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院后山,绿沉小筑。
婴狐一路夺命狂奔冲进小筑,正准备磨刀霍霍的时候,发现周生良把刀磨的比他还亮,顿时傻了。
“狐啊,为师等你许久了。”周生良不停擦着已经极亮极亮的诛心剑,擡眼看向婴狐,颇为语重心长道。
婴狐噎喉,温去病那个大人渣!
现在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周生良都没有要死的样子。
“我……我梦游……”婴狐突然扔了手里‘狼唳剑’,双手朝前伸的直直,一蹦一跳转向房门。
“你那叫诈尸。”周生良甩手,房门闭阖,“说吧,温去病怎么叫你过来的?”
说起这个,婴狐恨恨回头,“那个坏贼,他说师傅你要死了!”
周生良点头,“或许吧。”
“真的?”婴狐声音立提八个音调,眉飞色舞喜气洋洋的表情落在周生良眼里,一点儿都不意外。
也就是婴狐这个傻憨憨,换作别的徒弟绝逼不会只身前来,不成群结伙过来弄死他根本不会罢休。
论孝顺,还是自己的小徒弟。
时间不多,周生良直接表明自己连夜叫婴狐过来的用意。
“为师想过了,我若有那一日,剑屋里的藏剑不能无主啊……”
周生良自怀里掏出一份地图,摆在桌面,“这张地图上有四处被朱笔圈起来的地方,四处分别藏了四把金钥匙,这四把金钥匙可以开启为师的藏剑密室……”
只要想到自己要与那么多绝世名剑阴阳相隔,周生良就有些哽咽的说不下去,“如果……为师有个三长两短,徒儿啊,你能不能把那些藏剑熔了给为师送下去?”
真的,这事儿除了自己的小徒弟,周生良根本不敢交给任何人去办!
“行啊行啊!师傅大概哪一日能有个三长两短?”
拥有不正常脑回路的婴狐,果真没有问出只有正常脑回路才会问出来的问题,‘这些剑难道不是留给徒弟的吗?’
这也是周生良为何会放心交给婴狐的原因。
因为婴狐根本就,不、在、乎!
周生良掐了掐指,“快则明早之前,慢则……四五十年。”
大概意思是他若能躲过今晚一劫,应该可以活到寿终正寝。
“那还是今晚吧……”婴狐诚心道。
周生良直接无视婴狐当面诅咒。
比起这娃,他那些徒弟当面倒是没说什么,背地里刨周生家祖坟真是不能忍。
待婴狐拿着地图离开绿沉小筑,周生良入诛心于剑鞘,算了算时间,直接起身去找齐阴。
这是温去病的交代,由他转告齐阴,便说是甄太后遇到危险了……
且说婴狐离开小筑之后,并没有离开武院,而是直接依着地图所指去找钥匙了。
婴狐的想法很简单,先不管自家师傅今晚会不会有三长两短,只要他能把藏剑密室里所有剑都弄出来熔掉,就他家师傅的性子,必定能以身殉剑!
谁说婴狐不聪明?
地图所指乃武院后山试练场,婴狐才进去没多久,忽然听到动静,当下藏了起来。
“弑杀狂寡,她怎么可以这样任性!”林间路上,齐阴纵身飞跃,白衣鼓荡,银发如霜。
“就是,她这一任性还把我给拖累了……”齐阴身后,周生良抱怨道。
齐阴突然停下来,回头怒视,“说谁任性!当朝甄太后也是你说的?老夫的小师妹也是你说的!”
“哎我去,你就别在这个时候护短了好吧,再不赶去十里亭就只能赶上给你家小师妹烧头七了!”
别人不知道,周生良跟齐阴也算旧熟,他最知道齐阴是个啥脾气,平日里跟太学院那些学生们装的一派圣贤,最尖酸最护短最记仇的就是这老头。
要不然自己是怎么来到武院当教习的?
说起来,他真的是很盼着齐阴今晚出事啊!
