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皇宫,御书房。
每一次升堂,朱裴麒都会在堂中安插眼线,这一次也不例外。
是以当消息传回来时,朱裴麒陡然起身,无比震惊看向龙案前的小太监,额头青筋迸起,“你再说一遍!”
“回……回太子殿下,奴才说的都是真的,钟侧妃在堂前认罪,说钟宏是她杀的,还说……”
旁侧,潘泉贵也傻了眼,“还说什么,你倒是快点儿说!”
“还说杀钟宏不是因为私仇,而是为了太子殿下,钟侧妃……她说钟宏与颖川勾结欲造反,她这才在太子殿下的授意……没有太子殿下授意,她说是她自己想要杀钟宏,反正钟侧妃这会儿已经被押往天牢,由危将军看守。”
“这……这怎么回事儿……”潘泉贵一脸着急的样子看向朱裴麒。
朱裴麒黑目如潭,双手紧紧握拳,“他们可是用刑了?”
“用了,奴才得到的消息,钟侧妃十根手指至少夹断三根,双足也上了夹棍,夹的可狠。”小太监据实禀报。
“岂有此理!”朱裴麒猛拍龙案,转身就要出去。
潘泉贵当即拦下,紧接着又朝小太监使了眼色。
小太监离开后,潘泉贵挡在朱裴麒面前,卑躬屈膝,“太子殿下这会儿可去不得!”
“为何!”只要想到钟弃余满身是血的样子,朱裴麒便觉心痛。
“刚刚太子殿下也听到了,钟侧妃是被危耳押着的,那危耳是颖川王的人又是个直性子,手里还有免罪金卷,眼下钟侧妃是重要人证,他如何能叫太子殿下去见侧妃。”潘泉贵冷静分析。
“那如何?就叫本太子眼睁睁看着余儿在天牢里受苦?”朱裴麒恨声低吼。
“太子殿下……”潘泉贵犹豫一阵,“钟侧妃在公堂之上说了不该说的,她……她这是把太子殿下拽下泥潭……”
“那是因为他们用刑!屈打成招!”朱裴麒并没有因为钟弃余的背叛恼羞成怒,相反,他现在更担心的是钟弃余的安危。
这真爱,看起来多么滑稽。
当初穆挽风一心一意为他,他弃如敝履。
如今掉进钟弃余亲手挖的陷阱里,他却毫不自知。
潘泉贵见朱裴麒如此,心里也稍稍稳了些。
虽然他不知道钟弃余这唱的是哪出戏,可以他对钟弃余的了解,莫说夹刑,就是更重的刑罚,只要钟弃余不想说她定能忍住。
那姑娘的忍劲儿,非常人可比。
是以他先要确定自家太子对钟弃余的态度,再思去见钟弃余,一探究竟。
自钟弃余认了义父,潘泉贵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自会对钟弃余多加照顾。
但他首先是这宫里的太监,其次才是钟弃余的义父。
对于自己身份的定位,潘泉贵一直拎的很清。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此事您亲自过去定是见不着人,倒不如叫奴才走一趟天牢,看能不能找人通融一下。”潘泉贵低声提议。
朱裴麒皱眉,“那还不快去!”
“是!”
“慢着!宣钟一山……把钟一山给本太子找过来!”
“老奴这就去……”
潘泉贵得令,当下转身走出御书房。
汉白玉的台阶/>
“回总管,不见了。”
潘泉贵闻声,不由看向那小太监,“奴才那会儿找人问过,有人看到小虚子昨晚离开皇宫,到现在都没回来。”
听到小太监这样说,潘泉贵心里咯噔一下。
这怕是要完!
世子府,温去病得到的消息哪里会比钟一山来的更快。
正厅,看到钟一山急匆而至,温去病起身,“阿山……”
“你有见过钟弃余吗?”钟一山没给温去病说话的机会,急声问道。
温去病暂时不知公堂内发生的事,摇头,“我没见过,我总不会越过你去见她,怎么了?”
“弃余……”
想到钟弃余在公堂上最初那一跪,钟一山直到现在仍觉震撼,“弃余认罪了,她在公堂上亲口承认是她杀了钟宏,且将顾清川跟朱裴麒一并拉下水,我以为是你找了她。”
温去病显然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意外,“她认罪?那她必是猜到你的计划,只是……阿山!”
