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轻帆卷,明月半庐山水闲。
轻舟短棹任斜横,恩怨已逝江湖远。
由于烈云宗跟天道府的突然崛起,原本作为中原江湖的中流砥柱,阎王殿率先败北,被烈云宗欺负的不敢开门做生意,已经喝了半个月的西北风,最近改喝东北风。
了翁城则投奔天道府,黎别奕作为武林盟主,直接朝天道府的门主,举了降旗。
二者唯一的不同是,阎王殿为此付出的是全殿的努力跟挣扎,了翁城付出却只有蜀了翁一个人。
嗯,黎别奕出卖了蜀了翁。
可蜀了翁是谁呢!
哪怕已经被天道府攥在手里,蜀了翁仍然靠着自己顽强的毅力跟混迹江湖多年的拿手绝技,逃出了翁城。
如今不知所踪。
是以,当权夜查三人向眉西施表示希望可以求见天道府的门主,商量结盟之事,天道府欣然同意。
哪怕权夜查他们抓不到蜀了翁跟齐阴,他们只要起到协助的作用,天道府都会替阎王殿向烈云宗,讨个公道。
结果就在三日前,蜀了翁被权夜查三人算计,险些掉入圈套。
此时林间,权夜查与婴狐围坐在连汤锅子前,朝沸腾的油锅里夹肉。
半日闲则倚在树干上,摆弄他手里的玉笛……
干柴烈火,肉香迷漫。
婴狐将最先涮在锅里的羊肉夹到权夜查碗里,拿眼睛瞄过去,“大裤衩,你还有钱吗?”
权夜查习惯性把碗里那块羊肉夹起来,但他没吃。
“做什么?”
“我想买一件东西。”
权夜查挑了挑眉,目露疑惑,“买什么?”
几乎同时,树上半日闲的视线也跟着瞥向婴狐。
“银鳞胸甲。”婴狐很诚实。
权夜查骤然沉默,吸气,吁气,最后擡眼看向婴狐,隐忍着开口,“那日你故意敲晕天道府的人把蜀了翁放走,是因为什么?”
婴狐听罢,顿时向左扭头望天,好巧不巧的正对上半日闲的目光。
于是某狐迅速向右扭头望地,嘴里嘟囔着什么权夜查也是没听清。
“你大声点儿!”权夜查寒声开口。
“我没打他们,是他们自己撞上我的,我失手……”婴狐低着头,小声辩驳。
“他们站在你前面,后脑勺长了眼睛撞你!”权夜查越想越气,“那日天道府阵法已成,眼看蜀了翁就要被擒,如果不是你弄晕天道府的人,蜀了翁那神棍能逃得出去?”
“他也不是神棍,他算的很准。”婴狐突兀擡头,一本正经道。
权夜查目光愈渐幽暗,“他怎么跟你说的?”
见搪塞不过,婴狐又挣扎了一会儿,方道,“他说你跟老闲神煞附体,祸事缠身,九死一生之后还会有三难,而且大难在即,若无人给你们两个解,必死无疑!”
权夜查就知道是这样!
“然后呢?”权夜查磨牙。
“他说他要死了,临死之前做件善事,给你们推衍解法……”说到这里,婴狐颇为感动,“他真是个大好人。”
玉笛坠落。
半日闲身形如羽,落地一刻擡手握住笛子,身体微倾倚住树干,双臂环绕,看向婴狐。
“说重点!”权夜查的神情,已不似初时平静。
其实初时他也不是很平静,只是掩饰的好。
“他说只要于你们而言,最重要的人能够身穿银鳞胸甲一个月,就能替你们挡住在即的大难。”婴狐认真道。
“所以你就把他放了?”权夜查真不知道婴狐平日里的机灵劲儿都去哪儿了,蜀了翁那个大神棍的话能信?
反正他不会再信。
绝、对、不、会!
是的,他信过……
“不是。”
婴狐摇头,“我不是因为他替你们推衍解法才把他放了,我是想着你们还有两次大难,他肯定也能知道解法,才把他放了……”
面对婴狐的善良,权夜查还能再说什么呢。
“你打算身穿银鳞胸甲一个月是吗?”权夜查深吁口气,动筷吃了碗里羊肉。
婴狐理所当然摇头,“不是啊,当然不是我穿,我想送去阎王殿给你们殿主穿。”
‘噗……’
权夜查刚刚塞进嘴里的羊肉,变成了羊肉沫,漫天飞洒。
半日闲手里的玉笛,险些落地。
“所以你觉得在我们心里,最重要的是殿主?”权夜查震惊看向婴狐,他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婴狐一脸茫然反问,“不是吗?你们当初追查齐帝师跟蜀了翁是为了往生卷,那是阎王殿派出的任务,你们现在追查齐帝师跟蜀了翁不也是为了阎王殿么,你们从头到尾为的都是阎王殿,那在你们心里,最重要的人肯定是阎王殿的殿主啊!”
