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时间算,几路回城人马里范涟漪跟段定最先出发,但因领兵缘故,行程相当却没有钟勉他们走的快。
此时刚过泸州的大军正在途中休憩。
段定走向林间一处巨石,递给坐在巨石上的范涟漪一块干粮,“我们再快也还有七日才能返城,归心似箭?”
“嗯。”范涟漪接过干粮,咬了两口。
段定则靠在范涟漪旁边位置,“这段时间都乐好像没有给你来信?”
“没有。”范涟漪眼中落寞一闪而逝,“他说那样会分心,我觉得他说的对。”
“他没心!也不知道关心一下你在外面过的苦不苦……”
“不许你说他!”范涟漪扭头,肃声警告。
段定擡头,眼中显露愠色,“我说的不对?他若心里有你,你在外面打仗他会不关心你的死活?”
“段定,你再乱说话我们朋友没的做了!”
“为了都乐,你连生死之交都不要了是不是?”
“是!”
“你!”
看着范涟漪眼眶微红,段定终是沉了口气,“对不起。”
“没关系。”范涟漪突然低下头,瞅着捏在手里的干粮,“许是因为此番出征元帅坐镇,你也在,他放心,所以……”
“肯定是这样,他对你不错。”段定靠在石头上,“有他照顾你,挺好。”
范涟漪听到段定开口,不免擡头。
背对段定,她眼中流露出少许歉疚。
对不起……
跟范涟漪和段定这般吵吵闹闹相比,李烬显得格外安静。
他这一路都在思考钟勉那日交代的事,弟弟的死非钟勉指使,那群山贼却为颖川所用。
如果这是真的,他这些年,为谁卖了命?
而这一刻,他忽然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的弟弟,真的活不过来吗?
还是颖川王为了激发自己的憎恨跟敌意,让狂寡故意为之?
哪个是真,哪个才是假!
李烬单独坐在树边,左膝撑起,另一条腿贴在地面上微微弯曲。
他手里攥着抹布,一遍一遍擦拭手中残剑。
残败剑身上多了一处新痕,那是他在阴阳阵里留下的。
集结号角响起,李烬扔了手里抹布,提剑起身时将剑插入背负剑鞘。
此番回皇城,他定要查明真相……
严冬将过,天空却零落起星星点点的雪花。
雪花很小,飘了许久仍未见雪满长空。
风飞扬,长袍猎猎作响。
大周皇城的城楼上,两抹颀长身影立在那里。
公子如玉,不外如是。
“掐指算起来,一山他们走了差不多快一个月了吧?”侯玦浅抿薄唇,轻声开口。
在他身侧,顿星云视线凝望远处官道。
官道上人烟稀少,偶见几辆马车在风雪中缓行。
“算上明日,整一月。”顿星云扫过那一辆辆马车,眼中溢出几分失落。
侯玦与顿星云自幼相识,纵非亲兄弟,可顿星云的心思他多半猜得透。
“顿无羡的尸体找到了?”侯玦下意识压低声音,问道。
顿星云眸光微闪,“在寒市一间荒废的扎纸铺子里,我打开铁门的时候,里面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跟腐臭的味道。”
侯玦不语,静默聆听。
“他被人倒吊在屋顶的房梁上,双目已瞎,浑身上下都是烧伤,然而他却死于血尽。”顿星云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十根手指皆破,血从他的指间,滴到地上的铜盆里。”
“顿无羡看不到,但他听得到,想想他听到自己的血落入铜盆时的声音,内心当是何等恐惧。”
顿星云点头,“他肩头有被穿插的痕迹,但不致命,我猜想,凶手必定是有极要紧的事,否则断不会多此一举插那一刀,也有可能,是很多刀插在同一个地方。”
“凶手必是极恨顿无羡。”侯玦低声道。
“的确。”顿星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如果我记的没错,一山是不是在第二日便离开皇城了?”侯玦不想说也不想猜测,但事实总由不得人不多想。
顿星云猛然转眸,目光深邃,“你想说什么?”
“既然你问,我便说。”
侯玦面向远处官道,“钟一山自与我们一起入太学院,且不说他的立场跟态度,他的心计跟城府要比我们成熟,你必须承认他在武院的所作所为,有一种潜移默化的招揽行径。”
“他没有!”
