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棋狂

棋狂

时间不等人,距离子时越来越近,钟一山依照之前在将军府里摆下的四杀阵,分别将预定的八个人分为四组,各自镇守一处。

婴狐依旧跟范涟漪,段定跟毕运,钟一山与温去病,而阵守正东方位的是钟无寒跟伍庸。

且说列阵之前,钟一山有单独找过伍庸,一是想感谢伍庸仗义相助,二来也是想知道父亲何时会醒。

可意外的,他从伍庸那里得知了御赋的情况。

也就是说,御赋中毒十有八九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是离间御王跟颖川王的关系,结论就是,御赋就算不是自己人,也肯定不是敌人。

那么曲银河也就不是敌人,非但不是敌人,还是他应该重点保护的人物。

一句话,曲银河万不能出事。

阵启之前,钟一山刻意叮嘱,无论如何不可伤曲银河太重,更不能叫曲银河死了。

夜已深,苍穹之上圆月似盘,月光如银,照亮整个景城。

都说月明则星稀,今晚的星辰似乎也格外美,点点繁星就像是御赋身上那件宝蓝色锦衣上的银扣子,闪烁其华。

终到子时,钟一山一袭简单装束,自怀里取出那日从寒山寨所得的黑白旗,纵身飞跃将旗帜悬在四杀阵的阵眼。

落地时,钟一山一声沉喝,

“阵启!”

府内,八人当即分四组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飞跃出将军府。

婴狐跟范涟漪守正北,二人落至钟一山之前指定的位置后,婴狐还是那句话,让范涟漪跟在他身边!

范涟漪自然摇头,婴狐当即就改口,那就我跟在你身边!

对此,范涟漪哭笑不得。

“对了,一会儿要是曲银河来闯,朝死里打。”婴狐低声告诉范涟漪。

范涟漪震惊,“元帅不是说手下留情吗?”

“一山这样说,可温教习不是这样说的,温教习说一山有把柄落到那个曲银河手里,一山叫咱们别往死里打,是怕咱们打不死他,要是能打死,肯定是打死最好。”婴狐一本正经道。

范涟漪皱眉,“温世子这样跟你说的?”

“没错!听他的没错,我能看出来他没说谎!”婴狐的解释是,温去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面目十分狰狞。

反正在婴狐看来,那是特别恨一个人时才会有的表情。

范涟漪没有表态,但心里隐隐对曲银河有了敌意……

此时,段定跟毕运也到了将军府的正西方位,同样的话毕运对段定也说了一遍,段定倒是没反驳。

他就反问了一句,“你还是保佑曲银河能手下留情比较好。”

毕运想了想,觉得很对。

一个在雷阵里同时对抗自家主子跟钟无寒而毫发无伤的人,哪是他们手下不留情就能打死的。

至于毕运为什么要对段定说这番话,那是因为他第一次从自家主子手里拿到现钱儿。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更何况毕运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谁的暗卫。

但他又是一个特别本分的暗卫,暗卫守则最后一条,主人不在身边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拼命,你都死了还如何保护主子?

所以,毕运觉得曲银河要真闯正西,他估计会装死……

黑白旗已在将军府内扬起,正南方位,钟一山跟温去病各自持剑。

“阿山你放心,一会儿曲银河若闯正南,我一定会手下留情!”温去病提着焚天凑到钟一山身边,信誓旦旦。

钟一山转眸,微笑,“乖。”

“可就是……我有时候……有点儿控制不好焚天……”温去病特别为难看向钟一山,“要真是伤了曲银河,你别怪我。”

男人呵!

就这点儿事咋就过不去了呢!

“不怪你。”钟一山只道温去病说说而已,凭他对‘颜回’的了解,温去病不会把曲银河怎样。

“阿山你放心,我尽量控制!”温去病保证之余,下意识握紧手里焚天。

他尽量控制在钟一山来不及救的时候,送曲银河扶摇直上九万里,再掉进海里五万里。

喂!鲨!鱼!