婴狐这么推理,没毛病。
权夜查忽然沉默,他有些恍惚。
最重要的人,是殿主?
或许是吧。
毕竟如果殿主有危险,他与老闲定会粉身碎骨相救。
只是……
那是因为最重要吗?
权夜查不知道答案,他看了眼婴狐。
那如果,殿主跟婴狐同时遇到危险呢?
“这世上并不存在银鳞胸甲这种东西,不要乱想了。”
就在婴狐想要反驳时,一道清越的声音陡然响起。
“谁说不存在?怎么不存在?小狐貍,我给你带来了……”
是蜀了翁。
谁也没想到,在蜀了翁被权夜查三人诱拐进天道府的陷阱后,他非但没有跑的远远的,竟然还带着传说中的银鳞胸甲,大摇大摆出现在他们面前。
“看来本城主到的正是时候,肉快老了,你们怎么不吃?”
蜀了翁且不管权夜查与半日闲的蓄势待发,直接将手里那块铜片扔到婴狐怀里,之后捡起地上碗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捞光锅里所有羊肉,跟蕨菜。
权夜查在没感受到危险逼近后,方才放松警惕,“蜀城主此番出现在这里,当不是只吃肉这么简单吧?”
“当然不是。”蜀了翁抹了抹嘴,擡起那双魅惑天成的紫眸,“之前在混天阵里答应给小狐貍送这个,这不拿来了。”
看着被婴狐搁在手里左翻右转的破铜片,权夜查又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城主说的银鳞胸甲?”
蜀了翁点头,“如假包换!”
“城主当本使没见过世面?本使就算没见过世面,还没见过青铜么,你拿个破铜片给我们想干什么?”
面对蜀了翁,权夜查略有理亏。
可江湖就是这样,就算没有诱引这件事,他跟蜀了翁也不是朋友。
“给你化解大灾大难啊!”蜀了翁扭头看向婴狐,“快把这个穿上,顺便把钱给了。”
婴狐拿着铜片的手怔了怔,“还要钱啊?”
“开玩笑呢!这等神物……”
“这等神物大街上一吊钱二十斤。”权夜查眼皮一搭,“蜀城主想收多少钱?”
“一百万两。”蜀了翁气定神闲道。
权夜查直接掀锅,好在婴狐及时阻止,“一百万两值!特别值!”
“这钱我不会给!”权夜查瞪向婴狐。
“没事没事,我给。”
婴狐一语,林间三人视线同时看过去。
然后,婴狐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蜀了翁写了张欠条,欠款人的名字写的婴湄湄。
“婴湄湄是谁?”蜀了翁没开口,权夜查先问道。
婴狐瞅着被自己按上血手印的布条,想了片刻后将布条塞到蜀了翁怀里,“你是神相,你自己算吧,反正他会给你钱就是了。”
蜀了翁也不矫情,直接把布条踹到袖兜里,“本城主算准了他会给。”
婴狐对此并无异议。
是的,他爹会给。
他爹穷的只剩钱了……
蜀了翁能出现在这片树林里,本身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是以权夜查根本不相信这厮只想卖婴狐一件破铜,只想吃一顿肉。
“请开始你的阴谋。”权夜查直截了当道。
蜀了翁呵呵了,“所以你的阴谋结束了?”
“并没有。”
权夜查十分严肃且认真开口,“不怕与你直说,如果现在有机会,我即刻就会通知天道府的人过来收网。”
“阎王殿左右使……想当年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而今如何沦落到成了外族的走狗?”蜀了翁紫眸微闪,目光凌厉且带着一丝鄙夷。
权夜查不以为意,“如果你经历过差点儿成为死狗的绝望,就会感受到,其实当走狗也没什么不好,再说,这还不是武林盟主的带动作用,据说天道府的老巢已经搬到了翁城,黎盟主可是将主子伺候的很好呢。”
提到黎别奕,蜀了翁咬了咬牙,“那个贱人!”
旁侧,婴狐将那块铜板塞进胸口,他且先收着。
“我觉得你们可能误会黎师兄了。”婴狐道。
权夜查与蜀了翁几乎同时看过去,眼中颇有深意。
毕竟是师兄弟,很难说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为什么?”蜀了翁挑起眉梢。
“因为他是师傅的徒弟啊!”
