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炽翼

澜璎

在苗疆,只有先天元力为土的人才有资格成为蛊医,但这种人毕竟不多,是以苗疆蛊医亦相当稀少。

整个苗疆,天级蛊师且是蛊医者,除了十大御用蛊师中的侯女,便是蓝情。

正殿左右两侧,有十间偏殿,左数第五间为赖笙的冥殿,右数第三间为临水阁。

侯女的寝殿。

相比其他御用蛊师的寝殿,侯女的寝殿摆设最为简单,一张方桌,四把木椅。

再有就是一张床。

床头有一阔口瓷瓶,里面插着紫色的满天星。

满天星是蓝情的杰作,每次蓝情来都会带过来一束刚采的满天星给侯女换上,反正她是不指着侯女自己能换。

这会儿蓝情刚换好了满天星,便听到寝殿的门吱呦响起。

“你来了?”侯女对于蓝情的到来并没有任何意外。

可能是因为性格原因,侯女在苗疆没有朋友,平日里与人说话的次数都很有限,蓝情却是例外。

一来两人都是蛊师,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二来依着蓝情的性格,她若想跟谁交朋友,怕是顽石都不会拒绝。

当然,乔忘休的心真比顽石还硬。

“我刚刚路过时瞧见路边的满天星不错,就给你摘了一束过来。”蓝情见侯女坐到桌边,整理好瓷瓶里的花之后转身过去,颇为担心开口,“很累?”

桌边,侯女依旧是那日接曲银河他们入山时的穿戴,对襟衣,阔腿裤,以青布包裹脚踝,脚踏船鞋,除了臂上银环之外,全身上下并无其他银制饰品。

“才一个时辰,哪里就累了。”侯女提起桌上茶壶,分别倒了两杯茶,“这是我新研制的蛊茶,舒筋活血,尤其对葵水之痛有奇效。”

蓝情挑眉,“你不是说你葵水来的时候不疼吗?”

“你来的时候不是疼么!”侯女长相还算清丽,只是在外人面前从来不笑,其实她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

蓝情笑着端起茶杯,“那我可得多喝。”

侯女随后擡手想要端起茶杯,可这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左手好似有些不听使唤。

看到溅在桌上的茶水,侯女不禁皱眉。

“你怎么不喝?”蓝情落杯,狐疑问道。

“没事,不渴。”侯女下意识将手抽回来,浅声开口。

蓝情只觉侯女脸色白些,便也没多想,“这次他回来,你高兴了?”

闺阁好友在一起,尤其还是蓝情与侯女这般如花似玉的年纪,聊的话题总是特别有针对性。

侯女脸色微红,“别乱说。”

“机会难得,你若再这般忸忸怩怩那煮熟的鸭子可就飞了。”蓝情有些着急,倾身凑到桌边,“别说我没帮你,我问过,他是一个人。”

“可我觉着,不是。”侯女眼眸微垂,声音中透着一丝失落。

蓝情不以为然,“真的!”

“我看他对那个大周来的钟元帅挺好,尤其是看他的时候,眼睛里的东西骗不了人。”指尖隐痛,侯女没有感觉到。

“你别瞎猜,钟一山跟温去病是双雄连理,反倒是你,曲银河八百年不回一次苗疆,你若不把握机会,若叫他走了,下次再见也不知道猴年马月,别叫自己悔一辈子!”

见蓝情那副着急模样,侯女笑道,“你倒是努力,为了乔忘休,这中原话你是越学越溜,还八百年,还猴年马月……”

“那怎么,中原有句话说的好,女追男,隔层纱。”

“只不过你那层纱真比城墙还厚。”侯女调侃时左臂不禁抖了一下。

蓝情注意到异样,“你真没事?”

“没事,许是真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侯女不想蓝情担心,但她这会儿明显感觉到整个左手连同手背都有刺痛感。

蓝情起身,“那我不打扰你,你且睡会儿。”

就在蓝情绕过桌案行至房门一刻,背后突然传来‘砰’的声响!

