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分,孤殿内突然传来一阵低咳。
殿外,乔凌闻声转身,纵步入殿。
此时殿内,炽翼已然平躺到榻上,赖殷与两位长老则坐在桌边,刚刚那阵咳嗽是蓝尧传出来的。
“二长老?”
乔凌忧心走过去,这才发现受伤的不止有蓝尧,坐在他旁边的石功脚下,有血迹。
“我们无事,你且去看看炽翼。”蓝尧摆手,虚弱道。
乔凌点头,转身走向床榻。
榻上,炽翼依旧昏迷,不过左脸下颚的烂疮似乎不再湿黏,有见好之势。
乔凌紧接着坐到榻边,擡指叩住炽翼手腕,以内息查探炽翼内力是否还是紊乱不堪。
不多时,乔凌松手。
“如何?”赖殷擡头,声音略有些急。
乔凌走过来,“内息已经基本归于顺畅,生命无忧只是……”
见乔凌欲言又止,蓝尧着急,“只是怎么?”
蓝尧的决绝,很大程度是因为他的女儿,染了蛊瘟。
“只是以炽翼现在的状态肯定不会恶化,但也不会醒过来。”乔凌眉峰微皱,“不然,我们还是再想办法吧。”
殿内一时沉寂,这时,外面有护卫禀报,说是宫里传来消息。
这个节骨眼儿上,但凡有消息,绝对不是好消息。
果然,因为宫女入冥殿给赖笙送饭,不幸染上蛊瘟,现已幽闭在禁地,不得出来。
听到这样的消息,赖殷已经可以肯定,那团黑雾,就是蛊瘟。
“两位,如何?”赖殷终是擡头,看向石功跟蓝尧。
蓝尧苦涩笑了笑,“我唯一的女儿染了蛊瘟,大长老以为我还能怎么办。”
待赖殷看向石功,只听得一声长叹,“虽然我能力不如两位,可好歹我也是苗疆的三长老,身上肩负着苗疆的兴衰,如果没有苗疆,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赖殷微微颌首,“多谢两位。”
乔凌静默站在桌边,但见大长老看向自己,眸色深沉,“如果元力尽失,几位……”
“这不是四长老该担心的事,若我们……”赖殷沉默片刻,“若我们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苗疆就只能靠你了。”
从来没有一刻会像现在这样让乔凌觉得,他在苗疆的地位跟责任,会有如此重要。
“三位放心,我必倾尽所能。”乔凌决绝道。
“那就有劳四长老出去准备,我们三人稍作休息,会在酉时三刻再以元力助炽翼。”赖殷摆手间,乔凌退出孤殿。
这一刻,乔凌知道。
酉时之后,苗疆就只有一位长老了……
自带着曲红袖顺利回到苗宫之后,钟一山半刻未息,直接拉着溪安去了御赋跟曲银河的寝殿。
在那里,钟一山印证了溪安的身份,的确不是坏人。
而对于自己没有中蛊瘟的事,钟一山亦给出明确的肯定。
没中,他的确没中。
这让几乎走进绝望困境的御赋跟曲银河看到希望。
只是钟一山带过去的消息,让他们难以置信。
“乔忘休绝对没有问题。”别看御赋平日里不待见乔忘休,但在关键时刻,他相信乔忘休绝非奸恶之人。
方桌对面,钟一山看了眼曲银河,见其点头,他方再道,“那么四长老就一定有问题。”
毒以气运,眼下坐在这里的三个人既然没有问题,问题肯定出在乔忘休身上。
若乔忘休再无可疑,乔凌首当其冲。
对于钟一山的推断,众人沉默。
溪安最先开口,“可四长老不像是坏人。”
“不是好坏,是立场。”在大周朝堂运筹帷幄两辈子的穆挽风很清楚,有时候那些站在我们对面的敌人,并不都是因为坏,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可四长老有什么立场要毁了苗疆?”御赋皱眉,眼中颇有不解之色。
曲银河也很难想象,在他们看来与世无争的四长老,竟会是整件事的幕后主谋。
一直倚在殿内梁柱旁边的溪安耸了耸肩,“虽然不愿相信,但四长老在苗疆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存在,或者说,四长老连同他的族人,都是。”
对于溪安的话,曲银河跟御赋无力反驳,苗疆以蛊为尊,偏偏乔凌跟他的寨子,一只蛊都养不出来。
“乔忘休是不是也中了蛊瘟?”曲银河擡头看过去。
钟一山点头,“跟蓝情和赖恭关在一起。”
“所以四长老或许……”曲银河停顿片刻,“或许只是想利用蛊瘟提醒所有人,对炽翼跟他及族人的重视。”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炽翼很快就会醒过来,蛊瘟自然也会消失?”溪安挑眉。
御赋看向曲银河,“照你们的推算,炽翼身染蛊毒,必定也是四长老的手笔。”
哪怕已经分析到这里,四人依旧没有更好的方案能阻止这一切。
“只有等。”钟一山去过孤殿,“至少从现在看,三大长老奋力救助炽翼的时候,乔凌没有动手脚。”
曲银河同意钟一山的意见,局势已经到现在这个地步,无论如何,炽翼都要醒过来,否则他们哪怕真能揭穿四长老,又有什么意义!