钟一山未理温去病,子时已过,阵已启,只是将军府周围却无半点动静。

他多少,有些忐忑……

正东方位,伍庸也拿到温去病现钱儿了。

但他没跟钟无寒说那些个有的没的,一来他又不是谁的暗卫,犯得着对谁忠心,二来他打一百个保票温去病那厮事后不敢问钟无寒。

温去病怎么问?

大舅哥,伍庸跟你说让你把曲银河朝死里打没有?

钟无寒直接就得跑到钟一山面前,温去病跟你坦白他跟伍庸说的那些话没有?

此时坐在轮椅上,伍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那一百两银子。

第一次,他居然能在温去病面前空手套白狼!

怎么莫名有一种很幸福的不真切感觉呢……

颖川的夜,很美。

浩渺无垠的大海,在暗夜的天空下深邃,且神秘。

那抹看似苍老却又高大的身影孑然独立,海风阵阵吹拂,老者鬓角处银发如丝,身体却如巍峨的山峦,缄默无声却威凛霸气。

有黑影闪现,跪在城楼。

“启禀王爷,御王前日已从御城出发,朝颖川而来。”

老者面朝大海,海浪击石,阵阵海风扑面,刮过那张沧桑中透着不息斗志,刚毅中透着冷静果敢的面容。

“那条只会犬吠的老狗。”老者在说这句话时,没有嫌弃厌恶,有的只是无奈。

“要不要属下将其截回?”黑衣人请示道。

老者擡手,“不必,且叫那条老狗过来,本王可是有几十年没听到他的叫声了。”

黑衣人不语,低头。

“魏时意的密信,你看了?”老者声音浑厚,如敲沉钟。

“属下看过。”

“既是看过,传令宇文忡,全力拿下镇北侯跟钟无寒,还有钟一山的命,如果可以,曲银河也不要给那条老狗留下。”

“可是……景城兵力十万,寒山寨五万山贼,加起来有十五万兵,我们在义郡靠近寒山的秘密军团只有五万人……”黑衣人犹豫。

“呵。”老者轻笑一声,幽幽抿唇,“本王只要那四个人的命,而非寒山寨跟景城,之前曲银河在寒山寨摆下的天罡大阵,你觉得如何?”

黑衣人低头,“据说,威力无穷。”

“那阵在宇文忡看来,不过是儿戏。”老者未再多作解释,摆手退了黑衣人。

海风依旧,阵阵波涛。

提到宇文忡,老者又想到了那个在他的计划下,连喘息时间都不曾有,就连同金陵十三将一起消失在这个世上的穆挽风。

当年宇文忡与穆挽风的那场大战,靠着阴阳阵配诛仙阵,竟与其打了个平手。

试问这世上能与穆挽风打成平手的人,有几个?

楚国的楚轩辕算一个。

剩下的一个,也就是宇文忡了……

子时三刻,一直悄无声息的将军府终于传出一声长啸鞭声!

正东方位,钟无寒跟伍庸眼见有人闯阵,各自亮出兵器。

最先出现在他二人面前的,是被曲红袖扬在半空的玄女鞭。

鞭声呼啸,九条鞭丝犹如九条吐着彩芯的毒蛇狂啸而至。

钟无寒与曲红袖交过手,自然知道玄女鞭厉害所在,当下高喝,“伍神医小心!本帅来!”

伍庸可小心了,如果不是钟无寒大叫那一声,他差点儿退出阵外。

此时,钟无寒猛然祭出龙吟枪。

湛金枪头与空气剧烈摩擦,不断发出嗤嗤嗤嗤的爆裂声响!

半空中,九条鞭丝疯狂卷向龙吟,不想龙吟却在瞬间急速旋转。

暗夜苍穹下,龙吟枪身仿佛幻化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圆柱,不管九条鞭丝如何绞缠,始终无法困住枪身。

曲红袖心知不妙,抽鞭时九条鞭丝骤然汇聚!