“我所言,并非恶意。”侯玦郑重看向顿星云,“武院二十人,其中只有五人依附于太子党,在余下的十五人里,钟一山选择了我们。”
“我们是自然而然聚在一起的!”顿星云仍然不喜欢侯玦把话说的那样直白。
“自然而然,性情相惜?这样的借口你自己觉得成立吗?”侯玦清目如炬,“便是不论这个,七国武盟之后,如果不是钟一山暗中周旋,段定会到兵部?范涟漪会入□□营?沈蓝月之所以分派到刑部是什么原因你亦清楚,可以说自七国武盟之后,钟一山实际在我们当中已经有了领袖的地位,而我们,似乎成了朝堂中的新兴势力。”
顿星云没有反驳,事实如此。
“玄机跟雀羽合营之时,想必你亦看得出来,马晋似乎也在钟一山的掌控之下,毕竟他投了雀羽一票,如此看,眼下四营皆在钟一山麾下,这股中间势力越发强大,难道你不想知道钟一山接下来会怎样吗?”
“你之前不是与我说过,愿以钟一山马首是瞻么。”
“我说过,直到现在我也是这样想,但我想知道,钟一山是谁!”侯玦语气略重。
“他是谁重要吗?”
“重要!”
侯玦肃然抿唇,“我之前一直猜想钟一山是为了保皇派,直到顿无羡的死……鬼市那场大火只是为了救你出局,以顿无羡引出藏在暗处的颖川谋士,按道理顿无羡不过是枚棋子,他哪怕再该死,钟一山为免你沾手替你报了仇,他也不必以那种方式结束顿无羡性命,我们认识的钟一山,没有那么冷酷。”
“他恨顿无羡?”顿星云低声道。
“那必是极恨!”侯玦深吁口气,“他为什么会恨顿无羡?顿无羡到底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你是想说……”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敢肯定,钟一山……”侯玦的视线,重新落到远处的官道上,“就是鹿牙。”
侯玦的话在顿星云心里荡起涟漪,同样的怀疑在看到兄长尸体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
只是一闪而逝的震惊,他便心如静水。
不管钟一山是谁,哪怕真是鹿牙,他这辈子也都跟定了。
“朱裴麒血洗白衣殿,唯鹿牙一人幸免于难,倘若钟一山真是鹿牙,我侯玦便誓死也要助他,为穆挽风讨一个公道。”侯玦目光坚定,声音铿锵。
顿星云与他一同望向官道,“这只怕是条逆天的路。”
“若天不公,为何不可逆。”
看着身边挚友,顿星云淡然一笑,
“侯兄说的极是,天不公,逆天又何妨……”
风起,云动。
雪满天……
武院后山,绿沉小筑。
自从婴狐离开之后,周生良的小日子过的真是捉襟见肘。
其实也没别的,就是之前被他冻起来的野猪肉就快没有,太学院后厨房眼见着就要揭不开锅了。
按道理,朝廷每年都会给太学院调拨银两,齐阴为太学院院令时,每年的银两还有富余,到周生良这儿就怎么都不够用。
他敢朝天发誓自己从来没有挥霍,除了私调一万两在鬼市里买了一把剑。
当然,这笔亏空他已经从野猪肉身上找回来一些……
‘咣当……’
小筑里,就在周生良眉拧成川拨着算盘时,筑门突然从外面推开。
“师傅,徒儿打仗回来啦!”
听到婴狐的声音,周生良猛然擡头,一瞬间热泪夺眶。
“徒儿,你回来的正好,嘉陵山脉里的野猪甚是想念!”
比起婴狐本身跟婴狐打仗回来这件事,周生良明显更加关心明日太学院的伙食里,有没有肉。
眼见周生良起身把自己朝外推,婴狐一脸茫然,“师傅你不认识我了吗?”
如果周生良点头,婴狐必定欣喜若狂。
能被自家师傅彻底遗忘,应该是周生良座下每一个徒弟的愿望跟毕生理想,婴狐也不例外。
“为师怎么会不认识你,为师想你啊!”周生良边推边道。
婴狐也不傻,就自家师傅这个动作,显然不是想他。
“师傅,你要是想我,是不是应该先抱我?”
此时此刻,婴狐一只脚已经踩到小筑门槛外面,身子亦被推出小筑。
面对婴狐茫然疑惑的目光,周生良私以为,欲速则不达。
于是下一刻,周生良暗自深吁口气,转手拉住婴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狐啊,为师甚是想念。”
没有被周生良拥抱的喜悦,婴狐就很不明白,“野猪甚是想念……师傅甚是想念……”
师傅?野猪?