见钟一山转身,温去病上前拉住他,“你去哪儿?”
“我要去天牢,我至少要知道她接下来的计划!如若不能自保,我要保她!”钟一山决绝开口,纵步行至门口时折返,“菩提斋,答应了吗?”
温去病点头,“菩提斋收了银子,只是我们暂时不能动钟宏的尸体,案子现在不能翻。”
“我明白。”
且在钟一山离开世子府时,遇到了宫里来的小太监。
太子急召。
在先入皇宫跟去天牢的选择上,钟一山毫不犹豫选择去找钟弃余。
一来他实在担心钟弃余的安危,二来他必要先清楚钟弃余的计划,才好在朱裴麒面前回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彼时危耳抱着钟弃余离开公堂之后,一方面叫人去找大夫,他则上了马车,带着钟弃余赶往天牢。
这一路,他都没有把钟弃余从怀里放下去。
一来为君子者,他干不出将钟弃余扔到车厢里任其受颠簸之苦,二来他亦很想知道,之前是不是偶然,他到底是不是真对这个人不过敏。
是的,哪怕有这样便利的条件,他都没有亲自验证钟弃余是男是女。
阴暗潮湿的天牢,隐隐迷漫着血腥。
最里面一间相对安静的一人牢房内,大夫在为昏迷的钟弃余处理伤口。
十指断两根,碎一根,剩下七根皆有不同程度受损,脚踝骨亦裂开,哪怕再用一分力,这双脚就废了!
血肉自不必说,宁受一刀苦,不受万刃磨。
磨损的肌肤跟血肉混在一起,外翻的碎肉连着筋骨连着皮,削肉断筋之痛,哪怕身为将军,危耳亦不忍直视。
钟弃余醒了,在大夫为其接第二根手指的时候,她就痛醒了。
可直到大夫将脚踝包扎好,她都没发出一声低吟,就只狠狠咬牙,额头渗出冷汗,痛至极致都没掉下一滴眼泪。
整个过程危耳都看在眼里,说不出敬佩还是心疼,他自知军中有多少男儿,都不如眼前这抹瘦小的身影来得坚毅隐忍。
“将军。”大夫在为钟弃余包扎之后,拎着药箱走出牢房。
隔牢房几步之远,大夫低声开口,“这姑娘双足倒是可以痊愈,只是左手食指就算伤好亦不能恢复如初,多少会有些弯曲。”
“那你是干什么吃的?”危耳寒声质问。
大夫一听话音,登时跪地,“将军明鉴,碎骨难复,哪怕是御医来了也是这样的结果。”
危耳出身将府,七载杀场点兵,他又何尝不知,断骨可接碎骨难复的道理。
“走吧。”危耳无奈挥手。
就在大夫起身欲走时,危耳突然过去拉住大夫,“本将军问你,她……是男是女?”
大夫闻声,瞠目结舌。
“看本将军做什么,问你话呢!”危耳怒斥道。
“哦……女,必然是女子,不管脉息,骨形,都是女子无疑。”大夫笃定开口。
危耳听罢,顿时举起双手!
没有肿,没有红点,不痛不痒!
“将军?”大夫见危耳异样,轻唤。
危耳仿佛石化般定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居然没有过敏?
他对这个叫钟弃余的女人,不过敏!
“将军要没有事,草民告退。”大夫拱手,后退。
“慢着!”危耳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对女人过敏的事,哪怕被人误会他亦从未解释。
原本他以为这是绝症,毕竟长到三十几岁的年纪,他还没遇到如现在这般的特殊情况。
“将军有事?”大夫回身,狐疑问道。
“本将军……咳,本将军有一属下对猫过敏,确切说是对母猫过敏……”
眼见大夫眼中露出诧异之色,危耳轻咳一声,“原本这也算不得什么事,可近两日他突然抱了一只母猫,然后发现自己不过敏,这是怎么回事?”
“那可能是过敏的症状消失了。”大夫敷衍道。
“没有!”危耳果断摇头,“抱别的母猫还过敏!”
“那就是他对这一只母猫不过敏。”大夫想了想,又道,“那一定是这只猫的体质,与众不同。”
危耳若有所思,“那像这种体质与众不同的母猫,很多吗?”