待她回头,侯女已然倒地。

露在外面的左手,显出无数条紫色浅纹……

事情发生的突然,且等赖殷等人出现时,侯女已经奄奄一息。

“怎么会这样?”临水阁内,赖殷行至榻前,白眉紧皱。

蓝情眼眶早已湿润,她紧紧握着侯女的手,以元力催动慈蛊在侯女体内释放极为有限的内息,如此方才吊住侯女一口气在。

几乎同时,钟一山等人皆入临水阁。

“侯女她……”

就在御赋上前时,蓝情感受到慈蛊的衰弱,不禁大吼,“都别问了,曲银河你来!”

众人不明所以,但蓝情的表情已经昭示一切。

曲银河急步走到榻前时,蓝情猛然朝侯女体内慈蛊注入元力。

恍惚中,侯女睁开眼睛。

“别做让自己这辈子后悔的事!”

蓝情重声开口时,松开侯女的手,“大长老,请。”

看出蓝情用意,临水阁内除了曲银河,众人皆退。

床榻上,侯女的意识逐渐清晰。

同样身为蛊医,她瞬间明白自己可能没有时间了。

“侯女,你怎么……”曲银河疾步走到床榻旁边坐下来,擡指叩住侯女手腕。

内息紊乱,元力渐消,哪怕蓝情留在她身体里的慈蛊都近弥留之际。

感受到那抹带着温度的触摸,侯女瞬间脸红,她想到了蓝情的话。

“曲银河……”

“是谁干的?”曲银河眼眶微红,寒声低吼。

侯女摇头,“太突然,我还没来得及想,而且……”

而且她似乎没有时间想那些了。

“别说话,我帮你!”

就在曲银河想要释放出体内蝉蛊替侯女续命时,手掌突然被侯女攥住,“别白费力气了。”

“侯女……”

“我这辈子,从未在人前哭过。”侯女气息愈弱,眼眶渐渐泛起水泽,“我想……”

侯女想到蓝情之前与她说的那句话,莫叫此生后悔。

蓝情多半是想让她跟曲银河表白,喜欢好多年了。

可是,何必呢。

何必叫曲银河无端承受这种毫无来由的慌张,哪怕是一丝丝的愧疚。

曲银河又做错什么了呢。

“我想……还是为自己掉一滴眼泪吧。”

一滴泪,无声滑落,没入鬓角。

侯女的手,倏然坠落。

毫无重量……

侯女终于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生命中的唯一。

因为她这一生,只在一个男人面前落泪。

曲银河。

“侯女?”

感受到那抹残留的气息消逝,曲银河心痛轻唤,哪怕没有半分爱恋,可侯女到底是苗疆的人,是与他从小长到大的同伴!

“侯女……”

看着床榻上再无生息的侯女,曲银河双眼骤红,垂下来的手缓缓攥成拳头,他猛然起身,冲出临水阁。

“到底怎么回事?”曲银河大步走到蓝情面前,寒声低喝。

蓝情知道,侯女走了。

“她中了蛊毒。”蓝情一时间也想不出缘由,可她很肯定,“是寒瓮中的蛊虫,有问题!”

一语闭,众人皆默。

在场所有人都无比清晰的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隐藏在暗处的内鬼,动了。

“如此说,为何我们没事?”曲银河不以为然。

“寒瓮中必有一蛊释放出来的蛊毒只对侯女的慈蛊有影响,如果我没猜错……”蓝情擡头,看向大长老,“侯女的本命蛊这个时候怕也……”

就在蓝情话音未落时,自蛊室急匆赶过来的温去病跟乔忘休带来消息。

侯女的本命蛊,死了。

谁能想到,寒瓮中最先死的,竟然是在赖殷看来应该可以活到最后的慈蛊!

有人动了手脚?

可除了养蛊的八人之外,整个苗疆没有人走进蛊室,百米之内连接近的人都没有。

临水阁前,养蛊的八个人,除了侯女之外皆在。

赖殷无声看着他们,目光最终落到赤舌身上。

赤舌毫无疑问被赖殷带走了。

除了赤舌,赖笙最后赶到,最先离开。

曲银河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欲走时被蓝情唤住,“侯女跟你说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

曲银河想到侯女临死时的情景,心痛如绞,“只是为自己落下一滴眼泪。”

蓝情瞬时转身,泪崩。

那么笨!怎么那么笨啊!

“蓝情?”曲银河忧心开口。

“我没事,你们都走,我想在这儿多陪陪侯女。”蓝情强自压制住想要告诉曲银河的心,哽咽道。

侯女不说,便是不想说。

她又怎么能让侯女死不瞑目!

