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之巅,随着入阵人数越来越多,浮在无念目及之内的绿色光点也越来越多。
但真正走进诛仙阵的,有八人。
其中有四人距离诛仙阵的阵眼极近,另外四人则在诛仙阵阵缘徘徊,想必是刚破了阴阳阵中的迷心阵。
铜人,已经死了两个。
无念细数间,有几个绿色光点陡然灭在阴阳阵的阵缘,消失不见。
“师傅……”无念闭目,以千里传音术恭敬道。
所谓千里传音,不过是个广义上的武功绝学,无念这句‘师傅’虽不能传音千里,却足以让诛仙阵阵眼处的宇文忡听到。
阴阳阵与诛仙阵的阵眼看似百里之外,却因为阵内阴阳五行的巧妙配合,在两个阵眼中开辟出一条肉眼不可见的玄道,无念的声音便是在这条玄道,通往诛仙阵的阵眼。
“静心,依计行事。”宇文忡的声音随即落在无念耳畔。
无念闻声,缓缓闭目。
铜人的确死了两个,一个是婴狐无意斩杀,另一个死在曲红袖手里。
如果说婴狐不是有意的,那么曲红袖就绝对是故意的。
目的无他,就是想向钟无寒证明此阵非寒山寨自己人所设。
钟无寒没信,但是出于道义也没把曲红袖扔下不管,至此,二人破阴阳阵,入诛仙阵。
与他二人同时进入诛仙阵的还有范涟漪跟段定。
值得一提的是,婴狐。
是的,婴狐永远值得一提。
原本在那块石头上睡着的婴狐,一睡就是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后,婴狐醒了。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觉得自己来回来去走的路有什么问题。
于是又在鬼打墙里绕了两个时辰后,婴狐又累了。
但这一次,婴狐没睡。
不是他不累,是他怕自己又像刚才那样睡起来没个头儿,平白耽误那么多时间找钟一山。
要说婴狐真的是,好聪明。
他直接提狼唳剑,劈了那块巨石。
目的防止自己坐上去休息,结果却是破了阵。
鬼打墙无方向,自然无八门,但对于设阵的人来说,它有破点。
破点就在这块石上。
敲碎即阵破。
婴狐就这么从诛仙阵的外缘入了内缘,一根小手指都没伤到……
颖川,将军府。
要说御玺骂人的词汇量真的是非常丰富,自他第一句开嗓儿至今,两天一夜的时间,终于有了重复的词。
书房里,御王骂了多久,顾清川便坐在紫檀木椅上默默听了多久。
“顾清川你给本王听着,本王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披星戴月赶过来可不是找你叙旧的,我最后警告你一句话!再敢动本王的小赋,我要你命!”
前院正中,御玺见有人送来晚膳,终于闭了嘴。
食不言,寝不语。
御王在吃这方面很讲究。
于是一顿晚膳的时间,顾清川耳朵终于清净了一会儿。
半个时辰之后,就在顾清川以为新一轮骂站即将开始时,房门响起。
书房里,顾清川一袭黑色长袍,身形笔直坐在书案后面,听到敲门声时视线自窗棂平转,“进来。”
“启禀王爷,御王走了。”
听到管家禀报,顾清川平静面容上,陡然闪出一抹震惊。
见自家王爷没开口,管家又道,“御王临走前让老奴转告王爷一些话……”
“什么?”眼中震惊须臾而逝,顾清川如往常般端坐在木椅上,薄唇浅抿。
管家犹豫。
“照他原话,重复一遍。”顾清川肃声道。
“是。”
管家当下拱手,保持这般恭敬姿势开口,“多行不义必自毙,本王之前答应与你结盟那都是假的!骗你这老小儿的!本王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有了证据好把你的丑陋行径昭告天下,你真以为本王会跟你同流合污?本王对先帝之心,日月可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御赋是本王命根子,你再敢动他一下,我御城必兴兵揍死你!”