“将军且想想,您那位属下对母猫过敏,有多久?”
“三十五年。”
危耳正是这个岁数。
“那将军且想想,这种体质与众不同的母猫,很多么?”
大夫一句反问,足以说明一切。
见危耳不再开口,大夫拱手,“草民告退。”
看着大夫的背影,危耳陷入绝望。
遇着了,还不如遇不着。
不多时,危耳转回身走向牢房。
牢房不是密闭,有阳光从狭窄的天窗射进来,刚好落在钟弃余身上。
瘦小的身体倚靠着牢房的铁栏,因为剧痛,钟弃余没有缩着自己,双腿伸直,双手搭在膝处。
她歪着脑袋,静静看着走过来的危耳,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不知道为什么,危耳刚刚跟大夫形容时将钟弃余说成是猫。
这一刻与钟弃余对视,危耳恍然这感觉不是突然而来,第一次被钟弃余揭穿袜子穿错,第二次踩了人家裙摆,第三次又被扇了巴掌。
危耳忽然觉得钟弃余就像是一只清高孤傲,又脾气暴躁的猫,哪怕这会儿钟弃余对他笑,他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那种疏远跟冷漠。
猫不就是这样,哪怕对你友好时都会时刻保持警惕。
“危将军你过来。”钟弃余额间还渗着细汗,即便敷过药,可痛依旧。
见钟弃余叫自己,危耳犹豫一下,走过去。
“你站的太高,蹲下来。”钟弃余又道,脸上带着笑意。
该是多坚韧的性子,才能在剧痛缠身时还能笑的那样云淡风轻。
危耳蹲下身,与钟弃余只隔了几根铁栏,“钟侧妃……”
“你跟钟知夏上过床吧?”
倏的!
危耳猛然起身,大声反驳,“没有!绝对没有!”
看到危耳这么大反应,钟弃余不禁笑出声,许是牵动伤口,她眉头紧皱了一下。
“你……你别乱动。”危耳见状,不由蹲下来,“大夫刚刚说你双足无碍,就是左手食指可能……恢复的不会太顺利。”
“哦。”钟弃余点点头,毫不在意的样子。
危耳疑惑,“你不在乎?”
“有什么好在乎的,反正就要死了。”钟弃余倚在铁栏处,视线转身那处透光过来的天窗。
就要去见母亲了,她挺开心的。
听到钟弃余这样说,危耳不以为然。
“其实钟侧妃也不用这样悲观,虽说钟宏是你手刃,可主谋不是你,到最后或许会从轻处罚……”
“你喜欢我?”钟弃余突兀转眸,清澈明亮的眼睛紧紧锁住危耳那双虎目。
四目相视,危耳身子又是一抖,“没有!”
钟弃余是谁啊!
她在清奴镇混的可是三教九流,帮青楼姑娘们打过架,行街乞过讨,跟小混混们一起欺行霸市她什么没干过!
男人她就早看的透透的了。
所以危耳否认的时候,她看出来了,不是喜欢。
那就奇怪了,危耳之前在公堂上的维护……
或许只是怕自己死了,死无对证吧。
“没有就好,我可不是你能喜欢的女人。”钟弃余提醒道。
危耳脸色微冷,“本将军知道,你是太子侧妃。”
“跟这没关系,我是要死的人了,别浪费感情。”
打从知道二哥心里有自己之后,钟弃余就想着该如何才能死的有价值。
其实案子输赢于她而言一点儿也不重要,她的目的只是干掉钟长明,原本她还想着用尽手段叫钟长明死的惨烈。
可在看到钟长明之后,这种想法便没有那么执着。
尤其案子审到这个当口,她若能助二哥一臂之力也是好的。
至于钟知夏,彼时公堂她有机会给钟知夏下毒,可她想来想去,没有。
不是心软,是她觉得活着,或许才是对钟知夏最大的摧残。
像钟知夏那种欲念极深的人,活在世上便会不择手段争取,问题在于钟知夏的智商配不上她的野心。
每一次绝望,都会让钟知夏如坠深渊。
听到钟弃余的解释,危耳心中微颤。
他盯住眼前女子,“你不怕死?”
