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院后山,绿沉小筑。
婴狐已经倒挂在院中那棵歪脖树上整整一个时辰。
原因是他毒死了周生良圈养的野猪。
对于这件事,周生良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家傻徒弟终于学会了智取,忧的是他以后再也没有办法从嘉陵山脉里找到任何助力来促使自家徒弟进步了。
唯有本尊亲自上!
别问他为什么不怕毒药,他偏不信婴狐还能把他毒死了?
再有就是,太学院未来半个月的伙食都是野猪肉,也不知道文府武院的教习跟新生们在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之后,会不会给他找麻烦。
话说野猪的确中毒了,但因周生良会过日子,把那些野猪解了毒之后直接送到后厨。
不能浪费,反对铺张浪费一直都是太学院的训令。
作为总院令他必须坚守。
好吧,最近太学院支出有些超额,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怎么办呢!
“挂上瘾了?”时间到,周生良见婴狐一动不动,甚是奇怪,于是撂下算盘走出小筑。
婴狐翻身跃起,落地时直接靠在树干上,嘴里叼着细小树枝,目光眺向远方。
周生良鲜少看到婴狐脸上露出这种类似忧郁的表情,十分担心,“有心事?”
婴狐一声长叹。
这下周生良更惊悚了,“你可别吓为师,是不是钟一山出事了?”
婴狐扭头,“师傅你这样诅咒一山,可是会倒大霉的。”
“你这样诅咒为师也不是很好吧,少年!”周生良冷冷一哼。
半晌后,婴狐撅嘴,表情就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师傅你说一山为什么不要我?”
婴狐的话,成功引起了周生良那颗无比躁动的八卦心。
他凑过去,已经被太学院诸多琐事摧残的老脸顿时眉飞色舞,“钟一山不要你了?你当初不是跟为师说不想永远跟他黏在一起吗?”
“我到现在也不想啊!”婴狐一本正经看向周生良,“但我想每日都能看到他,昨日,范涟漪说一山把我调出虎|骑营,调去雀羽营……我不想去。”
“调到雀羽营当什么?”除了婴狐的武功,周生良对自家徒弟的仕途也很操心。
论起来,他之前再不济的徒弟也是个武林盟主,婴狐却只是个小小校尉。
“副将。”婴狐对军中官衔很模糊,校尉亦或副将在他眼里没区别的。
有区别的是,见钟一山的次数不同。
婴狐对事情的态度总是清奇,包括情爱。
拿婴狐话说,爱到最后,要么伤人,要么受伤,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婴狐,钟一山的评价恰到好处。
占得人间一味愚。
“副将……好啊!好好好!傻狐貍!钟一山这哪里是不要你,他这是在栽培你!”周生良数来数去,他的徒弟里,还缺一个大将军。
听到周生良这样说,婴狐扭头,“这是栽培?”
“这还不是栽培?像你在军营里的表现,能保住校尉一职已经是大家集体眼瞎……咳,为师的意思是,钟一山对你寄予厚望,好好努力!”周生良拍了拍婴狐肩膀,转身走回小筑。
所以说婴狐真是一个特别乐观开朗的孩子。
在周生良一番‘鼓励’下,某狐顿时振奋精神,奔去雀羽营。
那里虽然没有钟一山,但是还有三叔啊!
前两日的雪下的很大,整个大周皇城随处可见被打扫过的雪堆,偶有顽皮的孩子会把雪堆撺的高些,堆成雪人。
轿子停下来,钟知夏被宫女搀扶着走下马车时,分明看到钟府外面也有这么个雪人。
她走过去,蹙眉看着雪人的那对眼珠子很是熟悉,是玛瑙。
这分明就是当日她赏给钟弃余的那对玛瑙珠子,非但如此,她发现雪人背后还插着一支夏茑萝的步钗。
钟府,雪人,夏茑萝步钗!
这是她钟知夏?
雪人没有鼻子,嘴朝下咧,面目何其丑陋!
