钟一山跃上擂台之后,视线便没有移开过。
“三招就把楚国新生打下擂台,根本看不出实力。”顿星云旁边,侯玦正色开口。
车厢里一时沉默。
“三招你还没看出来实力?”钟一山旁边,婴狐惊诧瞪向侯玦。
侯玦微怔,钟一山跟顿星云几乎同时将希望的目光投向婴狐。
诚然婴狐从来没靠谱过,但他现在的语气分明就是看出什么了。
见众人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婴狐疑惑了,“这用看吗?只用三招就把人打下擂台,实力肯定很强啊!”
一瞬间,所有视线唰的从婴狐身上移开,皆无语。
钟一山沉默之后扫过众人,“这种情况除了武超逆天,只有一种可能。”
“卫、楚结盟,而楚许给卫的承诺,很有可能是助其得胜。”顿星云冷静分析。
“那为什么不可能是武超逆天?”婴狐不甘心。
没有人解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但凡解释婴狐总会还有下一个问题等着你,周而复始,无止无休。
真的,但凡没有权夜查那样的本事,就不要在婴狐问为什么的时候接话,磨叽死你。
而此时,钟一山相信除了婴狐,车厢里所有人都该知道原因。
武超再逆天也不过是此届新生,而现在坐在车厢里的每一个人,哪怕是在权夜查手下都能过上三招。
武超跟权夜查有可比性吗?楚国新生明显在让。
“如果让卫国在一人战里得三块浮生牌……四人战若再胜,那我们就危险了?”段定这样计算。
“明日与武超一战,我必再拿一块浮生牌。”顿星云坚定开口时,看了钟一山一眼。
钟一山心领神会。
他们现在除了担心卫、楚结盟,最怕的就是卫、楚、燕结盟。
那才是要命的……
回到别苑,七人各自休息。
钟一山这一场赢的并不轻松,回房之后直接运气调息,以备后日与言奚升之战。
东郊,第一座别苑。
温去病下车之后看都没看纪白吟一眼,直接朝旁边别苑奔过去,却被纪白吟一把拉回来拖到自己房间。
温去病着急,他想确认一下钟一山有没有受内伤。
“你家阿山都赢了,你着什么急?”见温去病打从下车就没拿正眼看他,纪白吟特别不乐意,“再说韩|国今日失利,你就不想安慰一下本官?”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温去病扭回头,很认真来了一句反问。
纪白吟嘴角一抽,“作为韩|国世子,你这样说话是不是不太好?”
“呵。”温去病暂时压下心底那份忧虑,端正身姿看向纪白吟,“明明可以让言奚升以一敌三,派他一个出去至少能得两块浮生牌,你自己说你派了几个?”
“如果不是楚王施压,本官根本不会派言奚升出去。”纪白吟似笑非笑迎上温去病颇有些嫌弃的目光,“不装傻了?”
“这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事好吧!”温去病欲哭无泪。
纪白吟点头,“但也不是每个傻子都能从纸篓里被撕毁的国书,推算出本官的意图。”
温去病装傻,“什么意思?”
“今晨本官早早便在别苑门口站着,直至看到隔壁钟一山上了马车方才走进车厢,知道我在等什么?”纪白吟挑眉。
“直至看到隔壁钟一山上了马车方才走进车厢,你说你在等什么?”
温去病其实特别想跟纪白吟纠正一下,他只是学艺不精,脑子没问题。
纪白吟点头,他就是在等钟一山。
而且他等到了。
“钟一山在与本官对视那一刻表达了善意,这说明他已知本官拒绝朱裴麒,故而才会微笑。”
纪白吟根本没给温去病反驳的机会,“你看到纸篓里被撕毁的国书,离开后第一时间告诉给钟一山,说明这件事对钟一山极为重要,而这件事对保皇派来说,亦十分重要……”
“往下说。”温去病不想反驳。
钟一山眼底愈渐笑意,“钟一山是保皇派的人,而从钟一山初出茅庐至今,温世子你便一直随行左右,恨不得以身相许,所以在这场大周内讧中,你早就站了队。”
温去病坐的很稳,心里却在想如果真如纪白吟所猜,那也不该叫以身相许,那叫以身报国。
当然,作为韩|国质子的温去病,纪白吟分析的大致对。
但作为天地商盟的颜回,分明就是他选的钟一山,该以身相许的又是谁。
“你不傻,你一直都是咱们那届学生里最聪明的一个。”纪白吟停顿片刻,“为什么装傻?”