曲银河知蓝情跟侯女是极要好的朋友,默声转身,离开临水阁。

钟一山看出曲银河脸色不好,于是想要跟过去,不想下一刻却被温去病拉住。

“我去看看,马上就回。”钟一山还是去追曲银河了,温去病不开心。

只是比他还不开心的人,刚刚转身暴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温去病跟了过去。

临水阁前,蓝情无声走上木梯,进了殿门。

一直站在角落里不曾开口的乔忘休没有走,而是默默跟在蓝情后面。

床榻上,侯女的身体早已没有温度,脸色苍白如纸。

眼角,泪痕已干。

“你这个傻子!喜欢就要说出来啊!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万一他也喜欢你,怎么办!”蓝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匍匐在侯女身上恸哭不止。

“万一他也喜欢你,那岂不是错过了……一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完了,不后悔?不遗憾么!”

看着蓝情因为恸哭而轻颤的身体,殿门处,乔忘休下意识擡脚。

只是那脚停滞在半空片刻,又落到原地。

如果错过了。

那这一辈子不后悔,不遗憾吗?

谁知道呢……

自入苗疆,曲银河便在重重迷雾中艰难前行,哪怕他已经找出些头绪,可侯女的死又在他脑子里画出太多问号,让他原本尚算清晰的思路变成一团乱麻。

“侯女的事我们谁都不想,你别太难过。”

苗宫一处角落,钟一山发现曲银河的时候,他正独坐在那里,背影十分落寞。

见钟一山坐过来,曲银河紧握的拳头微微舒展,“这两日赤舌没有问题,所以不是他。”

钟一山蹙眉,“不是?”

曲银河摇头,“我在赤舌身上动了手脚,我的蛊虽然没有追踪的本事,不知道他这几日去了哪里都见过谁,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身上没有蛊毒。”

钟一山惊叹苗蛊用途之广的同时,心有疑惑,“可除了赤舌,还有谁能把手伸到蛊室?”

“赖笙。”

八个人里,除了他与御赋,温去病跟钟一山可以绝对相信,乔忘休不可能,出事的是侯女,值得怀疑的就只有赤舌跟赖笙。

他可以在赤舌身上动手脚,却没办法在赖笙身上做什么!

钟一山眉峰微蹙,“可……大长老不是已经被认定并非内鬼……”

“我现在也不知道赖笙是不是,但至少有可能。”曲银河双手叩住额头,神情痛苦不堪。

钟一山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轻拍向曲银河肩头,“终有水落石出一日。”

这一刻,钟一山想到了那个与大周皇宫中人勾结的苗疆蛊师。

会是谁……

另一处角落,御赋十分暴躁回头,怒吼一直跟在他后面的温去病,“你是不是很闲?”

“是很咸。”温去病诚实道。

“你咸你多喝水啊!跟着本小王做什么!”御赋的心情可以说非常不好,跟曲银河一样,他们无比迫切想要揪出苗疆内鬼,可现在侯女死了,原本就没有拨开的迷雾又笼罩上一层深深的雾霾,这搁谁心里能痛快!

而且,他为侯女心痛,亦想到了小筑里昏迷不醒的曲红袖。

温去病见御赋坐到前面通往天王庙的木制台阶上,于是走过去,挤到他旁边,“你觉得内鬼是谁?”

“赖笙跟赤舌!跑不了他们两个!”御赋恨声道。

温去病双手搥腮,“如果是他们,侯女就不会死。”

御赋闻声,扭头看向温去病,炯炯明目透出一抹冷光,“你什么意思?”

