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景城的惊天动地,皇城则稳如死水。
半个月的时间,除了御王孙来皇城,皇城里几乎没发生别的大事。
按照规矩,御王孙来皇城的第二日便该到周皇面前述职,奈何周皇龙体欠安,御赋见的是朱裴麒。
述职内容汤汤水水,没一点儿干货。
朱裴麒对御王孙没有好印象,此人耿直的让人讨厌。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穆挽风’三个字被他提起二十几次,特别不识相。
皇城,逍遥王府。
愈近年关,天气愈冷。
朱三友本着‘本王需要冷静’的原则,与御赋对弈的地点仍在醉翁亭。
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亭里除了裹着狐裘大氅的朱三友跟御赋,还有陪同在朱三友身边的四位御医。
这事儿还要追溯到三日前的那场对弈,当时要不是御医院费适恰巧过来找朱三友,朱三友能直接抽死在醉翁亭。
后来得游傅一粒千年人参配制的药丸,朱三友才算保住一条命。
这会儿醉翁亭里,朱三友已经输的找不着北,站在他背后的四位御医心里很慌,游傅给的药丸只剩下最后一粒,目测到太阳下山之前,逍遥王还能再输十场。
就现在朱三友抽搐的频率来看,五场一粒救命药丸。
“皇叔,侄儿很费解,跟温去病下了三年棋,你居然还能活着等到我来,这三年你是靠什么支撑的?”一袭深邃宝石蓝的锦袍下,御赋双眼明亮若星。
朱三友直接捂住胸口,心绞痛。
就在这时,朱三友背后一个很年轻的御医过来接话,“御王孙有所不知,逍遥王与温教习下棋时只有平棋,从未输过。”
那名御医是两年前从太学院文府走出去的,当年在文府他有报棋室,他还清楚记得在当时已是文府教习的温去病说过一句话。
‘论下棋,本教习只服逍遥王。’
听到御医这般描述,御赋冷哼,“没想到温去病那样虚伪,本小王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亭内,朱三友狠狠吸了两口气,擡头看向御赋时眼睛里冰火两重天,一只血丝满布,一只冷波流动,输的人都快分裂了,“你想说什么?”
“论输棋,本小王只服逍遥皇叔,没有最快,只有更快。”御赋句句发自肺腑,眼睛里装满了真诚。
“再下!”朱三友不相信,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输棋,只是没有发挥好。
御赋不厌其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若能助朱三友打破输棋记录,也算功德无量。
朱三友的生命,岌岌可危……
午时过后,钟弃余看似百无聊赖的在御花园临湖凉亭里呆望碧湖。
这里是她与二哥经常来的地方,眼下二哥不在,她一个人呆的也是无趣。
她自己手底下的几个眼线都在皇城,想要知道二哥在景城的消息,就只能从朱裴麒嘴里套出来。
只是她又不能过分在朱裴麒面前提起二哥,免得惹人怀疑,所以半个月过去了,她连二哥是不是安全抵达景城都不知道。
这会儿,虚空琢从外面小跑进来,“娘娘,钟大人走了。”
钟弃余轻吁口气,搥住桌面站起身,将手里锦帕掖到袖口,步调有些懒散的走出凉亭。
“轮到我们了。”
冬天的冷宫,分外凄凉。
寒风大作时,宫外干枯树枝不时发出‘咔嚓’声响,破损的窗布有风吹进去,冷且不说,偶尔还会发出鬼哭狼嚎似的呜咽声。
这会儿站在冷宫门外,钟弃余分明听到里面传出敲敲打打的声音。
“你在外面候着。”钟弃余将虚空琢留在外面把风,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门启,本就凄寒的冷宫因为吹进风的关系,越发显出几分阴森。
听到声音的钟知夏猛然回身,看到钟弃余一刻,眼底骤寒,“你还来做什么?”
“自然是过来看看二姐……啧啧,二姐便是呆在冷宫,是不是也该注意一下仪容,这发髻几日没打理过了?”
