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相同
皇城,世子府。
钟一山被毕运背回来之后,伍庸又将一枚可以让人昏睡的药丸,喂服到钟一山嘴里,褚隐则被关进世子府地窖。
此时房间里,伍庸颓坐在轮椅上,因被褚隐拍过几掌,唇角还流着血。
“伍先生,钟一山就拜托给你了!”自地窖回来,毕运纵步而入,目露决绝。
眼见毕运转身跑出去,伍庸猛然转动轮椅,“你干什么?”
“去找主人!”毕运声音沙哑,眼眶血红。
伍庸到底还是年长了些,“你一个人去能找什么?叫帮手啊!去天地商盟找颜慈!御林营的顿星云!龙魂营的侯玦!还有雀羽营的段定!□□营副将是谁,找找找!还有武院的周生良,把所有能找的人都找去后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主人不可能死!”
“谁希望他死啊!”伍庸怒吼,“他死了我的欠条怎么办,你的工钱怎么办!谁希望他死!我巴不得他长命百岁!”
伍庸因为激动,忍不住咳嗽几声,有血溢出唇角。
毕运狠狠抹泪,“我这就去叫人!”
伍庸原是想跟着毕运一起去,可行至门口停下来。
他不能走,他得替温去病守着钟一山。
若最后温去病没事,钟一山有个三长两短,他拿什么给温去病交代!
哪怕心急如焚,伍庸还是转身回到内室,守在钟一山身边……
这厢,毕运火速赶去幽市跟四营,拽了差不多十几个高手一同拥向武院后山,周生良得知情况,亦将文府武院所有新生都叫去后山,能脑子动脑子,没有脑子的绑绳子!
哪怕万丈深渊,他们也要下去一探。
此刻,峭壁悬崖的山洞里,温去病与朱澜璎终于在沉默中爆发。
温去病坐靠在山洞左边,擡头看向朱澜璎,“为什么是你?凭你的身份怎么敢给周皇下毒!”
对面,朱澜璎嗤然冷笑,“凭我的身份,如何不敢给朱元珩下毒?”
“你是他皇子!”
“你又何尝不是!”
一语闭,温去病震惊。
“温去病!看看你胸口的血!”
朱澜璎指着温去病胸口,“季伯配的药,但凡遇到血亲之血即刻变成黑色,温去病!你的血,遇到我的血变成了黑色,你……你居然会是小皇子!”
温去病这才注意到,自己左肩血迹一片乌黑。
万没料到,他想方设法想要瞒住的秘密,连媳妇都没敢告诉,却被朱澜璎这么容易识破。
“温去病,你为何不承认?”
这是朱澜璎最想不明白的事,他死都要弄清楚!
面对朱澜璎的质疑,温去病苦笑,“我现在否认我是小皇子,你会不会相信?”
朱澜璎寒目如冰,赤红眼中血丝满布。
知道朱澜璎不会相信,温去病佯装潇洒耸肩,随后反问,“我为什么要承认?”
“你看到了皇上对舒无虞的好,只要你肯承认,那些好就都是你的!”朱澜璎实在不明白,“若你承认,你何必要到金銮殿上抢亲?那所有的一切,你唾手可得!”
温去病知道,他知道只要他承认就会有那样的结果,可他不想!
特别不想!
“我能凭自己的本事,得到那些我想得到的东西,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靠别人。”温去病平静看向朱澜璎。
这是他的想法,亦是他的心声。
“那个人,不是别人!”朱澜璎冷冷看向温去病,“尤其对你而言,他不是别人。”
“那个人对你而言如何,对我而言便如何。”温去病擡眸,目光绝对平静。
朱澜璎眼中恨意,在这一刻升到极点!
“你与我,不同!”
“有何不同?”
“我恨他!”曾经有多热烈的企盼,而今就有多深沉的恨意。
尤其在周皇拿着圣旨到扁舟殿那一刻,恨至肺腑!
“我也恨……”
朱澜璎没听清楚,亦或他听清楚了可是不相信。
“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恨!”
温去病擡头,眸间愠凉,“我与你比,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那个人可以把江山给你!”