“怕呀!”钟弃余笑了,“谁会不怕死,可怕就能不死吗?”
这句话,危耳无言以对。
“将军每次上战场都能保证自己能活着下来?不能保证,将军不还是冲锋了,有些事跟生死没关系,是信念吧。”
莫名的,钟弃余跟危耳说了很多,她从来不会对别人说的话。
或许在把毒药涂抹在钟长明手腕上那一刻,她一直紧绷的心弦就松开了,长期压抑的心境总要宣泄,刚好这会儿蹲在她身边的人看起来又不怎么灵光的样子。
“那你的信念是什么?”危耳很奇怪,按道理,钟弃余的信念当是朱裴麒。
可她把朱裴麒给供出来了啊!
“是王爷,王爷想来,我便找个机会叫王爷来。”钟弃余哪怕再松懈,也不会在危耳面前显露出有半分让人怀疑到别处的意思。
危耳懵了,“你是颖川王的人?”
“你不是?”钟弃余扬起小脸,不禁反问。
就在危耳欲开口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待他起身,看到之人正是钟一山
“钟元帅……”
“将军可否行个方便,让一山跟妹妹独处半盏茶的时间?”钟一山止步牢前,拱手敬道。
危耳果断摇头,“本将军不能拿钟侧妃的安危做代价,行这个方便。”
钟一山依旧拱手,目色坚毅,“一山愿立军状,但凡钟弃余有半点差池,我拿命还。”
见危耳仍有犹豫,钟弃余擡起头,“将军若是不同意,我可嚼舌自尽喽!”
危耳慢动作扭头看向钟弃余,正迎上那双璀璨如夜空星辰的眼睛。
“只半盏茶!”
危耳虽未与钟一山有过交集,却也听说过其为人,还不致小人到如此地步。
待危耳离开,钟一山大步过去,半蹲下来,视线不由落在钟弃余十根手指上。
“为什么?”
钟弃余知道钟一山在问什么,“因为只有弃余才能帮到二哥。”
这场御案,唯钟弃余一人能将朱裴麒拉下水。
换成谁,都做不到。
“你知不知道认罪的下场很有可能……”
“死。”钟弃余笑着看向钟一山。
她识人最准,她能看出来此刻二哥眼中那份忧虑跟心疼是真的。
这就够了。
“我不会让你死。”钟一山决绝开口。
钟弃余真的不在乎生死,她想擡手握住钟一山,只是太疼,“时间不多,二哥听好,弃余之所以这么做都是皇后指使,皇后以太子性命作要挟,叫弃余定要承认是我杀了钟宏。”
钟一山震惊看向钟弃余,“你……”
“单单是把朱裴麒拉下水怎么够,反正是算计了,自然要算计彻底,叫朱裴麒跟顾慎华母子决裂,我也算死的有价值。”
钟弃余缓声,继续道,“流珠姐姐说她恨透了颖川王一家,如今能搅的他们母子鸡犬不宁……就算是我对流珠姐姐的补偿吧。
”
“弃余……”
“二哥肯定猜到了……我那时只是害怕,二哥你别怪我。”钟弃余还是忍住疼痛,擡起手。
钟一山当即伸手将钟弃余的手指托在掌心,眼眶微红,“我说过不会让你死,就一定不会。”
“二哥不必为我的生死费心,敢认罪,就敢死。”钟弃余笑着看向钟一山,眼泪突然坠下来,“当年母亲欲被陈凝秀乱棍打死,亏得甄珞郡主一句话……”
“今日我便用命还了这份恩情。”剧痛都不曾落泪的钟弃余,眼泪忽然就抑制不住了,“只是接下来的路,弃余帮不了二哥了。”
钟一山皓齿狠咬,清眸微颤,“值得吗?”
“为了二哥,值得。”
钟弃余带着泪水的小脸上,浮现出无比真诚的笑意,“二哥不必为救我徒增烦恼,你焉知我不想去见母亲……”
半盏茶的时间很短,危耳回来的时候,钟一山早已恢复成清冷模样。
他挺身站在牢房前,“我还会再来。”
钟弃余如初时那般,身子靠在铁栏上,双手搭在膝间没有说话。
目光相视间,钟一山拱手朝危耳道了一句谢,之后侧身离开天牢。
看着钟一山离开的身影,危耳终是走到钟弃余身边,“钟一山跟你说了什么?”