“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齐阴黑眸陡戾,咬牙切齿。
“信信信!快点走吧!”周生良催促时,二人已然飞出好远。
直至二人身影消失在夜幕,婴狐方才从角落里探身出来。
什么情况?
这都什么情况?
当朝甄太后不就是钟一山的皇祖母吗?
一连三个疑问之后,婴狐揣起地图,直奔虎|骑营……
皇城外,十里亭。
暗色天空,阴云如墨。
微风细雨几时休,独立亭间风满袖。
甄太后一袭紫色长袍,孑然而立。
轻风拂面,银丝在两鬓间微微荡起,虽是普通装束却难掩那份沙场点兵的豪迈跟尊威无双的霸气。
亭外,江湖四医分致四处。
除了天歌,三人皆坐在轮椅上,细雨绵绵,打湿衣襟。
四人都中了要命的剧毒,但也都各显其能吊着命。
就算是死,他们也要拉着狂寡一起踏上黄泉路。
时间刚好子时,一抹玄色身影由远及近。
狂寡似乎并没有准备什么,依旧是平日里穿的那件玄衣,身形笔直,胡须花白,突出的颧骨上眼眶略有凹陷,目色如冰。
亭外,狂寡缓身而立,“老夫猜到是你。”
“那你也敢来?”甄太后再无掩饰,眼中恨意滔天。
“为何不敢?”狂寡眼中迸射戾气,“当年老夫纵在江湖上得罪不少人,却从未与他闻少安为敌,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找那些个杂碎围剿老夫!”
“当年你只凭一时喜好,杀人无数,那些被你杀的人又是否都跟你有仇!”甄太后目光沉静,寒声质问。
“弱,就该死!”
狂寡由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没错,错的是那些所谓的江湖正派,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武林,胜者为王败者没命。
就像此刻亭子外面的江湖四医,从他止步一刻,大家就开始玩了命的朝外甩毒药,如果不是更胜一筹,现在吐血的是他,死的也是他。
技不如人,也该死!
果不其然,游傅跟幻音最先喷血,黑血染透衣襟,二人却丝毫不理。
既然说的这么明白,游傅跟幻音也不必背地里放什么毒气,四人直接冲过去,将狂寡围在中间。
“今日吾等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拽你一起下地狱!”游傅狠‘呸’了一口黑血,打从怀里抖落出好些瓶剧毒。
伍庸等人亦如是。
狂寡轻蔑冷笑,“你们真是太小看老夫了,连‘醉生忘死’尚且奈何不了我,这些个玩意也配摆到台面上!”
听到‘醉生忘死’四个字,伍庸等人面色皆是一震。
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你知道?”甄太后眉峰微挑,眼中丝毫无惧。
“当年若闻少安有‘醉生忘死’,老夫也未必有机会能抱着他一起死,可惜……”狂寡擡手间,青色烟雾自其袖内喷涌,犹如四柄寒光冷剑,穿过细雨霏霏,直射向江湖四医。
四医状况十分不妙,又要分出内力压制体内剧毒,又要玩命朝狂寡身上抛粉抛药,根本没本事躲过狂寡一击!
凉亭内,甄太后陡然震剑,青雀剑荡空,猛划出四条剑路。
白色剑气凌厉疾射,生生挡住那四条诡谲青雾。
“甄兰姝,向任我行讨招!”一声低喝陡然响起,甄太后踏横木跃起,往前直飞!
青雀剑身瞬间被浓郁的几欲化形的白色内力包裹,剑势如焰,朝狂寡狠劈过去。
四医得到喘息机会,真是一刻也不能停!
面对四医挥过来的千种剧毒,狂寡只挥挥衣袖。
真正让他不能大意的,是甄太后这招起势剑!
狂寡武器是一直缠在他腰间的软剑。
能被狂寡看中之物,自非凡品。
但因狂寡很少动它,便也埋没了这柄‘无涯’本身的光芒。
是以,无涯剑在兵器谱上,并无排名。
空气中一声暴响!