未入府门,钟知夏已然怒不可遏。
而此时,钟弃余正与钟宏在书房里,父贤女孝。
钟弃余非但将朱裴麒赏赐给她的所有贵重东西拿回府里,更替已逝的陈凝秀也带了一份。
书案对面,钟宏看着满桌珍稀之物,喜上眉梢。
一府出了两位侧妃,足见太子殿下对他的器重,而且因为之前瘟疫之事他的坚守态度,而今太子党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他马首是瞻。
想到此事,钟宏搁下手里一对玉麒麟,擡头看向钟弃余,“弃余你回来的正好,为父之前一直没机会问你,你在偏殿时差人送回来的字条为父看了,为父好奇,你怎知太子殿下无恙?”
“女儿日日与太子殿下呆在偏殿,自然清楚太子殿下的状况……”钟弃余斟茶,绕过桌案将茶杯捧到钟宏面前,“而且女儿觉得,就算太子殿下有万一,父亲的态度也不能变,这朝中的太子党,往透了说不就是颖川党吗。”
钟宏接过茶杯的手猛然一顿,震惊看向钟弃余,“这是太子殿下跟你说的?”
“太子殿下怎么会跟女儿说这些,后宫不得干政。”钟弃余微微俯身,“不过女儿在宫里,免不得能听到些风言风语,以后女儿会经常回来……”
钟弃余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
钟知夏就这么怒气冲冲的闯进来,指着钟弃余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给本宫滚出去!”
看着钟知夏恼羞成怒的样子,钟弃余相信她定是看懂了门外的雪人,也不枉费自己一番苦心。
“二姐……”钟弃余怯怯看向钟知夏,身子下意识躲到钟宏背后。
“知夏,你这是什么态度!”钟宏见钟知夏如此,声音略沉。
“本宫什么态度?父亲且先问问那个小贱人做了什么茍且的事!还敢回来,你怎么有脸!”
钟知夏冲到书案前,搭眼时看到桌上一众金银珠宝跟玉器,眼眸瞬间充斥血丝,“这些都是什么?”
“这些是太子殿下赏给……赏给奴婢的,奴婢在宫里用不到就拿回府里,那串翡翠玉的珠钗是弃余给嫡母的,弃余知道嫡母喜欢翡翠……”
‘啪!’
钟弃余话未说完,那支翡翠玉的珠钗已然被钟知夏拿起来狠狠摔到地上,支离破碎。
“你还敢提母亲?父亲!母亲是冤枉的,母亲跟江斐根本没有私情,都是她这个小贱人陷害母亲!她陷害完母亲又来陷害本宫!勾引太子殿下!”
“够了!”钟宏拍案怒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父亲!本宫说的都是真的!她那个下贱母亲勾引你,现在她又去勾引太子殿下,贱人生下的野种还是贱胚子!”钟知夏本就带着火气闯进来,说出的话自然难入耳。
“闭嘴!”钟宏怒吼,“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在我面前再提陈凝秀的丑事,还有,她的母亲,现在是朝廷一品诰命夫人,是钟府的主母,你也该叫一声母亲。”
“父亲你糊涂了!让本宫叫一个奴婢母亲?”钟知夏怒极反笑,“本宫的母亲只有一个!”
面对如此嚣张跋扈的钟知夏,钟宏眼色骤冷,“你也知道你有一个母亲,那为父倒要问问你,你母亲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出殡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有多久没回钟府了,你可朝钟府里带过一样东西!”
钟宏从来没有忘记,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一个能狠下心杀死自己祖母,对亲生母亲的死活全然不顾的女儿,对他这个父亲又能好到哪儿去?
如果一定要在两个女儿中选一个维护,他根本不会犹豫。
“父亲……你……你这是在偏袒她?”钟知夏惊愕不已,脸色微变。
“为父没有偏袒任何人,只是叫你明白自己的位置!你是侧妃不错,弃余也是,而且还是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都捧在手里的钟侧妃。”钟宏愠声警告。
在其背后,钟弃余冷眼旁观。
她记得当日偏殿钟一山告诉过她,镇北侯里的老夫人是钟知夏和钟宏一起掐死的。
这可是他们父女的死结。
到死,都解不开的结……
卫姬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出现了。
严格说是楚轩辕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让卫姬出现了。
在温鸾刺伤楚轩辕的第三个清晨,楚轩辕将卫姬五花大绑到世子府门前,扬言要当着温鸾的面,杀卫姬替诺儿报仇!
