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未雨

未雨

含光殿内,顾慎华回来之后就只坐在内室桌边,不言不语。

流珠没有跟她过去,但也大概了解到御书房里发生的状况。

只是现在,她没有上前劝慰,劝说的话说多了,反而可疑。

“流珠。”顾慎华沉默之后,冷声开口。

流珠上前,“奴婢在。”

“把刚刚那两个嬷嬷处理掉,还有之前咱们找的那十几个侍卫,今晚一并灭了。”顾慎华美眸阴狠,幽声吩咐。

“若是这般,动静会不会太大?”

皇宫里死个把人,只要不是要紧的就不算事儿,可一下子死十几个,还都是昨晚出入御书房的,说句难听的,皇上还活着呢。

“那怎么办?穆如玉那个贱妇当众说出那么难听的话,倘若那些话传出去,堂堂大周太子,名声何在!”顾慎华怒向流珠。

“娘娘息怒,奴婢听说那穆如玉是诈尸,死人说的话能有几个相信,这事儿也无处可查,反倒是把人杀了,平白落得个杀人灭口的猜忌……”流珠点到即止,“奴婢多言,此事还望皇后娘娘斟酌。”

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都好听,流珠本意并不想那些人死。

顾慎华深吸口气,沉凝片刻,“你说这事儿,钟弃余占了多少?”

“娘娘的意思是?”流珠试探问道。

“穆如玉明明中了断肠草之毒,怎会诈尸?这里面必是有人动了手脚!除了钟弃余,还能是谁!”顾慎华冷厉开口,眼中显露杀意。

“奴婢眼拙,倒没看出钟弃余有问题,反倒觉得钟一山更值得怀疑。”在流珠看来,顾慎华已将钟一山视作眼中钉,相比之下,保钟弃余才是正道。

顾慎华皱了皱眉,“照你这么说,这事儿就算完了?”

“我们总会有机会的,眼下奴婢觉得棘手的反倒是赵大人的死,倘若这件事太子殿下不给颖川一个说法,王爷必不会太高兴……”流珠顾左右而言他,希望能把顾慎华的注意力转一转。

果然,她这句话算是说到顾慎华心坎上,“这事儿除了陶戊戌,还有大理寺少卿兼办,且看父王想要个什么结果,随他心意便是。”

流珠没再多话,只俯了俯身。

喧嚣一夜尽。

因为朱裴麒的缘故,第二日休朝。

自昨日四海楼出事,便一直活跃在刑部跟大理寺的魏时意,终是来到天牢。

此时的魏时意一身官服,有狱卒带路,他很快到了关押靳绮罗的牢房外,狱卒打开铁链,牢门开启,魏时意慌忙钻进牢房,动作太快,身子撞到牢门上,险些跌倒。

“小钗!”魏时意走过去时,靳绮罗勉强从铺着干草的地面,搥着墙壁站起身。

只是在天牢里呆了一夜,靳绮罗仿佛憔悴了许多。

见到魏时意,靳绮罗略为惊讶,“你怎么来了?”

她这个时候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魏时意。

四海楼遭难,死的还是颖川的人,她总觉得此事蹊跷,保不齐四海楼是被人盯上了,这个时候魏时意最好别跟她扯上什么关系,才好自保。

“我怎么能不来。”魏时意擡手,拉着靳绮罗就要出去。

“干什么?”靳绮罗不解。

魏时意转身,神色肃冷,“我去跟陶戊戌和路越闹了,案发时你不在场,他们凭什么关你!”