无涯剑身被狂寡绷成弓状,狠狠弹向青雀剑。
顷刻间,无数邪恶且强大的真元随无涯剑疯狂震动,与白色剑气碰撞轰炸出刺目光闪。
甄太后连退数步,一股逆血被她强按下来。
“不愧是沙场老将,狂某佩服。”狂寡未动,这一剑接的却并不轻松,虎口处隐隐传来的疼痛令他不再轻敌。
“少安死于你手,兰姝身为他的未亡人,今晚必杀你,为夫报仇!”甄太后杀红了眼,青雀剑凌空啸鸣,再度劈斩,狂袭而至。
细雨如雾,如帘幕,无数晶莹如水般的剑气滚在青雀剑身,带起海啸般的大浪,拍向狂寡。
狂寡震动无涯剑一刻,袖内飞射出数缕黑线。
四医瞬间洞悉狂寡之意,几乎同时出招拦截那一缕缕幽暗诡异的黑色丝线。
那是毒!
他们固然没有毒死狂寡的本事,但护着甄太后不中毒的本事,尚且有。
狂寡冷嗤,一时懒理四医,手腕翻转间无涯剑散开无数剑影。
“你们都得死!”
到底是狂寡,那无数剑影竟然穿透惊涛拍岸,噗噗噗袭到甄太后身上。
无数飞洒的血珠,乱了这细雨霏霏,乱了曾经的芳华绝世……
轰的一声巨响!
甄太后疾退数步,身上被割裂出十几道伤口,殷殷血迹混合着细雨,染透紫色衣袍。
对面,狂寡退两步站定,手中一热。
“若你无旧患,倒是有资格与老夫一战。”狂寡十分赞许,而后又十分冷蔑的动了动唇,“现在,你赢不了。”
甄太后恨极,猛然竖起青雀剑,青白剑身骤然涌起腾腾白浪。
滚滚白浪以惊人的速度汇聚剑尖,如巨啸狂砸过去。
狂寡目色陡阴,震腕飞旋,无涯剑身弓如弯月,狠弹向那片白色巨浪。
又是一番生死对决!
最阴毒的是,狂寡于弹出的剑气中,混杂剧毒!
四医明明看的出来,然而他们根本没有足够内力阻挡。
伍庸大喝,“太后小心!”
就在黑色诡气欲冲袭到甄太后身上的刹那,一柄青色长剑破空而至,生生挡在甄太后面前,展出漫天青色屏障,硬将数道诡谲黑气挡在外面,吞噬,直至消失殆尽。
狂寡大惊,视线跃过甄太后,看向来者。
“姝儿,你真是越来越任性了。”甄太后不及反应,齐阴已然落足在她身边,声音中尽是宠溺。
“师兄?你怎么来了?”甄太后大惊。
“我若不来……”
阴雨绵绵,暗月无光,如果不是仔细看,齐阴真的是很难发现甄太后受了伤。
然此刻,看到甄太后身上十几道血痕,齐阴心脏蓦的一停,眸色陡然寒戾。
他擡头,狠瞪向狂寡,“你敢伤她?老夫捧在手心里护着都还不够的女人,你敢伤她我要你命!”
见齐阴大怒,狂寡冷笑,“老夫当你们只是师兄妹的关系,不想你对她竟还有这般念想。”
“你既知道,也该死的瞑目!”齐阴提剑,挡在甄太后面前。
“我能不能死且另说,你倒是可悲的很呐,你可知道,你心心念着的女人直到现在,还惦记闻少安那个死人!”
齐阴闻声,陡然回头,“闻少安?”
甄太后迎上齐阴那双惊愕不已的目光,微微抿唇,“是,闻少安就是珞儿的父亲。”
齐阴迟疑片刻,大笑道,“不愧是我齐阴的小师妹,眼光锐的很!若是闻少安,我便服气!”