只要温鸾愿意跟他回楚,他愿意为温鸾得罪卫国。
世子府外,卫姬被绑在一根粗壮的木棍上,头发蓬乱,神形憔悴,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惨白如纸。
她哭过,闹过,现在绝望了。
温鸾那日对着楚轩辕说了多狠的话,那是再也不打算回头的狠话。
如今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甚至还算有仇的人,温鸾会跟楚轩辕回去?
不可能的。
寒风吹在脸上,卫姬仰望着天,泪水不自禁的掉下来。
裴踪,对不起。
我没本事保护我们的孩子……
“鸾儿!朕知道朕错在哪里,也知道你在怨恨什么!今日朕便将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带过来,只要你愿意与朕回楚,卫姬随你处置!”楚轩辕一身紫衣,于世子府门前孑然而立。
寒风刮过,墨发轻扬。
楚轩辕当着众人面,苦苦哀求。
一柱香的时间,府门依旧紧闭,可楚轩辕知道,温鸾就在门后,她在听。
“鸾儿,你可以不出来,但朕会一直等,每等一柱香,朕就会命人在卫姬身上划一刀,直到你出来为止。”楚轩辕的声音在这严冬里就像一道冰锥,凉薄,冰冷,无温。
府门里,温鸾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收紧,她咬着牙,那双空洞的失了焦距的眼睛一瞬间溢满水泽。
楚轩辕是有多知道她的软肋,才会拿卫姬来威胁她?
因为她知道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根本不是卫姬,她知道卫姬是无辜的,而卫姬,还怀着孩子!
这是她认识的楚轩辕呵!
自从登基称帝,楚轩辕的手段越来越雷厉风行,果断决绝,也越来越没有底线。
只要是对楚国好,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有的时候连对错都不分了!
可因为是楚轩辕,她都容忍。
一起掉进鳄鱼潭里的男人,她不容忍难道要选择失去?
“这损玩意儿还要脸不!”温鸾旁边,花无忌恨的咬牙切齿,“温鸾你别出去,卫姬跟咱们没关系,他楚轩辕想杀就杀!到时候自有卫王给她报仇!”
花无忌对生死看的很淡,她不是因为府门外绑着卫姬才这样说,府门外绑着的人若是她,她也是一样态度。
温鸾另一边,毕运也已经咬碎钢牙,“他还真敢拿卫姬威胁三公主,属下都没办法拿他跟畜牲比,简直是侮辱了畜牲!”
不管毕运跟花无忌在左在右如何碎碎念,温鸾就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过往无数次容忍跟理解,终究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诺儿的死,已经让他们的缘分走到了尽头。
她不想出去,只是不想让彼此那样难堪的面对。
三生有幸遇见你,纵使悲凉也是情!
定要将彼此仅剩的一点回忆,也消磨的支离破碎吗?
定要这般残忍到底吗!
“鸾儿!朕在等你!”府门外,楚轩辕看似坚定的语气里,透出隐隐的慌乱。
他自信此计能逼温鸾跟他回去,可到现在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府门未动。
他赌错了?
不会。
一柱香的时间,到了。
楚轩辕暗咬皓齿,“鸾儿,你既不出来,朕就只能……只能让卫姬受些苦头!”
府门内,温鸾最终妥协。
此时此刻,绑在府门外的即便不是卫姬,也是一位母亲!
然而。
在她想要大步迈出去的时候,身体忽然不能动了。
花无忌跟毕运几乎同时出手想要封住温鸾xue道,只是温鸾轻功何等了得,她躲过了这两个人的‘偷袭’,却没躲过流刃。
“花无忌!毕运!快把本公主xue道解开!”温鸾把声音压的很低,她怕楚轩辕听到会直接冲进来对身边两个人不利。
花无忌则跟毕运相视,皆默。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凄厉惨叫。
楚轩辕当真动了卫姬。
木桩上,卫姬左臂被侍卫用剑划过,鲜血迸涌,疼痛至极。
金枝玉叶,如今也是砧板鱼肉。
她忍着痛,闭上眼睛。
脑海里尽是与裴踪在一起时的美好回忆。
这辈子虽短,能遇此生挚爱也幸福!
