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决斗苍穹

十八年

皇城,世子府。

毕运拿到最新消息后第一时间离宫,此刻已将字条呈递到坐在主卧窗边的温去病手里。

温去病接过字条,上面的确给了时间、地点。

‘今日午时,武院后山,以小皇子交换伍庸。’

“主人?”毕运瞄到字笺上的内容,忧心不已。

温去病毁了字笺,“菩提斋居然把地点定在武院后山……为什么?”

“属下以为那里人迹罕至,杀个把人若无意外……根本不会被人发现。”毕运倾尽智慧回答。

温去病身形缓缓靠在椅背上,“狡兔三窟,亦有可能菩提斋或是通向菩提斋的密道,就在武院后山。”

毕运转了转眼珠儿,“也有可能。”

“伍庸那个老东西也是活该,身为四医居然不声不响就被人家给掳走了。”温去病感慨道。

毕运以为不对,“多半是那人武功高出伍先生太多……”

“这倒也是……”温去病音落时,双目陡然看向毕运背后,愕然不已,“伍庸?”

让人意外的是,毕运并没有回身,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温去病,“主人想用这种方法转移属下注意力,好将属下敲晕这件事,属下以为不可行。”

温去病后脑低汗,“咳,毕运啊。”

“属下在。”毕运定定看着自家主子。

“其实你觉不觉得,在敲晕你这件事上……”温去病缓缓起身,走向毕运,“本世子就算不转移你的注意力,也不是很难办的事。”

砰……

手刀斩落,毕运眼睛对在一起,往上一翻,不省人事。

温去病从容将毕运扶到床榻旁边,想来想去又扶回到桌边。

过往温去病倒不在乎毕运‘睡’在自己床榻上,可大婚之后,这事不行!

他容不得有别的男人,碰他家媳妇睡过的床,用过的被褥。

待将毕运扶到椅子上,温去病松手,毕运顺势趴在桌面。

“毕运啊,不是本世子不带你去,实在是带你去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温去病说话时转身走到北墙,那里有一雕刻精致的紫檀落地长柜。

温去病打开木柜,里面有三柄旷世宝剑。

中间一柄是钟一山的拜月枪,两侧分别是无冕之王落日剑,与在兵器排行榜上排行第二的焚天剑。

温去病毫不犹豫,同时拿走落日剑跟焚天剑。

他知,今日当是一场大战。

他亦知,今日可能碰到的对手,是谁……

自龙干宫到扁舟殿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可龙撵足足绕了整座皇宫,方才行向扁舟殿。

龙撵旁边随行的钟一山知道,周皇是想让皇宫里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

“钟侯,老奴真怕……”丁福与钟一山行在一处,眼中尽是担忧,“怕守信王不接那道圣旨。”

钟一山看向不远处独立在视野内的扁舟殿,“解铃还须系铃人,守信王能不能接那道圣旨,只在皇上是不是真心想让守信王接那道圣旨。”

丁福明白钟一山的意思,“希望守信王能解

开心结。”

钟一山没有回应,纵朱澜璎不能解开,又怨得了谁。

终于,龙撵在扁舟殿外,停了下来。

扁舟殿内,俞嬷嬷跌跌撞撞跑进内室时,朱澜璎正准备去武院后山。

与温去病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王爷!王爷!”俞嬷嬷已是四旬的年纪,如今仓皇毛躁的样子,竟像是刚入宫的小宫女。

“嬷嬷?”

朱澜璎狐疑看向俞嬷嬷,正要开口时,俞嬷嬷突然上前抓住朱澜璎手臂,“皇上!皇上驾临扁舟殿!皇上来了!皇上终于来了……”

俞嬷嬷未语泪先流,哭的泣不成声。

朱澜璎怔住,一双清眸定定望着俞嬷嬷。

“皇上就在门外,王爷你快去迎驾啊!”俞嬷嬷哭着拉起自家主子,却未拉动。

她回头,朱澜璎眸间蒙起淡淡的水雾。

“王爷?”俞嬷嬷转回身,“王爷不是盼着有一日,皇上能亲临扁舟殿,现在皇上来了,王爷……你终于熬出来了!”