话虽如此,可靳绮罗到底是四海楼的主事,关她也并不冤枉。

“你这又是何必……”靳绮罗不想离开天牢,她不想把魏时意扯到这件事里。

魏时意却是执意,“话我已经说出去了,他们要再关你,我就到太子殿给我这个脸面,答应把你放出来,你若不跟我走……那我便也不走了。”

见魏时意动了真格,靳绮罗没有拒绝。

她的确很想出去,无论如何,她得想办法把海棠她们救出来……

皇宫,延禧殿。

自昨日昏睡,直到午时才醒的钟一山起床后不思茶饭,他要到刑部去找陶戊戌。

就在钟一山离开寝殿时,曲银河突然拦住去路。

“这个时辰,你午饭还没吃,我已经做好了给你端上来?”曲银河依旧是宫女打扮,眉目间清绝淡雅,为男子时风华无双,为女子时超凡出尘。

只怕温去病扮了女装,当也不如这般精致。

钟一山无意用膳,婉言谢绝。

“那里面有人等你。”曲银河知晓钟一山会拒绝,遂朝自己住的厢房里面扫过一眼。

钟一山蹙眉,倒也没多说什么,随他一并走进房里。

厢房不似正房厅室分的那般清楚,钟一山迈进门槛稍稍朝里走了走,便见曲银河所说之人。

他没想到,是秋盈。

此时的秋盈,怀里正抱着熟睡的婴孩儿,婴孩儿看上去睡的很甜,白白净净,怎么看都可爱。

看到钟一山一刻,秋盈当即跪到地上,狠狠磕头。

“你先起来。”钟一山不需要问,便知秋盈何意。

秋盈没敢,“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亦知钟世子与我家主子有仇,若非有这孩子,秋盈便随我家主子去了也是应该,可这孩子是无辜的……”

钟一山沉默片刻,终是淡声道,“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除了这里,奴婢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主子没了,眼下整个皇宫的人都盼着小皇孙死,奴婢实在没办法,只能到钟世子这里碰碰运气!奴婢求世子饶这孩子一命,只要世子能给他寻个生路,奴婢随世子处置,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秋盈哭了,眼泪汩汩涌落。

钟一山看着秋盈,“你不过是个奴婢……”

“秋盈就是个奴婢,命不值钱,只要世子说一声,奴婢绝对不会眨眼!”秋盈不敢直视钟一山,却是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

你不过就是个奴婢,穆如玉的恶行又岂是你能左右的。

“我会找人安排你跟这孩子出宫,给你们备足银两叫人把你们送出皇城,只是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未来多有不易……”钟一山看着秋盈怀中的婴孩,“珍重吧。”

许是没想到钟一山能做到如此,秋盈猛然擡头,眼泪就像豆子般噼里啪啦的掉下来,痛哭流涕,“奴婢叩谢世子大恩!奴婢叩谢世子大恩!”

无所谓大恩,只是不再相欠。

钟一山转身看向曲银河,“此事烦劳曲寨主帮忙。”

“为什么是我?”曲银河颇为疑惑。

“因为我没钱了。”钟一山说了句既真实又无奈的话,他现在真的是穷死了。

曲银河还能说什么,“饭都做好了,你不吃些再走?”

钟一山没理曲银河,转尔看向秋盈,“你且先用膳,稍后这位公子会带你们离开。”

秋盈怯怯看向钟一山旁边的宫女,一脸疑惑……

今日休朝,范涟漪便趁着这个时间想要去探望都乐的妹妹。

自都乐在范府附近买了座宅子安顿都幼之后,她还没过去瞧过。

此时玄武大街一间枣糕铺子里,范涟漪买了这里最有名的几种糕点,拎在手里,朝范府方向走过去。

都府距离范府差不多七八户的距离,中间只隔一条巷子。

只是相比范府,都府要小一些,但这也花了都乐攒下的半数银两。

府门紧闭,范涟漪上前叫门。

不多时便有个老嬷嬷把门打开。

老嬷嬷姓赵,年约五旬,身上粗布料子的棉袄,两鬓斑白,慈眉善目,看上去人也老实。

整个都府里除了都乐兄妹,就只有这一个下人。

原本都乐也想多请一两个,可都幼胆子小,先后来了好几个也只有这一个对眼缘。

“这位姑娘是?”赵嬷嬷弯着腰,恭敬且疑惑问道。

“我姓范,是都副将的朋友,他在里面吗?”范涟漪手里拎着糕点,浅声笑道。

赵嬷嬷恍然,“姑娘请,主子在,这会儿当是在小姐房里陪小姐用膳。”

