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初冬午后,阳光明媚。
温去病入延禧殿时钟一山正在院中石凳上,静默坐在那里发呆。
“为何不到屋里,外面冷。”
温去病走过去,十分自然解下身披大氅,覆在钟一山身上,“在想什么?”
“海棠。”钟一山敛尽思绪,擡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温去病。
温去病脸色微变,“刚刚我在东门处,碰到她了。”
“她说你是她的,要本帅放手。”
钟一山微动眉梢,声音没有起伏,却听的温去病心惊肉跳。
“苍天可鉴,我已经是你的人,你可不能放手啊!”
“哦……”想到那夜,钟一山眼眸微垂,心底溢出一丝暖意,“可我若不放手,她就会把你是天地商盟盟主的事说出去。”
“我不怕。”温去病坚定道。
见温去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钟一山不禁挑眉,“你有办法了?”
“有!”温去病随后告诉钟一山,“本世子已经去信沱洲……”
嗯,是的,温去病暴露了。
看到钟一山眼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瞠大,温去病顿时有一种想要下跪的错觉。
钟一山幽幽开口,“百里殇,知道你是谁?”
摇头?还是点头?
“他知道。”
媳妇是不能骗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
钟一山的眼睛会说话,它们分明在提醒温去病,‘想好了,再说!’
“天地商盟创建之初还没有能力组建自己的船队……现在有能力了……”
钟一山看着眼前的温去病,沉默片刻后幽幽开口,“你还有多少秘密,我不知道?”
“没有了,这次真的没有了!”温去病诚恳道。
好在钟一山未将此事放在心里,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问题,“昨夜我亦去信沱洲,希望百里殇可以走这一遭。”
所谓心有灵犀,大概如此。
当然,钟一山与温去病想到一处的原因很简单,沱洲在六国外,这个黑锅只有让百里殇背上才不会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猜忌跟怀疑。
而天地商盟经营的不就是海外生意么。
百里殇简直就是背黑锅的不二人选!
听到钟一山去信沱洲,温去病呶呶嘴,又挠挠头,“阿山,那你觉得百里殇会因为谁的信,才来皇城?”
“自然是本帅。”
钟一山扬眉看向温去病,“以本帅跟他的交情,他总不会薄了我的情面。”
温去病想了想,“那也不一定……之前段定遭难,百里殇对你落井下石,后来是因为我以天地商盟盟主的身份对沱洲做了很大让步,他才答应帮你……”
温去病这个小男人啊!
钟一山蹙眉,“你让了什么步?”
“就是……”
此时此刻,温去病觉得已经到了该把百里殇‘奸诈本性’和盘托出的时候了。
主要是他不能让他家阿山被骗,那头狼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
表面上爱你爱到天荒地老,背后干的那些龌龊事儿简直不堪入目。
“他坑了天地商盟在沱洲那片海域的过路钱,从一成到三成,非常之黑。”
钟一山动动眼珠,百里殇居然坑了温去病,可当日他分明已经付了交易的筹码,紫薇推演术。
非但如此,也正是那本推演术,百里殇猜到自己就是穆挽风。
“真是个人才……”钟一山气到没脾气。
温去病听到钟一山这样‘夸赞’,顿时慌张。
“阿山,你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
钟一山明白他家男人的意思,像百里殇那种奸诈狡猾之徒,断不能托付终身。
可钟一山实在搞不懂温去病,他把自己的人和心都那么稳的交到温去病手里,温去病还在担心什么?
怕自己选择百里殇,嫁给百里殇?
这是什么逻辑!
“按时间推算,百里殇至少半个月才能到大周皇城,这段时间你最好跟海棠保持距离,别激怒她。”钟一山认真提醒道。
有时候一千个人听一句话,会有一千种理解方式。
譬如这句在钟一山看来绝对是好意提醒的话,落到温去病耳朵里,意义顿时发生强烈扭曲。
“阿山……”温去病瞪大眼睛看向钟一山,脸颊泛红,“我可以发誓,我从头到尾跟海棠都保持非常安全的距离,我们的关系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钟一山,“……”
他觉得温去病神经有些脆弱。
还是换个话题吧。
“这两日我在皇宫,私下里差人带话到元德宫,康阡陌跟赛芳亦回了话。”钟一山肃然看向温去病。
温去病虽然不想换话题,但见钟一山神色肃穆,便也端正起来,“他们的意思?”
