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殿内,潘泉贵刻意朝龙案走近两步,
“回太子殿下,外面有人求见。”
没等朱裴麒反应,潘泉贵又近一步道,“是韩国,纪白吟。”
朱裴麒闻声诧异,“他怎么会来大周?”
潘泉贵摇头,这事儿怕只有纪白吟自己知道。
待朱裴麒点头,潘泉贵转身退离,将纪白吟请入御书房。
御书房里太过明亮,纪白吟着黑色斗篷而入,站定时揭开毡帽,擡起头,“白吟拜见太子殿下。”
龙案前,纪白吟身材颀长,挺直而立,墨发以玉冠高高绾起,五官精致,眼睛是龙凤眼中少有长得好看的那种。
鼻骨高,唇薄。
抿唇浅笑时,带着几分痞气。
当日纪白吟在朱裴麒面前,以韩王之名向其示好,更允诺只要朱裴麒肯在冶炼跟商路上与韩国多行方便,韩国必会尽全力相帮朱裴麒,交永世之好。
时隔半年之久,如今的韩国虽仍居七国之末,但之前纪白吟单枪匹马出使卫国,更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卫王与韩国结盟,已被人广为传颂。
如此,韩国在世人眼中的地位自然与往日不同。
纪白吟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
至少此时此刻,朱裴麒不敢过于怠慢韩国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相爷。
“纪相何时来的大周?”朱裴麒示意潘泉贵赐座。
纪白吟也不客气,当即落座,“不瞒太子,白吟五日前便从韩国八百里加急,日夜不休的赶过来,刚刚才入皇城。”
朱裴麒微皱眉,“纪相可有要事?”
纪白吟羞赧一笑,“说来惭愧,或许白吟所言于太子来说不过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但对我来说,却是大事,了不得的大事。”
朱裴麒颇为疑惑,“纪相不妨直言。”
纪白吟闻声当即起身,尔后双膝跪地,诚恳求道,“白吟求太子,放了此时正在贵国天牢的海棠姑娘!”
朱裴麒懵了一下,他觉得这名字熟悉,但又忘了在哪儿听过。
潘泉贵则行到龙案旁侧,低声提醒,“海棠是四海楼的花魁,因杀赵棣赵大人被判三日后斩首。”
朱裴麒恍然,他记得了。
“太子殿下,白吟知此事为难,可海棠姑娘于白吟意义过重,还求太子殿下能网开一面。”纪白吟不惜屈尊,俯首磕头。
朱裴麒心思渐沉,倘若是别的事,他倒可以考虑,然而海棠杀的是赵棣,赵棣是颖川的人。
倘若他没个由头就把杀死赵棣的凶手给放了,颖川方面会如何想?
虽说朱裴麒不喜顾清川,但至少在明面上还没撕破脸。
“纪相,你可知此事,为难本太子了。”朱裴麒不想应下。
纪白吟没有起身,“若非此事唯太子殿下可办,纪某又岂会深夜求到这里,只要太子殿下能网开一面,白吟哪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裴麒看了眼潘泉贵,潘泉贵也是犯难,不知如何给出意见。
“此事难,你且容本太子再想想。”
朱裴麒正想打发纪白吟时,纪白吟依旧长跪,“太子殿下,海棠乃白吟一生挚爱,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怕也是不想活了。”
这句话要换作别人说,朱裴麒只会微微一笑。
你死你活,与我何干。
但这话出自纪白吟之口,意义则大不相同。
如此一个足智多谋的相爷,天生的诡辩之才,他要想死,会单纯找个地方挖个坑自己跳进去?
这样一个人若想死,还指不定会拉上多少人!
最重要的是,纪白吟有可能拉上他,毕竟没有他的同意,海棠也不会被斩首示众。
朱裴麒沉默。
“白吟知太子后顾之忧,但此事也未必就如刑部所判,如果白吟没记错,刑部公堂之上,那个叫静儿的姑娘说的很清楚,那是赵棣自己在归来阁里自杀,顾清川宁可牺牲掉自己在朝中左御史这样的大官,也要嫁祸给海棠,太子殿下就没想过为什么?”