“他没给你吗?”温去病之前听钟一山说过,皇上有意传位守信王。
“他给我的目的,难道不是缓兵之计?他只是想拿我当幌子,待找到你了,再废我传位于你!我在他眼里已然形同草芥,他居然还这般利用我!”
温去病忍着疼站起来,“他传位给舒无虞的目的,难道不是想用对舒无虞的好,填补他这些年对母妃的亏欠,他只是想要让自己过的好一些!他甚至连真假都分不清楚!”
“你这样想?”朱澜璎亦搥着地面站起来。
“那我要如何想?”温去病苦笑,“周皇,那个看似全天下最痴情的男人,最无情!他辜负母妃!是他的不作为害死了母妃!”
“那你为何还要救他?”朱澜璎走向温去病,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真正的小皇子竟会是这种想法。
温去病亦走过去,“还他半身骨血,此生再无纠缠。”
这句话若换作别人,朱澜璎或许会觉得是谎言,但眼前这个人是温去病。
倘若他真想认下皇上,那晚是最好的机会!
他放弃了。
“温去病你知道吗?”
朱澜璎停在温去病面前,双目染雾,“你所谓的纠缠,本王盼了一辈子,可那个人没给我!十八年,我第一次开口叫他一声父皇!他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曾!”
“照你这样比,我都没叫过他父皇!”温去病知道朱澜璎的苦,他知道。
朱澜璎,“……”
砰……
朱澜璎的拳头毫无预兆落在温去病脸上,温去病反手就是一拳,“你有什么可委屈的!跟我这个从小就被他弄丢的物件比,你好歹还顶着皇子的头衔,他便不把你当儿子,可你还是大周皇子,我若非命大,已经死了!”
砰……
朱澜璎又给了温去病一拳,“可他一直把你放在心里,我连在他眼里的资格都没有!”
砰……
温去病还回去这一拳,“一直?你哪只眼睛看到一直!他知道有我这个小皇子存在,也不过才五个月!”
朱澜璎与温去病就这样你一拳我一拳,从开始重拳出击,到最后抡起胳膊都费劲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嗓子都有些沙哑,背对背的坐下来,“是那个人犯的错,你凭什么要杀我?”
“我也杀他了!不是让你给救了么!”朱澜璎重重倚在温去病背后,冷讽道。
温去病也这样靠着朱澜璎,二人一时无声,山洞就这样静了下来。
片刻,温去病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你怎么跟扶桑勾结上了?”
“你知道的挺多?”朱澜璎不答反问。
“应该不少。”温去病坦诚道。
朱澜璎侧眸,随后冷笑,“我一个无权无势,连饭都吃不饱的弃儿,有什么资格跟东野苍郎勾结,你应该说,是东野苍郎选中了我。”
温去病想了想,“那他想利用你做什么?”
“他想利用本王做什么,本王为什么要告诉你?”朱澜璎冷声开口。
温去病长吁出一口气,“只怕他与你之间的交易,你从来都没想答应他。”
“何以见得?”朱澜璎侧了侧身,稍稍扭头道。
“扶桑现在是什么个状况,你也应该一清二楚,诚然莽原跟苍宿对扶桑的威逼出自我手,但叫洮地跟铜合去抱莽原大腿的人,可不是我。”温去病亦侧身,扭头过去,“是你吧?”
朱澜璎未语。
“凭你我现在的情况,能活着上去的机会不是很大,你就与我说句真话,又能怎样?”温去病重新靠在朱澜璎背上,惨淡抿唇。
“你小瞧本王了。”
朱澜璎望着山洞顶端,“我纵此刻极恨那个人,可在龙干宫受辱之前,心里可一直惦记着那人,作为大周皇子,我如何能让扶桑小岛的一个鸟人给坑了。”
温去病微怔,“所以叫洮地跟铜合去抱莽原大腿的人,真是你?”
“你也小看洮地跟铜合了,他们现在的实力,未必就比莽原弱。”
温去病突然直起身,扭过头看向朱澜璎,“你……你想海外诸岛大乱?”
“只有他们热闹起来,才会没心思惦记中原。”朱澜璎亦扭过身,“听说过往生卷吗?”
