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医院。
自江湖四医与狂寡先后入宫,这还是顾慎华第一次来御医院,打的自然是关心周皇病情的幌子。
此刻跃过四医所在的药室,顾慎华直接进了狂寡房间。
关起门来,顾慎华朝狂寡俯身,“慎华拜见狂伯伯。”
狂寡于药案前扫了一眼,示意她坐。
“有事?”也就是那一眼,狂寡视线便又回到药案上。
虽然他根本没把隔壁那四只小家雀放在眼里,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四小只的确有些本事。
如果不是他们频繁不断给周皇解毒,周皇早该死了。
兵法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加上狂寡也有点儿玩够了,所以这会儿他配的毒,是给江湖四医准备的。
“慎华的确有事想请教狂伯伯。”在狂寡面前,顾慎华摆不出皇后的架子。
“说。”狂寡不看她,冷漠开口。
面对狂寡这样的脾气,顾慎华却是打从心里不敢有半分怨言。
她就算没经历狂寡全盛的那些年,也听过不少关于眼前老者风光时候干的那些事儿。
‘杀亲杀友杀全家,屠村屠城屠满门’这种评语可不是凭空起的。
“近两日有宫中旧人说舒伽腹中胎儿没死,慎华是想问……”
“舒伽是谁?”狂寡冷声打断。
顾慎华微怔,恍然想到狂寡当时在颍川,而且只管配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配的那些药到底用在谁身上。
就像当日顿无羡管游傅求药,药我给你了,至于你用到谁身上,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相比之下,神医天歌跟圣医幻音就不会犯这样的错。
治病救人的药我可以给你,害人的药有没有?
有,但是对不起,请问你想毒谁?为什么要毒那个谁?跟你有什么仇……
诸如此类问题恨不能问到你死!
所以但凡有些眼识的人,也不可能找他们两个买毒药。
而正反派多半也是由此区分。
“慎华的意思是……中了‘王不留行’的毒,胎里带的婴孩会不会死?”顾慎华换种问法道。
“‘王不留行’其中一用,便是在母体产子之后制造出大出血的假象,瞒天过海。”狂寡顿了顿,又道,“至于腹中婴孩会不会死,要看是否早产。”
“早产将近三个月。”顾慎华补充道。
狂寡点头,“当是没死,但中毒已深。”
“那能活吗?”顾慎华上前一步,急切追问。
“很难说,要看那婴孩境遇如何,若遇到隔壁那种级别的医者,能活。”狂寡笃定道。
听到这样的答案,顾慎华心下陡凉。
如此,当年那个小畜牲便真有可能活着!
就在顾慎华还想再问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紧接着房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
一抹湛蓝色身影犹如闪电划过,顾慎华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儿,便听又是‘咣当’一声。
狂寡的药案被、掀、翻、了!
五颜六色的药瓶撞到一起,飞溅起来的药粉跟汁液混杂交错,颜色简直不要太绚烂!
“有毒!出去!”听到狂寡怒喝,顾慎华哪还管冲撞大仙的小鬼儿是谁,自顾逃命去了。
房间里,狂寡冷眼看向冲进来的蓝衣少年,寒意暴涨。
他该是有多少年,没遇到过这种级别的挑衅了。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原则上,狂寡杀人不问姓名,因为根本记不住。
对面,蓝衣少年撸起袖子,擡手将凌乱在额前的青丝狠狠朝上一撩,意气风发喝出两个字,“婴狐!”
狂寡冷笑,“两个选择,跪下来把地舔干净老夫留你一具全尸,或者……”
没等狂寡说完,婴狐举着拳头,直接劈头盖脸砸过来!
干就完了,废什么话!
眼见婴狐拳风疾劲,狂寡纹丝未动。
就在拳头几欲贴面的刹那,狂寡擡指。
然后就结束了。
是的,婴狐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狂寡稍稍移步错开拳头,越发走近婴狐,皱眉,“你居然没中毒?”
“你再不滚远点儿小爷吐你了啊!”即便被人点住,婴狐气焰却是半点不消。
麻痹,什么恶心玩意儿……
狂寡真的,躲开了。
“你竟然是百毒不侵之体?”狂寡幽深黑目迸射异样光彩,“是先天,还是后天用无数天材地宝泡出来的?”
