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怪胎

怪胎

皇宫,延禧殿。

钟一山打从天地商盟回来,便想着无论如何要先跟梁若子碰个面。

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溜溜。

不想还没等他想到借口,梁若子已然登门……

因为低调,钟一山上辈子对梁若子的印象就很模糊。

加之此前交换吴永献的时候并未见过面,所以此时此刻,他才算是真正认清了这位畜牲不如的恶劣少年。

的确,梁若子年轻,皮肤很白。

一袭冰蓝色锦缎衬的身材高挑,锦缎上绣着雅致竹叶,与他发髻上的羊脂玉冠十分相匹。

许是因为很白,梁若子的五官看起来分外鲜明,眉淡,眼睛细长,眼尾微微朝上挑,鼻骨高挺,唇上的胭脂色当是天生。

活脱脱一副奸诈狐貍相。

“甄太后的事若子听说了,钟二公子节哀。”梁若子进来时钟一山并未起身,而他也没怎么客套,直接坐到桌对面。

金靴玉带,梁若子落座时自腰间抽出一把骨扇,扇坠是一枚白皙无暇的昆仑玉,然而与他修长的手指比起来,竟暗淡了许多。

“孙老板的事一山也听说了,世子节哀。”钟一山明明知道梁若子已是梁国太子,称呼却是未变。

与之相同的,梁若子的脸色,亦未变。

“太子也好,世子也罢,不过是个叫法,钟二公子若喜欢,直接叫若子更好,还亲近些。”梁若子轻摇骨扇,微微抿唇。

“你将随从留在外面,本世子的屋子里就我一个,想说什么,世子不妨直言。”钟一山淡漠开口。

其实对于梁若子到底知道多少钟一山并不确定,此番他既不请自来,刚好一试。

梁若子笑了,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愈发上挑。

霎时间,一种被狡诈狐貍紧紧盯住的即视感,强烈冲击着钟一山身体里的每寸筋脉。

一阵恶寒,遍布全身。

“昨日若子与朱裴麒谈了结盟事宜,大概意思是只要他肯助我铲除吴合,我乃至整个梁国便会义无反顾的支持他,但……”

梁若子手中骨扇摆的很轻,微风拂面,颊侧青丝飘逸,“那是骗他的。”

钟一山蹙眉,却未言语。

“于我眼中,朱裴麒又如何比得起有天地商盟做靠山的天一公子,如果可以选择,若子自然毫不犹豫选择钟二公子,只是不知道,钟二公子会不会给我这个选择的机会。”

人随音动,梁若子说话时略有些尖的下颚微微擡起,倒也有几分风流韵致,翩翩公子的样子。

“你都知道?”钟一山根本不用试,梁若子已然和盘托出。

梁若子笑了笑,“也就这些。”

“其实钟二公子真的不用太担心,这件事整个梁国只有若子一个人知道,我没有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梁若子说话时,修长玉指轻轻划过身前打磨精致的桌沿。

几乎同时,钟一山垂眸一刻分明看到自己身前桌沿陡然裂出数倒细痕。

对面,梁若子笑意加深,钟一山仿佛意识到什么,回身!

只见身后空白墙壁紧对他背心的位置,亦有蜘蛛网似的细痕出现。

而他本身,并无伤害。

要命的是,整个过程钟一山并没有意识到梁若子出手。

眼前男子武功之高,不可估量!

“为什么?”钟一山猛回头,眸色如冰。

“因为我并不需要用另外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来保护我的安全,我这样说钟二公子能明白吗?”梁若子抿唇,说的十分认真。

钟一山明白,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他若有杀梁若子将秘密埋进土里的动机,那势必会有另外一个人在梁若子死后将秘密公之于世。

但梁若子并没有这种操作,言外之意,他自信没有人动得了他。

然而钟一山问的并不是这个!

“当日吴永耽绑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逃出来?”钟一山想知道的是这个!