“鸾儿!朕不会放弃!燃香!”楚轩辕无视卫姬,一双如鹰隼般的黑眸紧紧盯着府门。
他料想温鸾该出来,可是没有。
时间慢慢的过去,所有人都进入到一种紧张的情绪里,空气都似凝固,唯有那缕青烟,丝丝袅袅。
可惜,谁也没办法叫时间停下来,第二柱香也终于烧到了尽头。
楚轩辕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渴望得到回答,声音里甚至已经隐隐透着乞求,府门却依旧紧闭,“鸾儿,你连出来与朕见一面都不肯吗?”
府门里,温鸾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儿,她看似不动声色却在暗中冲破xue道。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卫姬死,对诺儿她已无能为力,但凡有一线生机,她都要为府门外那个无辜的生命,拼尽全力!
终于,楚轩辕狠下心朝侍卫挥手。
侍卫再次举剑,朝卫姬右臂狠狠划过!
‘砰……’
凭空而至的黑色小剑如闪电劈斩,与侍卫手中长剑碰撞间发出‘当’的一声暴响。
黑色小剑回旋,侍卫手中长剑却已断成两截。
楚轩辕震惊之余,一抹雪色身影犹如急速旋转的陀螺,绕过卫姬,带起粗壮木桩朝府门疾驰而去。
几乎同时,府门自内被人撞开,温鸾飞身落在玉石台阶下,花无忌跟毕运紧随其后。
钟一山带着卫姬飘然而落,立于温鸾身侧。
“一山?”温鸾没见过钟一山,但她能感觉出钟一山的内息,惊讶开口。
“三公主见谅,一山来迟了。”钟一山将卫姬落稳,之后自有管家出来为其松绑,扶回府里。
楚轩辕未曾想钟一山会突然出现,冷戾冰眸暗含怒意,“看来钟二公子是没把朕那日的话,放在心上。”
“楚王言之有误,一山有把楚王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那晚楚王急于离开,没给一山回答的时间。”
钟一山背负拜月枪,一身雪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走过去,身形挺直立于楚轩辕面前,眉目间尽显英姿。
“那晚楚王问一山受不受您的威胁,一山的回答是,不受。”
楚轩辕愤怒异常,目如寒星。
他暂时不去理会钟一山,而是看向温鸾,“鸾儿,与朕回楚。”
“花无忌,卫姬还在他手里吗?”温鸾明明知道楚轩辕在哪里,却根本不去看他,直视前方。
“没有!让钟一山给救回来了,在府里。”花无忌朝楚轩辕翻两个白眼,得意道。
温鸾闻声转身,“扶我回去。”
“温鸾!今日朕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回去,你若不走朕便铲平了世子府,杀光这里所有人!”楚轩辕恼羞成怒,“朕已经这样求你了!”
听到楚轩辕明明是威胁的语境,竟还口口声声说着乞求,温鸾真的有点儿听不下去了。
她转身,面向楚轩辕时神色渐渐有了冰凉之意,“你用卫姬威胁本公主,表面上你是因为了解我温鸾的脾气才会用无辜的人逼本公主就范,实则楚轩辕你敢说,你今日所作所为不是为了挑拨跟破坏卫、韩结盟?”
楚轩辕一时愣住,面色微烫。
“我承认,你赌对了,如果不是被花无忌跟毕运封了xue道,我必不会让卫姬受伤!可是楚轩辕,你有多了解我,我就有多了解你!”温鸾重声开口,字字句句,如珠落玉盘,掷地有声。
“鸾儿……”
就算温鸾目不能视,可那双眼睛里显露出来的冰冷跟疏离,让楚轩辕的心,空了一下。
“我温鸾出与不出你都不输!我出来,为了卫姬我只能答应与你回楚!我不出,今日这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不是我温鸾逼死了卫姬?”温鸾说的那样决绝透彻,半分颜面也不曾留给楚轩辕。
当所有心思被温鸾暴露在光天化日之后,楚轩辕只觉得心凉。
他认识的温鸾,不是这样的!
哪有现在的精明,哪有现在的刻薄!
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回首向来萧瑟处,本想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楚轩辕,你若还想让我温鸾记得当年虎兽山脉里的少年郎,就请离开,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朕做不到!”楚轩辕红了眼眶,不是泪,是愤怒跟震惊!