长鞭再动,带着让人眩目的九色光芒直朝钟无寒面门而至。

钟无寒再举龙吟,只是这一次,龙吟枪并未阻截玄女鞭,而是带着无限涌入的真气在半空中顺势狂舞。

随着龙吟所到之处,半空中骤然腾起一条闪着金色光亮的巨龙!

眼见玄女鞭就要欺至,金色巨龙呼啸冲抵。

站在伍庸的角度,曲红袖手里的玄女鞭也并未真实甩打过来,鞭梢舞动间一条九色玄凤隐隐生成。

龙凤撞击,一阵刺耳的裂帛声乍响,周遭空气都跟着剧烈波动!

到底是大周枪神,就在九色玄凤与金龙在半空炸裂刹那,一条紫色光闪自那团爆裂的空气中猛然射向曲红袖。

曲红袖仓皇躲闪瞬间,自袖里飞出数只古怪飞虫。

那些飞虫速度极快,其中数只冲向紫色光闪,另有数只则是冲向钟无寒。

伍庸暗叫不妙,当下自袖内抛出一把绿色粉尘。

因为内力作用,粉尘直射过去,刚好挡住冲向钟无寒的那几只飞虫。

虫遇剧毒,猝!

“哪里来的死瘸子,吓老子一跳!”由于飞虫自杀式相救,曲红袖方才躲过紫色光闪。

也是这一刻,她方注意到阵中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残废。

毋庸置疑,这个残废就是来搅她好事的!

曲红袖虽然有口音,但胜在吐字清晰。

她骂伍庸的那几个字,伍庸听的是清清楚楚。

真的,除了在温去病面前受委屈,连钟一山都要敬他三分,这会儿突然冒出个装束怪异还操着一口方言的小姑娘骂他死瘸子。

伍庸表示不能忍。

此时,曲红袖再次挥鞭,钟无寒不敢轻敌。

伍庸也准备了,直接甩过去两枚药丸!

药丸遇风化粉,朝曲红袖扑面而袭。

要说伍庸可是遇着对手了,他就以为曲红袖没有玩意了?

随着曲红袖小手一扬,乌央乌央的小飞虫就跟一片小黑云似的压过来,小飞虫与粉末重叠的时候,竟然奇迹般的将那些粉尘全都吸到肚子里,而后朝伍庸蜂拥而至。

伍庸大惊,这都什么鬼玩意!

且说钟无寒这厢正与曲红袖打的热火朝天,钟一山跟温去病所守的正南方位忽有一阵凉风扫过。

不远处的古树上,一根细小树枝折断,掉到地上。

“阿山,你有没有听到?”将军府虽大,但以他们八个人的武功,方圆五里有类似那种激烈的打斗声,他们自然听得到。

钟一山点头,“小心,一会儿闯阵的人就要到了。”

钟一山非但能判断出正东方位有人闯阵,亦能凭内力判断出闯阵之人乃曲红袖。

温去病自然也能,于是他就有些期待了。

正西方位,段定跟毕运正在祈祷,千万别遇着曲银河,最好一个都别来。

相比之下,正北方位婴狐跟范涟漪则有些望眼欲穿,听到正东方位响起打斗声,他们两个便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时间转瞬过去,冷风吹了一波又一波,除了正东方位打的万马奔腾似的,余下三个方位连个人影也没出现。

没有钟一山的指令,六人固守。

正值子时与丑时交替一刻,原本月明星朗的夜空突然暗下来,大团乌云遮天蔽日,整个景城被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将军府外,钟一山大惊,“回阵眼!”