见范涟漪进来,赵嬷嬷随后关紧府门,前走一步带路,“范姑娘这边请。”

都府不大,前庭虽小但后宅要相对宽敞,尤其后园还有一座十分精致的假山,假山周围环绕碧池,这个季节,池子里是空的。

这还是都乐买完宅子后范涟漪第一次进来,便多瞄了几眼。

赵嬷嬷不是个善言谈的,走了一会儿终是来到主卧房前,“范姑娘稍等,老奴这就进去禀报……”

“不用了,我与都副将熟识的很。”范涟漪本能走向主卧,想给都乐一个惊喜。

房门开启,厅内无人。

范涟漪也没多想,直接拎着糕点去了内室。

就在范涟漪想要推门进去时,忽听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哥哥,你不要娶那个女人好不好……”床榻上,都幼柔柔弱弱靠在床头,小脸消瘦枯黄,长期流落在外以乞讨为生,都幼便是干干净净的样子,依旧让人看着心疼。

都乐手里端着瓷碗,舀粥过去,“你不喜欢涟漪姐姐吗?”

“不喜欢。”都幼说话时,抿紧小嘴,略低头,瞳孔往上看向都乐,似撒娇又似委屈。

都乐见其不喝粥,将汤匙搁回到瓷碗里,“可是涟漪姐姐待你很好,她还经常与我打听你的状况,还想着找更好的大夫替你诊治虚症,小幼,你只是觉得陌生,时间久了你一定会喜欢她。”

“可是……”都幼眼泪来的快且急,“可是哥哥若有了她,便不会理我了……”

眼见都幼伤心模样,都乐搁下瓷碗,双手握住都幼肩头,“哥哥好不容易找回你,如何会不理你。”

“呜呜……反正我不管,我要哥哥陪着我,永远陪着我……”都幼突然扑到都乐怀里,“哥哥不知道,我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那些坏人……那些坏人那样欺负我……欺负了我才会给我吃的……”

听到都幼提起过往,都乐紧咬牙关,将怀里女子抱的愈紧,“对不起,是哥哥的错,我不该放弃找你,都是我的错!”

“我不怪哥哥,可是我怕……”都幼环臂抱紧都乐,怕是用了全部力气。

“没事了,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有哥哥在你身边,谁也不敢欺负你!”都乐心疼,眼眶微红。

房门外,范涟漪停滞在半空的手终是落下,她转身,有些落寞想要离开。

“范姑娘,您这是……”外面并没有离开的赵嬷嬷见范涟漪拎着糕点走出来,颇不有解。

许是赵嬷嬷声音重了些,房间里,都乐听到动静,当即松开都幼出来。

“涟漪?”看到范涟漪,都乐一时惊讶。

范涟漪只停顿片刻,猛转身笑道,“猜你没去军营,我特地买了点心过来瞧瞧小幼,她还好吗?”

都乐点头,“她还好……”

没等都乐说完话,范涟漪直接掠过他,走进内室。

都乐有些懵,转身跟进去时范涟漪已将糕点搁到床前矮桌上。

“小幼,在这儿住还习惯吗?”

就在范涟漪伸手想要去拉都幼时,都幼整个身子朝后缩了缩,扭头看向自己的哥哥。

多么明显的疏离跟冷漠,范涟漪只是一顿,便朝后退了退,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你们还没吃饭啊,那我就不打扰,先走了。”

范涟漪不是个能隐藏得住情绪的人,她转身的时候都乐便看出来了,“涟漪你在外面等等我。”

“哥哥……”都幼把自己蜷成一团,怯怯唤道。

范涟漪没停,直接迈步离开内室。

都乐则走到都幼身边,将桌上的瓷碗端给她,“你好好吃饭,有什么需要就叫赵嬷嬷去做,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这是都乐儿时经常会对都幼说的话,他年幼时总会上山捡柴,每次回来都会给都幼抓山上的小兔子哄她开心。