“二哥说你是个好男人。”钟弃余擡头看过去,眼眸里还沾着泪水。
危耳眼皮一搭,虎目顿时小了一半。
这个样子,惹的钟弃余大笑,“怎么,你还不信啊!我说的是真的……呵呵……”
钟弃余这一笑,便停不下来了。
二哥,保重……
皇宫,含光殿。
公堂上的消息虽说传的慢了些,可这会儿也已经到了顾慎华的耳朵里。
在听到钟弃余供出自己儿子的那一刻,顾慎华奋力摔了手里茶盏,碎瓷崩裂,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
鲜血涌溢,流珠当下取来药跟白纱,细致包扎。
“本宫若早知钟弃余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人,便早该处置了她,眼下由她在公堂胡言乱语害麒儿牵扯到御案,这可如何是好!”
流珠系好白纱,将药瓶搁到旁边,“皇后娘娘莫急,这也是急不来的事。”
“不行!本宫要去天牢,我倒要问问钟弃余,居心何在!”
顾慎华起身时,流珠上前阻拦,“越是这个时候皇后娘娘越不能鲁莽,莫说有危耳守着您这会儿到天牢见不着钟弃余,就是见着了,万一钟弃余有什么三长两短,您可就说不清了。”
听得流珠分析,顾慎华眉心紧拧,片刻后无奈坐回到椅子上,“那可怎么办?”
“奴婢以为,再等等看。”流珠也没想到钟弃余会认罪,毕竟认罪则意味着死。
消息来的太突然,她除了安抚住顾慎华,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再等等……再等等麒儿就要被他们拉下太子之位了!”顾慎华美眸凝蹙,眼中露出凶恶寒光,“如若等到父王来皇城,那麒儿可还有翻盘的余地!”
“奴婢刚才听清楚了,钟弃余说她之所以杀了钟宏,是因为钟宏勾结……勾结颖川欲造反。”
流珠说到这里时欲言又止,顾慎华不禁催促,“都这个时候了,想说什么就快说!”
“接下来的话,奴婢斗胆。”流珠随即开口,“如果皇后娘娘能把颖川王造反的事坐实,那钟宏勾结颖川欲造反的事便是事实,太子殿下杀奸佞,有什么错?”
“大胆!”顾慎华本能拍案,怒视锦葵。
流珠扑通跪地,“皇后娘娘饶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然皇后娘娘要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
“闭嘴!”顾慎华怒喝,“本宫与父王划清界限已是不孝,如今你叫本宫揭穿父王?”
“奴婢该死!”
流珠不敢再提,但这枚种子,她算是顺利种到了顾慎华心里。
“此事不得再议,眼下你陪本宫走一趟御书房。”顾慎华愠声开口,起身走向厅门。
流珠急忙从地上站起来,目光落向顾慎华的背影时,眼中闪过一抹冰冷……
自天牢离开,钟一山即回皇宫。
御书房内,朱裴麒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
“一山拜见太子殿下。”钟一山行至御案前,恭敬施礼。
朱裴麒面目愠冷,“回报的太监说,你另有要事?”
得太子召见没有第一时间入宫,是大不敬。
钟一山闻声,单膝跪地,“一山刚刚自天牢回来。”
听到‘天牢’二字,朱裴麒腾的起身,脸色骤变,“余儿可还好?”
许是没想到朱裴麒第一句话问的是钟弃余安危,钟一山不禁擡头,“不好。”
“她如何?本太子听闻余儿在公堂上受了大刑,陶戊戌简直罪该万死!”朱裴麒显然没有抓住重点,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侧妃十指断两根,碎了一根,双足险废……”钟一山捕捉到最佳时机,直接跪到地上,“太子殿下明鉴,侧妃冤枉!”
朱裴麒皱眉,不解开口,“什么冤枉?她……她杀钟宏是冤枉的?”
“正是!钟宏绝非她杀。”钟一山不会给朱裴麒任何质疑的机会,哪怕一丝一毫的质疑都会在未来某一刻被这个男人无限放大。
前世的穆挽风亲身经历过。
龙案前,朱裴麒沉默。
“太子殿下最了解侧妃,侧妃心地善良,性格隐忍,对太子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太子殿下可还记得瘟疫之事?”