黑暗只持续数息的时间,那团巨大的乌云便开始渐渐偏移,月色初显。

将军府内,钟一山赶回阵眼里,一直悬挂在旗杆上的黑白旗,已然不见。

“怎么会这样?”温去病随后跟过来,看到空荡荡的旗杆时,震惊不已。

因为听到声音,毕运、段定还有婴狐跟范涟漪皆入府内,谁也没想到就是眨眼的功夫,旗没了。

重点是,此时守在阵眼处的小狼,小花,还有蹲在旗杆上的小叉叉,并没有任何异常。

“旗呢?”婴狐愣愣看着旗杆,狠揉眼睛。

小叉叉见是婴狐,当下从旗杆上飞下来,落到婴狐肩头。

婴狐直接用手搥它头,“旗旗旗!旗你给我守哪儿去啦!”

婴狐歪着脑袋怒斥小叉叉,小叉叉也学着婴狐的样子歪着脑袋,一对绿豆似的眼珠一会儿看向旗杆,一会儿看向婴狐。

似乎意识到自己看丢了东西,小叉叉狠狠低下头,翅膀不时耸两下。

婴狐生气,“问你话呢!旗在哪儿!”

小叉叉这回没看婴狐,直接飞到小狼背上,还是埋头于胸的样子不理人。

“跟它们无关,你们感觉到有人进来吗?”钟一山一语破的。

的确,如果说是小叉叉它们三个看丢东西,那他们呢?

倘若真有人从将军府外面闯进来,再把旗偷走,他们六个人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察觉。

而且,会是什么人轻功如此之高,连小狼小花跟小叉叉都没发现!

钟一山自问他做不到。

毕运跟段定最先表态,“我们没看到有人。”

范涟漪亦摇头,“没有。”

钟一山跟温去病自然也没发现任何人,而此时,正东方位仍有打斗声。

六人当即赶过去!就在六人出现时,龙吟枪直抵在曲红袖颈间,钟无寒单手持枪,另一只手则紧紧攥住玄女鞭的鞭梢,“不许动。”

相比钟无寒,伍庸那厢很是狼狈,满身的虫尸,虽然不毒人,但是恶心人。

“一山,你们怎么会在这儿?”钟无寒松开玄女鞭的瞬间,擡手封住曲红袖数个xue道。

此时钟一山与温去病他们快步过来,“旗丢了。”

钟无寒闻声猛然回头,难以置信,“丢了?”

钟一山点头,“刚刚天象有变,旗就是在那个时辰丢的。”

此时,众人视线皆落在曲红袖身上。

“看我做什么?旗丢,你们输喽?”曲红袖微擡下颚,傲娇开口。

钟一山上前,目色肃冷,“你们来了几个人?”

“我们来了几个人你自己不会数啊?我算一个!”曲红袖微擡下颚,丝毫没有一个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钟无寒不解看向钟一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除了兄长这里,余下三个方位无人破阵。”钟一山寒眸凝蹙,“而且黑白旗丢的时候,小狼它们亦没有任何反应。”

钟无寒皱眉,“曲银河的武功,不致如此。”

“所以……”

“喂!输了就是输了,你们这样给自己找借口要不要脸!”曲红袖听到钟无寒说曲银河武功不好,她不乐意。

她家银河哥哥的武功除了御赋,是御城里最好的。

眼见钟无寒转身朝她走过来,曲红袖瞪眼,“你要做啥子?警告你,我可是有后台的人!我的后台硬气得很!”

“曲银河居然派你一个人来破阵,你这个后台倒是心硬的很!”钟无寒没给曲红袖反驳的机会,一记手刀劈晕曲红袖。

倒在钟无寒怀里一刻,曲红袖惊觉那一瞬间的温暖仿佛能融化人心,明明黑夜,她却似觉得身上有阳光洒落时才有的味道,原来钟无寒身上有太阳的味道。

还有就是,钟无寒胸口好硬……

“一山,我们进去说。”钟无寒随手将曲红袖抱起来,钟一山则转身走向伍庸。

一众人回到将军府,聚在正厅。

曲银河是用什么手段把黑白旗偷走这个问题,俨然成为众人讨论的关键所在。

数息时间跃过他们所有人,又在不惊动三只小宠的前提下盗旗,再悄然离开,到底是怎样的轻功,才能支撑起这整个过程?