见蜀了翁不是很懂的样子,婴狐分析,“黎师兄在师傅身前受教时,也不是真的喜欢师傅,可师傅却说他是所有徒弟中最乖巧的一个,所以他很有可能是在忍辱负重。”
众人思索之际,婴狐不轻不重的吁出一口气,更像是自言自语,“师傅的徒弟,都很会忍辱负重。”
这句话,细思极恐。
“不谈黎别奕,我只想问你们,你们不是很想要往生卷么?所以你们觉得本城主手中那半块罗生盘落到天道府手里,你们有本事抢过来?”蜀了翁终于言归正传。
权夜查摇头,“没有。”
自被烈云宗追杀到怀疑人生之后,权夜查跟半日闲作为高手的自觉,崩塌于无形。
人生贵在,正确认识自己,他们并不是无所不能。
“那是不是意味着阎王殿退出‘往生卷’之争了?”蜀了翁正色问道。
权夜查摇头,“也没有。”
蜀了翁扯了扯唇角,“请认真对待本城主冒死过来找你们诚心对话的态度。”
“至少在烈云宗团灭之前,阎王殿不会觊觎往生卷。”
有些事,不争馒头争口气。
殿王殿被烈云宗逼到闭不接单,简直是奇耻大辱。
“想要灭烈云宗,你们也可以找本城主合作啊!”蜀了翁实在不认为权夜查选了一条明智的路,“你们对天道府知道多少?本城主都知根知底。”
“就是因为知根知底,我们死也不会上你的贼船。”权夜查毫不犹豫反驳。
蜀了翁长叹口气,“你们对我的误会,太深了。”
“冒昧问一句,蜀城主拼死也要得到往生卷,是想复活谁?”
连汤锅子里的肉没了,权夜查直接把夹着生肉的筷子搥到锅里,涮两下起筷再把肉送进嘴里。
筷不离肉,离开肉就没了。
一直握着筷子静待时机的蜀了翁,见权夜查这等吃法,后脑滴汗,“都没熟。”
“我怕你抢。”
旁侧,半日闲亦走过来,“据阎王殿所知,蜀城主的师傅还没死。”
蜀了翁瞧着蹲坐过来的半日闲,“哟,右使今日话多哟!”
“据说,你还有一位师妹。”半日闲拿起筷子,奈何锅里没有蕨菜。
婴狐眼尖,直接把摆在蜀了翁身边的那盘蕨菜端起来……
然后就翻了。
“小狐貍,你咋不端稳点儿?”蜀了翁望着婴狐,一脸埋怨。
婴狐欲哭无泪,他手腕突然疼。
权夜查知道蜀了翁是故意的,“看来我们猜对了,你想复活的人,是穆挽风。”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了。
蜀了翁紫眸瞬息迸射冰冷寒意,“你们呢,你们殿主想要复活的人又是谁?”
权夜查跟半日闲同时沉默。
“他的弟弟,被他一不留神给弄死的亲弟弟。”蜀了翁冷笑,“都在江湖上混,也不只有你们认得司衡宗。”
至于齐阴想要复活谁,那简直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大周,甄太后。
就在蜀了翁欲动筷时,神色骤寒。
数息间,树林里人影攒动,几十个青衣人赫然站到蜀了翁背后。
青袍青色毡帽,左手手背皆有图腾,很乱。
反正直到现在为止,也没人猜出代表天道府的图腾画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难怪右使话多。”
蜀了翁还是坚持夹起一块羊肉,涮两下搁进嘴里,“二位放心,刚才的话本城主都记住了。”
权夜查唇角微抽,死到临头还不忘拉他们下水。
就在青衣人摆下大阵时,蜀了翁朝婴狐勾勾手指。
权夜查二话没说,将婴狐拉到自己身后。
“没用的,他中了毒。”
蜀了翁音落一刻,权夜查猛然叩住婴狐手腕。
还真是!
“什么时候?”
“本城主在那块铜板上抹了点儿毒药,不过我有解药。”蜀了翁转身瞧向那些青衣人,“如果不想婴狐死,这次就算了。”
权夜查恨的磨牙,半日闲也很生气,但没说什么。
他们做的事也不光明。
各凭本事。
为首青衣人犹豫之后,皆退。
树林里片刻又只剩下最初的四个人。
“小狐貍,送送我。”蜀了翁没有回头,径直而去。
婴狐瞧了眼权夜查。
“去吧,记得回来。”
权夜查还能怎么办!
林外,婴狐很快追上蜀了翁,且只是轻喘。
不知不觉中,婴狐的武功已经可以与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并肩。
瞧着婴狐一脸乖巧站在自己面前,蜀了翁也干脆,直接把手里瓷瓶递过去,“解药。”
婴狐没有接,而是扭头看向来时路,见权夜查没跟过来方才走近蜀了翁,刻意压低声音,“你不用给我解药,我没中毒。”
蜀了翁才不相信,他亲手把毒药抹在铜板上,凉干放味儿,这都是他亲自做的。
但见婴狐目光澄净,他便将信将疑过去,拉起婴狐手腕。
“这怎么可能!”