而现在能暗中观察,且能做出应对的人只有钟一山跟溪安。
钟一山有鱼玄经护体,溪安有九死蛊。
剩下的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再一次催动元力之后,赖殷等三位长老甚至没有走下床榻,皆昏迷不醒。
待乔凌入殿,命人将三位长老擡到偏殿好生照顾,自己则留在殿内,清走了所有人。
床榻上,炽翼仍静静躺在那里,左脸下颚的烂疮已经干瘪,且有生出新肉的迹象。
乔凌走过去,以指尖叩住炽翼手腕,眉宇成川。
按道理,三位长老在倾尽元力之后,炽翼应该可以醒过来,且他现在的内息完全正常。
片刻之后,乔凌松手,起身欲走一刻,背后传来低戈的声音。
“我们赌赢了。”
乔凌猛然回头,入目所见,炽翼已经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的寒目,如果说昏迷的炽翼只会让人感觉到高大威猛,那么当炽翼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像是只被终年关押在深渊里的困兽,那双眼睛充满了怨怼跟煞气。
终有冲破天牢日,便是毁天灭地时!
乔凌震惊中透着欣喜,“你醒了?”
炽翼不语,缓身从床榻上坐起来,魁梧身形就像是一座独当一面的山峰,是绝对力量的展示。
“醒了。”炽翼开口,寒目缓缓落向乔凌。
乔凌惊喜之余重重点头,“还好醒了,否则我便是千古罪人。”
“早在你第一次为我把脉时,我就已经醒了。”炽翼动了动青色被褥
乔凌微怔,“可那时……”
“若那时我便睁开眼睛,赖殷他们可还舍得再续元力为我医治。”炽翼掀起被褥,欲下床时乔凌伸手。
他拒绝,“我自己可以。”
乔凌又是一怔,“所以……你是故意引他们耗尽元力?”
“若不耗尽他们元力,有朝一日岂不是由着他们卷土重来。”炽翼身形魁梧,站起来时整整高出乔凌一头,哪怕身上多处烂疮,那份威严跟霸气无人能及。
乔凌跟在炽翼后面,“蛊瘟已成,养蛊之人里死了两个,现有七个被禁足,我们是不是该着手消除蛊瘟?”
炽翼坐到桌边,冷目深沉,“倒杯茶吧。”
乔凌走过去,斟满茶杯。
“只是七个,你就着急了?”炽翼皮肤黝黑,长脸阔耳,双眉如同刷漆,眉峰下的那双眼大且长,平日待人温和时亦是善面,而今面无表情时,却如阴曹地府的罗刹,叫人望而生畏。
乔凌不解,“我们不是商量好,蛊瘟再现,你凭一己之力消除蛊瘟,让苗民皆看到你的功绩,如此才能唤醒大家对孤鸣的尊崇跟敬仰。”
“自然,这是我们说好的。”炽翼喝了口茶,“我的意思,只是七个,还不够。”
未待乔凌开口,“新蛊在哪里?”
乔凌恍然,转身走到孤殿角落处,叩动机关,自其内拿出一个黑色方盒。
那盒以沉香木打造,外涂黑漆,方盒周围雕有一圈金色字符,密密麻麻,古怪且神秘。
“在这里。”
乔凌将方盒搁到炽翼面前,“除了九死蛊,余下九位蛊师的本命蛊皆在练蛊时被淘汰掉,最后剩下的是赖笙的千机蛊,只不过新蛊已非千机。”
炽翼微眯双目,缓缓伸手一刻,乔凌猛然叩住,“小心!”