朱裴麒还真没想过,但经纪白吟这般提醒,他仿若醍醐灌顶,瞬间清明了几分,“纪相以为顾清川为什么?”
“因为海棠,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纪白吟既然敢来,自然不会空手而归。
朱裴麒心弦骤紧,“什么事?”
“澹台王已与顾清川结盟,相信这件事太子殿下亦知。”纪白吟擡头,神色肃穆。
朱裴麒点头,“本太子的确知道。”
“但太子殿下不知道的是,澹台王将死。”
纪白吟的话就像是久旱枯裂的大地突逢甘露,瞬间让朱裴麒精神大震,“纪相所言,乃真?”
“白吟一直记得与太子殿下有盟约,自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澹台王有三子,长子与次子皆意在颖川,但澹台王最看重的小儿子却是个可变因素,倘若太子殿下能够搭上这条线,没有澹台城支持,顾清川就算想做什么,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
朱裴麒颌首,“的确!可澹台王将死这种事怎么会……”
“太子殿下别忘了,海棠是四海楼的花魁,整个皇城也难找出那般绝色,她的裙下之臣又岂非凡品。”纪白吟点到即止。
朱裴麒了然,“纪相说的极是。”
“太子殿下,白吟本不该用这个秘密换海棠性命,按道理这件事我早该让太子殿下知晓,还好现在也不迟。”纪白吟一语双关。
一来,他说出这个秘密为的是换海棠性命,二来,他是想告诉朱裴麒,他有多重要。
朱裴麒也不是傻子,他若这会儿还不答应纪白吟的请求,真要闹翻了,得不偿失。
“如此,你且等一两日,待本太子将此案发回去重审,让刑部还海棠一个清白便是。”朱裴麒也算松了口。
“不必麻烦,白吟已经找好顶替海棠认罪之人,明日早朝太子殿下只需要将此事支会刑部一声,纪某便不信太子殿下说夜审,陶戊戌还能当面拆穿太子殿下的话。”纪白吟日夜兼程,不是为了等。
他断不能让海棠在天牢里,多呆一刻。
朱裴麒闻声些许不满,但见纪白吟太过执着,也只得点头。
没有一刻耽搁,纪白吟当即与潘泉贵一并离开皇宫,赶去天牢。
救海棠……
鱼市,一鸣堂密室。
韩留香是一个作息十分有规律的人,在睡梦中被人叫醒这件事让他很恼火。
但在看到魏时意微熏的状态时,他反尔很感兴趣。
到底是怎样愁事,才会让一直沉稳精明的颖川谋士大半夜不睡觉,借酒消愁。
密室里,魏时意强自冷静,只是眼中迷离却出卖了他。
韩留香等了许久不见其说话,兀自开口,“不知魏大人深夜将韩某叫到这里,可是有极要紧的事?”
“寒市胭脂坊乃是韩掌柜对上食岛馆之初便下手的对象,眼下商战半个月,胭脂坊依旧屹立不倒,这件事韩掌柜可否给老夫一个解释?”魏时意端坐在桌案对面,身上散出的那股冷戾气息显而易见。
韩留香单手托腮,手指摩挲在下颚处,饶有兴致看向对面之人,薄唇浅笑,“在下可不记得魏大人下过死令,必要叫寒市胭脂坊关门大吉。”
“那本官现在就下令,除了胭脂坊,玄武大街上的四海楼也不要开了!”魏时意突然擡头,眼中迸射寒意。
“四海楼……”韩留香思忖片刻,‘哦’了一声。
他忽然明白魏时意深夜作妖的原因了,当是为了逍遥王坐阵四海楼一整日的事。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韩留香对八卦的涉猎,可以说十分广泛。
“说句题外话,我劝魏大人冷静一点,胭脂坊的事儿韩某能办成,无外乎砸钱,但四海楼有逍遥王在背后立着,倘若韩某动四海楼,那就是跟大周的逍遥王扛上。”