狂寡是医者,对于这种特殊体质的人自然极感兴趣。
“你敢放开小爷,小爷就告诉你!”婴狐保持出拳动作,呛声嚷道。
狂寡冷笑,擡手替婴狐解了xue道。
他也真是佩服眼前这小子,就这两把刷子也敢到这里撒野!
轰的一声,暴鸣骤响……
如果刚才婴狐用了七成内力,那此刻这记直拳他便用了十二成内力。
是的,吃奶的两成力也用上了。
然而结果没有不同。
婴狐拳力还没尽数爆发出去,就又被狂寡定成一根柱子。
即便这样受挫,婴狐脸上却毫无胆怯,怒目圆睁,拳头攥的咯咯响,“你使诈!”
“这柄匕首乃老夫以万毒之水浸十年而得,算得上是极品,但凡被它划伤者必中毒而死。”
狂寡懒理婴狐,自袖兜里取出一柄好像是用什么动物骨头打磨的匕首,惨白惨白,“如果老夫没记错,这匕首上已经沾了一百六十二个号称百毒不侵之人的血……”
见狂寡握着匕首走过来,婴狐了然,“你想用它捅我啊?”
“你是第一百六十三个。”狂寡在这方面特别有钻研精神,越是百毒不侵他就越是想毒死那人。
倘若匕首上的毒不敌,他便将那人的血放出来慢慢研究,直到研究出一种可以毒死那人的剧毒,将匕首浸泡在里面,再以匕首结果那人性命。
是以,这把匕首在经历一百六十二次淬练之后,基本已经成精。
眼见狂寡握着匕首一脸阴森走过来,婴狐无比真诚说了一句话。
你若真把我捅死,我会很同情你……
说起来,狂寡自认杀过的人也是不少。
那些人或垂死挣扎,或哀嚎求饶,也不乏有视死如归者。
但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说同情自己!
“你确定同情的人是老夫?”狂寡行至婴狐面前,颇为惊讶。
“嗯。”婴狐非但点头,眼中更透出几分悲悯,“你可能不会死的很容易。”
狂寡阴森冷笑,“这句话当是老夫对你说!”
婴狐不能动,是以当狂寡猛拽开他胸前衣服的时候,他根本谈不上反抗,“你可千万要捅死小爷!不然小爷肯定要你命!”
婴狐并非生死无惧,是他知道这会儿惧又能怎么滴?
与其惊恐,不如拿出点气势来,“捅吧捅吧!小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婴狐紧闭眼,狠叫嚣。
好长一会儿之后,婴狐未觉异样,不由的睁开眼睛。
狂寡根本就没动手,一双黑目冷冷盯着婴狐,“你叫什么!”
“叫你捅啊!小爷姿势都摆好了你等什么呐!”婴狐就是这样,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改变不了本大爷身为鱼肉的傲娇。
狂寡紧握匕首,拳头攥的比婴狐还要响,他可不想捅来着,但是不行。
“婴湄湄是你什么人?”这便是狂寡没有动手的原因,婴狐胸口靠左位置,烫着一个字。
婴!
同样的字,他许多年前曾见过。
之所以记得十分清楚,一是这个‘婴’字太丑了,丑到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个婴字,二是写出这个字的人太厉害,他狂寡这辈子只中过一次毒,就是拜婴湄湄所赐。
“一听就是个娘娘腔的名字,鬼才认识!”婴狐突然瞪大眼睛,狠戾叫嚣。
“你跟他什么关系?”狂寡沉声开口,不得已将匕首揣回袖内。
婴狐龇牙,“你是不是唬啊!我不认识他!我跟他什么关系!没关系!”