“你好好想想。”温去病没看御赋,视线不禁望向天王庙方向。

他虽没进去过,但也听人说过。

所谓‘人’,指曲银河。

天王庙内供奉的自然是苗族信奉的白帝天王,但在白帝天王神像旁边,还有一个狮身蛇头的凶兽。

叫孤鸣。

白帝天王是苗民心目中的蛊神,创蛊、造蛊。

孤鸣则是白帝的守护者,可食恶蛊,以保白帝不被恶蛊反噬。

上古苗民因为感激孤鸣的守护,特专门为其建庙拜祭,可随着苗民对于蛊的控制力,恶蛊之祸越来越少,近百年不遇。

是以大家,便渐渐淡忘了孤鸣……

郁郁苍苍的树林里,一团篝火忽明忽暗。

钟长明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熟睡的妹妹,脑子里反复回想她说的那些事。

那个叫钟弃余的庶妹,非但勾结管家诬陷母亲与家丁有染,还下毒害死了母亲。

依着妹妹的意思,父亲也是被她设计陷害入的大狱,而且父亲自尽那晚钟弃余去过天牢,可即便是这样,钟长明也觉得妹妹猜测的未必就对。

钟弃余到底也是父亲的女儿,哪里有可能会对父亲下死手!

“哥哥……”

怀里传出声音,钟长明低头时,分明看到钟知夏那张枯黄干瘦的小脸。

这一路,她受了太多苦。

“再睡会儿吧。”此时的钟长明已不似初时听到噩耗那般激动,他这几日都在思考,在妹妹眼里,发生在钟府里所有悲惨的事都是钟弃余跟钟一山的手笔。

可在他记忆中,那位二哥品性纯良而落落大方,不像是斤斤计较的人,也不像是坏人。“我不睡,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父亲跟母亲,他们死的好惨!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看到……呜呜……”

钟知夏自打见了钟长明,但凡想起伤心事就是一通哀嚎。

钟长明自小疼爱这个妹妹,见她哭心里便越发难受,“是哥哥无能。”

“不是,是钟弃余跟钟一山他们太卑鄙无耻!尤其是钟弃余,她打着到我身边当婢女的名号私底下勾引太子,转回头就诬陷我对太子下毒!”

钟知夏想到过往,那对眼珠子像是朝外喷火一样,“自打她成为宠妃,就更变本加厉,父亲母亲都是被她害死的!”

“知夏,你说是钟弃余杀了父亲,她还勾结管家诬陷母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钟长明狐疑开口。

这句话,就像有人踩了钟知夏尾巴一样,她腾的从钟长明怀里跳起来,双目如炬,“哥哥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说谎?”

“不是,我只是……”

“如果不是她,钟府何致家毁人亡!我何致沦落到这种地步!要不是秦勇大哥半路拔刀相助,我早就被……”钟知夏突然堆坐到地上哭的梨花带雨,整个身子都在抽搐。

钟长明心疼走过去,“对不起,哥哥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不管怎样,此番回去我都会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也一定会替父母讨回公道,谁欠你的,欠我们钟府的,我都会讨回来!”

不远处,坐在马车前沿的汉子不时朝这边望过来。

这对难兄难妹的消息,已经传回皇城……

近段时间,大周皇宫里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守信王朱澜璎差点儿病死。

如果不是路过扁舟殿的小太监听到里面的咳嗽声太剧烈,哪怕费适再晚过去半个时辰,这皇宫里便没守信王这个人了。

御书房里,钟弃余端直站在龙案旁边,手里握着墨条,轻轻在墨砚里划着圈儿,“太子殿下,守信王才好些,您不过去瞧瞧吗?”

“一个哑巴,有什么可瞧的。”

朱裴麒显然没把这件事搁在心上,虽说朱澜璎也是皇子,但他那个皇子,不过是个笑话。

那应该是在舒贵妃离逝半年后的一个晚上,也不知道是谁给佟妃出的主意,竟然偷偷在朱元珩的膳食里下了合欢散。

那晚还是宫女的佟妃穿了一件与舒贵妃相似的衣服,发髻亦是舒贵妃惯常梳的飞云髻。

□□愉,佟妃便有了朱澜璎。

周皇仁慈,没要了她的命,可老天爷却似跟佟妃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倒是诞下皇子,可怜这个皇子有隐疾,不会说话。

是以自朱澜璎出生之后,佟妃终日瞧着自己这个儿子不顺眼,有好几次差点儿将朱澜璎给掐死,到最后,周皇不得不将佟妃跟朱澜璎隔开。

佟妃疯了,有次宫女过去送饭,她竟把碗打碎吞了好几块瓷片,死的格外凄惨。

从那开始,朱澜璎便由着宫里一个老嬷嬷抚养。

那老嬷嬷叫什么宫里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只知道姓俞。

“爱妃?”朱裴麒正说着,忽然发现钟弃余手里的墨条绕到外面。

钟弃余恍然时面露惊慌,当下抽出锦帕擦拭龙案,“余儿知错!”