“那又如何!”魏时意听到‘逍遥王’三个字,顿时气上心头。
“谁敢保证逍遥王不会动用大周国库的力量反扑?不借助军势力量打压?魏大人敢说逍遥王不会叫人直接封了韩某的一鸣堂?”韩留香挑眉看向魏时意,悠幽开口。
“他没那个本事!”魏时意嗤之以鼻。
韩留香笑了,“枉大人还是谋士,逍遥王自然没有这个本事,可钟一山有,眼下钟一山之所以没动用大周朝廷的力量对付一鸣堂,是一鸣堂没有越矩之事,他找不到把柄,也是因为一旦他出手,颖川在朝官员亦会参与进来,届时大周朝廷可就真乱了。”
魏时意沉默,他亦明白此间道理。
“但若一鸣堂真去招惹逍遥王,朱三友以王爷之尊与一鸣堂扛上,虽说韩某不太了解逍遥王的品性,但有钟一山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毫不夸张的说,朱三友一人足以搅黄这场商战,这个责任,魏大人承担得起?”韩留香温声开口,态度并无变化,事实上商战败与不败他根本不在乎。
不过是一次新的尝试跟试练,对于一个在胜负之间不停轮转的人来说,胜败无关紧要。
要紧的,是他曾经历过。
魏时意终是清醒过来,“韩掌柜说的极是。”
“还有一件事,钟一山已经派人再次联系江夏邓石,放弃食岛馆在江夏的粟米供应权,只要硫矿,如果我再步步紧逼,很有可能会被钟一山看出端倪。”韩留香看向魏时意,“魏大人若执意硫矿,那这件事终归纸包不住火。”
魏时意只要想到逍遥王必是钟一山暗中请去护着四海楼的,心里便憋着一股火,“既是包不住,韩掌柜只管放手一搏。”
韩留香点头,“有您这句话韩某就放心了。”
魏时意临走之前,许是醒酒,便叫韩留香别再针对胭脂坊,他万不能因为一已之私惹朱三友出面参与商战。
但是这口气,他咽不下……
深夜的天牢,终于有了一丝安静。
最里面的牢房,海棠就像一个布偶般,倚在角落里睁着眼,一动不动。
三天三夜没阖眼,海棠那双眼早已布满血丝。
她满身疲惫,一脸憔悴,大吵大闹之后她也终于安静下来。
儿时的回忆不时在她脑海里闪现,那时温去病待她极好,哪怕温鸾看她不顺眼,温去病也总会护着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温去病变了。
越来越冷落,越来越生疏。
什么时候呢?
是呵,钟一山出现的时候。
海棠身体靠在墙壁上,手臂无力下垂,微仰着头,呆滞的目光里第无数遍凝结出恨意,那是真的恨,恨到倘若钟一山在她面前,她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杀了那个无耻的男人!
而与最初并不相同的是,海棠有些恨温去病了。
那个自小呵护她的男人,就这样抛弃了她!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海棠眼中再一次闪出希翼,这是她最后的期待。
她告诉自己,只要这次来的人是温去病,她就原谅他!
可惜,不是。
因为有潘泉贵同行,纪白吟出现在天牢里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此时潘泉贵候在天牢外,狱卒将纪白吟带到牢房之后打开铁链转身退了出去。
纪白吟一身儒雅走进天牢,看到海棠一刻,心疼不已。
他大步走过去,半蹲下来,“海棠,你没事吧?”
海棠看着眼前男子,以为是在作梦。
纪白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海棠?”
纪白吟伸手去扶海棠,触摸感让她猛打一个激灵,“纪相爷?”