“若连我也能染上蛊瘟,那苗疆还有什么指望?”炽翼移开乔凌叩在黑色方盒上的手,缓缓打开盒盖。
新蛊,形似千机蛊。
那是一只指甲大小,身体成球的蛊虫。
与千机蛊不同的是,新蛊身上长满了毛茸茸的血红色的细管,原本属于千机蛊的十根红色触角反而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与千机蛊最大不同的是,新蛊背中有一凹陷处。
那处,聚集一团黑雾……
那团黑雾,便是蛊瘟的来源。
“到底是十大御用蛊师之首,年轻一辈里赖笙的确是皎皎者。”炽翼叩紧方盒的盖子,赞赏道。
“可他心术不正。”乔凌不以为然。
炽翼笑了,“他若非心术不正,我们又如何能叫曲灭擎昏迷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乔凌承认,若非赖笙先于千神殿内设下秘术,他们亦无法在三影月当晚设下‘满地黄花’。
若非两种秘术加持,又是出其不意,这苗疆有谁能奈何得了曲灭擎!
“只是赖笙过于自负,也过于看轻曲灭擎,他以为他那点儿小伎俩能逃得过曲灭擎的眼睛?”
炽翼将黑色方盒递给乔凌,“曲灭擎早就知道他那千神殿里有‘封疆’秘术,我猜他根本就知道那秘术是谁设的,他不说亦不作为,是怕会伤害到赖殷,他总是那么心软,以为自己默默除了那‘秘术’,就能当作一切事都没发生过,看着是没发生,人心已变。”
乔凌接过黑色方盒,转身时被炽翼拦住,“做什么?”
“把它放回去。”
乔凌应声时炽翼微微一笑,“我叫你把它拿出来,不是为了放回到原来的位置,是叫你……把它扔进赖殷所在的偏殿。”
乔凌猛然一震,“为何?”
“赖殷他们三个带着蛊瘟回到苗宫及各个寨子,那蛊瘟才真真正正算是被大家瞧在眼里,如此我才好出手不是。”炽翼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这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
乔凌却根本无法想象那么做的后果,“这样会不会太危险,如果蛊瘟控制不住……”
“作为苗疆最忠实的守护者,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蛊瘟会在我炽翼这里,尽除。”
炽翼起身,欲走向床榻时发现乔凌还在犹豫,“放心,这蛊本身并不能传染蛊瘟,它只能通过内力灌注亦或蛊虫,你碰它没问题。”
“我不是怕这个,我只是怕……”
“你若不怕这个,别的便无须怕。”炽翼复又启步,“别告诉任何人,我醒过。”
乔凌再欲开口时,炽翼已然躺回到床榻,闭上眼睛。
看着手里的黑色方盒,乔凌踌躇。
可最终,他还是走了出去……
远在大周皇宫,永信殿。
钟弃余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一个好消息。
钟长明跟钟知夏于卯时三刻城门大开时,入了皇城。
宫内,虚空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钟弃余时,她正在磕瓜子。
听到消息之后,钟弃余磕完手里最后一粒瓜子,“把这些瓜子都拿走,至少三个月都不要再买了。”
“为什么?”虚空琢不解。
“因为要忙了呀。”钟弃余笑道,之后推开装有瓜子的瓷盘,提壶倒了杯清茶,“今后这茶,要泡的浓些。”
虚空琢是个聪明的,他明白,自家主子从现在开始,需要提神。
“娘娘,钟知夏是通缉犯,她既入皇城,我们要不要把她的行踪暗中告诉给刑部?”虚空琢对钟长明没有恶意,但他不喜欢钟知夏。
他知道自家娘娘当初没少被那女人欺负。
钟弃余摇头,“我们现在不能动手。”
“为什么?”虚空琢不解。
“钟知夏敢去找钟长明不奇怪,她敢带着钟长明明目张胆回皇城,必是想好了后招,在她未亮出底牌之前,我们不能贸然动作,忽略隐藏的对手,会让自己吃大亏的。”
虚空琢皱了皱眉,“朝廷里没人会豁出命帮他们吧?”
“单纯帮他们的人肯定没有,但想要利用他们搞事情的,必定有。”钟弃余端着茶杯,旋着圈儿的晃荡,杯里的水每欲冲出茶杯时就会被一股力道推转着落下去,没有一滴洒出来。
就像现在操纵它的人一样,行事滴水不漏。
虚空琢哪怕跟了钟弃余大半年的时间,有时候依旧不知道自家主子心里的思量,“会是谁敢跟朝廷作对呢?”