梁若子轻摇骨扇,勾了勾唇,“如果我当时逃出来,就没可能知道这么多事了,那就真的是,太可惜了。”

钟一山冷冷盯着梁若子,完全不敢想象眼前这个男人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在大周的这十年,他竟骗过所有人!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只是跟钟二公子没什么关系而已。”

梁若子起身,收扇,“事关重大,钟二公子肯定会找人商量一番,好在若子别的没有,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等便是了。”

且在梁若子行至房门处,突然回头,“差点儿忘了,食岛馆那边生意照做,缺的货我可以叫人送过去,一点点诚意,还请钟二公子不要推辞。”

梁若子由始至终都在微笑,只是那抹笑意却好像让钟一山置身在极地冰川之中,遍体寒凉。

直到梁若子离开延禧殿,那股凉意都没有退却。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畜牲……

幽市,天地商盟。

自孙氏惨死开始,颜慈连续两日收到了来自梁国的消息。

此刻二楼雅间,温去病瞄了眼手里密信,未老先衰叹了二十来口气。

“梁若子智商堪忧啊……”

“盟主的意思,他是个傻子?”旁侧,颜慈这样理解。

温去病扭头,又叹了口气,“颜老你知道智商堪忧跟智障堪忧的差距是什么吗?”

颜慈摇头。

“就是梁若子跟毕运的差距。”温去病想说的人是颜慈,但看颜慈年纪也是大了些。

暗处,毕运表示这还能不能好好做主仆了!

反倒是颜慈,听到这句话之后颇有些不赞同,“恕老奴多言,盟主莫要大意,那梁若子到底是算计了孙氏,想来智商应该没有盟主说的那么堪忧。”

温去病扶额,朝颜慈狠狠摆手。

依着密件上的内容,梁国出事了。

自孙氏被梁王逼死在鬼坡林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梁王突然失势。

非但如此,更有被挟持架空之意。

梁国皇朝实际的掌权者,变成了梁若子。

即便是天地商盟留在梁国的眼线也根本闹不明白,梁若子是怎么做到的。

而今,连对梁王死忠的老将北宫疾,也跟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与北宫疾一起消失的,还有传国玉玺。

温去病自认很少看错人,没想到平日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居然是个人精……

鉴于镇北侯府老夫人已经出殡,而钟一山大半时间都要留在宫里守灵,是以钟勉很早回了军营。

镇北侯里就只剩下二房跟钟钧。

书房里,钟宏看了眼坐在桌前的弟弟,脸上露出悲恸之色。

“三弟,你倒是评评理,这家,当分还是不当分!”

桌案前,钟钧仍是一身雪色孝服,端直而坐。

面对钟宏抛过来的这个问题,钟钧并无太多想法,“分家是祖制,无可厚非。”

父母已逝,他们三子又都已成年,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拿出来讨论。

钟宏也料到钟钧会如此说,微微点头,“也罢,既然三弟你也同意,那便分,只是……如何个分法三弟可有什么意见?”

“长兄为父,这件事二哥当是找大哥商量,我没意见。”钟钧朗声开口。

钟宏自小最讨厌的就是钟钧这种万事不关己的态度,对权力跟钱财没什么追求,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热衷,在朝中立场也不鲜明!

“商议?大哥行事何时与我商议过,眼下母亲尸骨未寒他便要将我二房赶出镇北侯府,你二哥这心里……”

钟宏掬了一把辛酸泪,“这会儿二哥叫你过来,是另有事找你。”

“二哥说。”钟钧恭敬道。

“眼下这朝中什么局势你也清楚,这里没有外人,二哥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怎么想的?”钟宏得了上面的意思,想要拉拢钟钧。

“不瞒二哥,朝里的事我是知道些,但却没什么想法。”

钟钧眸间清明,神色肃凛,“三个月后守孝期满我便回徽骁,朝中局势于我而言,还不如边陲百姓能不能得个好收成更重要。”

“你!”钟宏看着眼前这块顽石,皱了皱眉,“你就不想想自己的仕途?守一辈子边陲能有什么出息?那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你还没呆够?”

出于对钟宏的尊重,钟钧并未反驳,“习惯而已。”

“习惯是可以改的,只要你愿意,二哥定会在太子殿钟宏打从心里希望钟钧能跟他站在一起,这对钟勉来说绝对是个打击。

“二哥的好意三弟心领,可我还是觉得呆在边陲自在些。”

没给钟宏再开口说服的机会,钟钧起身,“我还有事,告退。”

看着钟钧从书房里消失,钟宏狠狠攥拳,烂泥扶不上墙!