“父子一个德行。”狂寡没给婴狐说话的机会,擡手封其哑xue。
要说他狂寡平生只吃过两次哑巴亏,第一次是在婴湄湄手里,再就是婴狐。
迄今为止在他面前掀翻他药案的不止一人。
活下来的,绝逼只有婴狐一个……
且说钟一山入宫之后直奔延禧殿,给甄太后请安,又见过赛芳和康阡陌,准备离宫时却在御花园遇到秋盈。
此刻白衣殿内,穆如玉正端着骨瓷茶杯,于翡翠玉桌前品茶。
看似悠然自得,眼神却透着掩饰不住的阴蛰。
钟一山入,秋盈则从外面关紧殿门。
殿内,只剩二人。
见穆如玉端着架子坐在主位,钟一山灿然一笑,“侧妃叫钟某过来,不是单纯就想着在我面前摆摆架子吧?”
‘砰!’
穆如玉重重搁下茶杯,转向钟一山,“钟一山,你言而无信!”
钟一山一脸无辜,“怎么说?”
“康阡陌是本宫的人!你现在把他叩在延禧殿是什么意思?当初本宫好心借你证人,倒是送羊入虎口了?”
穆如玉最恨的,就是这个!
“把康阡陌留在延禧殿的人不是我,侧妃若想要人,大可直接去找皇祖母。”
钟一山迈着浅浅的步子走过去,“你且告诉皇祖母,让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那康阡陌是你的人,你敢吗?”
“钟一山!”穆如玉怒拍桌案,美眸喷火一般。
钟一山行至桌边,落座,“你不敢,你若敢当初便不会把康阡陌主动送到我手里,你所想,不过是借我之手把他带进宫里对付沈蓝嫣。”
穆如玉微怔,她未料钟一山竟看的如此通透,“本宫,只想助你!”
“你想助的是你自己。”
人都抢了,钟一山也不在乎跟穆如玉撕破脸,“如你所愿,沈蓝嫣被打入冷宫,太子妃的位子,空出来了。”
“谁在乎!”穆如玉恨道。
“你在乎与否我管不着,不过作为我帮你出手的报酬……”钟一山顿了顿,“康阡陌现在是我的了。”
“你敢!”穆如玉猛然起身,居高临下看向钟一山。
即便是尊位,即便是这样盛气凌人的姿态,穆如玉却未从钟一山眼中看到半分胆怯,哪怕是一点点顾忌都没有。
“为何不敢?”钟一山擡起头,似笑非笑。
穆如玉欲怒,却终究忍下来,“本宫不明白,我们之间有仇吗?就算本宫的确有借你之手对付沈蓝嫣的意思,可到底是帮了你的,不能联手?”
有仇吗?
也不知道杀子之仇算不算。
“侧妃若没有别的什么想说,告辞。”钟一山不想与穆如玉讨论有没有仇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见钟一山起身欲走,穆如玉开口,“赛芳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钟一山特别能理解穆如玉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定都侯花了那么久也没找到的人,被他轻而易举带进宫里,的确值得一问。
可是。
“我为何要告诉你?”钟一山唇角的弧度越发深了几分,难得拱手,“钟某告退。”
是以,在穆如玉千刀万剐的目光凌迟下,钟一山我自岿然的走出白衣殿。
这才只是开始……
炎炎夏日,皇宫东南角落的数座宫殿却显得异常清冷。
那种寒意自内而外,阴森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偌大皇宫不乏孤魂,冷宫最多。
残破脱漆的木门‘吱呦’响起,阴凉气息从里面扑出来,让人本能发怵。
凄冷空旷的宫殿很是阴森,赛芳缓慢走进去,视线扫过时落在墙角某处。
那里,坐着赛兮。
赛芳走过去,看到赛兮脚前已经馊臭的饭菜,皱了皱眉,“他们说你两日滴水未进,绝食?”
墙角处,赛兮背脊紧贴着墙,身上的衣服有些脏却依旧没有半点褶皱,发髻也梳理的很整齐。
她没擡头,只冷冷说了一句,“我输了。”
“你我之间,论得着输赢?”赛芳缓缓蹲下身,心头一痛,“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直到现在我心里想的,依旧是如何让你好。”
“你若真想让我好过,为什么还活着!”赛兮猛擡头,凌厉眸光狠狠瞪向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赛芳。
这样的目光,让赛芳失望,“我若死,谁替贵妃洗刷冤屈,谁来揭穿你与你背后主子的阴谋诡计!”
赛兮突然大笑,“你是来试探我的?”