是吗?

朱澜璎已无欣喜。

他笑不出来。

莫名的,他曾经做梦都在期待的事,当真发生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半分惊喜,心里凉凉的。

为什么?

朱澜璎不停问自己,他不知道。

就在这时,殿门响起,朱澜璎猛然转眸,透过窗棂当真看到了那末明晃晃的身影。

那身影熟悉,又陌生……

那张脸,曾经多少次入梦,多少次让他泪湿锦枕,可如今再见,朱澜璎心绪丝毫未动。

原来心如死灰,是这个感觉。

“王爷!您还愣着做什么,皇上就在外面,您快随老奴出去接驾啊!”俞嬷嬷急哭了,她生怕自家主子会因为怠慢,触怒了龙威。

这个机会小主子盼了十八年,万不能因为一点点疏忽,就这样失去。

眼见朱澜璎不动,俞嬷嬷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跑出内室。

此时周皇已由丁福搀扶,走入正厅。

“老奴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俞嬷嬷不想失态,可眼泪不听使唤,豆子似的一滴一滴掉下来。

周皇止步于正厅,视线之内除了一个老嬷嬷,就只剩下满厅凋敝。

没有富丽堂皇的装潢,没有一件像样的珍玩古董,没有紫檀方桌,亦没有紫砂茶壶,这样的扁舟殿,怕是连普通世家的摆设都比不上。

这就是一个皇子,住了十八年的宫殿。

丁福未见守信王,低声问道,“守信王殿下可在?”

俞嬷嬷慌张抹泪,视线不由的看向内室,只是她家小主子,仍然没有出来!

丁福了然,看向周皇,“皇上……老奴这就去宣召守信王……”

周皇擡手,憔悴身形缓缓转向内室房门。

且在丁福欲跟过去的时候,被钟一山拦下来。

见钟一山摇头,丁福心领神会。

周皇未让俞嬷嬷起身,她便跪朝向周皇的方向,眼中尽是担忧,“皇上……”

“你起来吧。”周皇开口时,手掌落向房门。

许久,他动作缓慢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内室房门闭阖,厅内三人皆默,各有所思。

俞嬷嬷只盼着小主子可以得到皇上的垂爱,也不枉小主子苦苦期盼十八年。

丁福则希望皇上能与守信王打开心结,再这般忧郁下去,他担心皇上身体承受不住。

钟一山知道,周皇与守信王这十八年来的第一次对话,将关乎到整个大周的国运。

房间里,看到周皇出现那一刻,朱澜璎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他知道自己该下跪,该叩首,该高呼儿臣给父皇请安。

可他跪不下去!

面对如雕塑般立在那里的朱澜璎,朱元珩忽然停下来。

他没有勇气,再往前走。

静谧无声的内室,气氛难以言说的悲凉。

“澜……璎。”

朱元珩终是开口,对面朱澜璎缓缓跪下来,“儿臣在。”

心,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痛了。

朱元珩闻声,苍老身形缓缓向前,行至朱澜璎面前时弯下腰,双手过去搀扶。

只是下一刻,朱澜璎突然朝后跪两下,“儿臣不知父皇驾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停滞在半空的手,攥住的只有空气。

过于直白的冷漠跟疏离,朱元珩擡了擡手,“你起来。”

朱澜璎面无表情起身,看似恭敬而立。

“澜璎,朕……父皇此来是想看看你,你……过的可好?”朱元珩音落一刻,自己便后悔了。

过的可好这种话,他如何能问得出口!

一个自小长在皇宫里的皇子,从未得他召见,甚至被他遗忘在角落,过的可好?