被钟一山提醒,朱裴麒忽想到与钟弃余在隔离寝宫里呆的那些时日。
那时虽生死未卜,可有钟弃余在,他竟未觉害怕。
“本太子亦不相信余儿会杀钟宏,可她为何要承认?”朱裴麒沉声开口。
钟一山犹豫片刻,拱手,“因为皇后。”
朱裴麒不禁皱眉,“与皇后何干?”
“是一山失职,千算万算,算露一人。”钟一山带着愧疚又悲愤的情绪低下头,不再继续。
他私以为,自己把话说的这样明白,朱裴麒便是傻子也该误会了。
果然。
龙案后面,朱裴麒双手紧叩在紫檀案桌上,缓慢起身,深邃双目渐渐涌起滔天骇浪,“是皇后……在背后操纵一切?”
“一山虽然没有证据,可侧妃恍惚中说出的话该不会错!”钟一山擡头,眼中悲愤未褪,“侧妃说是皇后威胁她承认自己杀死钟宏,且此举乃是受太子挑唆,否则,皇后便会对您……”
话说到一半,效果往往更为明显。
“对本太子如何?”朱裴麒寒目阴蛰,声音低戈。
钟一山蹙眉,“虎毒不食子,皇后当不会真对太子殿下出手。”
哗啦……
案前奏折被朱裴麒狠扫到地上,他面目寒戾看向钟一山,“这是余儿说的?”
“此事一山会找人彻查。”太绝对的事情往往招疑,钟一山没有彻底坐实,但言词间已经肯定。
朱裴麒咬牙,额头青筋鼓胀,“本太子竟……信了她的话!”
钟一山知道,流珠之前提过顾慎华已经决定与颖川王决裂,愿倾已之力助朱裴麒稳坐太子之位。
“太子殿下,此事尚无证据,一山以为切勿打草惊蛇。”
“你下去吧。”朱裴麒挥手,眼中寒意更胜。
钟一山不做他想,起身,拱手告退。
事有凑巧,钟一山自御书房离开时,于台阶下碰到急匆赶来的顾慎华。
虽同住皇宫,钟一山与之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过往恩怨且不论,如今站在不同立场,你死我活是常态。
“一山拜见皇后娘娘。”
钟一山止步拱手时,顾慎华未看他一眼,踩上台阶。
在其身后,流珠也只欠了欠身子。
来的,也是太巧……
皇城,世子府。
自钟一山离开,温去病随后得到消息。
钟弃余真的认罪了……
正厅,温去病坐在椅子上反复思考毕运带回来的消息。
钟弃余认罪的动机毋庸置疑,为帮钟一山。
可她的仇呢?
御案之前,钟一山便多次在他面前提及钟弃余,御案之后,钟一山更将钟弃余诸多细节详细道明。
黑即黑,白即白。
温去病至今都未见过如钟弃余这般活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想钟弃余这一路走来都是一个人,而凭一已之力霍乱整个钟府,此人心机之深沉,手段之高明,哪怕自己也要望尘莫及。
“你再说一遍。”温去病擡头,看向毕运。
毕运刚喝一口茶,见主人发话,不得不将公堂上的事第十次叙述。
彼时毕运就趴在公堂的屋瓦上,那会儿公堂内不是没人发现,只是不计较。
听到一半时,温去病突然叫停,“你说钟弃余扶了钟长明?”