“本世子若不装傻,怕你们自惭形秽。”
见纪白吟那双龙凤眼死死盯着自己,温去病端了端身子,“我既无心帝王业,又何必无故树敌,自找麻烦。”
这样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装了十几年,没有委屈的时候吗?”
“身为皇子放弃帝业我都没觉得委屈,不过是倒数第一,有什么好委屈的。”温去病说的云淡风轻,内心深处某个小矮人儿却蹲在那里号啕大哭。
世人总喜欢用年少轻狂,鲜衣怒马去形容那一段青葱岁月。
温去病表示不懂,他没经历过。
他无比低调的前半生呵……
纪白吟了然,“既然不想树敌,何以在大周站队?”
“好歹顶着世子的身份,总该为韩|国尽份心力。”温去病顿了片刻,“你的选择,很正确。”
“正确与否言之过早,不能回头倒是真的。”纪白吟慢慢靠在椅背上,“钟一山能打败郑默本官很意外,但他应该不是纪白吟的对手。”
“外传郑默与言奚升差不多吧?”温去病挑眉。
“是与去年武盟时的言奚升差不多。”纪白吟纠正道,“我只知道,言奚升可御剑飞。”
“钟一山也可以。”温去病明显有些自豪的表情刺激到纪白吟了。
睡觉还只停留在睡觉的地步,这是有什么可自豪的事!
“不是剑飞,是他跟剑一起飞。”
温去病,“……”
皇宫,御书房。
龙案前,朱裴麒自武院回来之后便一直保持提笔姿势,动都没动一下。
脑海里钟一山于白焰之上风华万千的场景,如何也挥之不去。
直到顿无羡来。
武盟已经开始,钟宏那边一切准备就绪,顿无羡是来求药的。
“那人还没来。”朱裴麒在顿无羡声起时回神,垂目方见案上奏折有很大一处晕开的墨迹。
顿无羡微怔,那人没来是什么意思?
朱裴麒搁笔,舒了口气,“以今日之战绩,本太子觉得晚些时候动手也无妨。”
“太子殿下是想……晚到什么时候?”顿无羡试探着问道。
“四人战之后,且看战绩如何。”朱裴麒掩住眼底情绪,擡头看向顿无羡,“明日是顿星云与武超之战,本太子希望……”
“太子殿下放心,微臣与太子殿下一样,都希望此届武盟大周能胜出。”顿无羡拱手,恭敬道。
朱裴麒点头,“退吧。”
看出朱裴麒情绪不高,顿无羡未再多言,转身离开。
御书房内,朱裴麒视线回落在那抹晕开的墨迹上,脑海里瞬间浮现的,竟是当年第一次看到穆挽风于万军之前,挥出夺命十三枪的画面。
今日之震撼,便如那日。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那种感觉就像是,他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是钟一山!
是的,他想要抓住这个人!
朱裴麒陡然站起来,双目黝黑,充满占有。
一直以来,他都不否认自己曾被穆挽风吸引,而他与穆挽风之所以会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彻底抓住穆挽风。
而今的钟一山与穆挽风何其相似,他忽然想要证明,只要付出足够的耐心跟手段,他一定会让钟一山对他死心塌地,俯首称臣。
他一定,要得到钟一山……
天近暮色,玉兔东升。
镇北侯府的流芳阁里,突然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禾画畏缩站在角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将她刚刚端上来的食盒狠狠甩在地上,杯盘碟碗碎的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小姐……”
“滚出去!”