“他们断然不信舒无虞是小皇子,因为他们相信师嬷嬷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凌烟,那么作为凌烟的女儿,海棠不应该知道这件事。”钟一山如此解释。
见温去病沉默,钟一山挑眉,“你不这样觉得?”
“不是我,是周皇。”
温去病长吁口气,“海棠在周皇面前的解释是,她自小在韩国长大,半年前,忽然接到一封密信,是以才会从皇城消失去了颖川,在那里与小皇子相认,且海棠与之相认依据有二,其一,名字。”
依着温去病的意思,舒无虞这三个字只有周皇跟舒贵妃知道,海棠都不知道!
这是周皇信以为真的关键!
“其二……其二有关舒无虞身世的杜撰,相信顾清川费了不少心思,再加上舒无虞棋艺高超,长相颇与周皇相近,包括一些生活习惯,都与舒贵妃如出一辙……”
听到这些,钟一山眉宇微蹙,“拆穿他,很难。”
“难如登天。”
温去病心中亦有疑惑,为何海棠会知晓母妃当年一些旧习,她从何得知?
而这些,海棠从不曾与自己说过。
事实上,温去病思及此处时,心中闪过一抹失落。
自小一起长大,他以为海棠对他无话不说。
原来不是。
“之前康阡陌与赛芳说过,会请皇上恩准他们到显庆殿侍奉,倘若皇上同意,于我们有利。”钟一山刻意压低声音,认真道。
温去病明白,“与海棠相比,他们到底是昭阳殿旧人,能看出端倪也不一定。”
钟一山就是这个意思!
“还有一件事……”钟一山说到这里,略有停顿。
温去病擡头,“何事?”
“大婚之事,只能暂缓。”
面对眼前困局,钟一山实在无暇操办他与温去病的大婚,哪怕不用他劳心劳力,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心。
温去病明知道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可心还是抽了一下,像是被人生生拽走一根经脉,你不知道它有多痛,但就是想把手伸进去,捂一捂。
看出温去病一时失望又憔悴的表情,钟一山不禁起身,绕过石台走到温去病旁边,拉起他的手,“走。”
温去病不解,“去哪里?”
“屋里。”
钟一山十指白皙,握住温去病手腕时竟分不清谁更白一些。
此情此景,但凡有点儿情感经历的男子都会面露桃花,双眼放亮,心跳如鼓,双腮泛红。
温去病却是迷茫,“到屋里……你冷?”
钟一山走在前面,回头时微微一笑,情味肆意,“我热。”
“热?那可能是大氅太厚了,我帮你解下来……”
温去病正要挣开钟一山摆在腕上的手时,却被其拉的更紧,“我还困。”
某世子看看天,“天还没黑……你昨晚没睡好?”
“温去病。”
“什么?”
“本帅相信你跟海棠的关系,一定是清清白白的。”
钟一山无奈松开温去病的手,“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温去病开心到飞起,“阿山你终于相信我了!那你快到屋里睡会儿,别太累。”
钟一山强颜欢笑,唇角勾起一抹大大的弧度,“不送。”
“不用送不用送!”
就这样,温去病走了。
看着温去病欢喜雀跃的离开,钟一山欲哭无泪。
他倒不在乎吃不吃荤,主要是他想慰藉温去病的好意没有被领会,还挺……
郁闷的。
皇宫,龙干宫。
自从周皇认下舒无虞,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空余时间都腾出来,用于陪伴那个缺失父爱二十年的小皇子,一来二去,便有些淡忘了康阡陌跟赛芳的存在。
毕竟康阡陌他们说的再多,也无法跟现实中的亲情相比。
内殿,周皇端直而坐,龙颜和悦,龙体康健。
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
“你们二人,有何事不妨直言。”周皇温和开口,龙目带笑。
赛芳闻声,看了眼康阡陌。
“回皇上,老奴与赛嬷嬷早听闻小皇子找到了,皇上还封了小皇子为昭阳王……”
康阡陌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当年老奴与赛嬷嬷一心护主,不想风云突变,我们与贵妃阴阳两隔,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小皇子既已找到,我们想……想肯求皇上让我们入显庆殿,伺候小主子!”