管家说了很多,说到最后喉咙有些哑。
从头到尾,顾清川脸上都无甚神色变化,只在管家说完之后,笑了笑,“二十几年不见,那条老狗成语用的不错。”
管家不敢多言,见自家王爷挥手,退了下去。
房门闭阖,顾清川轻唤一声,便有黑衣人闪现,“将本王埋在后院那六坛女儿红,挖出来一坛给御王送过去。”
“是。”
这一次,书房里彻底无声,顾清川坐在紫檀木椅上的身形,依旧笔直。
只是眼中,闪过少许落寞跟遗憾。
身为武将,顾清川从未有一时一刻的懒散,纵已到了这般年纪。
他都不用问,便知道御王为何会叫管家传话,怕是嗓子哑的喊不出来,影响气势。
那条老狗从来不务实,哪怕只有十文钱,便恨不得把那十文钱全都穿在身上,一身的琉璃扣,生怕拦路的劫错人。
顾清川终是垂眸,擡手握起书卷。
只是心,尚未平静。
多行不义必自毙?
先帝对他不薄?
难道我顾清川就是不仁不义之人!
如果是。
那也是有人不义在前……
颖川城外,一辆宽敞的马车正在官道上缓缓前行。
马车不仅宽敞,还特别的有排场,四匹千里名驹驾车,车外装饰皆为金银,垂在马车四角的角铃中间坠着三颗连串的琉璃珠子,算起来,有十二颗。
车厢里的情况与在外看时不同,三个人同坐,竟有些挤。
御王坐在正位,能容纳三个人的空间他一个人坐,刚刚好。
“王爷,才骂两天一夜,这不是您的水平啊!”
御王左右两侧,坐着两个身着黑白衣的少年,白衣少年长相俊俏,尤其眼睛特别灵动,一看就是个机灵的。
黑衣少年长相与白衣少年同,但明显能看出是不同性格,整张脸都十分的冷,“不是您的水平。”
“那是!本王要真发挥实力,我能把顾清川他家祖坟都骂冒烟你们信不信!”御王双手托着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一双眼笑成桃花,眼袋如桃。
“那王爷为何不继续骂他?咱们辛辛苦苦走了半个月,不就是过来骂人的吗?”白衣少年不解。
“为何不骂?”黑衣少年亦开口。
“你当这是咱们家门口儿?要真把那小老儿骂激动了,你们死了也就死了,本王这条命多矜贵!”
所以说,御赋嘴臭是有根可寻的。
白衣少年呶呶嘴,“王爷不敢呀?”
“不敢。”黑衣少年亦道。
“你们懂个屁!这叫浅尝辄止!”
御王正要与他二人说教时,白衣少年瞅瞅自家王爷,“应该用适可而止吧,浅尝辄止好像用的不对。”
“不对。”黑子少年冷冷道。
“不对吗?把书拿出来给本王翻!”
要说御王这些年坐镇御城,也没干别的,就研究怎么既文明又礼貌的骂人,如今也算小有成就。
就在白衣少年从身后拽出一本书卷时,马车突然停下来,“有刺客!”
“大胆!你上!”白衣少年听到‘刺客’二字,登时指向黑衣少年。
御王跟着白衣少年的样子,指了指黑衣少年,“你上!”
然而在黑衣少年起身一刻,外面传来声音。
“在下奉颖川王之命,特送一坛封存二十年的女儿红给御王。”
听到声音,御王微怔,“送进来。”
随着一坛女儿红被车夫端进车厢,送酒的人遁没。
马车复启,御王就那么紧紧盯着矮桌上的酒坛,陷入沉默。
白衣少年看向黑衣少年,“好像有哪儿不对呢?”