“狐啊,此番出征战果如何?”周生良拉着婴狐走回小筑,有模有样问道。
婴狐暂时摒弃心里对周生良自我认知的疑惑,“当然是胜了!”
“哦?”周生良扭头,欣慰不已,“好!好!那此番你凯旋朝廷是如何表示的?有没有封你个什么,还是赏银子了?”
周生良觉得,不管婴狐接下来的回答是什么,他都能很开心。
“朝廷……朝廷还不知道我回来。”
什么叫轻车熟路,就像婴狐这样,带着三个跑的比他还快的宠兽,走之前走过的老路。
四队回城人马里,婴狐最快。
“你再说一遍。”周生良震惊看向婴狐,欣慰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婴狐怯怯,“师傅,你的样子看上去好可怕……”
“我还能更可怕!朝廷不知道你回来?你旗开得胜班师回朝,朝廷怎么会不知道?”周生良真的很诧异。
“我没跟范涟漪他们一道同归,我是带着小狼它们顺着嘉陵山脉先回来的。”婴狐认真解释。
周生良不干啊!
“你先回来?你身为主帅要是先回来,那……那大军凯旋入城门的时候……没人看到你了!”周生良在乎的是这个,他的徒弟里就缺一个有头有脸的大将军。
“嗯,是。”婴狐点头。
“那不行!”
依着周生良的意思,婴狐现在立刻马上滚。
大军回城之日,他一定要看到婴狐坐在战马上,由百官相迎簇拥而入,百姓欢呼齐声喝彩。
他还要把太学院里文府武院所有新生拉出去,用事实告诉他们一件事。
你们,不一样。
婴狐没答应,他都已经回来了。
所以说,周生良到底还是了解婴狐的啊,他就一句话,那是为了给钟一山长脸。
婴狐扭头就跑时,周生良以时间还来得及为由将婴狐罚至武院后山。
第二日,太学院的伙食饭里,有了肉……
钟勉回来了。
不声不响,如他离开时一般。
然而就在马车入城时有人拦道,车夫突然高喝一声停下马车。
钟无寒见钟勉欲起,自己先行起身。
曲红袖哪能错失这种良机,没等钟无寒迈步,先一步冲出车厢。
“哪个瓜娃子敢在这儿拦老子的路,还不赶紧给我滚……”
车前沿,曲红袖看清来者容貌后,瞬间倏的钻回车厢,嘴里还碎碎念,“糟了,没看到没看到……”
钟无寒见曲红袖神色异常,但也没问,直接走出车厢。
“在下御城御赋,拜见镇北侯。”
此时站在马车前的并非别人,正是御赋。
来者善意,钟无寒自是纵身下车回礼,“在下钟无寒。”
“久仰。”御赋擡头,目光炯炯,气宇轩昂,一身宝蓝色嵌着无数银丝扣子的长袍,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夺目。
便是如此,御赋一身骄傲也不曾被他身上的华贵长袍掩盖,不过是锦上添花。
“久仰。”钟无寒微微颌首。
“自景城回皇城这段路,御某感谢镇北侯及钟将军对袖袖的照顾,若是袖袖有不懂事的地方,御某替她与两位说声对不起。”
御赋身后,原柯眉梢微动。
七国之内,能让自家主人说出‘对不起’三个字的,也就只有曲红袖。
钟无寒恍然,“御王孙与曲红袖认识?”
“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不想御赋音落时,车厢里突然传出声音,“你莫听他乱说,我认不到他,哪个认得到他哪个去认!”
钟无寒一时无语。
御赋反而一笑,“本小王说你记性不好你还不信,才多久就不认人了。”
听到嘲讽,曲红袖按捺不住冲出车厢,双手叉腰,“哪个不认人?我是认不到你!”
“我不是人?”
“你不是!”
钟无寒知晓御赋是谁,亦知晓御赋跟曲银河的关系,以及御赋在时局中的位置,“既是御王孙来接人,请。”
见钟无寒侧身,御赋理所当然走向马车。
眼见曲红袖走下马车,御赋上前欲扶。
‘啪……’哪知下一刻,曲红袖猛推开御赋的手,小跑到钟无寒身边,“我真的认不到他,再说,你都答应让我住镇北侯府了。”
钟无寒很为难,之前曲红袖说她在皇城无亲无故,无人可投,各种形容词用上之后听起来十分凄惨。
还有就是,曲红袖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拽他胳膊。
“曲姑娘……”
“袖袖,你在做什么?”御赋转身一刻,视线落在曲红袖手上。
“要你管!”曲红袖毫不客气朝御赋吐舌头。
之前还是一副意气少年的御赋,眼中顿时生寒,“钟将军,袖袖与你相熟?”