狂寡看着真儿真儿在笑的齐阴,不以为然,“自己喜欢的女人就要抢过来,你这样,怂的很。”
“你这种人渣败类除了抢还会什么?”齐阴举剑,“来战!”
狂寡的确不懂,这些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呵。
“齐阴,你别真以为老夫怕了你!”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鉴于对面之人换作齐阴,狂寡出剑之前,抖了抖袖。
“师兄,一起。”
甄太后知道劝不走齐阴,于是提剑至其身侧。
就在狂寡欲出手时,周生良吭哧吭哧跑过来,“帝师你咋跑这么快,后面有狗撵你咋的……”
周生良说完就后悔了。
狂寡冷笑,“你们还真是……什么样的小混混都敢来挑战老夫!”
小混混?
周生良愣了片刻,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挥诛心剑就冲上去了。
他这辈子没少被徒弟们骂爹骂娘骂全家,但到现在为止,还没谁敢叫他一声小混混!
诛心剑狂斩而至,齐阴与甄太后亦挥双青剑夹击。
齐阴所携佩剑为青纹,甄太后为青雀,已逝先皇则是青魂。
细雨未歇,十里亭外肃杀之意漫布十里!
三柄长剑掀起惊涛之势,狂斩而落。
狂寡再不敢轻敌,无涯剑身疯狂旋转,无数黑色剑丝急剧扭动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小心!剑气有毒!”游傅恨的牙痒,边高喝边吐血,边洒毒药。
周生良所持诛心剑势已尽,就在他再起剑势一刻,分明看到数道黑色剑丝冲破强攻,当下转腕,凌厉剑气冲散黑色剑丝刹那,齐阴拽着甄太后猛朝后退。
待周生良擡头,心跳都停了。
黑色剑丝哪是几条!
“帝师你不厚道啊!”周生良拦截不住,也跟着往后退出数步。
狂寡,已非当年任我行。
那份绝狠,那份诡异,齐阴亦不能与之抗衡。
狂寡杀意大起,不死不休!
眼见黑色剑丝突然调转,狠射向四医,众人皆骇……
皇郊,□□营。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温去病做的饭菜,钟一山再看布阵图的时候,隐约有了一丝灵感。
忽地,帐帘掀起。
“婴狐?”钟一山惊讶,之前温去病跟他解释过周生良好的很,就是有点儿‘想念’自己徒弟。
钟一山了然,周生良必是又寻着什么乐子,想要叫婴狐过去耍一耍。
是以,他觉得某狐应该不会很快回来。
“一山一山!”这会儿,婴狐一脸严肃跑到矮案旁边,“好像出事了!”
钟一山微怔,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婴狐嘴里听到‘出事’两个字。
一般来说,婴狐眼里没有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周生总教习……不是真的要死了吧?”钟一山忧心不已。
虽然周生良这个人的品性真的是很有问题,但钟一山始终记得自己御剑的本事,传承于他。
“不是周生良,是甄太后!我那会儿看到周生良跟齐阴一起赶去十里亭,说是再不去就得给你皇祖母烧头七……”
婴狐话还没说完,钟一山已然奔出营帐,“一山你倒是等等我呀!”
十里亭外,无数黑色剑丝狂散过来的时候,四医皆知,大限已至。
面对这样的强硬且霸道的手段,他们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齐阴等人想救,却是不及!
千钧一发,一道碧色光亮如闪电疾驰,与黑色剑丝撞击刹那溅起粼粼波光,破碎的黑色剑丝在这波光粼粼间,消散于无形。
“落日剑?”周生良觉得自己上当了,早知这小子有落日,清风碧阙算个啥!
是的,周生良知来者是谁。
温去病!
金色面具,绛紫长袍。
微风鼓荡衣袂,细雨滑过脸颊。
落日回旋,温去病持剑落地,面向狂寡。
“你是谁?”狂寡忽然觉得,今晚这场景颇有些熟悉。
许多年前,他也是这么被百余位高手困至陨天崖。
几十年过去了,历史重演,结果却不会有任何不同。
“我是想你死的人。”温去病说话时,手中落日渐渐泛起碧色剑光。
与此同时,齐阴、甄太后与周生良皆举剑!