康阡陌开口时,双膝跪地。
身侧赛芳亦跪。
龙榻上,周皇恍然。
他倒忘了,自虞儿入显庆殿到现在,他还没叫康阡陌跟赛芳去看过,这着实是他的失误。
旁侧,丁福心知康阡陌跟赛芳入显庆殿用意,俯身上前,“恕老奴斗胆……老奴是真觉得叫他们二人入显庆殿,是种圆满……”
周皇微微颌首,“朕相信,伽儿若在天有灵,定能被你二人忠义之举感动,也罢,那朕便亲自带你们过去。”
“谢皇上!”
“谢皇上!”
眼见周皇起身绕过自己,康阡陌跟赛芳这方站起来,二人相视一眼,又同时看向丁福。
丁福下意识点了点头,之后疾步追了出去……
皇宫,御医院。
温去病自钟一山那儿走后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扭头钻进伍庸在御医院的药室。
别问伍庸为什么会在御医院,他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会儿伍庸正在药室里思考一件事。
一件哪怕他绞尽脑汁想,也觉得是模棱两可的事。
是以看到温去病时,他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伍庸,本世子有个问题不是很明白,你可否帮我解答一二?”温去病行至药案前,一屁股坐下来,五官纠结,神色也是异常之凝重。
伍庸搭眼看过去,“关于钟一山的?”
温去病擡头,“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除了钟一山,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明白的。”伍庸双手各拿两个瓷瓶,也不称量,也不配比,直接朝中间铜器里开始倒瓷瓶里的药粉。
伍庸想不明白的事,跟至今仍‘赖’在世子府里的季伯有关。
他怀疑周皇突然想起舒伽,不是偶然。
可他没证据。
“本世子刚从阿山那里出来,只不过……我觉得临走之前他的神态动作还有他说的话,放在一起似乎有某种暗示,但是,我没猜出来。”温去病一本正经道。
伍庸挑眉,“他说了什么?”
温去病说的很细致,他把钟一山从起身那一刻开始,到最后说‘不送’的整个过程如实讲述。
对面,伍庸下巴掉到地上,捡都捡不起来的那种。
“你这是什么表情?”
对于伍庸那种明显写在脸上‘你是白痴’的样子,温去病不乐意。
伍庸缓了一阵,懊恼不已,“老夫无能啊!”
“你也没猜出来?”
“不是。”伍庸看向温去病,直摇头,“想我堂堂鬼医枉顶着这样的虚名,却没办法研制出一种治疗‘情窦初开’的药,无能,无能啊!”
温去病脸色愈发难看,“能不能好好说话。”
“钟一山暗示你与他到‘床上一游’。”伍庸立时平淡开口。
对面,只剩下一阵风……
显庆殿外,周皇由丁福搀扶着走下皇撵,康阡陌跟赛芳紧随其后。
殿门启,严酉一声高喝,舒无虞当即出门相迎。
“儿臣叩见父皇。”
哪怕现在的舒无虞已是昭阳王,但穿着上与初入宫时基本无异。
周皇知晓自家皇儿喜欢白衣,这点与舒伽相似,便刻意吩咐下去,为舒无虞专门做了几件华贵又不失淡雅的白色蟒袍,包括披风跟大氅也都准备的白色。
见舒无虞跪在地上,周皇快走几步过去搀扶,脸上疼爱的表情落在众人眼中,情真意切。
“虞儿你来,朕为你引荐两位故人。”
周皇以‘故人’称呼,则是给了康阡陌跟赛芳极大的尊重,“康阡陌,赛芳,这两位皆是当年昭阳殿旧仆,于你母妃甚是忠心,当年为了救你,他们都曾舍过性命。”
周皇一语,舒无虞立时上前一步,“无虞拜见两位恩人!”
康阡陌跟赛芳受宠若惊,当即双膝跪地叩拜,“老奴给小主人请安!”