“不是,我只是来看你。”赛芳叹了口气,“母亲若看到你这样,该有多难过……”
听到‘母亲’两个字,赛兮突然激动到踢了脚前馊饭碗。
“她难过?她怎么会难过!”
赛芳未料赛兮能说出这样薄情的话,“母亲为了找你……”
“那她当初为什么要把我送出去!为什么!”
长久压抑着极端抵触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赛兮赤红眸子狠戾瞪向赛芳,“为什么当初被送出去的那个,不是你!”
赛芳不知道如何解释,“那个时候,你更虚弱,母亲只想让你能吃饱饭……”
“可她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这世上,哪有一个孩子舍得离开自己的母亲,如果给我选择的机会,我宁愿饿死也不会……”
一直都很冷静的赛芳红了眼眶。
“母亲从来没有放弃你,她一直都在找你,我们一路从老家到皇城吃了多少苦,你根本想象不到……”赛芳落泪,“母亲临终之前都还惦记你,她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补偿你,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是你做的再好也补偿不了!”赛兮狠狠咬牙,“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恨你!为什么你能留在母亲身边,而我只能被送出去?为什么你能遇到舒伽那样的主子,而我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随时随地找机会扮演你!”
赛芳突然沉默,片刻后皱紧眉头,“你当真是……不止一次扮演我。”
“没错!所有的事都是我干的!你叫他们杀了我啊!”赛兮面目狰狞,狂笑不止,“那些宫女临死都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啪……’
赛芳怒极,狠扇过去,“你都杀了谁!”
“玉霜,夏婵,还有那个最小的芷晴……”赛兮细数着,嘴角露出诡异微笑,“你永远无法想象,她们死不瞑目的样子!”
赛芳猛扬起手,却没有再扇下去,“赛兮,你是真的该死。”
“那你杀我啊!”赛兮睚眦欲裂,怒声咆哮。
赛芳终未开口,转身离开。
不管身后赛兮如何叫嚣,她都没有回头。
走出殿门一刻,赛芳泪流满面。
悲惨的遭遇,不是变狠毒的理由,生而为人,可以怨天尤人,可以不择手段,但不能杀人于无辜。
母亲,对不起。
她若不死,女儿愧对昭阳殿上下。
自冷宫离开,赛芳并没有回延禧殿,而是直接去了教奴房。
与此同时,康阡陌亦去寻了皇宫里几位旧识。
那些个旧识有一共通之处,便是能在教奴房里说得上话……御医院外,一抹身影倏然闪入。
原本自穆如玉那里出来,钟一山心情算得上颇佳,但在听到婴狐被狂寡抓走的消息后,整个人如坠冰窖。
一路狂奔,钟一山脑子里一片空白。
因为他不敢想,他不敢想象那么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狐貍,如果被狂寡弄死他会不会发疯!
从入学考试一起闯关,到一起赏月一起约架,一起闯过武盟,婴狐在钟一山心里不可替代。
婴狐,即霜降!
‘咣当……’
许是没想到自己尊威会在一日之内连遭两次挑衅,所以狂寡在看到钟一山冲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动作。
然后药案就又翻了。
之前被他从地上挽救回来的药材,全都是千金难买的极品。
现在彻底没救了。
“你把婴狐交出来!”
钟一山踹翻药案一刻瞬间跃起,单掌握拳直轰过去,暴了十成内力。
拳风疾劲,拳意张扬!
狂寡黑目骤寒,擡手迎击。
‘砰……’
钟一山被狂寡无比强悍跟霸道的内力震退瞬间,一道黑色光闪飙飞出袖!
是飞剑!
几乎同时,钟一山身形如蛟龙出海,凌空翻跃数周,双脚直踢狂寡面门。
黑色小剑陡转,直刺后心。
狂寡皱眉一瞬,向上拂袖!
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暴戾气浪冲击下钟一山被逼落地,黑色小剑亦被狂寡闪身握在手里。
‘咻……’
小剑被狂寡狠甩过来,钟一山急速调起内力,小剑入袖。
“你们一个两个的当老夫是谁!”狂寡怒喝,声音浑厚,震痛耳膜。
就在这一刻,钟一山方才注意到早被狂寡挪到角落里当衣架晾着的婴狐。
“婴狐!”钟一山大喜,直接奔过去擡手为其解xue,竟无用,“你把他给我解开!”