“儿臣过的很好。”朱澜璎淡漠回道,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麻木的就像是系在他腰间的人偶,没有情绪,没有表情。

周皇心痛,“你过来坐。”

“儿臣不敢。”朱澜璎拒绝周皇频繁示出的好意。

即便这些是他从小就期待的事,可现在看来,忽然变的不那么重要。

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周皇原是想坐下来,见朱澜璎执意站着,只得陪他一起,“澜璎,那日晨曦殿,顾清川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朕心里有你,朕……”

对面,朱澜璎突兀擡头,漆黑如子夜的眸子盯向朱元珩。

面对那样一双眼睛,朱元珩没有再说下去,避闪转身。

朱澜璎终是垂眸,心中无限凄凉。

“澜璎你过来。”朱元珩坐到桌前,将揣在怀里的圣旨搁到桌上。

朱澜璎行至近前,看到圣旨时微怔,却未开口。

“顾清川祸乱朝纲,眼下他已身死,朕便不再追究过往,而今大周百废待举,朕龙体越发不济……”

朱元珩说到此处,擡眼看向朱澜璎,眼中溢出光彩,“澜璎,朕要把皇位传给你,这是圣旨。”

就在朱元珩欲打开圣旨一刻,朱澜璎突兀伸手叩在圣旨上,双目如渊,“父皇说……这是什么?”

“圣旨。”

周皇颇有底气,眼中绽放出光彩,“朕要把这江山,传给你。”

朱澜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原来不是!

他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如今就在眼前。

可他……

不、想、要!

“舒无虞在哪里?”朱澜璎到底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朱元珩一时愣住,而后痛心疾首,“舒无虞并非小皇子,那夜叛军攻城,他已不知所踪。”

“那如果舒无虞就是小皇子,父皇还会把这个皇位,传给儿臣吗?”

唾手可得的皇位就在眼前,朱澜璎却忽然发现,他由始至终要的,根本不是这道圣旨。

根本就不是!

周皇没想到朱澜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犹豫了。

就是这一犹豫,朱澜璎彻底绝望,“父皇当然不会!舒无虞若真是小皇子,父皇岂会迈入我这扁舟殿?岂会在乎儿臣过的好不好?父皇甚至想不起来这皇宫后院,还有我这么个平庸皇子!”

周皇想要解释,“澜璎,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朱澜璎松开手,退后两步,心寒至极,“父皇力不从心,国又不可一日无主,小皇子没有找到,太子又死在龙干宫,皇室之嗣只剩下我了。”

朱元珩无力反驳,眼中露出一抹愧疚,“澜璎,朕希望你能明白,朕传位给你是因为信任,朕相信……”

“今日儿臣接下圣旨,他朝父皇找到小皇子时,儿臣的死期是不是也就到了?”

朱澜璎愤怒低吼,“父皇若不在乎儿臣,当初为何生下儿臣!你既生下我,为何不养我!今日若非儿臣能言,我一个哑巴皇子如何继承大统?那我的存在对父皇来说,是不是毫无意义!”

看着近乎疯狂的朱澜璎,周皇彻底懵了。

自他登基到现在,有谁敢在他面前如此咆哮?

钟一山都不敢!

可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震惊,没有愤怒,他哪里有脸愤怒!

在朱澜璎的瞳孔里,他看到了自己,然而他的瞳孔里可曾装下过自己这个皇儿?

“这道圣旨,皇上还是留给小皇子,臣受不起!”

朱澜璎心如死灰,转身而去。

内室房门开启,朱澜璎阔步从里面走出来,那张俊逸容颜上的表情掺杂着太多情绪,唯独绝望最为浓郁。

“王爷?王爷你去哪里!”俞嬷嬷见朱澜璎走出去,当即去追。

丁福则急急跑进内室,唯独钟一山站在厅内,刚刚里面的声音足够大,那些伤心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很明显,周皇的态度有问题。

奈何这些事他无力相助,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终究是他们龙父龙子之间的事。

钟一山无意留在扁舟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