毕运点头,“扶了。”
“之前你说在公堂外,钟弃余欲拉开钟长明叩在钟知夏腕处的手?”温去病又问。
“是啊,她还跟钟长明说钟知夏愿意打就让她打。”毕运表示钟弃余脾气是真的好。
温去病不语,端起身侧茶杯,捏住叩在上面的瓷盖,掀开。
茶水微漾,其间浮现出毕运刚刚说的两组画面。
“整个过程,钟弃余身边的宫女都未曾碰过她……”温去病悠悠抿唇,“而她也只碰了钟长明一次……”
“是的,属下看的清楚,那宫女想要搀她时被她拒绝了,一点太子侧妃的架子都没有。”所以说,智者跟普通人区别,就在这里。
“钟弃余的仇人,而今只剩下钟知夏跟钟长明……当初阿山为免钟长明遭其迫害,刻意叫本世子在皇上那儿请了道密旨,硬是将钟长明留在边陲,结果钟知夏却突然从钟府消失,远赴寿春寻得兄长,且带他回来……”
温去病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嫩叶,“御案之事虽与钟弃余无关,但钟长明回城之事怕是与她脱不了干系,她千方百计将钟长明诓回皇城,而今距离复仇只差一步,如钟弃余那般执着之人,就算想助阿山,亦会先报了自己的深仇。”
“可钟长明没出事啊?”毕运不以为然。
“钟长明一定是出事了。”温去病没有喝茶,“你这几日多留意钟长明的动向。”
“是。”
毕运领命欲走时,温去病突然将其唤回。
“算了。”
“什么算了?”毕运不解。
温去病沉默片刻,搁下茶杯,“不用去留意钟长明,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管好自己。”
毕运虽然不明白自家主人何致主意改的这样快,好在这不是他该想的事,拱手退离。
厅内,温去病缓身靠在椅背上,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可叫他家阿山,如何抉择……
皇宫,御书房。
顾慎华带着满腔热忱而来,不想却热脸贴了冷屁股,且不管她说什么,朱裴麒都敷衍了事,没有一个问题是正面回答的。
“麒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母后说话?眼下钟弃余在公堂之上指认你,你怎么还能稳坐在这里?”顾慎华急的火烧眉毛,声音略有斥责。
龙案后面,朱裴麒终是搁下狼毫擡头,冷漠挑眉,“那依母后之见,当如何?”
“杀人灭口!只要钟弃余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顾慎华狠戾开口。
朱裴麒默然盯了顾慎华一阵,硬是将顾慎华看的浑身不自在,“麒儿可是还有更好的办法?”
“钟弃余前脚才在公堂上供出本太子,后脚就死在天牢里,母后这是嫌儿臣陷的不够深?还是死的不够快?”
如果不是钟一山极力强调不让他与顾慎华撕破脸,朱裴麒现在真想掀翻龙案,朝顾慎华怒问一句。
到底是顾清川重要,还是他这个儿子重要!
“麒儿,你这说的什么话!”
顾慎华感受到朱裴麒的排斥,眼中闪出一抹痛色,“母后这么说也是希望你好,否则等父……等颖川王来了,你指使侧妃诛杀忠良,后果不堪设想!”
“母后怕是消息不准吧?”
朱裴麒缓缓起身,冷笑,“余儿在公堂上亲口说出钟宏是因为勾结奸佞欲造反才遭杀身之祸,若钟宏当真勾结奸佞,那便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佞臣,若如此,余儿何罪之有?本太子何罪之有?”
同样的问题,摆在了顾慎华面前。
眼见顾慎华不开口,朱裴麒阴眸微冷,“母后若无事,还是回去吧。”
“麒儿,母后是真心为你好……”
“那就请母后拿出态度来。”朱裴麒冷漠看向顾慎华。
四目相视许久,顾慎华最先移开视线,“该说的母后都说了,至于如何决断你自己作主。”
看着负气而去的顾慎华,朱裴麒落在龙案上的手慢慢成拳,眼中溢出森寒凉意。
世人只道自古帝王皆无情,可知这宫里的女人也是一样!
先是穆挽风,眼下连他的亲生母亲都要算计他!
这皇宫,他还能信谁……
离开御书房,顾慎华走下台阶时踩空,险些跌倒。
幸有流珠扶住。
“皇后娘娘小心!”
顾慎华站稳后不再向前,身体僵硬,双手狠狠捏着锦帕,岁月微显的容颜布满痛苦跟纠结的表情。
“皇后娘娘……”
“怎么会是这样?”顾慎华美眸轻颤,“流珠,你说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父王想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也要等麒儿成为天子啊!麒儿也是,羽翼未满就公然跟父王作对,他们现在这样斗法,叫本宫如何!”
流珠搀着顾慎华,“皇后娘娘少安毋躁,或许会有转机呢。”
顾慎华长叹口气,复又启步,“事到如今,本宫也不盼着什么转机,只求别太糟,别太糟……”
流珠心冷,箭在弦上。
每个人存的都是你死我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