眼见钟一山回头朝自己怒吼,狂寡仿佛遭到一万点伤害。
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们这些个无知无畏的白痴!
即便如此,狂寡还是擡手把婴狐给解了。
毕竟眼前两个年轻人他暂时都不能动。
婴狐自不必说,人家有爹。
钟一山也不行,毕竟齐阴那老东西还没死。
“滚!”狂寡怒道。
“钟一山你怎么才来……才来啊!”婴狐能动后第一件事就是狠拍大腿。
“怎么,他给你下毒了?”钟一山焦虑不已。
“不是!就刚刚那招你再来一次,这回我配合你直接戳他肋骨,一准能弄死他!”为了能让钟一山了解他的意图,婴狐刻意朝狂寡肋骨位置指了指,特别大胆。
狂寡黑脸,当着老夫的面研究怎么弄死老夫,两个小崽儿是不是想死啊!
“……”鉴于婴狐还活着,钟一山瞬间恢复理智,转向狂寡,“多有得罪,告辞。”
狂寡冷视二人,并未阻拦。
婴狐不开心了,“小爷不走!小爷要弄死他!”
钟一山哪容婴狐任性,硬是把他拽出屋子,一口气跑出御医院。
隔壁药室,四位当世名医叠罗汉似的朝外探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很难相信婴狐竟然还能活着从隔壁走出来。
“要不咱们也去砸一砸?”
最
音落之时,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暴响。
于是四医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马车已经驶离皇城好一会儿,车厢里,钟一山的手依旧有些发抖。
他在后怕!
“为什么要去杀狂寡?”钟一山边抖,边愠怒看向婴狐。
“他敢给你下毒,我就敢杀他!”
就是这么简单!
面对婴狐的回答,钟一山竟是无语。
“钟一山,你生气了?”见钟一山不说话,婴狐登时起身坐过去,扭头,一脸无辜。
“没有。”钟一山不是生气,是害怕。
婴狐这样,他是不是应该考虑找根捆妖绳,把这一只小狐貍时刻绑在自己腰带上。
“哦,那你没生气的话,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婴狐很认真的开口。
钟一山掉转身形,面向婴狐,“你说。”
“以后我再生病,不要把我交给大裤衩照顾了行吗?他熬的药好难往下咽。”提到‘药’,婴狐好像瞬间想到什么不好的经历,止不住抖了抖身子,眼泪汪汪。
就这件事不用婴狐说,钟一山也绝对不会再犯……
一直都很想与陶戊戌见面的钟一山,终于在送走婴狐之后,入了这位刑部尚书的府邸。
钟一山没有选择入夜,也没有选在刑部。
而是以拜访的姿态提着两件在幽市挑的古物,敲响了陶府的府门。
开门的是管家,看到钟一山一刻,管家根本没有入府通禀的意思,直接将其引到后院书房。
如此猜测,陶戊戌当是早料到自己会来,有所交代。
书房内,陶戊戌见钟一山进来,当下起身,“拜见世子。”
听到这样的称呼,钟一山颇为惊讶。
毕竟自己在朝中众臣眼里,更倾向于镇北侯府的钟二公子。
“陶大人言重,一山并未受正式世袭。”钟一山说话时将手提的两件古物搁到桌案上,是两件紫玉雕成的獬豸。
獬豸,体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额上一角。
上古相传诸多神兽中,唯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辨忠奸善恶,发现奸佞者便用额上一角将其触倒,吞食腹中。
乃勇猛,公正之象征。
“偶从幽市寻得一对獬豸,奈何一山对古物识辨不精,听闻陶大人是此间行家,便将这对獬豸赠与大人,是真是假大人莫要笑话。”钟一山谦谨开口,见陶戊戌坐下便也坐到案前竹椅上。
陶戊戌没说话,拿起那对獬豸,仔细端详。
半晌后,陶戊戌搁下獬豸,“真,极品。”
“那便好。”钟一山浅笑。
陶戊戌并没有拒绝那对獬豸,“今日世子便是不来,下官亦有事想去找世子商议。”
“陶大人讲。”钟一山一直保持谦恭姿态,洗耳恭听。
但其实,他心里已然猜到一二。
“当日世子中毒,线索直指镇北侯府老夫人跟二房钟知夏,如今侯府里发生的事想来世子要比下官清楚,老夫人羞愧自缢……”
陶戊戌说到此处,便将话茬抛给钟一山。
钟一山眸色微暗,“我亦没想到祖母会厌恶我到这种地步……若早知真相,一山或许便不查了。”
陶戊戌了然,“世子节哀,至于案子,下官明日到刑部便会封卷。”
“有劳陶大人。”
二人话里话外透着玄机,但好在,彼此都能精准捕捉到对方之意。
前世的她与陶戊戌接触甚少,而今聊这几句不禁令钟一山感慨。
陶戊戌之精明,朝中哪人比得了。
既然中毒案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另一桩惊天之案。
“昨日下官接到太后懿旨,令陶某彻查当年舒贵妃中毒一案及小皇子的下落,且言明世子会从旁协助,不知世子对这件案子,是何看法?”