场面一时悲伤,周皇眼中略有湿润。
“都起来吧。”周皇上前扶起舒无虞,连着叫康阡陌跟赛芳一并跟到屋里。
一番嘱咐后,康阡陌跟赛芳就算是留下了。
这会儿内室,周皇见桌上摆着残局不禁来了兴致,“与父皇对弈一局,如何?”
“虞儿受教。”
不得不承认,海棠在这半年的时间将舒无虞塑造的很好。
从一个徒有其表最底层的贱民,到现在舒无虞即便面对帝王,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
依着海棠的意思,舒伽便是那样一个宠辱不惊的女子。
你装,也要给我装的像!
舒无虞对自己的棋艺一直心里有底,于是恭敬坐到周皇对面。
桌上摆的是残棋,舒无虞按着棋谱摆的,但这棋谱并未现世,是以周皇见残棋,心中欢喜。
关于棋谱,有必要说的是这棋谱来自温去病,是温去病所编‘北斗谱’。
海棠知道温去病从未叫任何人看过那本棋谱,她亦是在偶然的机会里偷偷抄录留存。
当初的原因很简单,她想提高棋艺,好与温去病比翼齐飞。
“儿臣闲来无事,让父皇见笑了。”
就在舒无虞想要拨乱残棋时,周皇擡手阻止,“等等。”
紧接着,周皇执黑子,用一盏茶的时间解开残棋。
舒无虞见状,心中暗惊。
如果不看解法,这残局,他难解。
开局,周皇让出十枚黑子,且叫舒无虞先走。
白子落,舒无虞朝周皇擡手,“父皇请。”
这是周皇第一次与舒无虞对弈,他想知道自己皇儿棋艺如何,手法自然温和。
黑白轮换,一来一去,尽是局。
周皇与舒无虞下到半处,状似无意开口,“虞儿,你与那海棠姑娘……关系如何?”
啪!
白子脱手,舒无虞略有慌张擡头。
周皇笑了,“海棠姑娘不在,你若喜欢,便说喜欢。”
舒无虞脸红,“儿臣的确爱慕海棠姑娘,只是……”
“海棠是凌烟的女儿,这般算法,她既入宫便该是你的奴婢,倘若你真喜欢,父皇倒是可以为你促成这桩姻缘。”
许是没想到幸福来的这样快,舒无虞一时激动,双眼放光,“真的?”
“只是凭她的身份,做昭阳王妃还差些。”周皇颇为犯难开口。
舒无虞只道周皇要成全他跟海棠,便一口应承,“海棠不会在乎这些!”
见舒无虞这般心气,周皇笑道,“那朕稍后便拟旨,赐婚。”
周皇所虑自然深远,欲封舒无虞为太子,除了要在他身上加持功绩之外,当有婚配。
这厢,周皇正跟舒无虞对弈,二人你来我往,父子之情尽在其中。
那厢,温去病去而复返,折回延禧殿。
待温去病走进来时,钟一山正坐在桌边,手中握有狼毫,桌面宣纸上,赫然写着三个字。
舒无虞。
钟一山很清楚,眼下以周皇对舒无虞的溺宠,他莫说有所动作,就算去一趟显庆殿都会让周皇对自己起疑。
就眼下局势,暂时不能妄动。
“阿山?”
钟一山过于深思,听到声音不禁擡头,“你怎么回来了?”
“我困……”
看着温去病眼睛里满满一个’欲’字,钟一山重新低下头,指着宣纸上的三个字。
“你说,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假的?”
温去病不明白钟一山怎么会有这种问题,于是拉把椅子坐到其身侧,一本正经,“他当然知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顾清川自二十年前就开始的一场阴谋,他知昭阳殿剧变,于是当年便寻个一样大小的男婴养在府上,自小灌输舒无虞就是小皇子?”
“不太可能……”
温去病摇头,“若顾清川手里早有这张底牌,早就拿出来用了。”
钟一山微微颌首,“所以舒无虞根本就是海棠调教出来的,他所知道的一切也都是海棠告诉他的……”
温去病不知道钟一山想说什么,他现在也不是很想知道,他就想知道钟一山还‘困不困’了。
于是,某世子十分大胆的将椅子又朝自家媳妇旁边凑了凑。
对于他之前所说,不婚不碰的原则,温去病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他对钟一山绝对尊重,崇拜,倾慕和疼爱,不管是不是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他都不会改变自己心中的信仰。
碰,主要是认识跟改正自己的不足,以便大婚洞房那日,他能做一个合格的夫君。
他承认自己不该让钟一山受委屈,陪他一起审视自己的不足,但这种事儿,他能找别人吗?