“是我。”纪白吟温声开口,之后无比小心扶起海棠,“我来带你出去。”
海棠诧异,不解看向纪白吟,片刻后惨笑,“出去?相爷不知海棠犯了死罪么,我出不去了,相爷来的正好,海棠还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相爷了,能在临死之前见你一面,也算无撼。”
眼前的海棠太过憔悴,整个人比纪白吟离开时消瘦许多,发髻凌乱,脸颊亦脏,身体虚弱到连站着也要倚靠纪白吟的力量。
“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纪白吟精明睿智,行事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奸诈,但对感情,他素来专一。
只要不是海棠,他便不娶。
哪怕孤独终老,他也只想守得一人。
面对纪白吟的自责,海棠泛着血丝的眸子顿时溢出泪水。
这泪水一发不可收拾,而海棠也在这一刻,扑到了纪白吟怀里……
一夜波折,终是相安无事。
第二日清晨,黔尘将早膳备妥之后,温去病先入正厅,见内室没有动静便想走过去瞧瞧。
自那晚钟一山主动亲他之后,温去病这两日一直在纠结一件事。
他对男欢之事,很陌生。
绝对不是谦虚,温去病这辈子第一个亲过的人只有钟一山,也只被钟一山亲过,仔细算起来,前三次都是蜻蜓点水,但前晚那一吻不是。
本该是销魂体验,温去病硬是被自己的‘无知’给击败了,他觉得钟一山一定对他很失望。
“温世子,你像只壁虎似的趴在一山房门外,想干什么?”曲银河走进正厅,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温去病差点儿忘了延禧殿还有这么个人。
因为在温去病心里,曲银河已经完全不具备任何杀伤力。
那晚曲银河就在外面,钟一山却当着他的面把自己吻的天昏地暗,这说明什么?
自家阿山根本不在乎这号人!
“谁像壁虎了?本世子这是在敲门!”温去病当即站定,正欲擡手时,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看到钟一山,温去病脑海里顿时想到那晚之事,脸颊迅速窜红,“阿山……那个……用膳。”
“好。”这段时间纵钟一山身心俱疲,可每每面对温去病,他便觉自己有无穷力量。
人生,总要有希望才能迈出更加坚定的脚步。
在钟一山心里,温去病便如无边黑暗里的一束光,哪怕不是光芒万丈,却是他于这人世间,唯一的引路明灯。
曲银河见二人走过来,与之一起落座。
很明显,钟一山在选择位置的时候,故意靠向温去病。
曲银河今日没穿女装,一身男装的他无论站在哪里都该是闪光点,唯独在延禧殿,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光芒。
“阿山……”
“你这两日不见人影,都去哪儿了?”自前晚他亲过温去病之后,钟一山发现温去病似乎在躲他,尤其昨日,他分明已经在天地商盟感受到温去病的气息,可颜慈偏偏说温去病不在。
这不是躲他是什么!
“我没去哪里啊……”温去病绝对不会告诉钟一山,他只是羞愧。
温去病以前曾听海棠说过,四海楼的姑娘们会时常与她抱怨恩客不懂风情,更有甚者有些恩客就像木头似的,半点情调也无。
温去病这两日想过,自己大抵就是那些姑娘们嘴里说的木头。
钟一山见温去病为难,也不勉强,“逍遥王的事,谢谢你。”温去病知道钟一山所指,顿时低头,眼中羞涩,“这还不都是我应该做的么。”
看着眼前二人‘调情弄俏’,曲银河就只低头,一向自信的他在这两人面前,自信心已经碎成一堆渣子。
可能比渣子还要碎一些。
风一起,就都没了。
就在三人尴尬,确切说只有曲银河一人尴尬时,毕运突然现身。
毕运带过来的消息十分劲爆。
海棠回了四海楼。
“她怎么出来的?”温去病听到消息后,震惊不已。
毕运并不清楚内情,只道纪白吟亦在四海楼。
如此,温去病了然。
待温去病匆匆离开,曲银河终于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
“温世子因海棠姑娘离开,一山你会不会不高兴?”
海棠能够安全走出天牢,这对钟一山来说也是一件极好的事,他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不会。”
“他可是为了一个女人离开你的,你就一点儿想法也没有?”曲银河不知内情,倘若他知是温去病为了替钟一山保全四海楼而让海棠背黑锅,便不会有这种想法。
钟一山想了片刻,搁下手里瓷碗跟银筷,正色看向曲银河,“曲寨主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放弃?”