钟知夏突然瞪过来的双眼赤红如荼,吓的禾画狠噎了下喉咙,猫腰退出屋子。
房间里,打砸声仍在持续。
只要想到钟一山今日在武盟上的表现,钟知夏就像疯了一样抓起木架上的古瓷,狠狠砸向地面。
原本以她的身份没有资格参加武盟,是唐瑟瑟寻到一条捷径,可以从文府直接穿到武院一角。
彼时文府里好多新生,包括武院那些没被选中的新生,都有顺着那条路过去看热闹,她自然也不例外。
没人知道,当从郑默袖里射出来的精钢细丝就要穿透钟一山身体的一刻,她兴奋的几乎无法自持。
钟一山就该那样死!
然而谁能想到,钟一山竟然能瞬间扭转败局,一招什么破剑法惊艳全场!
那一刻,听到周围新生赞叹跟呐喊的时候,钟知夏的心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痛且恨。
“该死的钟一山!”钟知夏狠狠踩踏地上被她摔的粉碎的瓷器,怨毒低吼,“最该死的就是你,分明是个丑废物,白痴、病痨鬼!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钟知夏的愤怒不仅来自钟一山今日之表现,更多的是她终于意识到不知不觉中,钟一山已经成长到她根本无法企及的高度。
莫说她想对付钟一山,现在的她是否能仰望到钟一山都是问题。
所以有些人很奇怪,心理特别扭曲,可以看着与自己无关的人登高揽月,却不能容忍与自己熟识的人变得优秀。
房间里,钟知夏拼命摔打所有她能够搬起来的东西,却根本没有注意到,窗棂旁边站着一人。
月光很暗,房间里没有燃灯。
那人无声倚在窗边,静默看着钟知夏在屋子里发疯。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沉不住气……
钟知夏终于力竭瘫坐在椅子上,愤恨的目光却如幽冥火焰愈燃愈烈。
渐渐的,她感觉到了一丝不适。
待她缓慢扭头看向窗棂,整个人突然弹跳起来,惊恐万状。
“你是谁?”钟知夏仓皇后退时踢到满地碎片,脚踝不慎划伤,渗出血迹。
她没有觉得痛,因为那抹黑暗中的身影足以掩盖住脚痛,让她的灵魂都为之发抖。
倏的!
烛燃。
倚在窗棂处的身影骤然明晰。
是位老者。
老者身形笔直,蓄着胡须,银发如严冬初雪落地。
老者很瘦,颧骨突出,略有凹陷的眼眶里,目光深邃明亮。
身上的玄衣,有些旧却干净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老者的五官分开看绝非善相,凑在一起却没来由的给人一种松形鹤骨,不同凡俗的韵味。
只是再怎么慈眉善目,如这般鬼魅出现在别的人房间里,也是会吓死人的。
此时此刻的钟知夏,就濒临在被吓死的边缘,“你……你别过来!”
“你恨钟一山?”老者随意擡手,倒在桌边的梨花木椅陡然直立。
提到钟一山,钟知夏满心恐惧逐渐被怒火冲抵,“你怎么知道?”
老者悠然落座,“你怒骂了整个晚上,老夫想不知道也难。”
“你到底是谁?”钟知夏硬是压制住心底那份恐惧,眼睛死死盯住老者,不再后退。
老者很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老夫是能帮你实现愿望的人。”
钟知夏冷嗤,“我的愿望就是钟一山死!”
“我能让他死。”老者声音很轻毫无波澜,却又无比自信,无比笃定。
钟知夏震惊之余,试探着走向老者,“你……说的是真的?”
“老夫从不说谎。”老者侧眸看向钟知夏时,那双眼就像是两轮深不可测的漩涡,神秘中好似蕴藏着无尽的诡异魔力,恐怖却又诱人沉沦。
“那你现在就去杀了他……”钟知夏停在老者面前,说话时噎了噎喉咙。
老者笑了,“老夫杀他易如反掌,可你不觉得,他若能死在你手里更有意义吗?”
今日之前,钟知夏一直都有这种想法,今日之后,她连想都不敢想了。
老者不语,自怀里取出黑白两个瓷瓶,“黑瓶里面装的是一滴毒液,滴在纸上,钟一山只要碰到,八个时辰之后毒素侵入肺腑,筋脉尽断,吐血而亡。”
钟知夏蹙眉,“白瓶里面是什么?”