他如何能想到温鸾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只记得当初的少年郎,那现在的楚轩辕,她要放在哪里?“言尽于此。”温鸾冷漠转身,走向府门。
“朕说过!必要带你回楚!”楚轩辕突然纵身狠蹬马背,如豹子般的速度冲向温鸾。
温鸾未动,却是钟一山飞跃而起,与楚轩辕在空中对掌!
楚轩辕受阻落地,钟一山则挡在温鸾面前,“一山领教。”
“钟一山,你知道与朕对敌的下场是什么?”楚轩辕寒目如锥,泠冽低吼。
“不想知道。”钟一山亮枪,银色枪杆飞掠数丈,狠狠插在地面,迸起尘石。
拜月乃兵器谱前十第六的名枪,枪意随心,银色枪身在阳光下闪出的寒冽光芒,犹如钟一山眼中的寒芒。
凌厉,决绝。
楚轩辕脸色渐凝,缓慢擡手间自有侍卫将一柄金色大剑举过来。
钟一山认得那柄剑,龙渊。
黄金剑柄,赤金剑身。
楚轩辕拔出龙渊,失去剑鞘阻隔的赤金剑身薄而锋利,阳光洒落,剑身隐隐泛起红色光芒。
他只轻轻一挥,剑影如魅,红光中仿佛跳跃出一条红色巨龙,栩栩如生。
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名剑,只是剑出鞘就已经发出阵阵鸣啸。
百剑之王,当属龙渊。
“钟一山,朕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楚轩辕背负龙渊,属于王者的尊威跟睥睨天下的霸气,使得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臣服在那股威压之下,不敢妄动。
面对眼前帝王,面对龙渊,钟一山只微微一笑,“请。”
也曾傲世群雄,也曾挥剑斩过苍穹,她穆挽风又何须在楚轩辕面前低头。
楚轩辕冷肃抿唇,平举龙渊。
清越的破空声骤然响起,钟一山庄重提枪,拜月带着无比强悍的纯正枪势斩向楚轩辕。
楚轩辕只是冷哼,他还不必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放在眼里!
龙渊只以最普通的剑招冲抵。
在绝对力量面前,剑势的繁复并没有任何意义。
赤红色的灼热气浪掀顶而至,与拜月枪周围萦绕的几欲幻化成实体的白色罡气猛烈撞击。
轰鸣骤响,罡气在赤色巨龙的抵挡下再无向前!
钟一山冷眸寒戾,瞬间朝拜月枪身注入九成内力,罡气亦再无后退!
楚轩辕呼吸微顿,下一瞬那股随赤金巨龙喷薄出去的灼热气流愈渐猛烈,罡气再也无法抵挡般在空中炸裂,无数道白色剑气嗤嗤外射,犹如千万丝缕,绝美凄艳。
虎口传来隐痛,钟一山的身形在那千丝万缕的白色剑流中显露出来,明眸如辉,英姿不减。
楚轩辕到底是七国皇族武功最高者,钟一山几乎调起全部内力,才勉强接下楚轩辕的起剑式。
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儿,钟一山心知内力比拼于他而言并不占优势。
思及此处,钟一山猛然提气,突然跃起,拜月枪临空一瞬,狠刺下去!
起剑式尽,楚轩辕几乎同时纵往数步,与钟一山交错而过。
又是一声暴响。
拜月枪尖无比精准刺中龙渊剑脊!
钟一山倒飞于空,楚轩辕奋力撑剑,就在楚轩辕再欲以绝对内力震飞钟一山之际,拜月枪尖突然急速旋转,与之一起的是钟一山飞速旋转到无法分辨的魅影。
两柄绝世名器剧烈摩擦,不断迸出的星火刺痛眼瞳!
钟一山的速度远在楚轩辕意料之外,他欲抽剑却没有绝对把握能挡住钟一山突然急落的枪势。
在与钟一山的对战中,楚轩辕是保守的。
他要让自己每一剑都占绝对优势,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强大跟不容侵犯!
反观钟一山,跟楚轩辕这样的人对战,除了出奇制胜跟豁出命,还能怎么赢?
就在楚轩辕犹豫要不要抽剑相向的时候,钟一山突然挥动手臂,拜月枪尖带着旋转所产生的巨大动力跟钟一山的十成内力急速朝楚轩辕咽喉而至。
难以形容的震惊闪过脑海,楚轩辕万没料到钟一山竟然可以将枪式控制到如此精湛的地步。
面对突至的杀招,楚轩辕已然来不及收剑,狂速倒飞!