要说钟宏也是个有脾气的,自老夫人出殡后的第三日,他便携二房大张旗鼓搬出镇北侯府,绕大半个皇城,搬进他们草草买下还没来得及修葺的宅院。

市井顿时又有了新的话题跟谈资,多半觉得钟勉太不近人情,也有少数觉得无可厚非。

皇宫里,没有狂寡不断给周皇下毒,四医很快从其身上找到自信。

是的,周皇醒了。

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发生在钟宏搬出镇北侯府的第二日。

所以钟宏想借百姓|舆论谴责钟勉的目的,才燃起丁点火星儿就被一盆冷水浇个透心凉。

皇宫里,所有人喜忧参半。

朱元珩虽然醒了,但因身体被剧毒侵蚀三年之久,脏器受损严重,而修补又非一朝一夕之事。

所以除了睁开眼睛,周皇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起床。

除此之外,让所有人喜忧参半的关键是,朱元珩傻了。

嗯,傻的都不认人了。

据说他在看到顾慎华的时候,喊了一声母妃。

顾慎华当时的表情真可谓是一言难尽。

御医院药室外面,温去病单独把伍庸叫出来,推到角落,“要你何用?”

伍庸摊手,“我们已经尽力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但这不是本世子想要的结果。”温去病的怒气值,简直是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蹭蹭往上窜。

伍庸知道温去病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很抱歉,你要的结果我给不了。”

温去病恨的磨牙,转身即走。

“婴狐的血也没用,就算是他的血也只能达到这个效果!如同他的血不能让我的双腿再长出来一样!”

“你闭嘴!”温去病突然转身,目光里含着太多不甘。

这一刻伍庸终于明白,直到现在都以周皇醒过来会扭转全局为借口的温去病,心里到底还是在乎这个父亲。

血浓于水,又如何割舍得掉。

“最后一句,周皇现在的状态有可能是暂时的,而且他并不是傻,只是失忆跟‘自以为年轻’了二十年。”

听到这样的解释,温去病怒极反笑,都颤抖了,“这他娘还不是傻!”

反正不管伍庸如何说,他都要再拿婴狐的血试一试!

且说离开御医院,温去病好死不死的,遇到了变态。

“好巧!温兄怎么会在宫里?”如果说梁若子还有什么不知道,便是温去病的真正身份。

在梁若子眼里,自己是假低调,温去病是真孙子。

巧你妹!

见梁若子走过来,温去病一脸悲伤加同情的迎过去,“梁兄节哀!你外祖母的事我都听说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梁兄尽管提!”

过往于人前连目光里都透着平庸的梁若子站定,略有胭脂色的唇轻抿,“温兄听说了什么?”

“你父皇与你外祖母在鬼坡林血拼,结果最爱你的外祖母败亡,你这是又让你父皇给遣送回来了吧?别难过,哪日请你喝酒,我陪你借酒浇愁!”温去病说着话,还在梁若子肩头拍了拍,以示安慰。

梁若子瞄了眼肩头那只手,视线转落在温去病身上,“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如何?”

某世子想挠梁若子,客套而已,你这厮都奸成猴了还听不出来?

梁若子听出来了,可他现在真的很闲。

而且他觉得,温去病也应该很闲。

“温兄不会不方便吧?”梁若子挑眉,唇角微朝上扬。

嗯,特别不方便。

“那走吧!醉仙楼如何?”无论内里如何咒骂,温去病总能做到面子上热情洋溢。

梁若子随温去病转身,“也好,只不过梁某之前听吴世子……就是那个吴永卫说过,温兄府上有好酒,若温兄不想给我喝,也没什么。”

本世子不想。

“怎么可能!那就去我府上!”

这厢,温去病硬被梁若子讹去喝酒,那厢,顾慎华在含光殿里发了疯。

比起朱元珩醒过来这个事实,顾慎华最不能接受的是朱元珩三年不开口,一开口就管她叫母妃!

含光殿内,摔打声一阵响过一阵,宫女们不敢进去劝阻只得留在宫外。

直到朱裴麒出现……

含光殿里,摔打声停了下来,叫嚣声却愈演愈烈。

“那就是你的父皇!他昏迷整整三年!醒来第一件事竟然叫本宫母妃!他根本就是故意!”顾慎华眼泪飙涌,一双眼肿成核桃。

朱裴麒漠然站在顾慎华对面,眉宇成川,“母后何必在意?”