“不熟。”
“熟!”
同时发出的声音,给出的却是不同答案。
“钟无寒,我们咋个不熟?这一路我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我以为我们已经很熟悉了,而且君子言而有信,你答应了我的,让我住在镇北侯府等银河哥哥,咋能反悔!”
“袖袖,我已经在逍遥王府给你准备好了房间,你便不要去叨扰钟将军。”御赋大步走过去,直接伸手去拉曲红袖。
“我才不干!”
眼见曲红袖再次避开御赋的手跑到自己身后,钟无寒一脸无奈。
“御王孙若是放心……”
“本小王不放心。”御赋语气微凉,视线直接绕过钟无寒看向曲红袖,“袖袖,你再这样胡闹,别怪我写信到苗疆,告诉你父……”
就在御赋开口之际,钟无寒身边一道人影闪过。
眼前场景大变,只见曲红袖正用一条胳膊死死勒住御赋脖颈,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你闭嘴!”
“唔唔唔……”
御赋武功在曲红袖之上,一个小擒拿足以反客为主。
但他没有,任由被曲红袖勒的一对大眼球就要掉下来也没还手。
钟无寒见二人如此,必是极熟。
“曲姑娘,就此告辞。”
眼见钟无寒擦肩而过曲红袖刚要放手,御赋立刻道,“你父……”
“唔唔唔……”
钟无寒行至马车,示意车夫驾车后纵身入了车厢。
直到马车缓缓驶进皇城不见踪影,曲红袖才算是松开手,“御赋我警告你,不许在钟无寒面前提起苗疆那个老不死的,我爹不是苗疆主,我也不是苗疆公主,我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娃儿,从小受尽欺负,你听懂没得?”
御赋皱眉,“你跟钟无寒这么说的?为什么?”
曲红袖呶呶嘴,正要走时被御赋拦下来,“你骗他,博取同情!”
“哪个骗他了,我本来就没得娘!”曲红袖不以为然。
“但你爹还活着!而且是……”
“你还敢说!”曲红袖猛用手狠狠指向御赋,“你要敢再多说一个字,老子杀你灭口!”
御赋深吁口气,“不说可以,随我回逍遥王府。”
“我要去镇北侯府,你去问问咋个走!”曲红袖朝御赋身后的原柯,扫了一眼,
原柯无语,低头默。
“你若想去镇北侯府也不是不可以,你去,我也去。”御赋挡住曲红袖瞪向原柯的眼睛,“我不止去,还会多嘴。”
“你还敢威胁我了?”曲红袖一对清澈的大眼睛朝御赋投去阴冷目光。
“本小王百蛊不侵,这个你知道,你的武功弱到没眼看,这个你自己有数。”御赋微挑眉梢,说的极是自信。
看着眼前这个自小便与她作对的瓜娃子,曲红袖咬咬牙,叩在腰间的手终是松开,“算你狠!”
曲红袖承认,她真打不过御赋。
儿时被御赋压在地上打屁股的场景简直是她一生的噩梦,如何也挥之不去。
嗯,她是绝对不会想起来,在御赋打她之前,她咬掉御赋腿上的一块肉……
此时承载钟勉跟钟无寒的马车已然行至镇北侯府。
钟无寒先行走下马车,入目两樽石狮,再擡头,那块‘镇北侯府’的匾额时隔十七年,再次映入眼帘。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境涌起,钟无寒眼眶微红,几欲落泪。
这是母亲,生活过的地方。
肩头压下重量,钟无寒微动眼眸,压制住心底无限悲伤。
“欢迎你回家。”
钟勉知道钟无寒在想什么,他亦是。
他这十七年又何尝不是终日呆在军营,浑浑噩噩的度过,回这府邸的次数屈指可数。
钟无寒侧身,“父亲请。”
钟勉微微颌首,与钟无寒先后走进府门。
这厢,钟勉父子已入府中休息,那厢,曲红袖跟着御赋也已来到逍遥王府。
马车骤停,御赋先行走下马车,回身想要搀曲红袖时,依旧受到特别无礼的对待。
“我就住这儿?”曲红袖纵身跳下来,站在车前,定定看着府门上的匾额。
御赋走到她身边,“可有不满意的地方?”