那段时光,在都乐脑海里回忆了无数次。

都幼捧着碗,低下头也不回应。

都乐虽心疼,却还是转身离开。

窗棂外,都乐的身影淡出视线,脚步声渐行渐远,都幼就只端着瓷碗,静静的看。

赵嬷嬷从外面走进来,无声行至床边,沉默不语却十分恭敬。

“不管是谁,都别想从我手里把哥哥再抢走,谁都不行……”

府门外,范涟漪本想一个人走,不想都乐从她后面追上来。

见范涟漪不理自己,都乐便知她是听到了。

“小幼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只是这些年流落怕了。”都乐跟在范涟漪身边,轻声道。

范涟漪只低头,这一刻的委屈她不想叫都乐看到。

以往有父亲在,她骄纵惯了,很多她以为是撒娇的举动落在别人眼里是嚣张霸道,是仗势欺人。

后来父亲去逝,经受人情冷暖的她,不敢撒娇。

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像父亲一样,骄惯她了。

“我没事。”范涟漪扭头,朝都乐笑了笑。

都乐这方敢进一步,拉起范涟漪的手,“无论如何你记住,我爱你,我想娶你。”

看着都乐的眼睛,范涟漪突然停下来,“婚期再延迟一段时间吧,我不急。”

这一次,都乐没有拒绝。

所以说,女人真的不能太懂事。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懂事跟隐忍,错过的是什么……

自皇宫出来,钟一山第一时间接到消息,靳绮罗被放出来了。

于是本想赶往天地商盟的他,自抚仙顶换装之后直接入密道去了四海楼。

因有命案在身,四海楼如今已经被侍卫前后围住,暂时歇业。

钟一山想入,自有法子。

整个四海楼内,知道抚仙顶与四海楼之间有密道的人屈指可数。

石门开启一瞬,钟一山果然在装有两面镜的密间里看到靳绮罗。

所谓两面镜,在外看不过是三幅美人图,其内却可窥视外面的一举一动。

“天一公子!”靳绮罗料到钟一山会来找她,自出狱回来后便一直等在这里。

石门闭阖,钟一山匆忙过去,“靳老板稍安勿躁,赵棣到底是怎么死的?”

“自杀。”靳绮罗坐在桌边,肃声回道。

桌案对面,钟一山身体微震,随后坐下来,目露冷色,“他是自杀?”

“前日我得到消息赶回去,刚好在楼前遇到海棠她们被衙役押着走出来,我与柔芝撞了一下,是柔芝告诉我的。”

对于当日的事,靳绮罗也只知道这么多。“如果赵棣是自杀,那这件事……”钟一山寒眸凝蹙,欲言又止。

靳绮罗双手落在膝上,下意识收紧,“赵棣是颖川的人,他突然跑到四海楼自杀这说明……颖川怕是知道四海楼是你对付他们的消息来源,才会想到这个法子毁了这里。”

钟一山瞳孔微缩,“的确,我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舍了赵棣。”

靳绮罗形容憔悴,满目焦虑,“天一公子,眼下这案子由刑部跟大理寺同审,我便是使银子也不知道该给谁,这会儿也不知道海棠她们在里面的情况……”

靳绮罗素来沉稳持重,可此事涉及颖川,她怕自己无能为力。

“靳老板放心,此事四海楼是因我钟一山遭难,不管想什么办法我都会把她们救出来。”钟一山此前见过陶戊戌,依陶戊戌之意,这件事大理寺少卿路越插手过甚,是以他也只能依律法行事,但可暗中相帮。

这也是昨日他未见到靳绮罗跟海棠她们的原因。

“绮罗拜谢!”靳绮罗感激起身,欲跪。

钟一山扶稳靳绮罗,眼中流露愧疚,“是一山连累靳老板了。”

“天一公子此言让绮罗汗颜,当日我答应与公子共同进退,遇事却又只担心自己,是我不对。”靳绮罗被钟一山扶起来,眼眶微红,“如果事情出在我靳绮罗身上,我便是死也要跟天一公子把这条路走到底,可她们无辜,尤其柔芝,她正怀着孩子。”

钟一山明白靳绮罗对四海楼姑娘们的情谊。

世人常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靳绮罗出身风尘,身上那股侠义性情却让钟一山敬佩至极。

当初他之所以选择与靳绮罗合作,也是看中这点。

“如靳老板所言,当初一山找到您这里,曾允诺,生死同行,此番四海楼因我钟一山被颖川记恨上,是我之过,救她们平安出来,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钟一山扶靳绮罗坐到桌边,“靳老板放心,一山必尽全力保住四海楼,保住她们!”