朱裴麒倒是没生气,“你怎么出神了,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刚刚想到二哥。”钟弃余收拾好龙案,又将墨条规规矩矩摆在原来的位置,“二哥走了很久,余儿甚想。”

提到钟一山,朱裴麒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光彩,“你那个二哥当真是本太子的左膀右臂,苗疆虽小,若真心臣服那于本太子大业亦有极大帮助。”

“二哥对太子殿下,自然是忠心耿耿的。”钟弃余附和时,心里却在想着刚刚朱裴麒提到了故事。

如此说,那个守信王与自己的遭遇,倒也相似。

都是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的孩子。

唯一不同,佟妃是蓄意。

自己的母亲,是冤……

扁舟殿,是整个皇宫里距离龙干宫最远的寝殿,位于东南,相对僻静。

伏天将过,空气不再闷热,尤其风起,多了几分凉爽之意。

院中那棵垂柳拖着长长的柳枝,随微风轻拂时千丝万缕,犹如一池碧藻,美不胜收。

垂柳下有一石台,石台旁有一石凳。

凳上,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肤白,身体羸弱。

只是坐在那里就仿佛用尽了力气,但那少年身板挺的直,配以华衣,倒也可看。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朱氏皇族没有丑的人,只是少年精致的五官却敌不过那干瘪的身子,整个人看上去,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少年坐在那里,视线凝望万里无云的天空。

阳光有些刺眼,他擡手去挡那阳光。

忽的,眼前一黑……

自侯女死后,养蛊八人少了一人,赖笙暂时不参与养蛊,赤舌跟曲银河的任务随之加重。

正殿内,蓝情自告奋勇,欲加入其中。

头一个反对的就是蓝尧。

蓝情是极聪明的姑娘,她在决定之前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也没有任何的表现,可知女莫若父,哪怕蓝情没表现出来,蓝尧哪能猜不到自家姑娘在想什么。

正殿内,蓝尧入殿后一把扯过正在跟赖殷提出欲代替侯女入蛊室的蓝情,且与大长老说出诸多不妥的理由。

可每一个理由都被蓝情有理有据的反驳。

最终,赖殷点头。

殿外,蓝情送蓝尧离开苗宫,临出东门时,蓝尧沉着脸拉过自己女儿,“傻丫头,你到底明不明白为父为何拦你?”

蓝情也一改在正殿时的针锋相对,笑的特别乖巧,“明白,父亲担心我嘛!”

“这是个什么局!别人往外跳都跳不过来,你还朝里钻!”蓝尧恨的,“为父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你不是喜欢中原话么!中原有句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你怎么没记住!”

“中原还有句话叫‘覆巢无完卵’,苗疆要真是大乱,父亲与我,哪怕是咱们的寨子跟族人,真就能幸免?”蓝情说话时刻意瞄了眼左右,“父亲不也在暗中查找线索么。”

蓝尧尴尬,“丫头,你知道的太多了啊!”

“那父亲可有线索?”蓝情刻意压低声音。

蓝尧状似无意扫过周围,又以元力探知附近可有蛊虫,确认安全之后方才说了两个字,“没有。”

蓝情跺脚。

“大长老都没查出来的事,你当父亲有多大本事!”蓝尧一脸无辜道。

蓝情未在宫门处逗留,转身回了宫里。

宫门处,蓝尧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目光变得深沉如渊。

线索是有,可他一个人涉险也就够了……

苗宫,蛊室。

自侯女死后赤舌被大长老带走,没人知道大长老跟赤舌说了什么,只知道次日赤舌就跟没事儿人一样踏进蛊室,继续参与养蛊。

此时蛊室内,曲银河跟赤舌分别站在寒瓮两侧,鲜血入瓮,二人同时催动元力,促使余下八只本命蛊汲取曲灭擎的鲜血。

两人话少,各自行事,各司其职。

只不过自侯女死后,凡曲银河与赤舌入蛊室,这蛊室的气氛就异常压抑。

而且这种紧张的气氛是呈压倒式的。

赤舌对曲银河一直没有恶意,曲银河却对赤舌充满了恶意。

时辰到,二人同时收回元力。

以往赤舌还会与曲银河打声招呼再走,这会儿他只想着快点儿离开。

就在赤舌转身想要迈出房门一刻,忽有一道身影闪于面前,堵住门口。

“干什么?”赤舌警觉看向曲银河。

曲银河俊逸容颜如冷水寒冰,“问的多余了!”