“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钟知夏蓬头垢面,一身肮脏,此时那双眼正敌视般盯着钟弃余,幽声低吼。
钟弃余摇头,“你的笑话,本宫都看够了。”
“钟弃余!”钟知夏怒极,猛然攥紧一直被她握在手里的木碗。
之前因为打碎过几次瓷碗,宫里小太监再送吃的进来,便换了些不易破损的物件。
“二姐若想打,可得瞄准,若是打偏亦或没打着,本宫怎么到太子殿
钟弃余瞧了眼整个冷宫,桌倒椅残,选来选去选了把相对好些的椅子,之后把它立起来坐到上面,“或者二姐走近些?这样瞄的准。”
“就是卖惨!你就是因为在太子殿钟知夏恨声低吼,手里的碗却迟迟没有掷过去。
钟弃余承认,“二姐现在也很惨,不如余儿这就去把太子殿下叫过来,你也卖卖,看看你卖不卖得出去?”
“你!”
“我怎么?我钟弃余自小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什么惨没卖过?你以为卖惨容易?没有十几年功底这事儿还真挺难的。”钟弃余心平气和擡起头,“事到如今,二姐也该认清事实,你走不出这座冷宫了。”
“不可能!父亲不会不管我,他……”
“他不敢?”
钟知夏微怔,“你什么意思?”
“不就是老夫人死的那点事儿么,你以为父亲怕你威胁?”钟弃余冷笑着看向钟知夏,微挑眉峰,“如果不是我钟弃余,你现在已经死了知道么?”
钟知夏噎喉,“你是不是……知道?”
“嗯。”钟弃余点头,“我知道老夫人的死,钟宏也有份儿,她是你们两个一起掐死的,所以说那个老东西真的是眼盲心瞎,看不出谁好谁坏,死也活该。”
钟知夏明显是被钟弃余的话吓到了,“你……你怎么知道?”
“你且瞧瞧……”
钟弃余擡起手腕,皓白玉腕上一只翡翠玉镯格外显眼,“你之前不是问我这镯子从哪儿来的?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去挖了老东西的坟,从她骨腕上摘下来的。”
钟知夏‘啊’了一声,面目惊恐跌坐到地上,“你……你怎么敢!”
“你都敢活活掐死她,我只是掘了她的坟而已啊!”钟弃余觉得好笑,“要说那个老东西只怕是极委屈,才会托梦,把她是怎么死的全都告诉我了,她想让我替她报仇。”
“胡言乱语!”钟知夏脸色惨白,愤声反驳。
“这事儿是不是我胡说很好证明,我只要去找钟宏,把当晚的事和盘托出,你觉得,他会以为是谁告诉我的?”
钟知夏害怕了,那晚的事只有她跟父亲知道。
倘若那件事从钟弃余嘴里传到父亲耳朵里,除了她,还会是谁泄的密!
如果那件事不是秘密,父亲又会如何对她?
她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钟宏身上。
“二姐想多了。”钟弃余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钟知夏的蠢,“你真以为钟宏怕你威胁?”
钟知夏怒视钟弃余,寒戾低吼,“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重要吗?”钟弃余嗤之以鼻,“现在重要的是你身边,没有人!”
“你什么意思?”
见钟知夏那副彷徨模样,钟弃余冷笑,“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本宫暗中替你挡下掺有剧毒的残羹剩饭,这世上早就没有你钟知夏这个人了,钟宏,想杀你。”
“不可能!你骗我!”钟知夏震惊不已,眼中瞬间惊恐万状。
“你钟知夏现在有什么值得本宫骗的?”