曲银河初时没懂钟一山的意思,但在下一刻便清楚了,“还没有努力就放弃,不是我的作派。”
“不管曲寨主如何努力,都不会有结果,曲寨主是聪明人,当知一山已有所属。”钟一山不想曲银河执着,也是为他好。
情字伤人,钟一山不想被伤,但也不想成为伤人的那一个。
曲银河苦笑,自怀里取出一册秘籍。
作为一名阵法师,曲银河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家师的阵法秘籍,你若不嫌弃,且先收着。”
钟一山即便知道眼前那本册子必是极稀罕之物,可他没有接。
“不是给你,叫你瞧瞧,回头你还得还给我。”曲银河执意将那本由堪称阵法极大成者的墨阳子亲手攥写的阵法录推到钟一山面前,之后起身离开。
他怕听到钟一山的拒绝。
说真的,那些拒绝的话,他有些听怕了。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不如放开,得自在。”钟一山并不知道曲银河喜欢他什么,许是跟曲红袖对自己兄长的喜欢一般,莫名其妙。
曲银河行至门边,忽然停下来,“你不是我,所以你不知道对于我来说,爱一个人,值不值得。”
曲银河走了。
钟一山些许怅然,之后拿起那本阵法册,下意识翻看。
一眼,即惊艳。
忽地,钟一山猛然想起一件事。
硫矿!
硫矿的秘密他对温去病都未说过,只叫靳绮罗去探查硫矿所在,而韩留香偏偏是在四海楼事发之后开始对硫矿上心,这说明什么?
一个不好的念头赫然浮现在钟一山脑海里,如果这二者有联系,则说明消息是从四海楼泄露出去的,靳绮罗必然不会出卖他,那韩留香又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亦或是谁,泄露了消息……
这厢,温去病未换装,一路不停来了四海楼。
三楼归来阁内,他果真看到纪白吟。
这让他分外诧异,以他估算,纪白吟就算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最快也要明日午时才会赶到皇城。
“纪白吟,你怎么来的这样快?”房间里,温去病见到海棠与纪白吟坐到一处,颇为惊讶走过去。
曾几何时,只要温去病出现,海棠总觉眼前一亮,除他之外,所有人都暗淡无光。
而今在天牢里生死走了一遭,海棠再见温去病,就只觉得她受了万般委屈,眼泪瞬间涌落。
见温去病走过来,纪白吟亦起身迎了过去。
‘砰……’
猝不及防的一拳,打的温去病整个人撞到墙上!
纪白吟身为文臣,能一拳把温去病打到嘴角出血,可见是用了全力。
温去病扶墙站稳,抹过唇角,怒道,“纪白吟你吃错药了吧!”
“本相的确吃错药了,竟相信你能把海棠照顾的很好,温去病!你自己说,你是怎么对海棠的!”纪白吟剑眉倒竖,怒声斥责。
温去病一时懵逼,他在给纪白吟的信里将来龙去脉写的非常清楚,纪白吟这是演的哪一出。
“纪相,此事……是海棠自愿,与世子无关。”海棠见温去病被打,急忙过去搀扶。
即便在天牢里海棠已经彻底绝望,可面对温去病,她仍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什么叫与他无关?三人入狱,温去病你凭什么叫海棠认罪?你看到她杀赵棣了!”纪白吟恨声低吼,即便他猜到温去病用意,但对于温去病假意牺牲掉海棠的做法仍耿耿于怀。
“那你说,除了让海棠认罪,本世子还能怎么办?”温去病忽然就想通了,纪白吟这样说肯定是想在海棠面前树立高大形象,如此海棠才会感激他,才会嫁给她。
有了这样的认知,温去病演戏则特别卖力。
他倒是完全忽略了身边的海棠。
“你还敢这样理直气壮说话?”纪白吟真没想到温去病竟半点不知错,冲过去就要跟他拼了。
就在温去病想要还给纪白吟那一拳时,海棠突然挡在温去病面前,“除了牺牲我,世子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海棠极美,豆子似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看的温去病十分愧疚,“海棠,当时那种情况若叫柔芝亦或静儿认下,没人保得住她们,所以……”
“所以世子就叫我认下,因为你能保住我?”海棠幽怨开口,美眸轻颤。
温去病停顿片刻,如果没有纪白吟,他自然会想尽办法保住海棠。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交情,又是母妃忠仆的女儿,跟了他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叫海棠死于午门!
但温去病没有这样回答,“就算本世子不能,纪相一定能。”
“温去病你混账!”