“不对。”黑衣少年言简意赅。
御王未理他二人,视线落在眼前酒坛上,思绪渐远。
他记得这酒坛,是当年先帝与他们五个外姓王爷一起封存酿制。
算算时间,二十年了……
景城,客栈。
景城客栈三十三,‘云间’客栈最为奢华。
一日前,有人将‘云间’客栈包下来,清了里面的闲杂人。
客栈前有客间,后有闲院,闲院种着一片紫荆花,这种花在景城很普遍,却唯独这里种的最多,长的最美。
风起花飞,飘满天。
轮椅上,戴着黑色斗笠的梁若子微擡下颚。
黑色薄纱间,那抹清俊容颜略显苍白,入目所见是漫天的紫荆花瓣。
“国师,毕运在里面。”黑衣人突现,恭敬站在轮椅旁边。
梁若子的眼睛依旧随花瓣盘旋,风乍停,花瓣刚巧落在他掌心。
“你带毕运入寒山,去寻阴阳阵阵眼,把我的话,带给宇文忡。”
黑衣人名曰吹雪,暗卫排行榜头名。
与梁若子所签契约,是终生。
闲院风又起,梁若子手中的紫色花瓣忽尔盘旋,瞬间荡出视线。
终究,不是他的。
清脆的撞击声打破闲院寂静,梁若子垂眸,看向腰间那两块淡紫色的沧水玉。
薄纱之下,那抹俊逸容颜露出浅淡的哀伤。
欲问青天,人生几何,却只怕去日苦多。
余生,无悲无喜……
诛仙阵内,桃花潭边。
钟一山与温去病相依而坐,对面曲银河也在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三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入目所见,竟然是婴狐。
“一山!”
看到钟一山一刻,婴狐登时提剑过去,眼中狂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钟一山则是满目担忧,见婴狐生龙活虎的样子才稍稍安心。
此时婴狐方才注意到钟一山满身伤痕,一双眼顿时迸出杀气,“曲银河那个王八蛋!别让我看到他,否则杀他全家!”
嗯,婴狐眼里只有钟一山,他没看到此时正坐在他背后的曲银河。
“婴公子如何知道杀我一人,便是杀我全家?”曲银河浅笑,纵然这样被人误会他也没有分毫动怒的意思。
眼见婴狐几欲暴起,钟一山情急之下,双手直接叩在婴狐两只耳朵上拦住他,“你别冲动,不是他设的阵!”
旁侧,温去病绝对不会提醒他家阿山,你捂住婴狐耳朵,他是什么也听不到的。
一番解释过后,婴狐终于明白过来。
这会儿看到钟一山伤口有血渗出,婴狐直接从怀里掏出所有药瓶,“一山你出门咋不带药呢,还好我带了!这是伍庸给我的金疮药,最好的,还有这一瓶,止痛的!”
婴狐的善良,就在于他从来不记仇。
哪怕前一刻还想杀曲银河全家,这会儿直接抛过去一个药瓶,“这个给你!”
“我还没有呢!”一直坐在桃树下没吭声的温去病,很不乐意。
他不是不乐意婴狐没给他药,他是不乐意婴狐竟然给了曲银河金疮药。
“你不用有。”钟一山转身回到温去病旁边,“你忍着些,我帮你把靴子脱下来。”
温去病脸颊微红,“我……我自己可以。”
讲真,温去病对于肌肤之亲这种事,态度真是非常端正。
“我来我来!”
眼下桃花潭边四个人里,就婴狐毫发无伤,这会儿见钟一山要替温去病包扎伤口,婴狐登时过去,“一山你坐在那儿不许动,好好休息。”
“你来也好,我去帮曲……曲寨主包扎。”
相比之下,四人当中受伤最重的当是曲银河,尤其就现在这种情况,曲银河是友非敌更是布阵高手,他们想破诛仙阵,必然要与之联手。
温去病呵呵了,忍着极痛一脚踹翻婴狐,“你去帮那个丑八怪!”
婴狐瞪眼,上去就要还温去病一脚。
“那丑八怪伤到膝盖,你不去帮他把裤子脱了敷药,那种事难不成还要让阿山去做?”温去病顺势拉过婴狐,继续道,“贼匪头子与朝廷主帅不宜过分亲密,此事传出去有损阿山清白!”
婴狐以为有理,立时转身跑到对面拦住正欲朝曲银河落手的钟一山,“这个我来,那个你也给我留着!你去好好休息!”