钟弃余缓身站起来,走过去,“本宫教你,当你想要威胁钟宏的时候,就不该把钟宏当作父亲,父女之间的理所当然在你威胁他的那一刻开始,荡然无存,威胁他,你首先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一旦你出事,那个人便会将秘密公之于世,这样他才会怕。”
钟弃余的话,钟知夏一样也没做到。
直到现在她依旧把钟宏当作父亲,虎毒不食子,钟知夏从来没想过钟宏会真的对她怎么样,而她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如果禾画还活着或许她能帮你,现在么,你能靠的人就只有……”钟弃余停到钟知夏面前,唇角微抿,眸间闪亮,“我。”
“不可能……父亲不会杀我!”感受到钟弃余身上那股冰冷煞气,钟知夏猛的后退,怒声驳斥。
“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掐死,你算什么?女儿?”钟弃余摇头,“你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他人面兽心的人,至于女儿……”
钟弃余擡手指了指自己,“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在这里。”
“不可能……这不可能!”钟知夏一直坚守的心理防线,在钟弃余的步步紧逼下,崩溃瓦解。
“钟宏要杀你是事实,但以本宫的手段,想在不知不觉中保下你也非难事。”钟弃余瞧了眼宫门,“冷宫凄苦,终究不该是二姐的归宿,但若二姐执迷不悟,这辈子也只能死在冷宫。”
钟知夏脸色惨白,仓皇无依,她身体再也支撑不下去堆到地上,欲哭无泪,“你想要我做什么……”
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钟知夏,钟弃余欣慰,自己这个二姐,也终于聪明了一回。
“当面指认钟宏,杀害老夫人。”
“不!”钟知夏猛然擡头,眼中尽是骇然。
钟弃余瞧了眼钟知夏,“这是二姐最后的机会,倘若二姐拒绝,本宫自今日起便不会再来这里,也不会再管送来冷宫的残羹冷炙,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
钟弃余转身时瞥了眼地上摇摆不定的钟知夏,“毕竟这皇宫里,没人在乎你的死活。”
这句话真是戳心了。
就在钟弃余行至冷宫门口的时候,背后突然传出一阵低喝,“我指认!”
听到钟知夏的肯定回答,钟弃余眼中闪出一抹异彩。
绝望是需要时间的,她之所以没在钟知夏入冷宫之初提出这件事,就是因为时间没到。
至于钟宏有没有给钟知夏下毒?
没有……
远在千里之外,景城。
且说钟一山与钟无寒率兵回城之后,钟无寒先带着三千兵去了军营,钟一山则直接赶往将军府。
按照之前的约定,温去病应该已经在将军府里等他。
将军府位于景城东南,与闹市相隔甚远。
就整座将军府建筑的地理位置来看,没在巷子里,左右也没有住户,十分偏僻且突兀。
此时钟一山刚赶到将军府,便见门前石狮旁边靠着一个人影。
月牙白的长袍,雪色狐裘大氅,墨发垂在狐裘上。
风起,微扬。
府门前,钟一山静默站在台阶前,无声看着眼前靠在石狮上怀抱焚天剑歪着脑袋,睡的正香的温去病。
他能感知到温去病的呼吸,当真是睡着了。
能把武功如此高超的温去病累到当街睡过去,可见昨晚必是一场猛烈激战。
而毋庸置疑的是,温去病并没有救出镇北侯。
否则温去病不会睡在这里。
钟一山犹豫片刻,弯下腰。
阳光落在那倾世绝艳的容颜上,仿佛散着淡淡的光晕,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好似两排小扇挡住原本灿若星辰的眼睛。
温去病睡的很沉,钟一山忽然有些舍不得叫醒他。
“别过来!”
不想钟一山犹豫时,温去病突然抖了一个激灵,猛然睁眼瞬间,入目竟是此生最美风景。
温去病一时没缓过来,眼睛直直盯着钟一山。
他家阿山几次入梦,都没有这次真实。
“怎么睡在这里了?”钟一山见温去病直勾勾盯着自己,脸颊微红。
温去病这方清醒过来,单手抱着焚天剑,另一只手抹净嘴角哈喇子。
嗯,即便是最狼狈的睡姿,也是惊为天人。
“阿山你回来了……”温去病缓过神儿之后忙从台阶上站起来,“对不起……”
钟一山知道温去病想说什么,“你受伤没有?”