这世上比鹰还敏锐的人,存在么……

将军府里,众人绞尽脑汁也猜不透曲银河到底是怎么把旗拿走的,他是在将军府外围困了什么大阵,还是寒山寨里来了绝顶高手?哪种可能在钟一山看来都有疏漏之处。

而此时,寒山寨忠义堂内,曲银河一袭藏青色长缎锦衣,身体慵懒靠在椅背上,腰间那枚祖母玉的腰带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着淡淡的光。

在他手里,一面完好无损的黑白旗叠放的十分整齐。

这会儿,门外李同急匆而入,“属下叩见大当家!”

“将军府那边什么情况?”曲银河翻看着手里的黑白旗,挑眉问道。

“大……大当家去过将军府了?”李同认得那面旗,震惊不已。

彼时他是与曲红袖一起下山去的将军府,但跟曲红袖不一样,他下山的目的并不是闯阵,而是盯梢。

当然,他跟曲红袖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闯正南方位。

现在的问题是,他在将军府外盯了整个晚上,也没看到自家寨主出现,旗是怎么到手的?

曲银河未语,凤眸微挑,媚眼如丝。

饶是曲银河未施粉黛,未上妆容,那般眼神也足以勾魂摄魄,叫人为之堕落亦甘之如饴。

“回大当家,二当家已经被钟无寒抓去将军府,还有就是,属下听到他们说旗丢了。”李同赶忙低下头,据实禀报。

“钟无寒有没有伤到二当家?”旗丢了他知道,他派李同下山,就是想知道自家妹子有没有受欺负。

李同摇头,“属下只看到钟无寒将二当家劈晕之后抱进将军府里,属下没敢入将军府。”

曲银河微微颌首,尔后摆手,“退吧。”

李同正欲退时,忽似想到什么自怀里掏出一封密信,“大当家,皇城来信了!”

待将密信呈过去,李同退离。

主位上,曲银河将手里黑白旗搁到桌前,随手展开密件,阅过之后薄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密件里只有两句话,叫他保护好两个人。

一个是曲红袖,一个是钟一山。

保护曲红袖很好解释,整个御城的人都知道御赋喜欢曲红袖。

至于第二句,叫他保护钟一山这句话信息量可就大了。

保护钟一山,便是希望他与钟一山化敌为友,这是其一。

其二,就算钟一山不是保皇派的人,可他父侯钟勉是,所以御赋这小子是在皇城里选好了阵营。

只是保护二字,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人会对钟一山乃至是他,出手……

将军府里,一众人如何也没猜到所以然,各自洗洗睡了。

钟一山睡不着,三局两胜的赌局,本以为过了今晚便能顺利解决掉寒山寨的事,先招揽曲银河,回皇城再拿下御赋,他便也算在五位外姓王里打开局面。

当然,这只是时间问题,钟一山真正不甘心的是他的四杀阵。

近乎完美的四杀阵被人破了,他却不知道是怎么破的!

房间里,钟一山辗转反侧睡不着,干脆起身,拽了件长袍走出房门。

不想行至前院,分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长杆前,负手而立。

颀长挺直的背影,青丝如瀑的长发。

钟一山不禁停下脚步,视线凝望眼前男子。

他该怎么怪温去病?

明明这背影,与天地商盟时的背影,何其相像!

月光如银,落在院中犹似铺上一层淡淡的薄纱,钟一山呆立在拱门处,静默看着那抹身影,往事历历在目。

自重生以来,心里尽是苦。

唯眼前这个男人,是他苦中一点甜。

擡眸,莫名红了眼眶。

他与这个男人的缘分始于前世,情长于今生。

又会终于哪里……

钟一山不知道未来的路有多崎岖凶险,可只要想到能有眼前这个男人同行,他便无所畏惧。

竖杆下,温去病对于今晚的事也是耿耿于怀。

毫不夸张的说,他自认是这整个将军府里武功最高的人,然而对于破阵之人他却丝毫没有感知,脸上挂不住了啊!