纪白吟闻声震怒,也不管海棠挡在中间,直接绕过去与温去病扭打成团。
无视眼前二人在地上抱打着滚来滚去,海棠顿生绝望。
这种绝望与在天牢里时不同,海棠就只定定站在那里,视线紧盯温去病,泪水忽然就没有了。
因绝望而催生出来的极恨瞬间充斥到身体的每个细胞,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恨这个男人。
那是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恨!
“你们都滚出去!”海棠突然大吼,惊的纪白吟跟温去病停下来。
“海棠……”
纪白吟松开温去病,起身正要上前安慰时,海棠突然擡手指向房门,睚眦欲裂,“都滚!滚出去……”
见海棠如此,温去病一时踌躇。
就在温去病犹豫自己是不是该解释的时候,却被纪白吟一把拉出归来阁。
隔壁房间里,纪白吟狠狠把温去病推进房里,目光冰冷,“温去病,你还是人么!”
“演的差不多得了!”温去病刚刚看到海棠哭的很厉害,心里也有些慌。
“演什么?”纪白吟皱眉。
“你还好意思问本世子,为了配合你,本世子在海棠面前充了坏人!”温去病‘哼’了一声,“你还不快点谢谢我!”
“我谢你八辈祖宗!”纪白吟听到温去病这样说,直接就动手了。
温去病呵呵了,刚刚在海棠面前他有‘错’,所以由着纪白吟占了便宜。
现在里面没别人,他能让纪白吟打着?
他莫说内力还剩下一些,单凭肉搏,他也不能叫纪白吟占着便宜。
果然,一番酣战之后,纪白吟整个人趴在地上,被温去病压在屁股
“不服!”纪白吟向来如此,身体再受摧残,嘴上从来不讨饶。
温去病二话不说,直接将纪白吟翻过来,朝那张俊脸挥两下拳头。
没有内力护体,打起人来手真是特别疼。
“温去病你这个王八蛋!海棠为了你千里迢迢来周,更连女子最看中的清白都不要,成了四海楼的头牌,你遇事竟然舍得将她弃了!你还是不是人……”
“纪白吟你还装?本世子为何舍海棠你不知道?那封信里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温去病低声怒吼。
“什么信?”纪白吟瞪眼看向温去病,不以为然。
温去病微怔,“本世子差人给你送到韩国皇城的信,你没看到?”
“我根本不是从皇城来的!我从平津来!”
听到纪白吟这般说,温去病方从他身上站起来,坐到桌边,“你在平津……赈灾?”
“如何?本相乃百官之首,平津受了那么大的灾,本相不该亲自视察么!”纪白吟怒怼。
温去病恍然,难怪纪白吟来的这样快,“那你不早说。”
“你为什么要让海棠认罪?”纪白吟真爱海棠,他容不得海棠在温去病这里受委屈。
哪怕温去病给出的解释有半点不如他意,他还是要打。
打不过也要打,就是这么有性格!
“我摊事儿了。”纪白吟不知道温去病是颜回的事实,他只知道温去病不简单。
纪白吟咧嘴,“活该。”
见纪白吟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温去病忍住不与他计较,“以本世子现在摊的事儿,只怕很难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保海棠无恙,我早想过让海棠回韩国,可她不干。”
纪白吟见温去病面色沉凝,信以为真,“你摊了什么事?”
“倾家荡产的事儿。”温去病苦涩抿唇,“我现在是个穷人了。”
纪白吟盯了温去病片刻,“鱼市食岛馆斗不过一鸣堂?”
温去病对于纪白吟的质疑并不惊讶,以往钟一山一直以食岛馆之名私帮韩国,纪白吟自然知道食岛馆是钟一山的产业。
“还没斗完,很难说斗不斗得过,你有钱没?”温去病突兀问了一句。
纪白吟眉一竖,“那这跟你让海棠认罪有何干系?”
“让海棠认罪,再由你出面救她,经此一事海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留在四海楼,我便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她与你一起回韩国,回去之后,你好好待她。”温去病难得正经道。
“用你说!”