“二十年前的案子,想要彻查谈何容易,可毕竟事关皇嗣又有赛芳跟康阡陌两位旧人,想查也未必毫无头绪……”钟一山想了片刻,又道,“且慢慢查,定会有结果。”
陶戊戌微微点头,“世子说的极是。”
话说到这里,钟一山自觉已经到了火候。
就在钟一山起身时,陶戊戌又道,“武盟得胜,世子与那六位新生即将入朝,之前内阁首辅傅大人曾问过下官,段定跟沈蓝月选哪一个,下官于他们并不了解,不知世子以为他们谁更适合留在刑部任都官司主事一职。”
钟一山微讶,须臾淡定,“这点陶大人倒是问着了,一山与他们同窗,沈蓝月跟段定皆不俗,若有不同,沈蓝月多公义,段定多人情。”
陶戊戌颌首,“那便沈蓝月。”
钟一山面向陶戊戌,“还请陶大人多多栽培。”
“定会。”陶戊戌还礼。
待陶戊戌送走钟一山,回到书房时薛师爷已经候在里面了。
此时,陶戊戌回座,拿起其中一只獬豸把玩。
“大人,钟一山送这一对獬豸是警告还是另有其意?”薛师爷见多识广,自然认得獬豸。
陶戊戌并未擡眼,略有些凹陷的眼眶里溢出精光,如鹰隼,“试探。”
薛师爷也猜到是这样,獬豸即正义,钟一山把这对玩意送过来,自家大人收下,便说明自家大人即正义。
“这对獬豸倒是极品。”薛师爷赞道。
“假的。”陶戊戌淡声开口,目色不惊。
薛师爷倒是懵了,“假的?他拿假的獬豸送给大人,那大人你为什么收下?”
“他若拿对真的过来试探,本官说是真的那便是事实,代表不了什么。”
陶戊戌轻触獬豸额前独角,“关键不在于这对獬豸的真假,在于獬豸本身蕴含的意义,不管真假皆正义,本官说真,也并非指这对獬豸。”
薛师爷勉勉强强算是理解,但也不是特别通透。
桌案前,陶戊戌突然失笑,“钟一山这小子,倒与镇北侯府里的谁都不像,更像是……”
想到那个人,陶戊戌笑颜尽散。
无论如何,他都感谢穆挽风当年提荐寒门的举措。
这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自己于朝
堂上。
并不是一个人……
离开陶府之后,天色已暗。
钟一山原本想回镇北侯府住,一来想到二房那一大家子正拼命在老夫人灵前演戏,他便觉得没什么心情去看,二来也不知道铿锵院的大白萝卜权夜查有没有种好。
就在钟一山打算去醉仙楼时,忽然想到一个人。
温去病。
世子府,钟一山走进正厅时,温去病正在看纪白吟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密信。
这封信的信封标明是给钟一山的,为什么会落到温去病手里。
只能说,纪白吟为什么要派一个人送两封信?
又为什么要先送给温去病!