莫说他不想,就算想他敢吗?
是的,他不想。
除了钟一山,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冲动的感觉。
见温去病凑过来,钟一山下意识朝另一侧挪挪椅子,“你觉得,海棠是凌烟之女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温去病继续搬椅子靠近,身体不经意碰到钟一山长臂,顿时心猿意马,身体某根许久未动的神经猛的一跳,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
“我也觉得是真的,否则她不会知道有关舒贵妃的一些事……”
钟一山边挪动椅子,边十分赞同的点点头,“这盘棋最关键处就在海棠,如何能叫海棠……”
“阿山……”
温去病突然打断钟一山,深黑眸子紧紧盯住眼前男人,心弦紧绷,“我真困了……”
钟一山扬眉,“那不如,我们榻上细聊?”
下一刻,钟一山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被温去病横抱而起。
“榻上说,榻上说!”
软榻上,温去病无比小心将钟一山搁下来,他手指拨过钟一山落在脸上的青丝,所有的隐忍就瞬间溃败了。
窗外,突然飘雪。
温去病到底还是没有再放缓一些。
他仿佛一只渴到极致的鱼……
突然遇到一片池塘。
他欢腾雀跃,放肆驰骋,早已不知今昔何年。
这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来的安静且突然。
大片雪花如扯碎的绵絮,又似鹅毛直坠下来,瞬间裹盖了整座皇宫。
延禧殿外,海棠看到半掩的宫门,于是走进去,然而在听到屋里声音的一刻,骤然止步。
那声音,那声音……
海棠猛然落泪,双手紧攥成拳。
软榻上,温去病对钟一山极度怜爱。
温柔大于欲望。
大雪纷纷,海棠听着屋里愈渐激烈的声响,双眼赤红,迸射出浓烈恨意。
她恨天道不公,恨痴心错付!
她拿命爱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在搂着别的男人!
龌龊不堪。
无耻至极!
海棠见忘。
此时此刻,她倒忘了自己是如何在舒无虞那里尽显妩媚的,她的眼里,只有温去病的无情背叛。
殊不知,从头到尾都只是她自作多情。
有句话说的很对,从别人身上想问题一想就能疯。
云满长空,雪满庭。
温去病把自己这段时间所有学到的都用上了,他不知道自己用的好不好,只道每每钟一山稍稍蹙眉他便咬牙慢些,到后来也实在控制不住,就边说对不起边继续。
有好几次,他家阿山竟还笑了。
那就是喜欢?
继续……
外面风雪交加,海棠很快被雪覆盖。
哪怕身体冻的有些僵硬,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要等到最后!
这一等,便从午后等到酉时……
翌日午时,天已大亮。
如果不是黔尘叩门,温去病还能睡的更久。
软榻上,温去病听到声音后猛然睁开眼睛,却见身边之人早已不在!
想到昨夜疯狂,温去病脸颊泛红。
待温去病穿戴之后走下床榻,黔尘进来,温去病还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咳咳……那个……”
“世子是想问我家公子?”
黔尘虽未经事儿,但该懂的他都懂,“我家公子一个时辰前走的,走时特别吩咐奴才要好好照顾世子,这是午膳,世子过来吃。”
温去病坐过来,表示感谢,“那阿山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那倒没有。”黔尘摇头,“不过公子说他把哑叔留在东门,世子离开时可以乘车。”
“离开?”温去病扭头,看向黔尘。
黔尘惊讶,“世子今晚还要留下?世子不累我家公子可累呢……”
温去病本来就不太好意思的脸,瞬间泛起一层晚霞,看着倒挺可爱的。
见温去病这般,黔尘呶呶嘴,自觉退出房间。
不过在离开时黔尘突然扭头,拳头攥的紧紧,“世子努力!”
待温去病擡头,黔尘已经离开。
努力?
努力努力!