“既然是我住的地方,为啥子不挂我的曲府?逍遥王府,啥个意思?”曲红袖指着门前匾额,紧皱眉头,十分不满。
御赋恍然,扭头看向原柯说出一个字,
“换。”
夜渐浓,无数星点仿佛挣破夜空暗幕般频频闪出,忽隐忽现。
魏府正厅,靳绮罗做了满桌美味,有酒有菜,有佳人。
魏时意为靳绮罗夹了一道菜,“怎么好像连你最喜欢的青笋都提不起胃口了,有心事?”
靳绮罗莞尔一笑,“哪有。”
昨日魏时意已经让韩留香给了靳绮罗在寒市的胭脂坊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城中二十三家金粉铺子同时拒绝在胭脂坊入货,别的倒还好说,有些以鲜花制成的胭脂使用期限短在三个月,晚出货一日便多一份风险。
靳绮罗不在乎那一批货的亏损,她在乎的是韩留香接下来的手段。
如今胭脂坊已经是寒市最大的作坊,里面除了供养四海楼里一些自愿入胭脂坊的女子,还有百余穷苦妇人。
靳绮罗从来没把自己当作救世主,她把那些人,当作她的责任。
“没有就好。”魏时意低下头,默声吃菜。
他要韩留香拿胭脂坊跟碧碧堂开刀,并非全然顾全大局。
他想让眼前女子尽早抽身。
而抽身最好的办法,就是散尽家财。
他不想靳绮罗跟钟一山有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瓜葛。
因为钟一山的对面,站着颖川王。
这场明争暗斗到最后,钟一山是会输的……
自景城到皇城,范涟漪等人率领的一万大军凯旋。
大军自皇城东门而入,在城内转了整整一圈儿回到雀羽营。
整个过程婴狐与范涟漪、段定三人皆骑枣红色汗血宝马,于大军前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身为主帅,婴狐行至最前,范涟漪与段定分致两侧。
值得一提的是,且在大军行至太学院外时,院内所有新生列纵队,口号响起。
‘婴大元帅威武!周生院令教徒有方!’
一句口号,无限循环。
大军入雀羽营后,段定执意要送范涟漪回虎|骑营,婴狐死赖着也要去。
虽然范涟漪不想他们送,但拗不过这两个人。
三人行的极快,范涟漪归心似箭。
而此时□□营外,都乐早已望眼欲穿。
见有三匹骏马驰骋而至,都乐心急向前,待范涟漪翻身下马,二人抱在一处。
身后,段定看到这般场景,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婴狐直接过去,伸手将段定的眼睛蒙了起来……
待与范涟漪紧抱之后,都乐不舍松开,转尔朝段定走过去。
“此番涟漪安然回城,必得段副将护其左右,都某拜谢。”
见都乐施礼,段定犹豫半晌还礼,“涟漪乃我挚友,我拼命护她理所当然……”
有句话,段定一直在想要不要说。
此刻看到都乐,他终是忍不住,“我们自出征到凯旋,整一月,你为何不去信景城,你就不担心涟漪在战场上……”
“段定!你闭嘴!”
许是没想到段定会质问都乐,范涟漪赶忙过去阻止,看向对面的目光露出些许怨怼。
段定知道范涟漪不喜欢,但他就是要说,“你就不担心涟漪在战场上出意外,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段定!”
“我有去信。”都乐并未动怒,转尔看向范涟漪,满目疑惑,“你没收到吗?行军不便,自你离开每三日一封,我直接叫驿站的人送到景城,有七封。”
于范涟漪,这是意外的惊喜。
她摇头,脸上却抑制不住那份喜悦,“你有给我写信?我没收到……”
段定身后,婴狐站的有些不太自然。
“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都乐有些紧张拉起范涟漪的手,说话时似是放下心底那份忐忑,抿唇浅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都乐真的有这样的担心,毕竟他知道,段定对范涟漪的心意绝不比他少半分。
看着眼前二人,段定脸色微红,“对不起,我不知道……”
“段兄不必说对不起,你能这样维护涟漪,我很感激。”都乐点头,诚心道谢。
面对眼前二人,段定再也说不出什么,“那就……告辞。”
就在段定欲离开时,范涟漪忽然叫住他,“半个月后,我与都乐大婚,你们要来啊!”