“在看什么?”钟一山迈入正厅,狐疑问道。
温去病闻声一僵,后脑狂滴冷汗,脸上的表情却是异常淡定,手里的动作也是异常平缓。
“那什么,纪白吟的信。”温去病不想让钟一山看到信,便将手里信纸叠好后盖在写有‘钟一山亲启’字样的信封上。
“如果我没记错,世子不是习惯倒过来看字吗?而且你为什么要偷看纪白吟给我写的信。”钟一山行至桌边,直接拿起信纸展开。
温去病一脸错愕,“你怎么知道这是给你的信?”
“送信的人有去找过我。”钟一山扫过信上内容,“还特别明确告诉我,紫色信封配紫色信纸的那一封,是给我的。”
这可真是谁傻谁尴尬。
温去病顿时反应过来,这他姥姥是纪白吟给他挖的坑!
纪白吟一定早料到自己会把这封信扣下来,要不然怎么解释送信那厮明明把信留下来,却又去找了钟一山。
当初咋没踢死那瘪犊子……
钟一山自然不知道温去病在想什么,视线落到信纸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颇为不解。
‘纪某知钟二公子不喜欺骗,不喜背叛,却不知人鬼两张皮,算不算欺骗,算不算背叛。’
“人鬼两张皮……”握着字笺的手猛的收紧,钟一山一瞬间想到了梦禄,也就是惊蛰。
这会儿,温去病一副‘我刚才根本没看完’的表情凑过去,“人鬼两张皮而已,不应该算欺骗吧……”
“为什么不算?”钟一山突然看向温去病,目光中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愤怒跟失望,难以形容。
总之被那双眼睛盯上之后,温去病只觉背脊发寒,全身汗毛就跟立马要飞出去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世子不会明白我对这种人的恨……”
钟一山收回视线,落在信笺上,“挫骨扬灰,亦是轻了。”
温去病噎喉,“如果是善意的呢?”
“呵。”钟一山笑而不语。
不曾亲身经历,就永远不会感同身受,温去病又如何能明白,当他知道梦禄就是惊蛰的时候,那一刻的愤怒,震惊,甚至是恐惧,都令他毕生难忘。
温去病表示,你能不笑吗?
我害怕。
“你没事吧?”钟一山收起密笺时,忽然发现站在他身边的温去病抖的很厉害。
“有点儿冷……”温去病之前还想过寻个合适的契机,跟钟一山坦白自己就是颜回的事实,现在这种想法没有了。
想到温去病那夜淋雨,钟一山颇为担心,“喝药没有?”
“没有……”温去病摇头,“不想喝。”
要不咱还是讨论一下人鬼两张皮这件事吧,凡事都有特例,你不能以偏概全啊!大爷!
就在温去病鼓足勇气想要开口时,钟一山的手已然轻触过来,“好了?”
感受到这样切实的关心,这样令人心神荡漾的温暖,温去病突然有了决定。
让颜回见鬼去吧!
“我是温去病我是温去病我是温去病……”
“你说什么?”钟一山看到温去病细碎念叨,却没听清。
温去病擡头,“纪白吟信里说你将冷兵器冶炼的密法之一,以本世子的名义传回韩|国,真是……谢谢你了。”
钟一山愣了片刻,微笑,“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哦……那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温去病无比认真看向钟一山,满眼都是小星星一样的期待。
“说说看。”
见钟一山走到桌边落座,温去病便也屁颠屁颠跟过来,“如果有一日我做错事,你能不能别往死里打我?”
钟一山挑眉看向温去病,失笑道,“你过往做的错事还少?不也没死嘛。”
“那不一样。”温去病郑重摇头。
钟一山又是一愣,脸色微变,“你是不是有事瞒我,还是骗了我什么?”
温去病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的脸,就是一个谎言……
温去病始终没有把自己是颜回的事实告诉给钟一山,直到有一日。
那日温去病最希望的,就是钟一山能朝死里打他……
为了防止温去病有什么想不开,钟一山暂时决定住在世子府。
当然,这是钟一山说服自己的想法,其实他是真觉得醉仙楼的价钱有些贵。
最让人吐血的是,也不知道是谁,居然把他住的那一整层剩下所有的天字号房,全都给包下来了。
他果然是个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