没等温去病开口,钟一山注意到温去病脚下锦靴已经裂开,隐隐可见脚趾。
“我没事!平坝那边怎么样?”温去病见钟一山盯住自己双脚,下意识把脚朝后缩了缩。
钟一山移开视线,走上台阶,“兄长先行回军营安顿,随后就会过来,他叫我们在府里等他。”
“哦……”见钟一山敲门,温去病随后跟过去,“这府里的人只看令牌……”
温去病话音未落,府门已然打开,钟一山也在同时,亮出钟无寒的腰牌。
守门的是个哑巴,因此从不跟人废话,有令牌就进,没令牌就滚。
府门开启,钟一山跟温去病一前一后走进来。
偌大将军府,下人寥寥可数。
厅前左右分别是两处空旷的练武场,场中摆着两排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勾叉皆有,随眼一看,那些兵器皆有磨痕。
“阿山你瞧瞧,兄长平日习武很是勤奋啊!”温去病快走一步凑到钟一山身边。
钟一山止步,看过来。
温去病被钟一山的眼神震到,噎了噎喉。
“那是我的兄长。”钟一山轻描淡写开口,走向正厅。
温去病倏的松了口气,“你的兄长就是我的兄长,没差别的!”
“那可不一定……”
钟一山边说边走,进了正厅,温去病则留在厅外,多看了几眼那排兵器架。
‘不一定’是几个意思温去病不知道,但后来,他对‘弟夫与大舅子’的相处之道,有了无比深刻的领悟。
就是要对他的弟弟好!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稍有不慎扔进油锅,炸成两面金黄。
再后来,温去病看到自家皇姐时,十分委婉表达了如果温鸾是个男的就好了。
温鸾没委婉,直接用拳头告诉温去病这不可能……
厅内,钟一山正想问温去病昨晚之事,不想温去病就像突然想到什么要紧事一般冲进厅里,“阿山!那个曲枫袖不是好人!”
钟一山蹙眉,“你怎么想到她?”
虽说钟一山这一路都对曲枫袖的出现表示怀疑,但事实上,曲枫袖并没有对他们做出任何不轨之事,甚至还两次出手,舍命相救。
“我昨晚入寒山寨看到他双生子的哥哥了!长的一模一样!他们用的剑也一模一样!”想到初见曲银河那一幕,温去病到现在都惊魂未定。
钟一山蹙眉,半晌不语,“哥哥?”
“嗯!他说他是曲枫袖的哥哥!”温去病狠狠点头,之后凑到钟一山身边,“没想到那个曲枫袖居然是寒山寨里的女山贼!”
钟一山陷入沉思,脑子里忽然闪出一种可能却被他瞬间压制下去。
不可能。
“那昨晚你是与曲枫袖的哥哥交的手?”当日对敌,钟一山对曲枫袖功底的认知,当在自己之上。
至于她的哥哥,许在她之上。
“是啊!呃……好在本世子有焚天在手,他没占到偏宜!”温去病搪塞开口时,注意到钟一山视线再度落到他那双锦靴上面,“这个不是他打的!”
“那是怎么弄的?”钟一山不解。“狼!一群狼!追我的至少也有三百只!”温去病随后告诉钟一山,那群狼除了追他,剩下的百余只去追了曲枫袖的哥哥。
于是乎,原本已经跳出包围圈的温去病重新折返回寒山寨,希望能找到钟勉,结果一无所获。
钟一山听了半天,概况总结只有一句话。
钟勉安然,但人仍在寒山寨。
那么接下来,如何将钟勉救出寒山寨,便是让他最头疼的问题。
平坝一役,他能胜出功在出其不意。
眼下寒山寨早有防备,想要救人难上加难。
就在这时,府门突然响起。
守门哑巴才把门板嵌了一个缝,外面的人猛一用力,哑巴直接被飞弹回来的门板撞晕到地上。
“来人!来人!”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
钟一山打从厅里听到声音,猛的起身,温去病几乎同时转身,二人视线之内,婴狐扛着镇北侯,兀突奔进厅里。
“一山!快过来帮忙,我把镇北侯给你抢回来啦!”相比二人,婴狐无比淡定,直接把镇北侯撂到厅内正中一块圆形翡翠桌面上。
门外有下人气势汹汹聚过来,钟一山当即举起令牌,“自己人!”
偏在这时,刚刚清醒过来的守门哑巴爬起来,正想阖门时又是‘咚’的一声,哑巴再一次被飞弹回来的门板撞晕到地上。
小狼跟小花狂奔而入,小叉叉不走门。
又是一阵骚动,钟一山干脆叫府上下人都去后院冷静冷静!