既是有婴狐,钟一山只朝曲银河微微一笑以示善意,继而转身回到温去病身边。
看着钟一山转身离去的背影,曲银河眼底那抹希翼悄然而逝,“婴兄,你该不是真要脱我的裤子吧?”
视线回落,曲银河浅笑看向近在咫尺的婴狐。
“嗯!不然怎么敷药?”婴狐被温去病给带偏了。
曲银河擡手,将过膝长裤生生扯下来,之前在百鬼夜行阵里留下的伤口深可见骨,乍一看血肉模糊。
婴狐恍然,这也不用脱裤子啊!
“能在阴阳诛仙阵里毫发无损,婴兄功夫了得,若是不介意,婴兄可否与曲某讲一下你是如何入阵,又是如何走到这里的。”曲银河故意不去看对面桃树下的温去病跟钟一山,轻声问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婴狐便将自己走过来的这一路,悉数告知。
曲银河并非随便一问,他要依据各个阵中阵的五行判断出诛仙阵阵眼里最有可能摆出的阵法。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对于这点,钟一山无能为力。
一来他手中没有罗镜,二来对于阵法的领悟,他自觉不如曲银河。
此时回到温去病身边,钟一山蹲下身,直接为温去病脱掉长靴。
“阿山……我自己……”
“你要自己可以,我就去帮曲银河。”
见钟一山如此说,温去病当即闭嘴,那副怯怯的样子与之前在桃花潭里无所谓惧的模样判若两人。
金缕白靴尽被血染,钟一山纵然极小心,依旧无法避免因为褪袜而牵扯到伤口。温去病没坑声,暗自忍着。
靴袜尽褪,钟一山将温去病裸足托在掌心,视线之内,那分明是只血足。
钟一山强忍心痛,打从自己衣角扯下一块白布,替温去病清理足间血迹。
血未净,钟一山却已经能无比清晰看到温去病足底那一个个被芒针刺破留下的红点,数不清。
当看到温去病足背上那十几个血色红点时,钟一山鼻尖一酸,低声呢喃,“值不值得?”
“值得。”
温去病擡头时正看到一滴晶莹剔透的东西从钟一山脸上滑落,足间微凉。
这一刻,于温去病而言,什么都值了……
诛仙阵边缘,钟无寒带着曲红袖闯进八卦阵。
巧合的是他们在八卦阵里,遇到了一同闯阵的范涟漪跟段定。
四人同行,于八卦阵中险象环生。
而此时阴阳阵中就只剩下两个绿色光点,一个是伍庸,另一个则是李烬。
伍庸没有受伤,因为在推开驿站门前的两扇朱漆木门之后,他没有进去。
跟范涟漪不一样的是,在范涟漪的幻象里,沈蓝月还没死。
然而在伍庸的幻象里,他只要再进一步,就能看到简琅儿的尸体。
他不敢,便也没再向前。
至于李烬,毋庸置疑,他所处幻象自然是亲眼看到弟弟被贼匪劈砍,生生倒在他面前。
幻象里,李烬已经身负重伤……
谁能想到呢。
这个时候,景城将军府里,钟勉醒了。
这是伍庸始料未及的,他原以为自己就算不能救人也断不会陷入阵中,所以他给钟勉服下蒙汗药的药量,只有两天两夜。
在得知钟一山一行人入寒山七日未归之后,钟勉勃然大怒,当即入军营点兵,欲强攻寒山。
生死,一触即发……
皇城,御书房。
连当年穆挽风都不会随意出入的御书房,钟弃余已经成了这里的常客。
倒不是她想来,朱裴麒不喜欢别人磨墨。
龙案旁边,钟弃余一双玉嫩小手握着墨条缓动,力道曲直,轻重有节,墨色匀称。
她素来不会主动去看朱裴麒批阅的奏折,除非朱裴麒主动叫她看。
“余儿,你近日可有回钟府?”朱裴麒搁下手中奏折,似不经意擡头问道。
“什么?”钟弃余微怔,恍然摇头,“最近都没回,父亲叫我在宫里好好伺候太子殿下,不必回府。”
朱裴麒微微颌首,“本太子倒是见钟大人去过几次永信殿。”
“嗯,父亲想叫余儿替二姐在太子殿不情之请!”