脚下尘土跟碎石不堪受负崩飞,楚轩辕急退如风,临面拜月枪穷追不舍!
终于!
龙渊回招,楚轩辕倾尽内力刺出一剑!
‘轰……’
剑尖相抵,钟一山枪式已尽,而龙渊却带着楚轩辕十成内力,相差悬殊的对决使得钟一山再也无法强硬抵阻,身体仿若断翅秋燕往后急掠!
瞬息间,钟一山感受到腰间似被一股强大而温暖的力量护住,那一刻倾注在他腰间的内力使得他紊乱的内息骤然平静。
本该吐出的那口血在钟一山落地时,被他强压至肺腑。
在他身边,那抹绛紫色的身影威严而立,金色面具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神秘。
“对不起,颜某来迟了。”
温去病松开揽在钟一山腰间的手,淡雅的声音溢出薄唇,“你且休息,到我了。”
寒风微动,温去病身上那抹绛紫色的长袍,在风中有韵律般的摆动着,一股磅礴内力渐渐外溢,钟一山震惊。
之前他借自己鱼玄经修炼到瓶颈有窥探过温去病的内观,尤其在鱼玄经到了六境中期的时候,他似乎已经能感受到温去病平日里在他面前隐藏的气息。
可现在他竟感知不到温去病的内力,而且刚刚温去病在向他注入内力的时候,那股强大到他平心而论望尘莫及的内功修为,足以说明一件事。
温去病,跃境。
钟一山用无比自信又无比欣赏的目光看向眼前男子,唇角勾起浅淡笑意,温声开口,“温去病,我信你。”
面对突变,楚轩辕收剑,眉目如冰,“你是谁?”
“楚王不必知道我是谁,只需知道,在这里,你不能任意妄为。”温去病提着落日剑走过去,衣袂猎猎,冰凉语气使得周遭气氛都变得沉冷肃杀。
钟一山则退到温鸾跟花无忌身边。
“他是谁?”花无忌一脸八卦凑到钟一山身边,“他这是来给温鸾解围还是给你?”
“有何不同?”钟一山收起拜月枪,目光一直停留在温去病身上,不曾离开。
“当然不同,他要是给温鸾解围说明他喜欢温鸾,朋友夫不可戏,他要是给你解围那就不一样了,我要收了他!”花无忌眼谗看向那抹绛紫色的长衣,笑的很是猥琐。
钟一山没理花无忌,只朝她身后瞄了一眼,“亮枪,你何时过来的?”
花无忌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咳,收也不收这样的,连个脸都不敢露……”
不管是钟一山还是站在府门正中的温鸾,都没有再说话。
楚轩辕负剑而立,冷冷看向眼前男子,“与朕作对?”
“又如何?”温去病看向楚轩辕,“楚王是想休息片刻,还是我们现在开始?”
“战!”楚轩辕怒意已被钟一山激起,此刻龙渊剑身通体赤红,红色龙身隐隐浮动。
温去病横起落日剑,“领教。”
因为铸造师的原因,落日剑在兵器谱上没有排名,但这并不妨碍它在江湖上的地位。
无冕之王。
落日起,带着温去病精纯的内力扬至半空。
整个巷子里顿时涌出一股湿意,仿佛身上是被细雨浸过,潮潮的感觉。
强者对强者的感官,只在起剑势就已经有无比深刻的认知。
楚轩辕能够感受到来自对方绝对力量的压迫,而他亦无比准确的判断出自身内力可以与之抗衡。
如果之前他在与钟一山的对战中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有可能会输的危机,但此刻,他必须拿出全部精力战这一场,才能不败。
低喝声起,楚轩辕猛然挥起龙渊!
赤红剑身冲天而起,数道红色剑气萦绕在剑身周围,那条仿佛一直被压制在剑身上的困龙脱剑遨游,带着巨大的威压跟磅礴的剑意斩向温去病。
落日剑几乎同时迸发出难以匹敌的骇人浪涛。
浪涛之巅,一条青色长龙同样腾空凌跃!
一派飞龙在天的景象,震撼了在场所有观者,惊呼声起,即便是见过风浪的钟一山亦被眼前场景震的心脉骤停。
能与王者对抗的人,只能是王者!