“你说呢?”钟弃余笑了笑,“告诉御膳房,晚膳多做一道糖蒜,少放糖。”
这个虚空琢知道,这是自家主子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只是每次吃,他其实并不觉得主子高兴。
是呵,做菜的人不在了……
陌生的房间里,当钟长明醒过来的时候,分明看到妹妹就趴在床边,昏昏欲睡。
钟长明几欲起身,后颈陡然传来极痛。
他这方想到,彼时入皇城之后,他本与妹妹商议先回钟府,不想背后有人偷袭,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
钟知夏听到动静擡头,一时惊喜,“哥哥你醒了!”
“这是哪里?”钟长明勉强走下床,拉着妹妹就要离开。
钟知夏忙拉住自己哥哥,“这是大将军的府邸!”
钟长明闻声止步,回头时眉峰微蹙,“大将军?哪个大将军?”
“就是被先帝亲封世袭的建兴大将军,危耳!”
“危耳……”
危耳的父亲是亲封,他乃世袭……
苗疆,孤殿。
三位长老自入偏殿后整整两个时辰才先后醒过来,那时乔凌已在偏殿相守,待三人醒后便欲将三人送离孤殿。
依着乔凌的意思,炽翼虽然还没有醒过来,但三位长老元力尽失,再拼已无意义。
不过在赖殷提议让宫中用得上的御用蛊师都过来的时候,乔凌亦解释炽翼体内已无蛊毒,醒过来需要时间。
赖殷最终同意乔凌的做法,先将二长老跟三长老送回各自寨子,他自是先回苗宫。
疆主已经昏迷多时,他若离宫太久怕是不妥。
三长老没有拒绝,二长老却要与大长老一起回苗宫,自己女儿在哪儿他就要在哪儿。
万一死,也要死一块。
只是二长老不知,他家女儿旁边至少有两个地方让人占了。
可谁能想到呢,自三位长老离开孤城后两日内,苗宫爆发蛊瘟,三长老的寨子也未能幸免。
眼下苗宫再无禁地,因为整个苗宫就是禁地!
而三长老的寨子,也全都封了。
夜,深。
钟一山在照看过曲红袖之后,来到温去病房间。
彼时温去病正在练功,虽然已中蛊瘟,但这绝对不是他自暴自弃的理由。
床榻上,温去病运过一个小周天后睁开眼睛,看到钟一山时便知孤殿没有动静。
“炽翼还没醒?”
是的,炽翼还没醒。自大长老他们从孤殿回来,蛊瘟在苗宫跟三长老的寨子里全面爆发已有三日,但孤殿里却一直没有传出动静。
钟一山走到桌边,双手落在桌面时不自禁叩在一起,表情冷肃,“难道乔凌此举目的并非只是想替孤鸣正名?他想干什么?”
温去病收息走下床榻,“灭整个苗疆?他这是跟谁有多大仇多大恨,连自己儿子的生死都不顾了。”
“如果是这样,炽翼就不能留在孤殿。”钟一山猛然起身,欲走。
温去病不干,自家媳妇单枪匹马过去会有危险,“我陪你去!”
“你……”
“之前蛊瘟还没有肆虐,我出去或许不合适,现在整个苗宫的人都被蛊瘟侵染,更何况孤殿距离苗宫极近,我便是染了谁,那也一定是乔凌的人,若有幸能把乔凌给染了,不是正好!”
温去病的话不无道理,只是钟一山担心隔壁曲红袖。
没有温去病守在这里,他怕发生意外。
对于这个问题,温去病表示完全不用担心,御赋一天在外面转悠八百圈儿。
说到这里,温去病忽然凑到钟一山身边,“跟你说件事,都幼没有染上蛊瘟。”
钟一山微怔,“你怎么知道?”
“我在蓬幽殿上面坐了两个时辰之后听到的。”温去病这两日闲来无事,动辄就去‘关心’一下都幼。
钟一山蹙眉,“她未染蛊瘟……可是连御赋都染了!”