“婴狐,这……这是怎么回事?”厅内,钟一山看着桌面上昏迷不醒的镇北侯,讶异非常。
婴狐一路狂纵累的不行,这会儿边喘边答,“没怎么啊!昨晚我去寒山寨把你父亲给救回来啦!要不是昨晚雾太浓看不清楚,我铁定会去平坝那边把钟元帅也给救出来!”
旁边,温去病冲到婴狐面前,一脸震惊,“昨晚你去寒山寨了?”
“去了啊!”
还没等婴狐把话说完,守门哑巴又一次清醒过来,又一次被门弹飞。
“婴贤弟!”
这回进来的,是伍庸。
紧接着,钟一山让婴狐把镇北侯背到后院厢房,自己与温去病一并跟过去,伍庸负责医治。
至于将军府里的下人,因为三小只跟着婴狐到了后院,他们又都跑到前院冷静了。
房间里,伍庸在给钟勉医治的同时,婴狐将整个过程和盘托出。
前世今生,穆挽风领军数载,自认也是将才。
但对婴狐,她服了。
想象力天马行空,行动力前所未有,思绪难以用语言形容,脑回路完全有别于常人,说的就是婴狐!
带狼出征还大获全胜,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种绝世天才!
“婴狐,这应该算是你任雀羽营主帅的头功!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钟一山赞赏开口,清眸闪亮。
刚刚还是他心头大患的问题,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婴狐,真乃他的福星。
旁侧,温去病看向婴狐的眼神儿都有些不一样了,拽起长袍,把脚一伸,“那群狼是你放的?”
“是啊!”婴狐点头。
“本世子这双鞋值五百两银子,被你那群狼咬成这样,你看怎么办?”温去病恨的不是狼,也不是特别心疼他那双金丝锦缎的靴子。
他恨的是婴狐明明是捡漏,还被他家阿山夸上天!
要不是他跟寒山寨里那个大当家打到天昏地暗,婴狐能那么容易把钟勉给扛走?
婴狐从头到尾干了什么?
现在最累的那一个是谁?
“什么怎么办?”婴狐瞅着温去病的靴子,一本正经道。
温去病瞪眼,把脚擡的越发高,“看见没?”
婴狐瞅着温去病露在外面的脚趾,动了动脑筋,“我的狼为啥咬你靴子,你是不是踢我的狼了?你敢踢我的狼?踢了几只!”
眼见婴狐瞪眼,温去病都想骂人了。
是那群小可爱先咬的他啊!
“伍先生,父亲可还好?”早就走到床榻旁边的钟一山根本不理会两个智障在那里争辩,忧心问道。
“没想到寒山寨的人居然对侯爷下这么重的手。”伍庸面目沉凝,愠声开口。
温去病听罢,当即走到床榻旁边。
入目所见,镇北侯整个脑袋被白纱包扎的就只剩下两个眼睛露在外面。
温去病震惊,他当时在忠义堂的时候看到过钟勉,那时好好的!
这会儿婴狐也跟着跑过来,左看看,右看看。
“我不知道……”
婴狐真不知道。
自忠义堂狂奔下来的时候雾还大,婴狐也是人,他又不是神,一来看不清周围树木,二来他背后也没长眼睛。
但这事儿,伍庸知道。
伍庸跟在婴狐尾巴后面追了三条街,婴狐怎么背的镇北侯伍庸看的一清二楚。
那么问题来了。
他跟寒山寨什么交情,跟婴狐又是什么交情?
且不管镇北侯醒过来怎么说,反正他认定这些伤是寒山寨所为。
“父亲可有大碍?”钟一山神色幽冷,眼中寒意森森。
“钟二公子放心,有伍某在,侯爷不会有事。”伍庸停顿片刻,又道,“不过侯爷中了蛊。”
钟一山大骇,“中蛊?”