青红两条亢龙在半空中猛烈撞击,灼热气浪与碧海潮生间,有人感受到的是浓浓的湿意,有人感受到的却是如地狱般的焰火炙烤。
周围空气被挤压扭曲的荡起阵阵波纹,数名侍卫因为承受不住这种威严相继吐血,然而这只是起剑式。
温去病与楚轩辕几乎同时变换剑招,龙渊与落日在空中不停撞击,迸射出无数刺目白光,青红两股剑意也在半空中纠缠不清。
抛开绝对的力量抗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也被这两个人演绎的淋漓尽致。
即便是钟一山也很难精准捕捉到二人身形,花无忌好歹也是大将军,如今也只能看个热闹。
数十回合,楚轩辕与温去病难分胜负。
二人心境却是不同,楚轩辕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温去病却是平常。
劲力四射,空气中的波动震荡不休,落日再击,带着归心经四境的强悍劲气笔直刺向楚轩辕!
楚轩辕回招,以龙渊之身生生抵住那道锋利剑尖。
面具后面,温去病神色冰寒,淡如烟雨的眉峰紧皱,眼底寒霜乍现。
今日他便拼了内息受损,也要让楚轩辕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温去病的皇姐,并不是谁都可以欺负。
应该说,谁都不可以欺负!
‘喝!’温去病猛然提起全部内息灌注到落日剑,青色剑气暴涨,竟隐隐有变白之意。
楚轩辕暗惊,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他未曾预料,若不顾后果抗衡他未必会落下乘,可只为这一战便损了真元到底值不值得!
温鸾对楚轩辕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即便在最危险的境地,哪怕关乎颜面跟尊威,楚轩辕最终的决定,看的仍是利益。
所以当温去病暴出最后一丝真元与之对抗时,温鸾就知道,楚轩辕输定了。
一念之差,楚轩辕生生被温去病逼至府墙,墙壁在楚轩辕的猛烈撞击下不堪重负发出密集而恐怖的声响,向外散出无数蜘蛛丝般的裂痕。
龙渊剑身已弯,温去病却丝毫没有收力。
纵使面具下,他的唇角已经渗出血迹……
眼见楚轩辕受挫,围观侍卫哪还敢看热闹,顿时拔剑相向。
面对百余侍卫偷袭,钟一山再挥拜月枪,而此时一直‘看热闹’的花无忌亦举起鬼头枪,震臂大吼的冲了过去。
那吼声,甚是熟悉。
造化就是这样神奇,从未想有一日,穆挽风竟能与花无忌并肩作战。
百余侍卫硬是被两个人挡在百丈之外,而被楚轩辕横亘在胸前的龙渊,有了一道裂缝!
楚轩辕赤目如血,额头青筋几欲迸裂,他无比凶狠瞪向眼前男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龙渊,百剑之首。
如今却在他手里被不知道是谁的敌人斩出裂痕!
终于,在龙渊出现裂痕的时候,温去病内力耗尽,回剑式,飘然落地。
楚轩辕怒意鼎沸,龙渊再起。
就在这一刻,一直没有开口的温鸾飞身掠过,挡在二人中间,靠近楚轩辕,压低声音,“楚王这是定要龙渊,断在你手?”
温鸾身后,温去病剑势已起。
楚轩辕就这样被温去病骗了。
他不敢!
他以一国之尊,万不能在众人面前断了名器!
而此时温去病已是强弩之末,刚刚他把喘气的劲儿都给使了,现在莫说楚轩辕拿龙渊戳他,就算拿根手指戳他,都有可能把他戳倒。
“鸾儿,跟朕回去!”楚轩辕勉强忍住火气收起龙渊,大步走向温鸾。
温鸾未动,却在楚轩辕欲伸手时冷冷开口,“你我,已无可能。”
几乎同时,花无忌提着鬼头枪奔过来,长|枪横在两人中间,光芒刺眼,就犹如两人中间那道无形的裂痕,再怎么也无法忽视。
百余侍卫不敢向前,钟一山收起拜月枪,转身站在温去病身侧,掌心贴在温去病后腰位置,暗自注入内力。
温去病即刻调息,低声抿唇,“多谢。”
钟一山只是微微一笑。
“鸾儿,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原谅朕?”楚轩辕悲愤开口,眼中透着失望。
过往岁月,他的鸾儿一直与他并肩前行,而今这是怎么了?