见钟弃余绕过龙案欲跪在自己面前,朱裴麒当下将其拉到自己怀里,指腹划过她鼻尖,“又要跪?”
“余儿求太子殿下放了二姐好不好?父亲说就算二姐不能再做太子侧妃,哪怕出宫也是好的……”钟弃余的眼睛,永远都是那么澄净清澈,无害的就像是个天真娃娃。
朱裴麒沉默,时间过去的久,他对钟知夏的厌恶便也没有初时深刻,“出宫?”
“嗯,父亲说只要二姐能出宫,他也算有个交代。”钟弃余认真道。
“什么交代?”朱裴麒眸色微冷。
钟弃余想了想,“应该是对嫡母有交代吧,我也觉得二姐好可怜……”
不知为何,朱裴麒忽然想到他近日听到的传闻,说是左御史赵棣的儿子,曾对钟知夏十分爱慕,后因钟知夏拒绝,此事便不了了知。
谁知道后来赵棣的儿子不知怎的,成了傻子。
如今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赵府却一直没有喜事传出来。
还有就是,这段时间钟宏私下里与赵棣来往,十分的密切。
赵棣是颖川的人这朱裴麒早就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钟宏何时竟与赵棣走的如此近。
钟宏此举,当真是违背了他的心意。
看着朱裴麒陷入沉思,钟弃余就只窝在他怀里,唇角勾起的弧度,微不可辨。
钟宏怎么可能会让她给钟知夏求情,都是假的。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让钟宏,变成朱裴麒的眼中钉。
如此,朱裴麒下起狠手,才会不心疼……
寒山,大阵。
依曲银河推断,彼时那支穿云箭乃桃花阵杀门,杀门非死门,但凡大阵,生死二门最为关键,破生门,入阵眼,误闯死门多半魂飞魄散。
既已推出杀门,曲银河以罗镜指示加上他对各个阵中阵的领悟跟分析,确定桃花潭正东往南甲戌坎位,乃生门。
“中宫飞出干,次与兑艮连,离坎接坤位,震循巽入中,以罗镜显示,眼前这八株桃树所在,便是生门。”曲银河行至四人最前,于面对八株桃树前止步,好看的桃花眼与那桃树上的花瓣交相辉映,愈美愈艳。
“曲寨主确定?”钟一山行至身侧时,婴狐背着温去病也跟了过来。
婴狐为何背温去病这件事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一句,温去病走的忒慢。
此时温去病敲敲婴狐肩膀,叫他把自己放下来。
足尖落地时,仍有隐痛。
“至少依罗镜指示,不会错。”曲银河将罗镜递给钟一山,“如果曲某没算错,破生门之后,诛仙阵阵眼所设,当是八面玲珑局。”
在钟一山以罗镜重新推算生门的时候,曲银河大概介绍了何为八面玲珑局。
提起八面玲珑局,曲银河坦言他当日在风阵阵眼里所设的镜阵,便是由此推衍而得。
不同的是,镜阵与八面玲珑局相比,小巫见大巫。
所谓八面,所指八个方位,每一个方位皆有八十八面单一颜色的琉璃镜竖直摆在阵外,内有一人守阵。
八个方位,就是八种颜色的琉璃镜,亦有八人各自守住其中一个方位。
玲珑局内无八门,奉八神。
八神分别为值符、塍蛇、太阴、六合、九天、九地、天英、天蓬。
按道理,破八面玲珑局,至少八人,每人一个方位。
但眼下桃花阵内只有钟一山四人,这就意味着他们每个人都要对应两个相近的方位。
“的确是生门。”钟一山将罗镜交于曲银河,“一山对八面玲珑局也略有耳闻,破此局,当在十息之内同时斩杀阵内八人,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先杀或者后杀都会致使我们四人彻底陷入局内,生生困死而不得出。”
曲银河一向温若桃花的眼睛变得肃冷,“八面玲珑局是比百鬼夜行还要凶的杀阵。”
钟一山转眸看向温去病。
温去病心领神会,诛仙阵玲珑局的杀名,他听过。
这个时候,三人视线一同望向与他们站在一处的婴狐。
婴狐与他们回望一阵,“看我做什么?我听明白了,不就是一起杀人么,那你们杀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钟一山闻声,心肝儿微颤,“还是定个暗号吧。”
余下二人深以为然。
暗号定在婴狐,只要婴狐喝一声,三人皆落杀招。
然而,谁也不知道眼前生门破后,阵眼到底是一副怎样景象。
“动手吧。”钟一山音落时,平举拜月枪于胸前。
与此同时,温去病攥紧焚天剑。
曲银河则提起鱼骨剑,因与穿云箭碰撞,剑身隐隐可辨一条裂痕。
婴狐则选了最左边的两株桃树,祭出狼唳剑。
嗤、嗤、嗤、嗤……
狼唳为金,焚天为赤,拜月为银,鱼骨为白!