“世子怎么会在这里?”钟一山行至温去病身边止步,视线随着他的视线望向竖杆顶端。

温去病讶异,“阿山你怎么还没睡?”

温去病刚刚思虑太甚,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

“我不相信这个世上有谁的轻功可以厉害到连鹰都发现不了。”钟一山不是自大,而是鹰这个物种本身的敏锐性让人不得不产生这样的怀疑。

温去病扭头回望竖杆,“阿山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婴狐把小叉叉给养傻了?”

“你说呢?”钟一山转眸看向温去病,眼睛里似有深意。

温去病立时堆笑,“我们养的婴狐,是最聪明的。”

钟一山十分满意点点头。

“如果小叉叉没有问题,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温去病视线重新落到竖杆上,“根本没有人进来,旗是自己丢的!”

“怎么可能?”钟一山震惊看向温去病,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不仅是自己丢的,还是在小叉叉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自己消失的……对,就是消失!”

温去病恍然看向钟一山,“本盟……本世子之前不是与父皇去过两次百里殇的沱洲么,我曾经见过一种由海毒鱼提炼出来的毒液,将那种毒液涂抹到衣服上,衣服初时不有会任何变化,但却会在某一个时间点突然化掉!”

“化掉?”钟一山虽然惊讶,却更接受这种解释。

温去病狠狠点头,“阿山你相信我,我没骗你,我真的亲眼看过!那种东西经常会被江湖术士拿来戏弄人!”

温去病的确见过,却不是在沱洲,而是在天地商盟。

彼时颜慈就是拿那玩意善意性的给他变了个戏法儿,结果他扣了颜慈三年工钱。

“只是,我不知道曲银河是怎么把天给弄黑的。”温去病即便能解释其一,解释不了其二。

钟一山沉默片刻,“我知道。”

依照钟一山的意思,曲银河是奇门遁甲的高手,对天象有极深的研究。

“昨晚那一瞬间虽似天狗食月,但却与真正的天狗食月有很大区别,所以并不会被人重视。”

钟一山视线转向竖杆,眉目寒凛,“曲银河这是在第一局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怎样设计第二局,不管第一局输赢,他都自信能赢这第二局。”

温去病了然,因为愤怒满脸通红,憋了半天后自牙缝里吐出三个字。

不!要!脸!

且不管钟一山是不是输了第二局,反正朱三友是输了。

输的北都找不着。

御赋之前与朱三友下棋,都是本着积德行善的心让逍遥王对自己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可打从朱三友嘴欠说出当年旧事,御赋就真下了狠手,每次对弈都把朱三友朝死里逼。

结果就是,朱三友差点儿升天。

清晨十分,整整在朱三友房间里忙了一整夜的游傅,终于救回了逍遥王一条命。

这会儿离开房间,游傅擡眼便见院中那抹宝蓝色的身影。

初晨的阳光刺眼,却不温暖,落在御赋身上,那一个个衬在宝蓝色锦服上的银扣子不时发出眩目光芒。

御赋的长相,俊美中带着张扬跟桀骜,尤其额间那缕紫色胎纹,平添几分霸气。

此时看到御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游傅欣然前往。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朱三友的主卧。

醉翁亭内,御赋先一步坐到棋盘前,昨晚他就是在这里差点儿把朱三友给气死的。

“小王爷可知这一次,倘若游某晚来一步,逍遥王的命就真没了。”游傅缓身落座,银发如霜。

与伍庸不同,亦或者是被温去病荼毒的少,游傅身上还带着几分江湖人的洒脱跟豪气,尤其自代玲珑死后,他此生再无牵挂,生死无惧,那份洒脱便愈彻底。

御赋点头,“所以说邪医来早了。”

“你知道我是谁?”游傅挑眉。

“我还知道邪医游傅与鬼医伍庸有仇,可是不像。”御赋擡手,拾起身边一粒白子,“要不要来一盘?”