再袭!四医没死,也没毒药了。
忽地,天歌猛然发现狂寡后背的玄袍有异常,“不对……不对!他中毒了!击他心俞xue!”
天歌这般一嚷,游傅跟伍庸也都了然,“心俞!只要击中心俞!他定会中‘醉生忘死’而亡!”
的确,狂寡在与四人交战急退时,玄袍贴身,心俞xue的位置隐隐有突出。
这说明狂寡有着重保护那处xue位。
而行医之人到天歌他们这种级别的皆知,但凡大乘者中毒,他们会将所有肃毒逼至一处无关痛痒的xue位里,再慢慢拔除。
天歌虽然只是猜测,但这是最大可能,也是最后希望!
然而,明明已知狂寡弱处,奋力挥剑的四人却根本无法近身。
几十年没痛快杀人的狂寡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无涯剑以恐怖速度疯狂震动,黑色剑气凝成实质,于他周身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茧!
黑茧外面,无数黑色剑丝疯狂跳窜。
这些黑色剑丝根本不需要碰到对手,只要对方剑气稍弱,剑丝便会趁虚而入,以剑气入毒。
还是那句话,狂寡的毒,无解。
“霸王落日!碧海潮生!”
温去病挥出剑势,碧色剑身上源源不断腾起的剑意仿若湖水倒倾,冲天而起。
剑势落,黑色大茧稍稍倾斜!
几乎同时,齐阴跟甄太后刚柔相济,雀展龙飞。
周生良亦不断挥斩诛心,无数剑光嗤嗤击向黑茧!
黑色大茧被数道剑气劈斩,迸出数以万计的亮白火花。
“你们,都该死……”
巨茧内,狂寡猩红双眼突然黑如墨潭!
“糟糕!快闪……”
感受到巨茧突然涌起的狂躁杀意,温去病急速倒退之际,连带着将他旁边的游傅跟伍庸也给拽走了。
对面,周生良亦拉着幻音跟天歌。
巨茧欲爆!
齐阴握紧甄太后的手,猛然倒退。
就在这一刻,甄太后却突然推开齐阴,“对不起,师兄!”
甄太后明白,再僵持下去大家都得一起死。
她亦清楚,狂寡爆巨茧的一刻必是他内力最薄弱的时候。
而她,本来就是想与狂寡同归于尽的。
“师妹!”齐阴倒退速度极快,此刻便是想停都做不到。
果然!
黑色巨茧突然爆裂,无数剑丝犹如万千天魔杀气腾腾,疯狂游窜。
眼看剑丝如毒蛇缠绕过来,甄太后却丝毫无惧,拼尽最后一分内力,挥斩青雀剑!
嗤嗤嗤嗤……
剧毒剑气沾身即入,甄太后毅然决然,无往不复。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就在青雀剑尖直抵在狂寡胸口刹那,无涯剑回斩!
‘当’的一声震响。
青雀断!
狂寡面目狰狞,暴戾跃起狠踢中甄太后胸口。
‘砰……’
闷响声短促如雷,甄太后的身体仿佛断线风筝倒飞出去,淋淋细雨间的夜空,骤然绽放出一簇黑色血雾!
不远处,勉强止住身形的齐阴仿佛全身血液从头到脚一瞬间凝固!
他想飞冲过去接住自己的小师妹,双腿却突然软下去跪在地上。
“姝儿……姝儿!”
齐阴翻了几个跟头,狼狈爬起来冲过去,终将甄太后抱在怀里……
“皇祖母!”钟一山疾驰而来,却眼睁睁看着甄太后被狂寡一脚震飞。
他疯了,拜月亮枪。
拜月悲鸣,毫无枪招,只靠纯粹内力轰然劈向狂寡。
钟一山这一枪太过霸道,连带着周身地面的碎石一并溅射飞起,狠砸过去!