四道剑气如流星狂斩,带着难以形容的疯狂之势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八株桃树难抵狂风骇浪,纵有数枚暗镖自桃树间夺命射出,却根本无法冲破剑气阻挡,对眼前四人造成威胁。
桃树尽毁!
万顷桃林刹那间,灰飞烟灭……
桃林尽消,眼前场景正如曲银河预设那般,乃是八面玲珑局。
八个方位,八方主神。
入目所见,每个方位皆有八十八面琉璃镜,赤、橙、黄、绿、青、蓝、紫,彩虹的颜色。
如今面对玲珑局,钟一山方知彩红还有第八种颜色,洁净、透明,看得到自己。
姑且,算做白。
与曲银河所料一致,八十八面琉璃镜的尽头,各稳直站着一个铜人。
由此可见,之前他们破阵时未能灭杀的铜人,皆汇聚到此。
玲珑局中,一道白色光环内,隐约盘膝坐着一人。
因为白光阻挡,钟一山看不清此人面目。
“能过迷心阵,破百鬼夜行,毁万顷桃林,四位了得。”浑厚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冷酷跟默然。
如果细听,隐隐的还有一丝不屑。
“阁下是谁?”钟一山单手提枪,冷厉开口。
此时,温去病、婴狐还有曲银河各自散开,站到之前入阵时所定的方位。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钟一山所在,乃青龙之位。
白光之内,宇文忡盘膝而坐,一直没有睁开眼,“甄太后的孙子,果然名不虚传。”
“让曲某猜猜,阁下可是当年湘山一役,与穆挽风阵前对敌时摆下此等恶阵的宇文将军?”曲银河言辞间,并无恭敬之意。
纵然温和如他,刚受过百鬼夜行阵的洗礼,气血里依旧存着那股寒戾煞魂未消。
阵眼里一片死寂,稍顷,宇文忡不答反问,“老夫听闻曲无极墨阳子当年遇难逃到苗疆,你应该是他的徒弟吧?”
曲银河眸色微寒,并未应答。
“你放心,老夫对墨阳子没兴趣,就像穆挽风一样,都是手下败将。”宇文忡冷讽。
“呵!”温去病笑了,“穆挽风是你手下败将?当年湘山一役,这天下谁人不知穆挽风大破诛仙阵把你打的人间蒸发,这事儿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面对温去病所言‘事实’,宇文忡声音微冷,“穆挽风没那个本事,当初若非有人无耻,偷袭老夫,穆挽风活不到成为奸妃。”
“你不无耻,你不无耻摆阵的时候咋没通知我们一声?你就算不通知我们,借用寒山寨的地盘,你不会叫一声让主人听到么?”温去病对于有人怼穆挽风这件事,还是不能释怀。
钟一山不语,曲银河也没说话,婴狐不干了,“唠上了?还打不打了!”