拳风乍起,赤舌躲闪不及,胸口被曲银河一拳击中。

‘噗……’

肺腑错位一般剧痛,赤舌趔趄着倒退数步,勉强支撑才没让自己倒下去,“曲银河!你凭什么打我!”

“凭你该打!”曲银河没给赤舌喘息时间,再度纵步过去补了一拳。

赤舌虽说是蛊师,但也有些武功根底。

问题就在于他那点儿武功底子,在曲银河面前根本不够看。

两拳下去,赤舌身体重重撞到墙壁上,喷了两口血。

他单手扶住墙壁,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凶狠擡目,“曲银河,你敢在蛊室撒野……”

“疆主的毒,侯女的命,我杀你一百遍都不够!”

就在曲银河欲出杀招一刻,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一道身影急闪而入,落在两人中间。

“曲银河,你干什么?”赖笙挡在赤舌面前,寒声质问。

身后与其一起出现的,是蓝情。

是大长老叫赖笙带着蓝情过来熟悉培育新蛊的流程跟需要注意的地方,不想他们还没进来就听到里面有打斗声。

“抓内鬼。”曲银河收招,冷肃开口。

“父亲已经说过赤舌没有嫌疑,你这般揪着不放到底是何居心,你还想不想新蛊诞生?已经死了一个侯女,你还要死几个才满意?”赖笙沉声喝道。

“钟一山跟温去病不是苗疆人,他们没有元力,没办法利用蛊毒害人,而凭我跟御赋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害疆主跟侯女,剩下的不是你,就是他!”曲银河决绝道。

“曲银河,你别太过分!”

“你再包庇他,我便怀疑你也是内鬼!”

“曲银河!”

就在赖笙欲怒时,一直站在旁边的蓝情开口,“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而且说话要凭证据。”

蓝情的话算是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但也明显是对曲银河的质疑,是以曲银河甩袖而去。

“赤蛊师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蓝情走过去,善意开口。

赖笙转身拉起地上的赤舌,“他无碍,关于方法跟流程,我明日再与你细讲。”

蓝情点头,“那明日见。”

待蓝情离开,赖笙扭头看向赤舌的目光,冷蛰如潭……

且说蓝情离开蛊室后回去临水阁,既是代替侯女,她便直接住进侯女之前的偏殿。

意外的,她在临水阁前,看到了乔忘休。

“忘休哥哥?”

蓝情惊喜走过去,“怎么站在外面,进去坐!”

“不进去了,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完就走。”乔忘休一袭玄衣而立,面对蓝情的热情,他稍稍后退。

“进去慢慢说嘛!”蓝情哪管乔忘休后退,直接过去拉他胳膊,“外面站着多累。”

“我真的只有几句话。”乔忘休倏的抽开手臂,“养蛊的事你想好了,你跟侯女都是蛊医,她能出事,那你也能。”

蓝情听出乔忘休言外之意,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然,“忘休哥哥担心我?”

乔忘休避开蓝情视线,“提醒你一下。”

“那如果我真的死了……”

“呸!”乔忘休突然就觉得自己可能不该‘呸’,“咳咳……最近有嗓子有点儿问题,反正养蛊的事你别乱掺和。”

“原本忘休哥哥说什么,我都会做,但这次不行,大长老已经同意,而我刚刚已经去过蛊室了。”

看到乔忘休眼中震惊,蓝情笑道,“不过忘休哥哥放心,没听到你说喜欢我之前,我才不会死,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如果在此之前,蓝情哪怕喜欢乔忘休也不会这样直白说出口,可侯女的死让她明白一件事。

喜欢,就要说出来。

否则真的会遗憾终生……

距离去蛊室还有一个时辰,钟一山硬是被温去病拉着飞身去了寝殿的屋顶,那个彼时他亲过虫子的那个屋顶。

“阿山你对侯女的死,怎么看?”温去病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总会与钟一山保持距离,目测他现在与钟一山的距离,有一拳远。

“值得怀疑的只有两个人,赖笙跟赤舌,可若是他们,侯女便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怕是要怀疑苗疆内鬼至少有两拨人。”

钟一山望着远处的十万大山,寒眸愠冷,“虽然没有证据,但未必不能试出来。”

温去病扭头,“如何试法?”