狂寡冷嗤,陡然转身,无比迅猛挥斩无涯剑。
剑势疾出,黑色剑气犹如鬼焰吞噬而去!
‘轰……’
拜月与无涯在半空相撞,气浪翻滚,爆裂声震痛耳膜!
一声厉吼自钟一山喉咙处迸出,拜月瞬间暴出强势。
就在这一刻!
狂寡只觉背心陡寒,他缓缓低下头,落日已至心俞xue贯穿出左胸,鲜血狂溢!
“不可能……”
狂寡震骇之际,拜月生生劈断无涯,直刺入狂寡心脏,“去死吧……”
前有钟一山的拜月,后有温去病的落日,狂寡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境,身体不断颤抖。
“你去死……”
下一瞬,钟一山狂啸跃起,双脚朝狂寡胸口连踹数脚。
肺腑剧痛,狂寡毫无反抗之力连连倒退,倒地一刻,拜月再次被钟一山狠狠插在他胸口位置!
‘噗……’
黑血喷溅,在落日刺入心俞xue的一刻,他便中了‘醉生忘死’。
钟一山哪里再看狂寡,纵身奔向甄太后。
此时,甄太后已至弥留。
“皇祖母!一山来了!”看着被齐阴抱在怀里的甄太后,钟一山泪湿衣襟,心痛如锥。
“姝儿,你宝贝孙儿来了,你便不在乎师兄,也要为你孙儿再坚强一点!听到没有!”齐阴自抱住甄太后一刻,便玩了命朝其体内注入真气,他不能让这个女人死,哪怕赔上他自己!
“一山……”甄太后缓缓伸手,握住钟一山,“你这傻孩子,谁叫你来的……”
“皇祖母!皇祖母你坚持住!”
钟一山几乎同时反拉住甄太后的手,拼命注入内力,“皇祖母,你留给我的布阵图,孙儿都看了,我破玄襄阵!”
“是啊……哀家就知道,我的孙儿厉害着呢……说说看,怎么破的?”甄太后唇角不断涌出黑血,笑容依旧慈祥。
“以天禽星为守,天蓬六庚为攻,击坎、艮、震、守离、坤、兑……皇祖母……”钟一山发现自己的内力再也推不进去,悲声恸哭。
“不哭……孩子,皇祖母真的很欣慰,那狂寡是杀你祖父的凶手,而今死你手里,哀家真的……很开心。”
“为什么不告诉我……皇祖母你为什么不早告诉一山!”钟一山紧紧握住甄太后,他拼尽力气,却如何也无法再把内力渡过去。
这时的钟一山,无助的像个孩子,除了哭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样的无助感又太过熟悉,刺痛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柔软。
他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钟一山身侧,温去病沉默不语。
无人知道,那张金色面具下,早已泪崩。
反倒是婴狐,见甄太后嘴角流的是黑血,二话没说直接以指划过手腕,“快喝我的血,我的血能解毒!”
钟一山擡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是真的!”婴狐急的,直接把手腕置于甄太后唇边。
“你这孩子倒是有趣……”甄太后笑了,“哀家不是中毒,你若真想救,便替哀家救救四医,是哀家连累他们了……”
“你喝!你先喝!”
看到钟一山哭的那样伤心,婴狐便知道甄太后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婴狐不管自己的血是不是真没用,可总要试一试!