“只是抑制体内真气运转的普通小蛊,并不会对侯爷的身体造成伤害,这个伍某有办法。”伍庸之所以没先说蛊虫之事,原因在此。
依伍庸之意,想要吊出此蛊不是难事,但这件事说明寒山寨里有会下蛊之人。
所谓蛊,跟祝由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当日徐长卿便是利用祝由术控制了云霓裳才会让侯玦陷入困局,同样,利用蛊虫也足以控制一个人。
这才是关键。
听到伍庸解释,钟一山恍然,“一山见过下蛊之人,是个苗疆女子。”
“苗疆蛊虫神秘且强大,你们都要小心。”伍庸肃声提醒。
旁边,一直站在床尾没说话的温去病,最终决定不再说话。
即便婴狐的狼咬了他的金靴,他也不会揭穿镇北侯头上的伤不是寒山寨所为。
因为比起曲枫袖跟她的哥哥,温去病还是可以跟婴狐在一个屋檐下相亲相爱的。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身银白铠甲的钟无寒自外而入。
正值午时,阳光自窗棂洒进来,刚好落到钟无寒身上,他宛如神将,威凛而至,刚毅冷俊的容颜透着与生俱来的神威,棱角分明的轮廓,薄削轻抿的唇,尤其是那双锐利的黑眸,不怒自威。
“兄长!”
随着钟一山一声轻唤,温去病与钟无寒初见,便觉得十分亲近。
“钟元帅,在下……”
“兄长?”婴狐猛一声打断温去病,更阻住温去病过去讨好的步伐,直接冲到钟无寒面前,“你不是被困在平坝上吗?我正打算去救你!”
婴狐自来熟,但凡跟钟一山很熟的人他都觉得很熟。
“兄长,这位是婴狐,雀羽营主帅,昨晚他带着院里那三小只夜闯寒山寨,救回了父亲。”钟一山上前介绍时不忘拉上温去病,“这位是韩国世子温去病,他昨晚也有入寒山……”
“可是我没见到他!”婴狐的性子不会邀功,他只是好奇。
温去病深吸口气,那是因为你瞎!
“温去病拜见钟元帅。”温去病拱手施礼时。
钟无寒还礼,“一路辛苦。”
就在温去病想说不辛苦时,钟无寒已然转向婴狐,“婴元帅,请受无寒一拜!”
钟无寒视钟勉为亲生父亲,当日钟勉被擒,若非易铭以三千将士性命迫使其留在平坝稳定军心,他早就冲上寒山寨。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可受不起!”婴狐当下冲过去扶起钟无寒,“你是一山兄长,就是我婴狐兄长,我可以拜你,你不能拜我!”
被婴狐扶起之后,钟无寒再度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旁边,被钟无寒礼貌忽视的温去病咬碎钢牙。
现在的温去病,就好比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外面天空朦胧的黑,难以形容的孤独感让他仿佛体会到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
嗯,就是这么委屈。
此时钟无寒已然行至床尾,见过伍庸之后忧心看向镇北侯。
钟一山则将刚才伍庸所说如实相告,钟勉虽然昏迷,但无性命之忧……
自皇城出发,四路人马中有三路已经在景城汇聚,所行之事不日将传回皇城,震惊朝野。
毕竟凭一人之力解平坝困军之围,以一人之力独闯寒山寨救出镇北侯,这种事落在当朝任何一位武将身上都不可能发生。
偏偏落在钟一山跟婴狐身上,发生了。
此时范涟漪与段定率领的一万兵已出义郡,再行一日便可抵达景城。
待消息传到二人手里,范涟漪不禁感慨,“当世论用兵之奇,怕是没有谁能赢得过元帅。”
“论唬也没人比得过婴狐,他居然单枪匹马去闯寒山寨!”段定接过范涟漪手里密信,瞠目结舌。
“是呵,非但单枪匹马,居然还把镇北侯给救回来了,应该说论运气,当世没谁比得上婴狐。”对于婴狐的运气,范涟漪也是嫉妒了。
就这件事,后来大家议论起来的时候,多为温去病抱屈,婴狐不以为然,那叫运气?
那叫凭实力捡漏!
众人想想,觉得婴狐说的也对,毕竟以婴狐的本事倒也能与曲银河一战,但温去病能号令
群狼吗?