“我昨日与曲银河商量,叫他对赤舌出手,而且下手一定要重,要很暴躁。”钟一山看似凝望远方,视线之内浮现的却是一张无比生动的苗疆关系图,“当漩涡袭来的时候,身处在漩涡里的每一滴水,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温去病没有打断钟一山,静默聆听。

“赤舌肯定有问题,哪怕大长老应该也是同样想法,我让曲银河激化与赤舌之间的矛盾,便是制造出螳螂捕蝉的假象,好让背后的黄雀以为自己目的达成,也好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动则活,静则死。”温去病昨日与御赋聊的,也是这个问题。

“有动作才会露出破绽,有破绽才能揪出内鬼,哪怕是我们多想了,激化与赤舌之间的矛盾也没坏处,赤舌会慌的。”

“阿山你真聪明。”温去病无比真诚赞美。

钟一山的主意也正是温去病的主意,他所能想到的冲破苗疆困局的方法就是激化矛盾,而现在怎么看矛盾的激化点都在赤舌身上,所以他昨日刚好也与御赋商量,找机会揍赤舌一顿。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眼下这苗疆的旁观者,正在屋顶上聊到另一个人。

炽翼。

“温去病你有没有觉得,自我们入苗疆开始,所有人都在关注曲灭擎的状况。”钟一山的视线,渐渐望向隐约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天王庙。

温去病点头,表示他注意到了,“明明炽翼先于曲灭擎昏迷,可哪怕是大长老在这段时间对他也是只字未提。”

“炽翼是苗疆的守护者,按道理地位不低,怎么……”

“遗忘。”

对于这种现象,温去病给出了最精确的解释,“苗疆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出现恶蛊之祸,是以孤鸣守护者的地位渐渐被人们遗忘,在所有苗民心里,‘苗疆最忠实的守护者’这几个字,已经不在他们心里,炽翼很不幸,他刚好就是‘苗疆最忠实的守护者’。”

说白了,炽翼在苗民心目中的位置,远远不及曲灭擎。

“时间就是这样无情,再伟大的神,当不被需要时就会被人们无情遗忘。”钟一山颇为感慨道。

就在这时,一穿戴华丽的女子忽然出现在他们视线之内。

在苗疆,华丽与否只看身上的银制饰品有多少。

越多,越华丽。

“那个是谁?”温去病下意识开口。

“看穿戴跟长相,应该是三长老石功的女儿,石娅。”钟一山笃定道。

温去病震惊,“你怎么知道?”

“曲银河给了我一份苗疆关系图,那里面有提到。”

温去病知道,“那图里只有名字……”

“还有画像,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他还偷偷给你什么了?”温去病眼皮一搭,十分不开心。

钟一山笑了,“他给我的再多,也不及你多。”

面对钟一山眼中满足,温去病微擡下颚,“天地商盟的财富,他可不能及。”

“钱是身外物,我不看中。”

温去病闻声疑惑,“那……”

“前晚,谁把自己给我了?”

钟一山说话时伸出手,掌心朝上,眸子瞥过掌心,似笑非笑。

温去病脸红,“那晚喝醉了,我是不是有点儿失态?”

温去病承认,他喝醉了。

“没有,挺好的。”

钟一山不再与温去病打趣,视线回落在朝蓬幽殿方向走过去的石娅身上,“苗宫近段时间有关赖笙跟都幼的谣言是我托蓝情办的,我们是动不了都幼,自然有人敢动,如果不能把都乐活着带回去,我如何也要把都幼活着带回去……”

看着一瞬间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钟一山,温去病心疼。

他知道钟一山前一刻的‘放松’不过是想掩饰内心的焦虑跟急迫,哪怕初时与颜回相处,眼前男子亦从未把内心的慌张显露出来。

可钟一山越是这样,温去病就越是心疼。

无论如何,我总会在你身后,就像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