“只能说蛊母对蛊瘟有排斥的能力,蛊王不行。”温去病解释的,真的是很表面化了。
钟一山沉默片刻,“这件事应该传出去。”
“传都幼体内有蛊母?”温去病挑眉。
“传她与众人不同。”
钟一山眸色冰冷,眼中狠戾,“之前蓝情曾给她检查过,说她体内并无异常,这点曲银河也说过,都幼必是掌握某种封存蛊母的方法,所以才不会被人感知到蛊母的存在,眼下把她推到众人眼底好好研究,狗急跳墙,她一定会有所动作,她动,我们才好下手。”
温去病点头,“我们千里迢迢的过来,就算不能救下整个苗疆,至少也不能让都幼好好活着。”
钟一山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我们走。”
月色昏黄,两抹身影倏然跃起,于墨色苍穹间划出两道光影,瞬间消逝。
此时,蓬幽殿。
都幼静静坐在桌边,无声凝视自己的掌心。
她每日都要看上几十遍,用以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染上蛊瘟。
殿门开启,赵嬷嬷端着晚膳从外面走进来,待到屋里时都幼倏然握紧左手,缓缓落下,垂在袖子里。
“小姐,吃饭了。”赵嬷嬷亦染了蛊瘟,接触传播,谁也不能幸免。
且在托盘落于桌面时,都幼发现赵嬷嬷左手那团黑雾已经浮于腕处。
眼下宫中盛传,只要那团黑雾延伸到手肘的位置,被感染者就会在三日内全身溃烂而死。
“你下去吧。”都幼冷淡道。
“小姐,眼下这蛊瘟……”
“我叫你下去!”都幼寒声开口。
赵嬷嬷不敢怠慢,俯身后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都幼美眸骤寒,给赵嬷嬷去了一个眼神儿。
赵嬷嬷心领神会,“谁?”
“赖笙。”
听到声音,都幼脸色骤变,慌乱之余她陡然起身走向床榻,且用双手拉过锦被盖在身上,“说我正睡着!”
赵嬷嬷整个人怔在那里,以致于都幼说到第二遍的时候,她才回神儿照做。
殿门被赵嬷嬷打开,“赖少是来瞧我家夫人的吧?不巧,我家夫人刚睡下……”
未及赵嬷嬷说完,赖笙径直而入。
床榻上,都幼阖目,强自隐忍着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匀称。
赖笙无声坐在床边,视线落向都幼的脸。
脸颊上那三道针痕未消,只是这痕迹却未破坏整张脸的美感,在赖笙眼里,都幼很美。
“我有叫你离开,你偏不听。”
赵嬷嬷紧张站在角落里,胸口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怦怦跳个不停。
好在赖笙并未逗留,就只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床榻上,都幼这才将眼睛睁开,鬓角发髻间沁出冷汗。
“小姐……”
“你出去吧!”都幼暗自狠吁出一口气,浅声吩咐。
哪知下一刻,赵嬷嬷突然跪在榻前,“小姐,救命!”
都幼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小姐!老奴……看到了!”赵嬷嬷说话时,视线紧紧盯向都幼左手。
适才就在都幼走上床榻扯被子的时候,赵嬷嬷分明看到自家小姐左手掌心并无黑雾,所以她家小姐根本没有染上蛊瘟。
究其原因,必定因为蛊母!
都幼眸色瞬间转寒,“你看到什么了?”
赵嬷嬷那是自打都幼入苗疆就跟在其身边伺候的,自家小姐的品性她再清楚不过,“小姐,眼下这苗宫死不得人,蓬幽殿又只有我这一个奴才,若是消失或者死了,必定会引起大长老他们的重视,毕竟现在苗宫里还没有一个人因蛊瘟而死的……”
都幼皓齿暗咬,美眸微眯,“你威胁我?”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想求小姐看在我这半辈子尽心尽力的情分上救老奴一命……我还想继续伺候小姐!”赵嬷嬷重重磕头,涕泪横流。
都幼也很清楚,赵嬷嬷说的不无道理,“我虽未中蛊瘟,但如何救人我还没有完全摸透,你放心,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
“可是……”
生死面前,谁不怂。
赵嬷嬷明显是想让都幼现在就救她。
“如果你觉得可以放弃这个机会,我倒不在乎蓬幽殿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哪怕大长老他们真来,我也有办法搪塞过去。”都幼幽声道。
赵嬷嬷登时起身,“老奴不敢,老奴这就出去替小姐守着门,不管谁进来,老奴都能好生替小姐应付,小姐休息。”
见都幼没说话,赵嬷嬷殷勤退出内室。
床榻上,都幼冰冷眸色渐渐起了杀意,虽说赵嬷嬷跟在她身边久了,用着顺手。
可也是,知道的太多……
苗宫之外,孤殿。
温去病的突然出现,令乔凌十分不安,亦恼怒。
面对大摇大摆走入孤殿的白衣男子,乔凌眼中寒意如冰,“你们都退下!”
