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一琉璃 作品

035提得多了就不那么伤心了

    郑妈妈忙低了头。

    “这外头哄着人家开心的场面话你也信?京城大比,人才汇聚,哪个不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只为这一纸榜文?又有多少读书人,穷尽一生,白发苍苍,亦难如愿。本朝自开科取士以来,又有几个年纪轻轻地能入得那奉先大殿?阿苏他没和我商量,就说要参加科考,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地,你还拿这种话来混说⋯⋯”

    周氏话里是满满的焦虑。

    周氏出自安国公周家。

    周家乃本朝仅存的三公之一。周家世代武将,于先帝创业之时为国征战,艰苦奋战三代,至今,一门男丁损十之八九。现只余世子周锦昌与幼子周锦绣,世子周锦昌现阖家镇守西北重镇,周锦绣在半年前被其母送入京,言明谋个文职。圣上体恤周家一门忠烈,亲封四品尚宝司丞,这旁人想都想不来的美差,竟被周锦绣当庭拒绝了,说什么好男儿当自立功业。岂敢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坐享其成⋯⋯他在殿前一番洋洋洒洒,慷慨激昂,义正严辞,总之,周锦绣自作主张,拒绝了荫官,要白身参加科考。老皇帝也是慷慨,直接大手一挥,说成,回去准备。

    消息传来,大姐安王妃真真快愁死了。

    这老幺还能不能省点心了?

    家里把周锦绣送入京城,自是为周家后嗣考虑。周家儿郎,如今这一辈子只余三子周锦昌和七子周锦绣,周家世子战死后,三子周锦昌继承了爵位。周家兄弟七个,如今有五个都拼杀在战场上,人丁凋零,国公夫人说什么也不让幼子周锦绣再上那血腥的战场去冒险,腆着脸,巴巴地把他送入京,就是想给周家留个后手,让小儿子安安稳稳地成家立业。谁知,这个混小子却生生把这么好的机会给浪费掉了。

    国公夫人接连三封加急快信抵达安王府,说得不外乎是要安王妃督促周锦绣好好温书,别叫人看了笑话。

    依周家的地位,周锦绣就算真的不中,周家再老着脸皮去求求,皇帝看在周家的面子上,荫官大约还是有的,但真要如此,周家丢不起这个人,安王妃也丢不起这个人。

    年前整日同一帮勋贵子弟厮混,还跑到了凤凰山去游玩,要不是奕儿出事,他不定还要再赖上几日才回。如今离春闱还有十几日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还有闲情去看花灯。

    想到儿子,周氏:“不是说将养一个月吗?怎的就让他下床了?”

    郑妈妈忙答道:“是舅爷过来说,小王爷整日躺在床上,要发霉的,他背了小王爷来这园子里,说活动活动筋骨。”

    郑妈妈说着话眉眼带着笑。自从小舅爷来后,死气沉沉的王府也有了生机,尤其是小王爷,欢喜得不得了,整日粘在他的屁股后头跑,性格也活泼了许多。

    郑妈妈很是怀念以前的太子府啊,那时府里车水马龙,欢声笑语不断,最是繁华热闹。

    安王赵延嗣自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为了将赵延嗣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君主,圣上召来大盛最优秀的文臣武将辅佐他,太子十五岁就开始处理政事,每遇建隆帝外出时均由太子监国。

    帝曾告谕百官:“朕若有事于外,留太子监国,府僚,卿等在内,事当启闻太子......”

    然,天妒英才,三年前,太子操劳国事,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举国哀痛,帝也为太子辍朝半月......

    太子既逝,帝封先太子唯一的子嗣为安王,以示安抚。安王为先太子守孝三年,闭门谢客,声响全无。如今出了孝,依旧安静得像一潭死水。要不是小舅爷进京了,安王府怕是以后都要这般死气沉沉地过下去了。

    眼下这般发愁发怒的安王妃倒是比之前整日说不上一句话的先太子妃更要鲜活些。

    郑妈妈转开话题,说今日有庄子上送来新鲜的猪蹄子,可以清蒸了小王爷补一补,或许那腿脚好得快些。

    安王妃周氏就扯了扯嘴角,再烧条鱼吧,给周锦绣也补补脑子。

    郑妈妈忙说好,又说请王妃亲自去挑一挑才好,今日送来的鱼,有鳊鱼、鳇鱼、青鱼,不知舅爷喜欢哪一种,上回烧过一条鲢鱼,舅爷说刺太多,换了鲈鱼,又说肉太厚,吃着没有意思......

    安王妃无奈:“阿苏从小吃食就挑,尤其吃鱼,要烧得一点腥气都无,但凡有一点,就撂下了筷子不肯吃的,家里为这个就换了几个厨子。之前太子也曾说过,说周家武将之家怎么养出这般娇气的子弟?再说吃鱼,哪里没有刺的?除非是那海鱼,浑身就一个骨架子,刺少,可那东西这时节不容易有.....”

    郑妈妈见她说起先太子的时候,没再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心下略宽松。

    这也得亏周锦绣,先太子逝后,他见府内众人小心翼翼,不敢在周氏面前提先太子,周锦绣就直楞楞地:“干吗不提,得提,多提提,提得多了,也就不那么伤心了。”

    别人自然不敢,周锦绣自己率先提,想起来就挂在嘴边说,渐渐地,果然,周氏也没有那么伤心欲绝了。

    郑妈妈主仆二个边说边向厨房走去。

    十五元宵后,年就算过完了。

    距都城五里之外的官道上。

    乌云压顶,天黑得像墨,一场大雨即至。

    前方有棵大树,张开的树冠像一把巨大的伞。

    一辆运干草的牛车停下,赶车的老汉跳下,急急拽着牛往大树底下去,老牛伸着脑袋,慢悠悠地。

    司昭和林小妹直接从车上跳下,蒙着头快速跑到树底下去。

    过了年,她跟着林小妹到处赶集。初一、十五的城隍庙市、初三、十三的土地庙市......她鸡叫起床,天黑回家,京郊的集市有些远,她和赶集的人合伙搭牛车,今日回来,却赶上了落大雨。

    又一辆马车由远及近,驶入,急停,跳下来一个青衣小厮和车夫。

    那车夫把马缰一扔,抱了一捆青油布,踩在脚踏上,去盖车。

    林小妹见这辆马车的车厢有二层,上面一层四下镂空,像个亭子,下面一层宽阔平坦,四檐上翘,车夫正用油布去覆,她看得出神。

    小厮站在车门处帮忙扯油布,忙得没人理会盯着他们看的老少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