“多谢。”靳绮罗含泪点头,心存感激。

时间宝贵,钟一山没有在四海楼久留,自密道回到抚仙顶,转尔赶去天地商盟。

这件事他尚无头绪,但结果他已经答应出去,哪怕走极端,他也定要给靳绮罗一个满意答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钟一山打从延禧殿离开后,曲银河依其之意将秋盈送出皇宫,更准备千两银票,除此之外,他还找了信得过的人一路护送秋盈离城,直至安顿妥当。

曲银河能在皇城找到‘信得过的人’,并不意外。

外姓五王看似固地自娱,表面上隔岸观火,实则哪个没朝皇城里派人,哪怕奸妃一案未起时,他们在皇城里的眼线也不会少。

曲银河做到如此,一来这是钟一山第一次叫他做事,二来他看秋盈怀里那婴孩可怜,也算是因事不关已而生出的恻隐之心。

此时逍遥王府,曲银河看着后园醉翁亭里呆坐的御赋,直接走了过去。

天气凉,御赋身上披着同款宝蓝色大氅,玉冠束发,英姿勃发。

“今日如何闲下来了?”曲银河优雅坐到石凳上,看向御赋。

御赋没理会曲银河,手掌半举,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掌心。

曲银河好奇,“你在看什么?”

“蛊王。”

御赋状似无意开口瞬间,眼前人影忽闪,曲银河猛然出手,双指并拢,朝御赋手臂狠戳下去。

‘啪、啪、啪、啪……’

数下之后,曲银河仍觉不妥,擡手叩住御赋手腕,半晌后狠吁口气,声音沉冷,“你是不是疯了!”

“袖袖说我喜欢她,是因为蛊王在我心里,我受蛊王蛊惑才会被她身上的蛊母引诱,我对她的喜欢,不是爱。”

御赋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他只是第一次知道曲红袖的身体里也有什么。

曲银河看了御赋片刻,转身回坐到原来位置,“所以呢?”

“我想把蛊王取出来,捏死。”御赋不看曲银河,冷冷道。

曲银河被御赋的想法震到了,“蛊王在你体内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

“我知道。”御赋点头,他转身,炯炯目光落在曲银河身上,“我要向袖袖证明,我喜欢她,并不是因为蛊王。”

“如果是呢?”曲银河猝不及防的问他一句。

御赋沉默。

“虽然我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但……事实当是如此。”曲银河显然知道的更多。

“若真如此,袖袖又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御赋擡头,怒道。

曲银河耸肩,“这也是我始料未及之事。”

依曲银河之意,当日苗疆主答应将蛊王种到御赋体内,打的就是让御赋继任下一任苗疆蛊王的意愿,为此苗疆主早早便将蛊母种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身体里。

原本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偏在曲红袖那里出现问题。

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问题越来越凸现出来。

这也是为何当日御老王爷将御赋接出苗疆时,苗疆主硬是将自己女儿一并搥给御玺。

四个字,培养感情。

这一培养,就是十年。

十年时间,御赋对曲红袖深爱入骨,曲红袖对御赋也是厌恶到了极致。

看着这一对冤家,曲银河多少会有些遗憾,外带他替苗疆主肉疼。

本以为赚到一个上门女婿,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注意到曲银河眼中无奈,御赋冷笑,“本小王早晚会向你们所有人证明,我喜欢袖袖,是真心!”