婴狐有点儿着急了。
“既然你们四人能走到这里,想必也能猜到此阵为八面玲珑局,十分凶险,你们且先破阵,若破了,方才有资格跟老夫说话。”
纵然钟一山一行人已然活着走到诛仙阵的阵眼,但在宇文忡眼里,他们依旧是弱。
婴狐提剑,“我呸!谁要跟你说话!你算老几啊!”
阵启。
八个方位上,八十八面琉璃镜突然开始移动。
赤橙两个方位,分别有两个铜人镇守。
琉璃镜中,无数个钟一山映入眼帘,面对耀目亮光,钟一山双足微挫,地面陡然凹陷!
拜月枪起,带着一往无回的霸烈冲袭琉璃镜面!
以钟一山之力,拜月所及,琉璃镜必定支离破碎,化作晶粉。
到底是诛仙阵内首屈一指的杀阵。
就在拜月罡气遇镜面时,竟被反弹!
眼见银白罡气如弯月流转弹向自己,钟一山凌空翻转,仓皇躲过。
四人几乎同时领悟到八面玲珑局的阴损之处,‘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那无数面所谓的琉璃镜,因为加持了法阵的力量,竟产生如此令人不可思议的效果。
想要破阵,必要冲到对面杀死铜人。
可只要出招,自己的招术便会被琉璃镜反弹回来,遇一镜面还好,若自己所祭杀招被多面琉璃镜反弹,便是将自己陷入万千杀机之内。
尤其琉璃镜太过耀眼,许多镜面虽未反弹,但因受铜人操控,它们的角度会直接影响到入阵者的视线范围,防不胜防。
钟一山落地回到原处时,婴狐等人亦是。
谁能打过自己的杀招。
“再闯!”
八十八面琉璃镜,一人敌二便是一百七十六面琉璃镜!
钟一山那句‘再闯’显然寓意极深。
这种情况下,除了硬趟过去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所谓‘硬趟’,便如当日婴狐在武院闯权夜查的梅花桩,一遍一遍,无休无止。
阵法万变,不离其宗。
以钟一山为例。
拜月枪再起,依刚刚斩出的方向再斩时,钟一山已然可以判断出那面琉璃镜反弹回来的枪路,他只要避开再斩,便是走到了第二步!
温去病与曲银河心领神会,二人几乎在钟一山纵身同时,再次跃起,祭出凌厉一招。
婴狐没领会钟一山的意思,但他有自己的意思。
既然我打你,你打我,那么我若不打你,你是不是也就不打我?
答案,不是。
就在婴狐收剑,大摇大摆,丝毫不慌走进面前紫色琉璃镜时,镜面倏然闪动,十几面琉璃镜顷刻将婴狐绕入阵中。
婴狐不动手,不代表琉璃镜没有恶意。
铜人操控下,来自八个方向的紫色琉璃镜带着暴烈的气息突然夹击婴狐,速度之快,与流星无异!
婴狐躲闪不及,只得纵身跃起,欲再落时,自有琉璃镜折射出婴狐双脚下坠的速度及方向,反弹而至。
婴狐险被自己的脚踹到,狼狈回到阵外。
待他扭头,钟一山三人早已与六方琉璃镜打的热火朝天。
六色光闪漫天横飞,钟一山身形如燕,一次次飞纵而往,又一次次急速折回。
相比之下,曲银河跟温去病亦是此招,一次次探路,一次次败北。
婴狐瞬间领悟,飞身扬起狼唳剑。
狂风吹拂,狼唳剑金光闪动,凌厉斩出!
玲珑局内,八色回旋剑意与四道金银赤白剑气纵往不休,华光闪耀间,绚丽非常,杀机无限。
‘噗……’
七步之后,反弹拜月枪意的琉璃镜面突然多至十七面,十七道枪气冲抵回旋,钟一山几乎避无可避,左臂被枪气所伤,鲜血涌溢。
即便身中枪伤,钟一山却道此种破阵之法无误,再次提枪。
白色光柱内,宇文忡冷漠看着眼前四人在四个方位奋勇破阵,黑色瞳孔,微微闪出凉意。
他似乎,轻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