“给你的灵药,涂抹在伤口处,瞬息止血生肌。”老者音落时起身,“后日钟一山会再上擂台,他能不能死的轰轰烈烈,看你了。”
“可是我要怎么把……”钟知夏开口之际,眼前老者突然消失,她顺着那道光影追过去,视线之内,空无一人。
钟知夏狠揉两下眼睛,依旧无人。
如果不是回头时看到桌上那两个黑白瓷瓶仍在,钟知夏甚至以为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桌边,钟知夏思虑良久,终于鼓足勇气握起白色瓷瓶,将里面药液滴在脚踝处。
奇迹!
钟知夏分明看到自己脚踝处,刚刚被碎瓷划开的伤口,正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愈合。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的脚踝变得白皙无痕,完全看不出曾经……
是刚刚才受过伤的样子!
惊喜之余,钟知夏几欲发光的眼睛,紧紧锁住了桌上的黑色瓷瓶……
东郊,第二座别苑。
温去病被纪白吟放出来的时候,已过酉时。
午时回来的,他连晚饭都没能陪上他家阿山。
但好像,他家阿山似乎也不怎么需要他陪。
看着屋顶上坐着的两个人,温去病心情很不爽,一种愁云惨雾攀上眉间的忧伤感充斥满怀。
“你说顿星云咋能那么闲呢?都在上面坐一个时辰了!”
某世子正感慨时,某狐突然从墙角一株长势良好的小灌木里钻出来,凑到温去病身边,仰头的角度与温去病迷之一致。
温去病后脑滴汗。
谁更闲!
“说起来,你昨晚到底告诉我什么了?”如果没有这个疑问,婴狐不会现身。
想到昨晚,温去病后脑又滴了两滴汗,“本世子说了两遍,你一遍都没记住?”
婴狐摇头,“没有。”
温去病长声叹息,“你跟我进来,我告诉你。”
婴狐想了想,“不用进去,你就在这儿告诉我就行。”
温去病身子一僵,眼睛状似思考的转了两圈儿,之后十分谨慎靠近婴狐,“很重要的事,叫别人听到不好。”
“哪有别人啊!”婴狐环顾左右,不以为然。
温去病指着屋顶,“这件事不适合让顿星云听到。”
婴狐打从心里觉得顿星云不是外人,于是犹豫。
“就是关于他的,顿星云有个秘密。”骗婴狐,温去病表示根本不用过脑。
婴狐看了眼顿星云,又看了眼温去病,“那我不想知道了。”
温去病惊!
“为什么?”
“我怕我会忍不住问他。”
眼见婴狐扭头走向小灌木,温去病直接上去把他拽回来。
少年!
你这好奇心跟你逗逼本质完全不附啊!
“那你想听什么,进屋我说给你听!”温去病顿悟,骗婴狐,过脑也没什么卵用。
“我没什么想听的,你别拉着我,一会儿等顿星云下来我还想找他呢!”婴狐特别不喜欢跟温去病拉拉扯扯,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出手,而他答应过钟一山武盟结束之前,他不会再动温去病一根汗毛。
“找谁?”温去病倏的松手。
“顿星云啊,明日他跟武超打,我要教他一招绝技。”婴狐一本正经道。
温去病,“……那你去吧。”
接下来,温去病回房,婴狐回到了小灌木。
一场阴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屋顶上,顿星云与钟一山聊的是燕国。
燕国若真与卫、楚结盟,大周当如何?
“除非能得言奚升相助,否则我们很难有胜算。”顿星云已经做了最坏打算。
钟一山同意顿星云的假设,武盟之前他有想去见一见云霓裳却被项烨拦下来,提出的条件依旧未变。
“我们还有时间,且等四人战时再筹谋不迟。”钟一山轻吁口气,“明日对战武超,你千万小心。”
“我会赢。”顿星云转眸看向身边男子,看出钟一山眼中那抹真心实意的关切,不禁浅笑,“我会小心。”
顿星云离开后,钟一山想到今晨纪白吟朝他点头的一幕,他有信心说服韩|国助大周,然而言奚升却是楚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