婴狐真没中毒,他这辈子都不会中毒。
自从跟权夜查他们混迹江湖之后,婴狐发现他解锁了一个新技能。
就是可以控制毒素在自己体内存留的时间。
简单说,他想解,就解。
不想解,就不解。
即便不解,那些毒也不会对他身体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不过是被他以内力汇聚一处。
有解药,他便把解药吃了。
这样做的目的,婴狐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跟大家,没有不同。
江湖险恶,婴狐没有变坏,只是变聪明了。
“没中毒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蜀了翁略有震惊道。
婴狐呶呶嘴,“不想你被天道府逮去呗。”
蜀了翁紫眸微闪,“所以……上次你并不是因为本城主给权夜查跟半日闲卜卦,才放了条生路给我?”
“你不给他们卜卦,我也放你。”婴狐承认。
“为什么?”
“你忘了?我们曾有过同踹一鬼的友谊!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被天道府的人抓去。”婴狐理所当然道。
这一刻,蜀了翁对婴狐的固有印象瞬间颠覆。
这不是个毛头毛脑的愣小子啊!
“你这么做,权夜查他们知道吗?”蜀了翁皱眉。
“肯定不知道,他们是真想抓你。”婴狐认真开口,“他们太想给阎王殿报仇,你别怪他们。”
蜀了翁在这一刻,竟有些无言。
“对了,钟一山说你卜卦特别准,银鳞胸甲你没骗我吧?”
即便知道铜片上有剧毒,婴狐的关注点却显然不在这里。
蜀了翁沉默一阵,失笑,“没骗你。”
“那我先替他们戴着。”婴狐忽又想到什么,“多谢。”
看着婴狐脸上无比虔诚的感谢,蜀了翁暗自感慨,眼前少年当真是江湖上一股不可多得的清流,没有机关算尽,没有弑血拼杀。
有的只是满腔热血,跟不露痕迹的万丈豪情。
原来你是这样的婴狐。
蜀了翁临走之前还是把手里的解药塞给婴狐,他未中毒,不代表别人不会。
江湖路远,婴狐还嫩。
且由着那块铜板陪他走一段路,也好……
大周皇宫,永信殿。
自上次刑部开堂之后,陶戊戌一直未唤钟弃余再入公堂。
只是这段时间钟弃余也没闲着,她每日都会到御书房,看似温柔陪伴,实则是想了解她想知道的一些事。
“二哥似乎要回来了。”
内室,钟弃余看着被虚空琢搁到身前的茶杯,眸色暗淡,连声音都透着一股消沉。
虚空琢将装着糕点的托盘端过来,“娘娘不是想钟世子了吗?”
“是想。”
钟弃余指尖不自禁在杯沿上来回摩挲,“二哥能平安回来真的很好,只是有些早……再等等就好了……”
“娘娘是怕钟世子会干预案子?”虚空琢小心翼翼问道。
钟弃余叹了口气,“肯定会,哪怕不是因为钟长明,危耳明显是颖川的人。”
“照这么说的话,钟世子理应会帮咱们,那娘娘还担心什么!”虚空琢理所当然道。
“二哥不讨厌钟长明。”
虚空琢知道,这个问题一直都是自家主子最纠结跟担心的存在。
“如果……奴才假设钟世子真想救钟长明……”
“谁也别想救他。”钟弃余果断开口,眸间戾气尽散。
哪怕初见钟长明,钟弃余亦感受到他与钟府那些人很不一样,可这并不能改变他是钟宏之子的事实。
虚空琢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娘娘,你觉得危耳是个难对付的人吗?”
“你记住,这个世上没有难对付的人,因为不存在没有弱点的人,问题在于,你想不想对付。”提及那位建兴大将军,钟弃余神色略有松动,“不过呢,他应该是一个很正直的将军,至少人品作派没有问题。”
“可……可他分明与钟知夏勾搭成奸……”
“噗……”
钟弃余笑着端起茶杯,神情亦不似刚刚那般紧绷,“他没有。”
虚空琢疑惑了。
“那日公堂,我试他的。”
钟弃余品了口茶,重新恢复游刃有余的姿态,“若试出他与钟知夏有染,咱们下次主攻的方向便有了,若没试出来……所以说他还算是一个正直的将军。”
看出虚空琢仍然不是很明白,钟弃余笑了,“钟知夏是绝对不会把他靴袜穿错的,而一个连靴袜都能穿错的男人,必然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亦不是一个注意细节的人。”
“这种人对自己且不上心,又怎么会对女人上心。”钟弃余搁下茶杯,眸色微挑,“这样分析下来,顾清川让危耳给钟长明做靠山,看中的无非是他那块免死金卷,我担心的是,出谋划策,另有其人。”虚空琢的世界远没有钟弃余那样复杂,哪怕钟弃余解释到现在,他仍然不是很懂的样子。
可在钟弃余眼里,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虚空琢值得信任,且听话。
这就够了……
钟弃余猜的没错,危耳的的确确没有与钟知夏发生关系。
严格说,将至不惑之年的危耳,从未在感情上与任何一个女子有过纠葛,建兴将军府里,钟知夏是第一个住进来的女子。
在此之前,他的府邸跟逍遥王府一样,莫说女子,雌性动物都没有一只。
但与危耳不同的是,逍遥王好歹爱过舒伽,亦与靳绮罗算得上知己。
危耳,啥也没有。
白纸一张……
自上次刑部公审,钟知夏的表现让危耳很不满意。
且不论对错,她在气势上已经输给对手。
到底是尚书之女,且曾是太子侧妃,当年入文院也算榜上有名,哪怕此时站在厅内钟知夏看上去也很端庄,怎么一到公堂上就跟泼妇一样?