心,陡震。
背对范涟漪,段定双手攥拳,眼神一瞬间落寞。
然在转身一刻,段定笑道,“你不请,我都得去!”
见范涟漪看过来,婴狐立时点头附和,“我也去我也去!”
四人分致两处,范涟漪与都乐入了□□营,婴狐跟段定则牵马离开。
军营外,段定回头时那两抹身影已然淡出视线。
“你刚才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婴狐换手拉住缰绳,从马的右侧转到里面,问段定。
段定低头,“能阻止我一定阻止,不能阻止,我只能祝福……问你件事,都乐的信,你拿的?”
听到段定问话,婴狐毫不犹豫点头,“是我拿的!你刚才为什么要问他,你不问就好了。”
段定瞅了瞅自己这位兄弟,沉默片刻。
“够意思!走,请你喝酒!”
大军凯旋第二日,两辆马车悠哉游哉出现在皇城东门外的官道上。
伍庸身为四医之末,手段自然是有的。
经他这一路细心照顾,现在的温去病虽然伤势未愈,但好歹行动自如,只是不能太过剧烈。
这会儿车厢里,曲银河问了一个特别实际性的问题,“一山你回城之后住哪里?延禧殿,还是镇北侯府?”
钟一山还未开口,温去病替他回答,“不关你的事。”
“如何不关,一山贤弟住哪里,我便住哪里。”曲银河既是想为自己争取一次,便不会遮遮掩掩。
“我住在皇宫延禧殿。”钟一山算是委婉拒绝了曲银河的提议。
皇宫守卫森严,如何能叫不知所谓的人随便进出。
“哦。”曲银河并未表现出任何失落的神色,转尔看向温去病,“那温兄住哪里?”
“我也住延禧殿。”温去病眉眼弯弯,表情十分欠揍。
若在以前,钟一山或许会因为温去病这句话感到不适,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自然。
“哦。”曲银河点点头,“我懂了。”
曲银河也没说他懂了什么,直接扭头过去,掀起侧帘,“皇城,我还是第一次来,至少它看起来没有让我失望。”
钟一山思忖片刻,“曲寨主此番入城,可否替一山捎句话给御王孙,我要见他。”
听到钟一山开口,曲银河撩下侧帘,转身,“一山贤弟操之过急了,你便不见他,他也会去见你,这谁先谁后可有说道呢。”
旁侧,温去病一脸黑线,“你说话就说话,瞅本世子做什么!”
“你做了什么自己不记得了?”曲银河温和浅笑,“这些年御王孙可是一直惦记世子呢。”
钟一山微怔,些许不解。
看出钟一山心存疑问,曲银河笑言,“五年前韩国一战,我家小王孙当着世子的面吐了一口血,这五年来小王孙只要想到那一战,情绪就会特别郁结,偶尔想的多了还能吐出血来。”
提到御赋,温去病头疼。
“以一山贤弟与世子这般关系……”曲银河顿了顿,“一山贤弟若是与世子断绝关系,御王孙那里,银河替你摆平。”
“本帅还不致为了一个盟友,连自己男人都不要了。”钟一山的声音就像一块石子,落入深湖,明明没有掀起多大波澜,却让温去病一瞬间震撼,兴奋,受宠若惊。
男人?
他家阿山说自己是他的男人!
这可能是温去病众多身份中,最让他引以为傲的一个,没有之一。
他是,钟一山的男人啊!
对面,曲银河目色深深,看了钟一山许久,“一山贤弟别这么着急下结论,我会伤心的。”
“如果曲寨主会伤心,我希望长痛不如短痛。”钟一山端正神色,“情字之苦,莫沾。”
“如果我偏要试试呢?”曲银河就不信,他长的可是一张人见人爱的脸。
这个时候,温去病竟然莫名的没有插嘴,而是朝自家阿山身边靠过去,一脸同情的看向曲银河。
“曲寨主的想法一山不能左右,我的想法亦不会被任何人,随意动摇。”钟一山平视眼前男子,眼中没有情绪波动,看似平静,却又冰冷。
曲银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钟一山那抹毫无温度的目光,没有感情,连一丝希望都没给他。
他又一次避开视,掀起车厢侧帘,“那我也想试试。”
曲银河,亦或不解风情。
谁又能猜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