挡在温去病眼前的一众护卫闻声,皆退。
原本对于擅自闯入者,本该杀无赦,可温去病身份特殊,想要制服又不得不接触。
可那是能接触的人么!
哪怕月光昏黄,温去病平举朝上的掌心里,黑雾亦是非常明显。
面对温去病,乔凌怒目圆睁,“温世子当知道,但凡染上蛊瘟者必要禁足苗宫,你出现在这里,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的是你们苗疆!你们以曲灭擎重病为由,千方百计引本世子到这里,又费尽心机搞出蛊瘟让本世子染上,你们为了要本世子这条命可谓是煞费苦心!”
孤殿屋顶上,钟一山听到这话都觉得脸红。
乔凌嗤之以鼻,“温世子怕不是得了癔症!苗疆从未书信给韩国。”
言外之意,是你们自作多情。
“你们是未书信,可你们把消息放出去了啊!我泱泱韩国对于临邦的爱护自古有知,既然得到消息焉有视而不见之理?欲擒故纵!卑鄙无耻!”
不得不说,温去病对于打脸与反打脸的套路,掌握的非常透彻。
再加上舌灿莲花的技能,简直是将不要脸的精髓,发挥到淋漓尽致。
当然,这是本事。
哪怕乔凌平日里是个极理性且稳重的老者,这会儿也被气的七窍生烟,“多说无益,你们两个现将温世子‘护送’回苗宫,不得有误!”
就在两名护卫欲上前时,温去病挺直腰杆,“本世子今晚若不讨个说法,决不回去!”
“温世子想要什么说法?”乔凌恨道。
“炽翼什么时候醒?他什么时候救我?本世子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苗疆?”温去病一次三连问。
乔凌咬碎钢牙,“无可奉告!”
殿外,温去病与乔凌针锋相对。
殿内,钟一山已于殿顶悄然而入。
没有过多犹豫,钟一山径直走向床榻,落目之处,一彪形汉子赫然躺在那里。
这就是炽翼?
钟一山第一次见到炽翼,除了威猛之外暂无其他印象。
事不易迟,他猛然伸手叩住炽翼手腕,欲将其拉起之后扛在身上。
然就在钟一山叩住炽翼手腕一刻,寒眸露出惊愕之色。
这内息……
有问题!
为了印证自己的推断,钟一山指腹猛然用力,灌入三成内力!
床榻上,炽翼倏的睁开双眼,深邃且空洞的双目瞬间化作无尽深渊,似要将眼前一切吞噬。
内力被击溃一刻,钟一山提气倒飞,落地时分明看到榻上炽翼已然坐起来,身体以迅雷之速飞撞而至。
来不及质疑,钟一山‘咻’的祭出飞剑。
凌厉剑气夹带着金属的震鸣声,飞射向炽翼左肩!
砰……
飞剑刺向炽翼肩头一刻,竟被震飞!
钟一山愕然之际召回短剑,欲纵身跃出孤殿。
不想炽翼虽身形庞大,动作却极为敏捷。
他在钟一山几欲飞出孤殿一瞬狠狠拽住其左踝!
飞剑已无意义,钟一山当即闪身,一个倒挂金钟以双掌劈在炽翼两处太阳xue。
十成力道,炽翼只觉头痛欲裂,却未松手。
几乎同时,一道劲气自背后袭来,炽翼感受到威胁,不得已松开钟一山脚踝。
“走!”
短刃避开时,温去病早已拉住钟一山,自孤殿殿顶跃出,消失在苍茫夜空。
随后急入的乔凌纵步落在炽翼身侧,神色慌张,“是钟一山?”