“你的心就是蛊王。”曲银河不想御赋再执着下去,十年,他觉得够了。

寒光骤闪,曲银河倏然出手,指尖多出三枚银针。

“算我没说。”

曲银河扔回手里银针,心道自己多半要努力,若哪时武功差过御赋,很有可能被他戳死。

“你不是在宫里,回来做什么?”御赋收回银针,冷声开口。

“缺钱。”曲银河刚把自己所有银两都给了秋盈,现在正穷。

御赋收敛眸间落寞,转身直视曲银河,神色倨傲,“又来给钟一山求情?”

“四海楼的事你听说没?”曲银河言归正传。

御赋点头,“如此看,四海楼还真是钟一山的消息来源,这会儿倒是被顾清川端的干净。”

“先有一鸣堂对战食岛馆,现在四海楼也犯了杀人官司,小赋,你就不能帮他一帮?”曲银河每日见钟一山憔悴疲惫,甚是心疼。

“本小王又不是遇灾舍粥的大善人,我凭什么拿半个御城帮他。”御赋不以为然。

曲银河呵呵了,“别说我没提醒你,食岛馆至今未倒,说明钟一山已经找到外援,你打的是商战后期花最少的钱收获最大好处的主意我知道,但到那时钟一山会不会收,你也最好想清楚。”

曲银河的提醒在御赋算计之内,皇城商界混乱始于半个月前,依他对食岛馆的探查,以及这段时间收集的消息,按道理钟一山该败了。

可现在食岛馆非但没有落败迹象,在外面的高价收购势头较之前更猛。

这说明什么?

钟一山找到金主了。

只是不知道钟一山找的谁,又能支撑多久。

虽然曲银河的提醒很有必要,但御赋到底是有城府之人,断不会因为曲银河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就贸然送钱给钟一山。

“本小王会帮他,但不是现在。”御赋咬紧牙关。

曲银河给气笑了,“你就作吧!作到最后我看你能得到什么!”

眼见曲银河起身欲走,御赋开口,“看你的面子,只要钟一山答应娶你,我就出钱。”

娶他?

曲银河脑海里顿时浮起昨夜钟一山扑到温去病怀里的画面,那一刻,他哪怕是站在远处旁观,都能感受到钟一山对温去病的依赖。

温去病从来都不是世人眼中玩世不恭的世子,而他却是。

钟一山怕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曲银河惊觉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想。

莫名的,只是几日相处,他竟生自卑。

“别试图把蛊王逼出来,蛊王若死,蛊母会如何谁也不敢想象。”曲银河撂下这句话,走出醉翁亭。

风起,吹过凉亭。

御赋低头看向掌心,又慢慢攥紧拳头……

天地商盟,钟一山将靳绮罗所说如实告诉给温去病。

颖川舍了赵棣欲拔除四海楼,必是有绝对把握四海楼就是他的消息渠道,加上之前流刃出现在天牢外欲救钟宏,一鸣堂亦不可能在直接听命于顾清川。

种种迹象表明颖川第三位谋士就在皇城,且已出手。

好在因为天地商盟,食岛馆尚能支撑得住,现在于钟一山而言,如何救出海棠、柔芝还有静儿,才是重中之重。

他不能叫靳绮罗寒心。

有面具遮掩,温去病可以肆无忌惮看着眼前男子。

他在想,昨夜的钟一山到底经历了什么。

憔悴,虚弱,痛苦,绝望,那许许多多的情愫混杂在一起,才会让钟一山再也支撑不下去,倒在自己怀里。

而今,坐在自己面前,钟一山又如往常那般冷静,睿智,无坚不摧,仿佛再大的困难也无法击垮这个人。

一种难以形容的心疼漫至肺腑,温去病打断钟一山,“四海楼的事你别想,颜某帮你把她们救出来。”

钟一山忽然静下来,略有震惊看向温去病,“盟主想到办法了?”

称呼不同,感情不同。

可不管是温去病还是颜回,不管阿山还是二公子,皆有情在。

“赵棣以死嫁祸四海楼,这本就是死局,若不做出牺牲,很难破局。”温去病沉声开口。

钟一山明白,所以他直到现在为止,亦未想到可以保四海楼万全的办法。

温去病沉默片刻,“此事唯有一法。”

“何法?”钟一山颇为心急道。

“颜某会让海棠认罪,二公子且去求陶大人放了无罪的柔芝跟静儿。”温去病卯时回到天地商盟,他想了很久,也只能想到这样的权宜之计。

钟一山以为自己听错了,“盟主说什么?”