看到龙渊几欲被毁,看到自己狼狈受挫,她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楚轩辕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真正错在哪里。
“事到如今,还谈什么原谅。”温鸾表情淡漠,“我温鸾此生有过一见钟情,是你楚轩辕,我温鸾这辈子瞎了一次,还是你楚轩辕!”
“鸾儿!”楚轩辕不喜欢温鸾用这样的语气,他们曾一起经历青葱年少,那些美好到只要想起来心就觉得很甜美的画面,如何能用这样极度恶劣的词语去形容。
“楚轩辕,你我此生缘尽。”温鸾很累,累到她真的不想再跟眼前这个男人多说一个字。
于是她转身,朝着府门方向迈过去。
就在这时,楚轩辕终自颈间拽下他一直戴在身上的鸳鸯玉扣。
这是当年大婚之夜,温鸾亲手给他戴的鸳鸯玉扣,这么多年,他从不曾离身。
“你当真,要与朕恩断义绝?”楚轩辕卑微过,乞求过,甚至在这么多人面前狼狈不堪,苦苦哀求,温鸾却无动于衷
他愤怒,也放弃了低头。
温鸾止步,她知道此时此刻被楚轩辕握在手里的是什么。
那块鸳鸯玉扣是她亲手打磨,那是块沧水玉,遇风会发出清灵的声音,很动听。
“你既执意,今日朕便在此,废妃!”楚轩辕恼恨温鸾的态度,猛擡起手。
鸳鸯玉扣被楚轩辕狠狠抛向地面,就在玉扣几欲崩碎的那刻,钟一山倏然祭出黑色小剑。
小剑如流光般衔起玉扣上的金丝线,硬是将鸳鸯玉扣带了起来。
剑入袖,钟一山拿着那块鸳鸯玉扣走向温鸾,“三公主。”
场中无人知道钟一山用意,温鸾却知。
她感念般从钟一山手里接过玉扣,之后无比缓慢转身,平静无温的表情里蕴着难以形容的悲愤,“我温鸾此生扪心自问无愧于你,纵断绝往昔恩义,也由不得你楚轩辕废妃。”
温鸾狠咬皓齿,美眸轻颤,“今日在场之人可为本公主作个见证,我温鸾,在此休夫!”
众人皆默,连空气中都迷漫着一阵死寂的气息。
没有人在这一刻开口,连花无忌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休夫?
敢把皇上休了的女人,七国当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看着温鸾握着鸳鸯玉扣的手缓慢擡起,楚轩辕的心就像是被人紧紧揪住,攥一下就有心血狂滴,刚刚冲上脑门儿的羞愤渐渐降下来。
他怎么能摔了玉扣?那不是他真心的!
鸾儿,不要……
玉坠,玉碎。
无数块迸起的沧水玉,在阳光下闪着七彩般的光芒,绝美惊艳。
犹如他们的初见,惊吓中亦有惊喜。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寒风刮过,那已然在地上碎成无数渣滓的沧水玉发出阵阵清灵的音符,像是一首永世的葬曲,埋葬了虎兽山时的少年郎。
温鸾转身,决绝而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花无忌,她兴奋跟上温鸾,毕运亦随之回到府里。
钟一山则看向温去病,温去病心领神会,纵身飞掠。
直至那抹绛紫色身影离开,钟一山自觉再无留下来的必要,转身离去。
府门外,一片沉寂。
楚轩辕身体突然不支的跌下去,幸有龙渊。
他单臂杵在龙渊上,视线望着那一片碎裂的沧水玉,犹如他已经破碎不堪的心脏。
脑海里无数过往画面不停闪现,楚轩辕握着龙渊的手愈渐收紧,这不是他来周国的目的!
他只想将温鸾接回楚国,他相信只要温鸾能跟他回到楚国,总有一日,他总有一日能把温鸾哄好。
他们还能像以前那样恩爱!
然而现在,他得到了什么?
休夫。
他再也不是那个女人的夫君了吗?
这叫他怎么接受!
风起,沧水碎玉随风而逝。
渐渐的,连那阵阵清灵的声音,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