“没能把他们两个留下来,倒是可惜。”炽翼略低头,看向刚刚被飞剑戳到的地方,虽未受伤,但内里已有淤血显现。
“炽翼,眼下你醒过来的消息瞒不住了,我们回苗宫吧!”乔凌提议道。
炽翼不以为然,转身走向床榻,“不着急,且先瞧瞧他们的本事。”
“谁的本事?”乔凌不解。
“谁来,便瞧谁的。”炽翼面目平静躺回到床榻上,“我先睡会儿,一会儿人来了,你叫我。”
“炽翼!”乔凌急的跺脚。
炽翼闭上眼睛,“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着榻上的炽翼,乔凌忽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开始怀疑自己初时的决定,到底是不是错了……
且说自孤殿逃离的温去病跟钟一山回到苗宫后,直接去了御赋跟曲银河的寝殿。
炽翼醒了。
当钟一山把这个消息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闪出一抹希翼。
眼下整个苗疆,炽翼是唯一希望。
可接下来,当钟一山揭穿炽翼其实早就醒过来且与他对打的事实后,御赋跟曲银河皆震。
他们一直怀疑的内鬼是乔凌,是乔凌控制炽翼,不让他醒过来。
但现在看,不是。
“我早该想到。”曲银河一脸颓败坐在桌边,“当日三大长老从孤殿回来引发蛊瘟之后我就该想到,新蛊必然在孤殿,而以四长老的本事根本操纵不了新蛊,整个孤殿里,只有炽翼可以。”
“如果我们想要找的内鬼是炽翼,那苗疆,还有什么希望?”御赋苦涩抿唇。
温去病亦觉得现在的情势,危险了,“如此分析,当日养蛊怕是早在炽翼他们预料之内,炽翼将蛊毒转给乔凌,乔凌利用内息渡给乔忘休,乔忘休无意中将蛊毒注入到新蛊体内,引发蛊瘟,事情就是这样。”
众人未语时,殿门突然自外面被人踢开。
看到一身玄衣的乔忘休时,众人默。
“你们说的,不是真的。”乔忘休清澈无尘的眼睛里血丝满布,背负的瑶琴因为贴在身体上而轻颤,攥着拳头的手背,青筋鼓胀。
没有人开口去肯定乔忘休的话,虽然它是事实。
乔忘休噎喉,血红双眼溢满泪水,他却倔强的不让任何一滴掉下来。
儿时的乔忘休就是顶着这样一双眼睛,一次次骗的御赋他们心软。
但这一次,不一样。
眼见众人沉默,乔忘休突兀转身,飞纵而去。
“糟糕!”御赋猛然起身追了出去,曲银河亦是。
钟一山跟温去病相视之后,亦跟过去。
若炽翼想杀人灭口,他们好歹得救下一个!
都死了,那不完了么。
大乱将至,正殿里赖殷与蓝尧,还有午时入宫的石功皆无力坐在椅子上,面对当下时局,他们无计可施。
“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苗疆当真要亡在我们这一代?”没有了元力支撑的赖殷仿佛在这几日苍老了十年。
哪怕是作为赖殷本命蛊的千尾蛊,也于昨晚钻出来,死在他面前。
蓝尧苦笑,“如果可以选择,我倒是希望蛊瘟能提前个二十年。”
石功闻声,擡头。
“这样情儿就不会出生,我也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在面前,我受不了这个……”
坐在这里的三位老者,谁没有儿女?
赖殷想到自己的儿子,眼睛里透着太多的无力跟悲情,“其实赖恭也挺孝顺。”
“如此说,我倒是要感谢老天爷早几年收了小察。”石功自嘲,随后拿起别在腰间的烟袋。
蓝尧直接把他手里的烟袋抢过来,“这烟呛死个人,少抽!”
“反正也要死,死前还不让我痛快痛快?”
石功欲抢烟袋,却被蓝尧别到自己腰带上,“跟你处了几十年也没见你送我什么东西,这玩意就送我了。”
“蓝尧!”石功欲怒。
“我们还有希望,炽翼或许会醒。”赖殷双目微微闪烁光芒,“炽翼一定会醒,苗疆也不会亡!”
这一刻,蓝尧跟石功皆默。
如果连这个信念都没有,那个时候他们再死不迟。
只是没想到‘那个时候’,来的这样快。
蓝情冲进正殿时,三大长老才刚刚带着心底仅有的一丝希望静下来。
“炽翼,可能是内鬼。”
彼时乔忘休与蓝情都在门外,乔忘休冲向孤殿一刻,蓝情本想追随而去,可她知道,乔忘休跟曲银河他们根本说服不了炽翼。
整个苗疆能与四长老亦或炽翼对上话的,全都在正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