“我怕死。”游傅拒绝。

“你不会。”御赋落子,“嗜棋才会入棋,才会成疯成癫,成痴成狂。”

游傅耸肩,“小王爷叫游某过来,不会是想与我聊这些吧?”

“邪医救命之恩,本小王想偿。”御赋又拾一白子,落入棋盘。

游傅笑了,“我便不救,小王爷会死吗?”

“不会。”

“那又何来的救命之恩?”

御赋擡头,似有意外。

游傅稳坐,眼中淡然。

“邪医可知,本小王若欠你一个人情,可以给你多大好处?”御赋落子,三十六枚白子毫无规则落在棋盘上,看不出彼此有何相联。

“不稀罕。”游傅完全不在乎。

御赋不再拾起白子,擡手一瞬,游傅身边的象牙棋盒内,一枚黑子准确飞掠到御赋食指与中指之间。

黑子落。

“如果本小王没猜错,邪医定是猜到本小王身中剧毒,每日都不相同。”御赋落子一刻,擡头看向游傅。

“如果游某没猜错,小王爷定是猜到这个秘密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游傅毫不避讳自己泄密这件事。

“邪医与鬼医化敌为友,整个皇城除了伍庸,也没谁能把邪医留在皇宫,这秘密,邪医必是告诉伍庸了,可又是谁,能让鬼医心甘情愿留在大周皇城?”

数息之间,三十五枚黑子落于棋盘。

游傅不语,打算继续听下去。

“伍庸犯案在韩,那时温去病在韩,伍庸现身在周,温去病刚好也在周。”御赋不再拾子,视线紧盯棋盘,“当日钟一山推举邪医入皇宫,后来温去病又推举鬼医进了皇宫,你二人冰释前嫌到底是谁在中间斡旋撮合?是温去病。”

“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游傅挣扎了一下。

御赋擡头,明明看起来更像是稚气少年,笑起来样子却是深沉,“我们总说表面上看起来的东西并不真实,可任何事情包括人的本质,又何尝不是通过表面显现出来的?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谁那颗鲜活跳动的心,不是吗?”

游傅无力反驳。

“真假评断,只看个人对表相的理解。”御赋指着身前棋盘,“当年本小王与温去病对弈,这便是对弈的结果。”

游傅低头,散乱的棋盘上一共三十六粒白子,三十五粒黑子。

“温去病为白,本小王为黑,当时两个棋盒皆空,棋盘上就只剩下这七十一粒棋子。”御赋眸色渐深,额间紫色胎纹隐隐有紫光闪动,“纵是平局,亦有高低,温去病活子比本小王多一粒。”

“平局就是平局,何必这样计较?”游傅不理解。

御赋擡头,清冷明目隐隐有火焰攒动,“善棋者善谋,温去病棋艺在本小王之上,他的脑子会像外界所传,傻的吗?”

游傅无言以对。

“他净天缠着钟一山,可想而知钟一山在大周内讧中有着怎样举足轻重的地位,本小王今日找邪医,没有恶意,只希望邪医能传话给伍庸,我御赋在皇城等着与温去病再战,他若不接受……”

御赋眼中冷戾略淡,笑意浮现,“本小王能让御城跟颖川不和,自然也能让他们和。”

游傅长吁口气,想了想,“好。”

“多谢。”御赋微微颌首,恭敬开口。

游傅起身,想了片刻,“游某奉还小王爷一

句,嗜棋者入棋,小王爷好自为之。”

直到游傅离开,御赋视线方才落回到棋盘。

他等了五年,白等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