“他!叫本宫母妃!在他眼里本宫到底是有多人老珠黄?如果是舒伽……如果是舒伽那个小贱人他会这样叫?”顾慎华咬牙切齿,手指向龙干宫方向,抖动不休。

朱裴麒走过去,漆黑眸子闪出凉薄冷意,“你与父皇那些情情爱爱之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过去了,母后现在若还在乎这些,岂不可笑!”

“过去了……本宫也以为过去了,可是没有……没有!永远也过不去!”顾慎华突然瞪眼,狰狞面孔犹如地狱恶鬼,丑陋不堪。

“母后你冷静一点!”朱裴麒突然握住顾慎华双肩,“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倒不如想想父皇醒了,我们该怎么办!”

朱裴麒的低喝声终于让顾慎华镇定下来。

是呵,朱元珩醒了。

之前从未担心过的事,自狂寡死后,从担心变成了事实。

“怎么办……他是个傻子,就算醒了能有什么用,大权还在你手里,别慌!”顾慎华撑着桌案坐下来,“稳住!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慌。”

朱裴麒没慌,眼中尽显狠辣,“依费适之意,父皇这般并非永久,所以儿臣必须在父皇清醒之前,铲除异己。”

顾慎华擡头,“你想对保皇派动手?”

“如果不是坚信父皇会……儿臣早该动手。”

这件事,他做的迟了!顾慎华终是颌首,“也的确是不能把希望再寄托在你父皇身上,你想怎么办?”

“削权,灭杀!”朱裴麒幽声道。

提到朝政,顾慎华自然想到一个人,“听说钟一山他们已经入朝,母后没有干涉你的意思,但要提醒你一句,钟一山到底是钟勉的儿子,还有剩下的那六个,是否真能归顺到你麾下还很难说。”

“母后放心,儿臣心里有数。”

见朱裴麒没有聊下去的意思,顾慎华便也只嘱咐了几句。

待其离开,顾慎华独自坐在满目狼藉的含光殿内,美眸溢出星点寒光。

朱元珩,你既活着也好。

本宫要让你亲眼看到你的江山,改朝换代。

人和江山,本宫总要得其一……

皇城,虎|骑营。

如果不是皇上突然醒过来,钟勉并不着急见自己的儿子。

但此事关乎国运,他自要慎重。

此刻营帐里,钟勉皱眉看向钟一山,“朝里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

就算不愿相信,钟一山也不得不点头,“皇上虽然醒了,但却部分失忆,神经也有些错乱。”

在温去病去御医院之前,他有刻意找四医确认过。

钟勉闻声,长叹口气,“狗急跳墙,鱼急撞网,皇上此番醒过来,朱裴麒那边只怕是……”

钟一山不想说什么宽慰的话,因为事态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时刻,任何宽慰的言辞都是掩耳盗铃。

“只怕是坐不住了。”钟一山笃定道。

钟勉想说的,就是这个。

“一山,你且说说你的想法。”钟勉擡头,看向矮桌对面的钟一山。

“如若不出儿子所料,朱裴麒会在短时间内对保皇派有所动作,要么削权,要么灭杀……”

钟一山停顿片刻,“儿子觉得,与其让他各个击破不如找个领头羊出来,让他以为把这个人解决掉,保皇派必定群龙无首,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样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钟勉明白自己儿子的意思,朱裴麒再嚣张,也不敢挨着个的把保皇派砍脑袋!

与其让他玩阴的手段,不如就光明正大扛上。

只要让朱裴麒把注意力转到一个人身上,余下之人则相对安全。

“那你觉得,这第一个首当其冲者,谁合适?”钟勉郑重开口。

钟一山没说话,只盯着钟勉看了好一会儿。

钟勉了然,“的确是……合适。”

除此之外,钟勉提了两件事,一是二房已然搬出镇北侯府,二是钟钧暂时在侯府住下。

这两件事人尽皆知,钟一山知道钟勉这是在提醒自己去见三叔钟钧。

“父亲放心,儿子并非无心去见三叔,只是在等。”钟一山肃然道。

“等什么?”钟勉疑惑。

“等二叔使尽浑身解数收买三叔不成之后,一山希望……把三叔留在皇城。”

要么不见,见必拿下。

这便是钟一山对自己这位三叔的态度……

夕阳渐隐,暮色暗沉。

世子府后院凉亭内,温去病盯着对面的梁若子,只想问一个问题。

这他娘是哪里来的怪胎!

三坛十年桃花酿下肚,梁若子非但没醉,还越来越清醒。

就他手里那个六子联方,自己最快时也做不到半盏茶内完成先拆后组的全过程。

梁若子竟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拆组两次!