温去病狠狠点头。
“海外的消息,他们遗失在中原的往生卷,已经被人用过,如今在海外,能再造往生卷之人,便是王者。”朱澜璎认真道。
“往生卷还能再造?”温去病震惊不已。
“能再造,但须机缘……”
就在朱澜璎想要细致解释的时候,忽然闭嘴看向温去病。
四目相视,彼此负气背靠背,“别以为本王这就原谅你了,告诉你这些无非是想谈笔交易。”
“你以为本世子就原谅你了么!打人不打脸,本世子堂堂花颜策榜首,靠脸吃饭的!让你打成这样我岂能善罢甘休!”温去病也很生气。
又是一阵尴尬无比的沉默。
朱澜璎先开口,“你当真不会与那个人相认?”
“不会。”温去病坚定道。
“你拿什么保证?”朱澜璎不相信。
“你不杀我,就是最好的保证。”温去病长叹口气,“知道是我那一刻,你便明了,如果我想认早就认了,当日金銮殿那个人把我媳妇嫁给舒无虞,逼到那种地步我都没认,往后余生,我还有什么理由与他相认?”
“可是……”
“我不认他,是我从心里不想认他。”温去病沉默片刻,“我是韩国凉王,我的父皇是韩王,母妃是师妃,我的媳妇是大周第一神侯,除了这些身份,别的身份,我不稀罕。”
朱澜璎终究没有再问下去。
温去病说的没错,从知道是他的那一刻开始,朱澜璎便从心里清楚,他不认,便是真的不会再认。
“皇位之事,我希望你能考虑,大周如今只差这最后一步,就太平了。”温去病知道这也是钟一山的意思。
朱澜璎冷笑,“傀儡?”
“谁若有本事能把你当成傀儡,我倒还真想见一见。”温去病肃声道。
朱澜璎终是叹息,“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啊,万没料到会是你。”温去病又一次毫无顾忌的靠在朱澜璎背后,“当那个人的儿子,我们上辈子一定做过不少坏事。”
“那本王做的应该比你多……”
悬崖绝壁中间,朱澜璎与温去病敞开心扉。
同为周皇之子,他们纵际遇不同,在周皇心目中地位不同,可结果没有不同。
温去病没有被周皇‘所谓思念’感动到,朱澜璎亦没有去接那道圣旨。
归根结底,周皇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且不论周皇为帝王如何,为人父,他真的不配。
“其实你不坏。”温去病面向山洞,悬崖上的风刮的有些嚣张。
朱澜璎瞧了眼脸被打肿的像猪头的温去病,“相比之下,我是不坏。”
温去病呵呵,“我很坏?”
“敢娶钟一山,你就算不坏,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朱澜璎想到靠着自己肩膀的男人,是天地商盟盟主,“若非金銮殿抢亲,你根本没在我视线里,着实伪装的不错。”
“你跟我,有何不同?”
温去病呵呵了。
不知道是血浓于水,还是同病相怜,朱澜璎跟温去病竟然沟通无障碍。
“救你的人很快就能出现。”朱澜璎望着山洞,“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温去病挑起眉梢,“那就要看你乖不乖……”
感受到那抹凌厉视线,温去病耸肩,“作个交易?”
“说。”
“我的身份你别揭穿,你的身份我也不揭穿,如何?”温去病肃然看向朱澜璎。
朱澜璎想了想,“这个世上,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阿山都不知道。”温去病据实道。
朱澜璎沉默片刻,“你当真没有想说的心思……”
“我当真没有想说的心思!要不要我发誓!”温去病急了。
“本王这是肯定语气,要你回答了?”朱澜璎扭头看向温去病,恨恨道。
再一次对视,温去病与朱澜璎绷了半晌,终是一笑。
“成交。”
朱澜璎答应温去病,只要温去病不说他的身份,他就替温去病保守秘密。
至此,大周两件悬案在这悬崖绝壁上,云淡风轻的飘散了。
一件是小皇子在哪里?
另一件,谁给周皇下的毒?
前尘过往谁对谁错,如今对于在绝壁上的两个人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