看着桌上膳食,温去病突然觉得好饿……
玄武大街是一条贯穿整个大周皇城的宽阔大道,始于皇宫东门,终于皇城西门。
大道两侧商铺鳞次栉比,且左右合计共一百三十七条横纵深巷,连四市。
昨夜雪大,坊铺之间许多商家出门扫雪,倒是别种繁华景致。
深巷茶馆里,钟一山如期而至。
雅间内,钟一山虽然好奇,但也十分欣慰能看到眼前女子。
“弃余。”
檀香方桌对面,钟弃余正搥腮望着窗外雪景,听到声音后自是起身,“余儿给元帅请安。”
钟一山浅步过去,眸间带着温和笑意。
“找我有事?”
钟一山落座时,钟弃余直接提壶倒了两杯茶,随后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
“这茶虽然不贵,但味道还可以,元帅尝尝。”
钟一山端起茶杯,浅抿一口,“很好。”
“今日余儿斗胆约元帅到这里,其实无他,只是想替颖川王传句话。”
听到此,钟一山不禁擡头,声音艰涩,“弃余……”
“多余的话元帅不必说,更何况今非昔比,元帅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只怕也不如往日那般重要,反倒是王爷,那可是皇上眼里的大功臣呢。”
钟弃余浅笑落座,“冤家宜解不宜结,余儿知道元帅是鹿牙,作为穆挽风麾下副将,元帅为前太子妃报仇天经地义,眼下该死的人也死了,说起来,要不是元帅,我现在还是太子侧妃呢。”
“顾清川想说什么?”钟一山知道此时他不便把钟弃余拽到自己身边,正如钟弃余所说,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可能会触怒龙颜。
“化干戈为玉帛。”钟弃余正色道。
钟一山冷笑,“那也请你给他捎句话,本帅棺材都给他买好了,寒市三文钱的草席,也不知道他满不满意。”
“报仇那么重要吗?”钟弃余挑眉看向钟一山,似有不解。
钟一山则迎向对面的目光,眸色坚定,“你说呢?”
钟弃余了然,起身,“元帅的话余儿一定带到。”
钟一山没有挽留钟弃余,任由她走出雅间。
哪怕最近焦头烂额,他却未曾忘记自己这位庶妹。
他知钟弃余去过钟府,紧接着传来的消息便是钟知夏疯了。
在府里除了吃睡,就是窸窸窣窣念叨,具体说些什么谁也听不清。
不管过程如何,这个结果,于谁都是最好。
窗外,钟一山亲眼看到钟弃余上了马车,待马车缓缓驶离,他方开口,“可以出来了。”
一语闭,笑脸现身。
“拜见元帅。”笑脸拱手,施礼。
钟一山面目冷肃,“刚刚钟弃余说的那句话当不是顾清川本意,他想化干戈为玉帛?磕头认错的羞辱他能受?本帅到现在,这巴掌还有些疼。”
钟一山揉了揉手腕,说话时面带轻蔑之色。
“王爷叫属下带话,军中有颖川暗桩没错,就是不知那暗桩的性命,可比钟弃余值钱?”笑脸立于桌边,将自家主子的话一字一句,如实带到。
钟一山擡头看向笑脸,眼中俱是冷意,“顾清川想以钟弃余性命,威胁本帅?”
“主人应该就是这个意思。”笑脸倒也没怎么客气。
钟一山仍旧揉着自己的手腕,脸色无丝毫变化,看不出喜怒,亦或杀机。
片刻后,钟一山擡眸,冷冷看向笑脸,“告诉顾清川,钟弃余这条命本帅在乎,却也不知那暗桩的性命,王爷在乎否?”
笑脸能跟在顾清川身边那么久,自然是聪明人。
“元帅知道暗桩是谁了?”笑脸皱眉。
“知与不知,岂能与你说。”钟一山看向桌面茶壶,提壶倒了一杯。
虽不是极品茗茶,味道却是不错。
见钟一山不语,笑脸拱手,“告辞。”
直至笑脸消失,钟一山都不曾多看他一眼。
雅间里静默无声,钟一山落杯,皓齿暗咬,俊眸深寒。
顾清川让钟弃余给他传话,无非是想以钟弃余开始他们之间的第一战。
这一战,胜负在于钟弃余跟军中暗桩,谁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