这种智力上的碾压,让温去病十分绝望。

“这种东西,温兄还是不要玩了。”梁若子将组好的六子联方搁到旁边,眼中露出不屑神色,“浪费时间而已。”

温去病一本正经道,“时间不就是用来浪费的吗!”

梁若子擡头,抿唇浅笑,“难得温兄有这样乐观的心态,再喝。”

见梁若子仰头杯尽,温去病心塞。

一坛一千两,喂狗也值,这他娘全喂了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梁若子搁下酒杯,挑眉看向温去病。

真的,温去病以前跟梁若子也算常见面,之前这少年眉未挑,眼未黑,唇也没有这么红。

现在,眉也长了,眼也黑了,唇也变成胭脂色。

明显黑化的节奏!

“梁兄尽管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温去病十分大度道。

“温兄可知,若子生辰?”

怎么会是这个问题?

温去病傻眼!

说真的,大周质子十二人,若问他余下十一个人的生辰,包括死了的吴永卫他都能倒背如流。

唯独不知梁若子!

见温去病愣住,梁若子唇边笑意渐浓,“世子不记得?”

温去病想说,不是不记得,是根本就不知道。

“看来,若子在温兄眼里还真的是很平庸呢。”

梁若子擡手摇了摇已空的酒坛,之后搁下,“温兄记得,若子的生辰是……今日。”

风前月下,良辰美景。

被个怪胎告知生辰的温去病一脸懵逼,心跳都快停止了。

梁若子起身,“多谢温兄的酒,时候不早,温兄也早些休息,莫熬坏身子。”

温去病还没说话,梁若子已乘风去。

飞、走、了!

搞|锤|子啊!

凉亭里,温去病僵成石雕,直到钟一山的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他方清醒过来。

“阿山……我冷。”温去病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巴巴看向钟一山。

“我也不热。”钟一山转身走到亭间石台对面,落座,“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谁?”温去病问完之后便想到了,“梁若子?”

“他不是好人,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听,还有,以后离他远一点。”之前如果不是钟勉突然来信,他原本是要来世子府的。

因为他知道梁若子在这里,而在梁若子暴露本性之后,他怕温去病会受到伤害。

“阿山我好怕!”温去病是真怕,就刚刚梁若子临走时微微一笑的惊悚感,已经席遍全身。

钟一山看着石台上梁若子留下的酒杯,似不经意开口,“我也怕。”

鱼市传来消息,梁若子的确开放了几条商路给食岛馆,他的意思是先接受。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亭内两人,沉默了。

“说起来,世子有多久没回韩了?”钟一山思忖片刻,看向温去病。

温去病不解,“干什么?”

“一山手里有张冶炼秘方,世子莫不如先拿这副秘方回韩避一避吧。”钟一山思忖之后,认真看向对面男子。

怎么可能!

“不要,甄太后尸骨未寒,我若弃你而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太后拉下去团聚。”温去病果断摇头。

钟一山注意到石台上的六子联方,拿起来,下意识拆组。

同样不到半盏茶,同样拆组两次。

温去病凌乱,什么情况这是!

“阿山,你……好聪明!”温去病不是这样想的,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聪明我可怎么混。

钟一山不以为然,“这跟聪不聪明没关系,当你寂寞到浑身长草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一个玩意解闷儿,挺好的。”

上一世行军打仗如家常便饭的穆挽风,当然会有寂寞的时候,像这种级别的六子联方,她闭着眼睛拆组都没问题。

温去病,“……”

记忆中,他从来没有时间寂寞。

“梁若子!”就在温去病感慨时,钟一山突然起身,冷眸绕过温去病狠瞪向他背后位置。

温去病惊了,以他的武功怎么背后来人他竟然没有感觉?

我靠!

就在温去病惊转刹那,六子联方狠狠落在了温去病的后脑勺。

‘呃……’

临晕之前,温去病是惊悚的。

梁若子居然可以这样快!

看着应声倒地的温去病,钟一山长吁口气,“还不出来等收尸呢!”

毕运现身,摆出一副护主之态,“不许你伤害主人!”

就这一句话,足够钟一山乐半年,刚才小爷伤害的时候你咋不说?