“钟姑娘坐。”
危耳依旧是那件赭色夹袍,腰间一根深蓝色蛛纹带。
其实将危耳划分到钟勉那一代人里,稍稍有些勉强,毕竟他的年纪比钟勉小个十来岁,可若把他划分到年轻一辈,年纪又大了一些。
此时危耳搁下手中茶杯,擡头看向钟知夏,声音肃冷,“钟姑娘是不是真想打赢官司?”
原本刚要坐下的钟知夏,听得话音,衣服还没沾到椅子就又站回到原来位置,娇滴滴的俯下身……
钟知夏打从入将军府之后,心里就一直憋着勾引的心思。
别问什么羞耻心,她在将自己祖母掐死的那一刻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了。
而她之所以没有更坏,只是因为智商不够。
此时听得危耳问话,钟知夏立时俯下身,娇滴滴的声音配以强挤出来的眼泪,倒也楚楚动人。
只是危耳看着别扭,话还没说先哭上了,嚎丧是不是也得先叫两声。
心理素质太差!
身为将军,危耳是实打实的沙场虎将,战场枭雄,行事作派喜欢干净利落。
当然,钟知夏不是军中人,可你就算做不到干净利落,但也请向一个正常人一样对话好么!
“钟姑娘先别哭,本将军问你,是不是想赢?”与大多武将不同的是,危耳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不急的时候,脾气非常好。
“想……”钟知夏抹过下颚,擡头时眼眶里有泪坠落。
这危耳就不是很明白了,抹泪不得哪儿掉眼泪抹哪儿么,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你抹什么下巴颏儿呢。
“如果想,本将军希望钟姑娘下次再上公堂的时候,可以冷静,理智。”危耳尽量不让自己显得过于严肃,缓声开口。
“将军明鉴,知夏也想冷静,可仇人相见……”
钟知夏试探着直起身,浅移莲步走向危耳,“知夏只要想到钟弃余弑杀亲父,害母亲含恨而终,我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危耳侧身端起茶杯,正想着该如何才能叫钟知夏在公堂之上沉着一些,不想待他擡头时钟知夏已近在咫尺。
他手一抖,“钟姑娘……”
“将军……”钟知夏泪光莹莹站在危耳面前,左肩薄衣不知何时被她拽下大半,露出雪色肌肤。
“钟姑娘坐。”危耳并没有因为眼前春光而有任何意乱情迷,他低头品茶,浅声开口。
钟知夏美眸微动,茫然片刻后又进一步,且在危耳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直接坐到他腿上。
‘噗……’
顶着一脸茶水的钟知夏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已经趴在地上,双膝与地面摩擦,破了皮,出了血。
这还不是最狼狈的,那嫩绿的茶叶好死不死正喷在她眼睛上,茶水滴答,她有些看不清危耳铁青铁青的脸。
“钟姑娘,你干什么?”浑厚的声音透着极寒的冰冷,整个正厅的温度瞬息降至冰点。
危耳的表情,很明显是想要杀人。
“将军……将军饶命……”钟知夏哪怕看不清危耳的脸,但声音她听的清。
看着跪在地上的钟知夏,危耳恍然想到那日公堂钟弃余的话。
‘二姐床上功夫不错,唯独这伺候人的活儿,做的不够精细……’
脑海里,钟弃余眼中轻蔑愈渐清晰!
“不自重!”
危耳寒声低斥,暴走时刻意绕开钟知夏,避之唯恐不及又带着无比的厌恶。
厅门处,危耳遇到了刚站在门口的钟长明。
没有开口,危耳带着一抹失望的表情扫过,纵步离开。
厅内,钟知夏狠狠抹掉眼角的茶叶,正欲起身时看到眼前出现一双长靴,“将……”
事与愿违,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将军,而是兄长。
“你干什么?”低戈的声音幽寒响起,钟长明心疼又恼怒看着自己的妹妹,眉宇紧皱。
钟知夏低头,单手搥地起身,拽了拽滑落在肩头的衣服,还滴着茶水的脸颊神色平静,“没什么,危将军叫我过来了解情况。”
“知夏!”钟长明低吼,“你为何这般不自重!”