奇迹发生了,但却没有任何意义。
婴狐的血当真霸道,甄太后嘴角溢出来的血不再是黑色,只是旧患已深,加上服用药丸耗尽真元,甄太后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婴狐去救四医,甄太后的视线则落向一直站在钟一山背后的温去病身上。
“你是……”
“天地商盟,颜回。”温去病蹲下身,握住甄太后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在她掌心,勾出两个字。
去病。
甄太后眸间一亮,动了动唇,“好,真好……”
“姝儿,你!”一直在给甄太后推送真气的齐阴陡然一震,心痛惊呼。
甄太后擡起头,看向齐阴,“师兄,对不起……”
温去病知甄太后有话要对齐阴说,当下扶起钟一山,走到旁边。
“别说这些虚的!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赶快把气门松开,让我把内力渡进去!你信师兄,我能救活你!”齐阴仍不甘心,拼命运气。
“我信你,才怪。”甄太后愈渐虚弱,眼中笑意不减,“你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为我耗尽内力,与我一起死……”
齐阴不语,眼眶骤红,“你既知道,便成全我。”
甄太后终是落泪,“师兄对姝儿好了一辈子,姝儿却连累师兄一辈子……临要离开,姝儿还是想求师兄,好好活着。”
“没有你,你让我怎么好好活!”齐阴突然爆发,年近古稀却哭的像个孩子,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师兄,你就再由姝儿任性最后一次,我把珞儿跟两个孙儿,拜托给你了……”
甄太后擡起手,想要替齐阴擦净眼泪。
只是下一瞬,那只擡起的手却似轻羽,如枯叶,毫无重量的垂了下去。
甄太后闭上眼睛的时候,有泪划落。
唇角,带着微笑……
“呜呜呜呜呜……”齐阴紧紧拥住甄太后,埋头恸哭。
齐阴知道,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不在了。
终于,他突然仰天长啸,一声狂吼,震天撼地!
许久以后,齐阴抱起早已失了温度的甄太后,缓慢起身,一步步走向夜幕。
蒙蒙细雨,如烟如雾。
齐阴的身影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皇祖母……皇祖母!”钟一山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在地上,痛苦呜咽。
温去病不语,默默站在钟一山身边,任由雨水滑过金色面具,打湿紫袍。
皇祖母,一路走好。
拜月枪下,狂寡已经断了气,只是那双混浊无光的眼睛却始终睁着。
他望着天,真的是有太多疑惑跟不甘。
他有什么错,错的是天下人……
这会儿,十里亭最忙碌的当算婴狐,喂了天歌喂幻音,喂了幻音喂伍庸,喂了伍庸喂游傅。
别问顺序为啥这么详细,因为周生良由始至终都在旁边瞅着呢!
轮来轮去,就没轮到他。
“婴公子,你这血当真奇效!”天歌最先站起身,不是简单的抑制,是完全意义上的恢复。
不消片刻,幻音跟游傅也都从轮椅上站起来,一脸惊愕。
唯伍庸坐着。
婴狐脸色已是苍白如纸,走路时身子都开始发飘,却还是重回到伍庸身边,“你怎么还没站起来?再喝点!”
伍庸脸红,“不用不用,我没腿……”
婴狐‘哦’了一声,“那就没办法了,我这血不能帮你把腿再长出来。”
且说婴狐见四医无事,当即跑回到钟一山身边,“一山你有没有中毒,喝我血,快喝!”
钟一山依旧匍匐在地上,悲泣呜咽。
旁侧,温去病看了眼周生良。
其实他不看,周生良也是要来的。
“爱徒你放心,钟一山没中毒!”周生良拉起婴狐,抻着脖子就要过去。
婴狐躲开,“师傅你干什么?”
周生良舔了舔唇,“为师可能中毒了……”
婴狐反应了一下,‘啪啪’两下封了手腕xue位,血止。
“爱徒,你这是干什么?”周生良瞪大眼睛,反问。
“师傅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找钥匙,保证在你毒发前把那些剑都扔到熔炉里,让它们跟你一起走!你等着!”这真真是婴狐的本能反应,长久以来希望周生良早点儿升天的愿望,已经让他在这一刻忘了自己的血可以解毒。
执念太深,无药可救。
周生良鼻子都气歪了!