面对温去病的提议,纪白吟自然是没问题,可他并不觉得海棠会愿意与他回去。
温去病则表示海棠方面,由他来说。
就这样,温去病与纪白吟商量之后,决定了海棠的去留。
他们似乎都忽略了一件事,海棠是何等执拗的姑娘。
她的人生,得由她自己黑化……
皇宫,御书房。
自穆如玉死后,顾慎华第二次踏进御书房的门。
应该说,是闯进。
殿内,潘泉贵正欲上前请安,却被顾慎华严词赶出去,之后流珠亦跟到外面,将殿门带紧。
御书房里空气骤凝,这段时间精神有些虚弱的朱裴麒看到母后如此,不禁皱眉,“母后这是何意?”
“你还有脸问本宫!”顾慎华美眸如渊,嗔怒斥责。
朱裴麒并未起身,稳稳坐在龙椅上,“本太子不过是问问,母后不想说便不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本太子还要批阅奏折。”
眼见朱裴麒拿起龙案上的奏折,顾慎华大步过去,猛然甩手,“你这个不孝子!本宫为了你在父王那里百般讨好,千般谋算,到最后竟全毁在你手里!那海棠不过是条贱命,何致你如此护她!”
手中奏折翻落在地,朱裴麒皓齿狠咬,缓慢擡头,“何时,堂堂大周国母竟要去讨好一个外姓王爷?”
朱裴麒话中有话,顾慎华岂会听不出来。
“麒儿,你这是什么态度?”顾慎华美眸凝蹙,寒声开口。
“本太子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问题?”朱裴麒受够了!
当日血染金陵十三将,就是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成了穆挽风的傀儡,而今他好不容易从穆挽风的魔爪下逃出来,却又陷入颖川王的控制。
他这一生,难道注定是别人的傀儡?
“麒儿,你简直糊涂!”顾慎华一直都知道自己皇儿对颖川有不满,却没想到会激化到这种地步,“你外祖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母后,这种骗人的谎话你还打算说多久?”朱裴麒嗤之以鼻,“为了本太子?现在全天下的人都能看出顾清川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母后你看不出来?”
“父王不会,他只想辅佐你!”顾慎华即便已经看出来,她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就算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天子也是她的儿子。
这就够了!
“哈!”朱裴麒重重靠在龙椅上,“母后,你会不会太自欺欺人!”
“麒儿,自欺欺人的是你,抛开你外祖父是不是真心想要辅佐你,你现在与颖川撕破脸有什么好果子吃?论人、论财、论军政,如果穆挽风活着你或许不用倚靠颖川,可现在穆挽风已经死了……”
“不要在本太子面前提起那个女人!”朱裴麒瞬间大怒,目光凶狠。
顾慎华被儿子的目光震住了,她尽量让自己的态度平和下来,“麒儿,母后说的都是实情,哪怕你对颖川有诸多不满,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任何敌对的心思,毕竟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颖川对抗,加上你那父皇到现在还不认你,你没有退路!”
就在顾慎华苦口婆心时,殿门响起,钟弃余提着食盒自外面走进来。
“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顾慎华对朱裴麒可以压着火气,但钟弃余不配。
只可惜,她倒忘了钟弃余在朱裴麒心里,已有位置。
“余儿,过来!”朱裴麒显然不想自己喜欢的女人受委屈。
此时此刻,最无措的便是提着食盒站在殿门处的钟弃余,进退两难。
“怎么?连你也敢不听本宫的话了?”顾慎华狠戾瞪向钟弃余,威胁意味甚浓。
见顾慎华如此,钟弃余转身就要离开,不想下一刻,朱裴麒突然起身绕转龙案,大步走到殿门处,直接将钟弃余横抱起来走回到龙椅上。
“太子殿下,快放臣妾下来……”钟弃余一脸惊恐看向朱裴麒,状似挣扎。
朱裴麒越想越气,直接俯身吻下去!
面对眼前场景,顾慎华顿时寒心,那些呼之欲出的好言相劝就像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如何也说不出来。
最终,顾慎华跺足而去。
殿门狠摔一刻,钟弃余用余光瞄了一眼。
二哥说过。
如果有机会,离间这对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