钟知夏闻声擡头,“瞧哥哥说的,好像我做了什么似的。”
“刚刚我就在门外,你说你做了什么!”钟长明哪怕没有看到全部,眼前场景已然昭示一切。
钟知夏自袖兜里抽出锦帕,抹净脸颊,“哥哥想多了。”
眼见钟知夏转身欲走,钟长明猛然伸手攥住她胳膊,“我们有冤伸冤,不必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求任何人!”
听着钟长明的话,钟知夏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多日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猛然甩开钟长明,嘲讽冷笑,“不必求任何人?哥哥你是不是在军营里呆傻了!不求人?这世道还有不求人能办成的事么!”
“知夏……”
“是,我是下作,我下作也不是一两回了!当初为了能活着走到寿春,我白白给一个赶车的睡了,更可笑的居然还是我主动献身,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眼前的钟知夏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钟长明一脸震惊跟茫然。
这可还是他的妹妹?
“因为我怕啊!我怕他突然走了,那再遇到山贼怎么办?谁来保护我?”
钟知夏直面钟长明,“哥哥你自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恐惧的事吧?我经历了……我进过天牢,进过冷宫,我被朱裴麒一脚踢出流芳
殿,被钟弃余揪着头发扇了几十个巴掌,我早已经不是当初在镇北侯府时的二小姐了,失父丧母,我经历过这世上所有的黑暗,醒醒吧哥哥,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寄人篱下,我怕危耳赶我们走啊!”
钟知夏哭了,这次是真的。
她恨天道不公,恨命运多舛。
她本该是天之骄女!
“知夏……”所有愤怒转化成怜惜,钟长明过去抱住失声恸哭的妹妹,眼泪顺涌而落。
是他无能,才会这样……
这厢钟长明与钟知夏哭作一团,那厢危耳已然跑到主卧脱光衣服,正照着铜镜可劲儿挠。
大腿跟胳膊都起了疹子似的小红点儿,密密麻麻,奇痒难忍。
危耳对女人……
过敏。
皇宫,扁舟殿。
宫殿后面的小厨房外,俞嬷嬷略有褶皱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焦虑。
群鸽回笼,她急步过去抓起其中一只颜色较深的鸽子,奈何鸽子腿部的信筒,空空如也。
这已经是鸽子第三次跑空,难不成是苗疆出事了?
可苗疆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才会影响到她的接头人?
俞嬷嬷不关心苗疆,她只知道银盒里蛊尸粉末只剩下三包。
再不想办法,自家小主子的药可就断了……
自离开苗疆,已有两日。
这两日钟一山总觉得温去病不时会有很奇怪的举动,譬如擦嘴。
吃过东西擦,没吃过也擦。
有时候特别用力,钟一山都怕他把嘴给擦歪了。
夜深人静,篝火噼啪。
伍庸跟毕运正坐在篝火旁边烤肉,钟一山则坐在对面。
“毕运,你家主子没事吧?”伍庸瞧了眼这会儿坐在马车前沿的温去病,低声问道。
是的,温去病虽然每次擦嘴都会尽量避免被人看到,但谁也不是瞎子。
毕运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怀疑主人这两日经常背着我们,偷吃东西。”
伍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
嗯,那瓶最重要的药豆还在。
“不会,你们家主子就算背着我们,他还能背着……”伍庸瞄了眼钟一山。
钟一山知道自己坐在这里,伍庸跟毕运有可能放不开,于是拿起烤好的肉串走向另一辆马车。
三辆马车,六个人。
伍庸跟毕运一辆,钟一山跟温去病一辆,还有一辆便是段定跟都幼。
钟一山此刻便是将串肉送给守在马车旁边的段定,至于都幼,伍庸喂了她一粒丹药,那么从离开苗疆直至回到皇城,她都不用再吃东西了。
虽然会很饿,但是不会死。
“放轻松些,不会有事。”钟一山将串肉交到段定手里,拍拍他的肩膀。
段定点头,“元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涟漪看到都乐骨灰是不是真能接受……”
“别小看涟漪,她可以。”钟一山劝慰开口。
段定舒了口气,“嗯。”
篝火旁边,钟一山离开后伍庸跟毕运果然有了更深层次的交流。
“伍先生,你说我家主人既然不是偷吃,那他擦什么嘴呢?”
伍庸瞄了眼毕运,“一看你就是涉世未深,偷吃的一定是东西吗?”
“那偷吃什么?”毕运的确不懂,“难不成我家主人还能偷吃人?”