不想就在婴狐跑出去没两步的时候,一头栽到地上。
周生良乐了……
狂寡死了,甄太后亦死了。
这样的消息对于朱裴麒来说,喜忧参半。
含光殿内,得到消息的顾慎华先是放纵朗笑数十声。
这些年来她看似一朝国母,可只要有甄太后在,她便总觉得上头有人压着,说话仔细行事小心,生怕一个不慎落着把柄到延禧殿。
如今甄太后一死,她才真正称得上是权掌后宫。
翡翠玉桌旁边,朱裴麒冷冷看向自己母亲,“狂寡已死,四医皆回御医院,母后可有想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顾慎华舒了口气,坐下来,“你是怕没了狂寡,四医会把你父皇救醒?”
殿内无旁人,顾慎华说话便无需遮掩。
“母后别忘了,舒伽跟小皇子的事还没有解决掉,倘若让父皇知道当年昭阳殿旧事与母后有牵扯……”朱裴麒欲言又止。
顾慎华美眸微寒,“不管你父皇会不会醒过来,当年的事都不能让陶戊戌查出什么,这点你放心,母后已经在处理了,这会儿只怕赛兮已经在冷宫里咽了气。”
“母后的意思?”朱裴麒挑眉。
“当年旧事,真正知情者并不是昭阳殿里那些老不死的,而是本宫的人。”顾慎华算了算,“如今,当只剩下一个流珠。”
提起流珠,朱裴麒凝声开口,“母后何必留这一个万一?”
许是没想到朱裴麒会这样说,顾慎华微蹙起眉,“流珠是本宫从颍川带过来的,跟了本宫近三十年,她虽比你年长些,可也算是跟你一起长大,你这样说未免薄情。”
“呵!”
朱裴麒失笑,“母后莫是忘了,本太子动穆挽风腹中骨肉时,可有一丝手软?”
虽只是一瞬间,顾慎华却从自己儿子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漠跟寒凉。
自古无情帝王家……
因为试探过,顾慎华不再怀疑流珠的忠诚。
是以,对于朱裴麒提议除掉这个唯一后患,顾慎华亦不赞成。
反倒是由流珠引出来的穆如玉,才让她觉得是心腹大患。
谁能想到,穆如玉竟然知道这么多!
又或者,当年穆挽风创建的谍路何等霸道,人都已经死了,穆如玉还能倚仗谍路查到傅霆轩的死因。
这也是朱裴麒的想法。
傅霆轩的事,让朱裴麒无比坚定的认为,除掉穆挽风,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而对于朱元珩是否能醒过来这个问题,他们并没有讨论出一个所以然。
此时含光殿内,朱裴麒已经离开。
顾慎华在贵妃椅上坐了许久,起身去了厢房。
天微亮。
房门开启时,顾慎华将跟随的宫女留在外头,独自进来。
流珠未睡,勉强撑起身子,“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伤成这样,别起了。”顾慎华扶流珠躺下,之后端坐在榻前木凳上,“怨恨可少了些?”
流珠眼眶微红,“奴婢从来没有怨恨皇后娘娘,也从来没有背叛过皇后娘娘……”
“这件事说起来,你也莫怪本宫会怀疑你,怎么就那般巧,当年本宫让你去灭口的五个人里,活了两个。”顾慎华浅声抿唇,轻声道。
“奴婢当真不知……”流珠低泣,委屈至极。
“罢了罢了,好在本宫查出来赛芳跟康阡陌的出现与你无关,加上你好歹也是颍川的孩子,本宫便信你一次。”顾慎华瞄到流珠缠着绷带的手,“御医院那边怎么说?”
“没伤着骨头,过些日子就可以沾水了。”流珠应声。
“那就好。”
顾慎华顿了片刻,“经此一事,本宫也算了解你这份忠心……宫里没什么大事,你且好好养伤,多休息几日。”
见顾慎华起身离开,流珠恭敬低头,“奴婢恭送皇后娘娘。”
直至顾慎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流珠方才擡头,目光深幽且锐利。
我的忠心,你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