“这里面装的是冶炼秘方,你且带着它跟你家主人连夜离开皇城,速回韩|国。”钟一山自怀里掏出一张信封,交给毕运,“即刻就走。”

毕运没伸手,且态度十分明显,身为暗卫,怎能吃里爬外。

“这不是主人的命令。”

钟一山看了毕运半晌,揉了揉拳头,“说起来,咱们好像还没切磋过。”

“冒昧问一句,走哪条路钟二公子有要求吗?”毕运边说话,边将桌上密件捡起来塞到怀里。

钟一山摇头,“只要是回韩的路,哪条都可以。”

“嗯,那行。”毕运随后走过去,将温去病扛在肩上,“钟二公子,后会有期。”

许是没想到毕运会这么快妥协,是以直到毕运扛着温去病蹦出院墙,钟一山都是懵的。

现在的暗卫,节操在哪里?

温去病这一走,钟一山也算稍稍安心。

毕竟他在乎的人中,温去病是最弱的……

深夜的皇城,星光隐灭。

西南某处府邸内,灯火微燃。

梁若子那张白皙且儒雅的容颜,在灯火的映衬下白的几乎透明,有美感,但更多的是惊悚。

严格说,他本身就是一个惊悚的存在。

“还没有消息吗?”阴柔的声音蕴着淡淡的怒意,梁若子微擡下颚,细长双眼落向对面老者。

“回太子,老臣已经很努力在查,依旧……没有北宫疾跟铁策军的下落。”老者着一身白色内衫,恭敬立在桌边,须白体瘦,银发如霜。

傅伦宜,内阁首辅,于大周朝堂中足以当得起文臣的领头人物之一,地位尊崇且受众多文臣追捧爱戴,十分德高望重。

而此刻,这位在大周德高望重的老臣,却在梁国太子面前称臣,不可谓不滑稽。

然事实,确是如此。

傅伦宜,是梁国人。

梁若子无声,手中骨瓷茶杯瞬间化作仿若细沙的粉末。

“千算万算,算露了父皇竟然会与早已卸甲归田的北宫疾有这么一招暗棋!”梁若子薄唇紧抿,眼中寒意骤闪。

“这也是防不胜防,谁能知道北宫疾卸甲归田是假,训练铁策军是真。”傅伦宜宽慰。

‘啪……’

梁若子怒拍桌案,“在本太子眼里,没有防不胜防四个字,算露了便是算露了!”

傅伦宜噤声。

“消息无错,北宫疾必是来周,继续找!”梁若子低喝。

傅伦宜拱手,“是。”

梁若子微舒口气,“眼下周皇这一醒,朱裴麒怕是急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老臣知道,助朱裴麒铲除异己。”傅伦宜低声回道。

“没错。”梁若子有些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为了大周这一乱,本太子可是等了十年。”

傅伦宜未语,只觉背脊发寒。

眼前少年太过可怕,他岂止是用十年时间等大周一乱,他还用十年时间加剧孙氏与梁王的冲突,以至不可调和。

如果不是梁若子时尔在孙氏面前显现自己的抱负,孙氏也不会铁了心与梁王对抗。

“老臣斗胆,太子是决定支持朱裴麒还是保皇派?如此,老臣也好知道是否该手下留情。”傅伦宜低声请示。

梁若子微挑眉峰,“傅老,你在想什么?本太子为何一定要支持他们中的任何一方,你又为何要手下留情?”

傅伦宜噎喉。

“你只须记住一件事,尽忠朱裴麒。”梁若子起身,准备离开时似是想到什么,“但也不要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傅伦宜恭送。

风微动,人影已消……

傅伦宜不会忘,怎么可能忘。

这十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梁若子的阴影下活着,从没有一日睡过好觉,也没有一日真正踏实过。

说起这件事,不得不追溯到十年前。

十年前的傅伦宜不过是个京城小吏,连官都算不上,直到梁若子找上门。

自那日开始,十年间他倚仗梁若子暗中相助,从一个京城小吏平步青云到了如今的内阁首辅。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遇到了贵人,越到后来,他越觉得自己潜移默化中好似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不管他在做什么总会觉得有一双眼睛暗中窥视。

曾有一段时间,他被这种感觉折磨的濒临崩溃。

这十年来,他不是没尝试过摆脱梁若子,结果就是他曾一度从朝中一品大员,连降三级。

然后,他就认命了。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梁若子如何会查到他的身世,如果不是梁若子提醒,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个梁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