“有可能。”伍庸严肃点头。
“我家主子偷吃人?”毕运无比惊悚道。
伍庸皱眉,“能不能去掉一个字。”
“偷吃?吃人……”毕运终于在最后一刻答对了,“偷人?”
这一次,伍庸没有反驳。
“不会!我家主子不会偷人,他喜欢钟一山喜欢的要死!”
在这一点上,毕运可以拿命担保。
伍庸将烤好的肉串递给毕运,“就你家主子那张皮,死了都有人刨尸你信不信!”
毕运信。
之前有人给他家主子算过一卦,说他家主子一百年后有一大劫。
见钟一山走向温去病,伍庸刻意压低声音,“我不是说你家主子偷人,我是说你家主子有可能是被人轻薄了,有可能被人强吻过。”
毕运恍然。
“那怎么办?”
伍庸呵呵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吃肉!”
夜色如水,星光皎洁。
那抹白色身影在月光的映衬下,宛若谪仙。
钟一山浅步走过去时,温去病并没有意识到,他还在那里擦嘴,一遍一遍。
“怎么不过去?”
清越的声音自背后传过来,温去病猛一激灵,转身时那抹薄唇似乎有些肿。
不是似乎,就是肿。
“你嘴怎么了?”钟一山倒是可以借机直奔主题。
温去病完全不接茬儿,“阿山,今晚月色真美。”
钟一山听出话音,温去病这是不想说。
“如果都幼算是颖川的谋士,那么自徐长卿、苏仕、魏时意之后,我们已经斩了顾清川的左膀右臂,只是……”
“你担心第五位?”
除了嘴的问题,温去病愿意跟钟一山分享一切。
“那会儿收到皇城来的消息,钟长明跟钟知夏状告朱裴麒诛杀忠臣,在他们背后坐镇的是建兴大将军危耳……”
钟一山身子倚在车沿上,“没想到危耳竟也是顾清川的人。”
温去病亦得到消息,“据我所知,危耳性情直爽,从无劣迹,他与顾清川本身并无交集,与顾清川有交集的是其父危铭,应该是西州一役,那一役危铭战死沙场,顾清川虽营救未果,却坑杀敌军三万算是报了血仇,再有就是诸葛寓与危铭是故交,周皇错判诸葛寓,两件事加起来,危耳能助顾清川也在情理之中。”
“西州一役有没有猫腻?”钟一山颇为期待看过去。
温去病摇头,“没有。”
毕竟像中州一战戚罡那样的,还是少数。
见钟一山眼中落寞,温去病从马车前沿跳下来,站到自家阿山身侧,“危耳不是个助纣为虐的人,别担心。”
“就因为不是危耳,我才担心。”钟一山苦涩抿唇,“第五位谋士,会是谁?”
“总会浮出水面。”温去病与钟一山站在一处,不禁擡头,望向墨色苍穹上那轮明月。
风华无双的容颜,哪怕只是侧脸亦无懈可击,钟一山静静看着温去病,听他开口,“想想当日徐长卿多难应付,我们不也走到现在了,是不是……”
温去病扭头时,正迎上钟一山的目光。
“我便是在那时,发现你就是颜回。”
钟一山浅声开口,俊眸溢出璀璨光芒,“那日相国寺前,你与流刃对战,面具滑落时我刚好就在寺门处,只是当时我晕倒了。”
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被解开,温去病恍然之际又有些惭愧跟心虚。
“阿山,我可以发誓,我从一开始就……”
“你从一开始就想骗我,可是后来你不想骗我的时候,又不知道该如何揭开这个秘密。”
钟一山抢先开口,唇角微勾,“我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己被骗,觉得自己初时以真面目相对换来的却是你的敷衍,我甚至怀疑过你接近我的动机,现在想想,那是我的错。”
听到钟一山认错,温去病心疼。
他也有错。
“虽说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可善与恶,相差太多。”
钟一山避开温去病的视线,望向那片墨色苍穹。
当年的穆挽风,何尝不是将一颗真心捧给朱裴麒,掏心掏肺的对他好,朱裴麒则说了谎。
恶意的谎言,让她尝尽世间悲苦,让她死不瞑目。
让她哪怕再活一世,都忘不掉那种刻骨铭心的极痛。
温去病跟朱裴麒,终究不同……
往事不敢忆,每想起一次,都跟重新经历过一次那样痛苦到不能自持。
温去病哪怕不去猜,也知道这时的钟一山在想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他家阿山心里除了他,还有一个人,非常重要的人。
也是唯一的一个他不会觉得吃醋的人。
每当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知道,他家阿山在想那个人。
他亦知道,任何安慰的词藻在这一刻都无用至极。
如同他一般。
就在温去病觉得这种安静的气氛会持续很久的时候,钟一山突然敛去眼中悲伤,转眸看过来。
“现在换你。”
温去病一脸茫然,“什……什么?”