除了景城危机已解,信里最重要的内容便是让范涟漪跟段定在一万兵中分出两千兵,由杨伟率领,折回义郡。
对于这条军令,范涟漪跟段定皆不能理解,但却毫无理由照作。
此时段定已从前军纵马折向后军,行至中军时与钟一山亲点的李烬打了个照面儿。
段定知道婴狐讨厌李烬,经常明目张胆给他穿小鞋,但那是婴狐。
同为雀羽营兵将,背地里如何且不论,见面自然要打招呼。
见段定颌首,李烬亦点头回应。
二人擦肩而过时,李烬不禁回头,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也曾是一军主帅,李烬一早猜到钟一山此行为何点他,明里不计前嫌,暗中怕是想趁此机会除掉自己。
李烬不是不能推辞,但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钟勉就在景城!
之前因为颖川方面不许他在皇城对钟勉下手,此番来到景城,他无论如何都要给弟弟报仇。
不管是钟勉,钟一山还是钟无寒,总有一个要把命,留在这里……
皇城这段时间依旧平静的如一滩死水,如果说近两日唯一的一件大事,就是逍遥王府的朱三友差点儿死翘翘。
幸有费适请游傅入逍遥王府救治及时,朱三友才捡回一条命。
就这,御赋在朱三友睁开眼皮的第一句话,还欲邀其下棋。
拿御赋话说,我还可以让你输的再快点……
夜已深。
皇城靠近鱼市的一间破旧宅院里,流刃看到了魏时意。
依照魏时意之前的指示,他每隔两日便会将御赋的行踪送到这里,今晚亦是。
“属下叩见主人。”
流刃进来时,魏时意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白蜡微燃,蜡油滴在桌面,叠起厚厚一层。
魏时意手里攥着流刃这几日送来的字条,每一张字条上都记载着御赋一整日的行踪。
每一日,都相同。
“他没出去过?”魏时意擡手示意流刃起身,眉峰微蹙。
流刃拱手,“除了述职那日,御赋一直呆在逍遥王府,整日与朱三友对弈,次数最多时一天下了一百六十盘。”
“那么快?”魏时意微愕。
流刃点头。
“难怪连宫里那位白发神医都去了逍遥王府。”魏时意今日上朝时得到的消息,心里替朱三友觉得不值,这会儿想想,若有谁与他对弈一日输百余盘,他只怕死的更快。
“颖川来了消息,御王表态,愿以王爷马首是瞻。”魏时意将手里字笺置于烛下,骤燃。
流刃惊讶,“御王愿意投诚?那我们是不是……”
“御王虽然投诚,但言辞间颇为犹豫,大有随波逐流之势,他当是知晓澹台王与我颖川结盟,才会表态……”字笺燃烬,魏时意扔了指间残渣,“御王的这颗定心丸,还是要我们来给他吃。”
流刃不解。
此时魏时意已然自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黑色方盒,“这里面是一只毒虫,将其放到御赋房间里,毒虫自会根据房间的气味儿辨出房间主人,进而钻到他的身体里。”
“主人是想杀了御赋?”流刃震惊。
“御赋死在逍遥王府,不管谁是凶手,周皇都有保护不周的过失,御王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儿,届时御王必会记恨周皇,自然就会对王爷死心塌地。”
与徐长卿跟苏仕不同,魏时意的视野,落在外姓五王身上。
颖、御、澹台、孔、薛。
其中势力最大的澹台王已与颖川结盟,倘若加上御王,那么五王有三王造反,剩下两位就算忠心,周皇也根本不会相信。
届时只需要几招反间计,外姓五王尽归颖川。
要知道,外姓五王麾下兵力的总数,占大周四分之一。
不可小觑。
流刃不再质疑,他的职责是服从,谋士有智者的谋略,他不过是忍者,想太多对他没有好处。
只是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在谋士堆里打滚的流刃并没有意识到,他若动起脑子,那也是非常可怕的。
“景城那边有消息了吗?”魏时意突然想到钟一山。
流刃摇头,“暂时没有。”
魏时意微微颌首,“你先退吧。”
待流刃退离,魏时意独自坐在桌边,目光凝视眼前白烛。
当日苏仕之事既然是钟一山一手策划,那么小钗劝他投选雀羽营,到底是因为保全碧碧堂的自主行为,还是,得了谁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