“二公子放心,便是海棠认下罪,颜某也不会叫她有任何闪失,反倒是柔芝与静儿没有背景,万一与命案有牵扯难免会被用刑。”温去病看向钟一山,“此事颜某自有思量,二公子且按颜某所说,事情倒也不难解决。”

“如此,岂不叫海棠姑娘受委屈?”钟一山知海棠是天地商盟的人,便不想她背上这样的罪名。

“海棠那边二公子不必考虑,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且待赵棣一案结束,四海楼在朝中需要找一位大人物倚靠,才能再经营下去。”温去病不想钟一山纠结海棠的事,转了话题。

钟一山点头,“可即便是这样,四海楼已然不能成为谍路……”

这事儿好理解,既知钟一山消息来源,颖川倘若暗中混淆是非,消息的准确性会被怀疑。

“自然。”温去病亦明白这个道理。

四海楼的事已有突破,钟一山虽觉此事委屈海棠,可也只能如此。

雅间内,气氛一时沉静。

钟一山坐了许久,正想起身离开时被温去病唤住。

眼见温去病自桌案

“天地商盟的谍路,尽在此。”

看着桌案上的密册,钟一山整个人震在那里,久久不语。

自重生以来,他的心如铁如石,唯念复仇一事。

他以为自己再不会妄动情念,却未曾想今生会有一个叫温去病的人闯进他的世界。

这个男人,一次次打破他的坚持,他的执念。

从天地商盟一路相帮,到温去病以七十亿黄金托付全部身家,现在,他竟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拿出来,要交给自己?

天地商盟的谍路不同于四海楼,哪怕是金陵十三将全盛时期的谍路都没办法与之相媲美。

比起金银,谍路是命脉!

钟一山眼眶微红,他近日,似乎特别容易感动。

“盟主好意,一山心领,只是……”

温去病打断他,“作为天地商盟的盟主夫人,这些若不给你,颜某还能给谁。”

至此,温去病算是将整个天地商盟包括自己的命运与钟一山连在一起,同生共死,不只是说说而已。

钟一山终是转身,将桌上密册拿起来,“盟主放心,一山必尽全力。”

直到钟一山离开雅间,身影自窗棂外淡出视线,温去病都还在想,为什么这一次他家阿山没过来摘下他的面具,然后做点儿什么。

他这一次都准备好回应了!

许久之后,温去病从无边失望中恢复过来,唤进颜慈。

他既已决定在四海楼的事情上牺牲海棠,自然要为海棠想好退路。

“盟主,你这么做,海棠姑娘怕是会难受。”颜慈对温去病的决定颇为诧异。

温去病也知道这么做对海棠不公平,但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更何况他亦有自己的思量,“海棠总不能一直呆在四海楼,复仇之事自有本盟主担待,她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她在这局里陷太深,与其让她留在四海楼,不如回去。”

“回哪里?”颜慈不解。

“你即刻去信韩国给纪白吟,叫他来一趟。”温去病擡手摘

或许在所有人眼里,温去病在这件事上委屈了海棠,只有温去病明白,他只是未雨绸缪。

现在的天地商盟,风雨飘摇,他怕自己护不住海棠。

“盟主的意思是?”颜慈不解。

温去病狠吁出一口气,擡头看向颜慈,“本盟主的意思是他纪白吟府上还缺一位相爷夫人,你叫他快点过来把海棠领回去,本盟主说的透不透彻?你明不明白?”

颜慈听到自家主子这个语调,基本就不敢不明白了。

待颜慈离开,雅间里独剩温去病一人。

他望着窗棂,渐渐觉得肩头沉重。

百里殇的事他没告诉钟一山,一来他不想钟一山领那头大色狼的人情,二来到底百里殇受制于谁,实在是个让他难以想象的谜。

前路,太多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