“讳疾忌医,你的嘴是出了什么问题吗?”钟一山再一次直奔主题。
提到嘴,温去病脸颊顿时红似绯霞,哪怕黑夜都遮挡不住那份红光。
见其瞬息低头,钟一山不禁凑过去,歪着脑袋紧紧盯住温去病的嘴,除了略有些肿,并无任何异常。
“不方便说?”钟一山微挑眉梢,“还是不想别人听到?”
温去病脸颊越发红成柿子,“都有。”
钟一山则将耳朵凑过去,“那你小声说。”
温去病欲哭无泪,他主要是不想说啊!
见温去病憋的难受,钟一山缓缓直起身,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你不想说我不逼你。”
眼见钟一山就要离开,温去病一把拉住他,带着哭腔开口,“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怎样?”
篝火处,毕运跟伍庸几乎同时闭嘴,身体齐刷刷侧倾,眼皮皆朝上翻,据说这样可以的听的更远。
“分事而论。”钟一山平静开口。
“那如果……如果我喝醉了,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那个……”
钟一山恍然,他忽然就猜到温去病说的是何事,原来这样啊!
看着支支吾吾的温去病,钟一山重新凑过去,身体前倾,双手背在后面,歪着脑袋,眨眨眼睛,“那个什么?”
“阿山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苗疆的酒那么烈,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千杯不醉,可我醉了,对不起我醉了,我把乔忘休……给轻薄了!”温去病实在扛不住内心的愧疚,和盘托出。
这厢钟一山还未反应的时候,篝火旁边已然发出两声惊叹!
“你家主人这是想死啊!蓝情那可是苗疆蛊医,医者杀人于无形,想想炽翼的下场!”伍庸故意大声道。
毕运则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表情,“伍先生放心,毕运或许救不了主子,但定会死在主子前头!”
“那倒也不一定会死……”
伍庸长出一口气,“乔忘休既是享受过,他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毕运想了想,觉得有理,“手心手背都是肉,乔长老……”
编不下去了。
毕运与伍庸对视,哈哈大笑!
温去病刚才激动,忘了篝火旁边那两个大嘴巴,此刻被这样羞辱,他没别的,只想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再挫骨扬灰,最后再做一场法事,叫他二人永世不得超生。
差不多了。
“咳,不是乔忘休。”钟一山反而平静,直起身认真看向温去病。
温去病茫然,“什么?”
“被你轻薄的不是乔忘休。”钟一山重声道。
闻听此言,温去病有种如被雷击的感觉,他花了两天两夜时间才接受这个现实,更鼓足勇气向他家阿山承认错误。
如果不是乔忘休,那是谁?
篝火旁,伍庸跟毕运又开始重复刚刚的动作,这次眼皮翻的更狠。
“那……那该不会是……”温去病的脑子里,想到了蓝情。
比起亲了一个男人,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亲了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
“是我。”
清越的声音悠然响起,钟一山微微勾唇,笑靥如花。
他告诉温去病那日酒肆外面他遇到蓝情,之后他看着蓝情将乔忘休带走,自己方才走进雅间。
从地狱到天堂,不过一瞬间。
温去病惊喜不已,“阿山你没骗我?”
“没有。”钟一山向前一步,笑意更浓,“肉烤好了,去吃?”
“吃吃吃!”温去病忽然感觉很饿,只是才朝篝火方向跑出去两步就又扭头回来,伸手去拉钟一山。
十指交错,温去病拉着他家阿山如同一只斗胜的公鸡走到篝火前。
对面,伍庸跟毕运面无表情,该嚼肉嚼肉,该架火架火。
“你们两个吃饱了吧?”温去病坐下时,朝对面瞄了一眼。
伍庸跟毕运不说话,各忙各的事。
“关于工钱还有欠条的事,本世子是这么考虑的……”
瞬息,伍庸搁下手中肉串,毕运则推着伍庸,走回到自己的马车里。
风起,背影凄凉。
“现在就我们两个了,阿山你想吃几分熟,我给你烤!”温去病毫不犹豫拿起伍庸烤到半熟的肉串,殷勤道。
钟一山道了句随便。
很长一段时间,钟一山觉得温去病对毕运乃至于伍庸的态度,过于苛刻,尤其在金钱方面,近乎刻薄。
他甚至有想过在回皇城之后,私下里拿钱还了伍庸的欠条跟毕运的工钱。
可此时,他忽然有所感,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
乐在其中也不一定。
对于这一点,钟一山真的猜错了。
温去病是真心真意,随时随地的在抠门儿,他对每个人的态度都是这样,伍庸跟毕运最为明显而已。
这个世上能占到温去病便宜的人,真的真的,就只有钟一山。
且是占的最彻底的那一个。
篝火忽明忽暗,照亮一方夜空。
一只红色的小虫子却在暗处,静静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