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上次从“抹布女王”家落荒而逃,我是彻底歇了这份心思。+1¢5/9.t_x?t\.*c-o·m*那从天而降的马桶抹布带着一股子不祥的湿气,还有窗户后那双冻死人的金鱼眼,就像在刻进了我的脑子,在我心里从没翻篇儿。尤其小陈突然不太说话了,也不太出来遛弯了,还有朱哥那些欲言又止的表情、躲闪的眼神,总让我心里画魂儿。
首到那天晚上,我遛弯碰上住7号楼的老张头儿,他是我们小区有名儿的“路边社社长”,消息贼灵通。平时还喜欢在岗亭那和保安他们聊天。他正跟几个老伙计眉飞色舞地八卦呢,那声音大的不听都不行。
“就咱朱队长最近可忙了,啧,那女主人,姓潘!一个人守那么大空房子,整天的事,不是这个坏了,就是让帮忙找小时工,你们以为她真需要个钟点工伺候?”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她那是需要个‘全时保姆’!重点是‘朱队长’!老张我是看得真真儿的!这潘女士啊,那心思……啧啧啧!”
据老张头儿那情报网拼接成的故事,是这样的:
这位潘女士,丈夫在开发区当一把手,那是真忙,别说夜不归宿,经常一个礼拜人影都见不着。闺女又在上学。她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几百平,就像住在水晶宫殿里的金丝雀,华丽笼子冷冰冰。
她丈夫怕家里有什么事,就拜托朱队长照顾。当然没少给好处,这个我知道,朱队长虽然只是个保安队长,但人长得是很体面的,个高人精神。
最初或许真就只是想找个人打扫打扫屋子。她就听丈夫的找朱队长。找着找着家里的故障就多了。
她家里那些所谓的“故障”,“恰好”总是发生在朱哥当值或者巡逻的时候。她那金鱼眼一转悠,电话就拨到门岗了。
“喂,朱队长吗?哎呀,不好意思又麻烦您,我家……那个马桶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堵了,水漫金山啦!我一个女人家哪懂这个?您方便上来帮我看看吗?我家那位又不在……”声音能掐出水儿来。听着挺紧急,还带着无助。
朱队长能咋办?人家是小区业主,丈夫位高权重,保安队长不就得给业主排忧解难吗?他只能硬着头皮,提着工具箱上去。
这“马桶事件”只是一个开头,更像一个精巧的借口。接下来,就是潘女士精心设计的故障链条:
“朱队长,厨房的顶灯好像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怪吓人的,能不能……”
“朱队长,阳台那个落地窗的锁扣好像卡死了,怎么也打不开通风,我这……”
“朱队长,书房那个电脑显示器黑屏了,我还急着要用……”
今天堵个水龙头,明天电路跳个闸,隔三差五总有新理由。这些活儿,其实稍微懂点行的人都知道,要么是小的不能再小的问题(拧紧一下就能解决),要么压根就是业主自己懒得上心处理的日常小状况。可在朱哥耳朵里,这都是职责所在。他必须去。
关键是她总挑在有些微妙的时间点——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时,或者干脆就是晚上九十点钟小区渐渐沉寂之后。朱哥提着工具从楼道里走出来,偶尔会被晚归的邻居撞见。老张头儿就撞见过两回,他撇着嘴:“一次晚上九点半,一次快十一点!嗬!那朱队长的脸色,说如丧考妣都算轻的!跟被人拿枪顶着腰眼儿似的!” 朱哥那表情,混杂着极度尴尬、烦躁不安,却又不得不装出的职业性冷静。&秒=章d节)小?¨)说x>网¢ 3~-更@++新x最.t全÷??他尽量避开人走,可小区路灯明晃晃的,该看见的还是看见了。
至于她不断换小时工的原因,在老张头儿的解读下也终于清晰——这些小时工,在她潘女士眼里,不过是工具,是个见朱队长的理由。她们稍有不顺眼,比如拖地时水渍没擦净,或者用错了一块抹布(这可是重罪!),都可能成为被辞退的理由。谁受得了她那双全程“监工”的金鱼眼和颐指气使的口气?所以人走马灯似的换。她不在意,因为她的“核心需求”——朱队长的随叫随到,并没断过。
而小陈也是朱队长找的小时工,她白天没有时间,就晚饭后去干,是七点到九点的,巧了,当她那天干完活准备出门时,就在玄关处,那扇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潘女士先出来,朱队长紧随其后!
那场景,太具有冲击力。孤男寡女,女主人的睡衣领口有些随意地松着,脸颊泛着一点点不自然的红晕(可能是暖气太足)。朱哥手里还拿着管钳子,眼神躲闪,嘴唇紧闭。而潘女士看见小陈,一丝错愕闪过那双鼓鼓
的眼睛,随即浮上一抹极其复杂、混合着得意、不耐烦和一丝被抓包难堪的神情。
朱哥更是愣在原地,张口想解释:“小陈,我…这是那顶灯…” 可声音干涩破碎,毫无说服力。
后面的话没听清。小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视线在朱队长、潘女士脸上迅速扫过,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几乎是砸上了电梯按钮。那一刻,电梯间的空气凝固了。
这就是小陈不太和我们遛弯的原因了。
我后来碰到过一次小陈。我叫住了她,问小陈怎么不遛弯了。
小陈说:“我看见他就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我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陈说:“有些‘故障’,修得次数太多了,总会出问题的。有些人心里的窟窿,不是拧螺丝就能拧上的。他愿意去,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把小陈这些话,连同老张头儿的“情报”,在心里一遍遍咀嚼。原来朱哥那箱饱受“辛苦”的苹果背后,藏着这么深的水。他所谓的“顺路”、“职责”,其中裹着多少身不由己和难以启齿的烦忧?小陈撞见的那个夜晚,他看到小陈时那张惨白的脸和语无伦次,现在也都有了答案。他是被缠住了,一面是潘女士那不容拒绝的“召唤”(还有她背后那座无形的靠山),一面是对其他人解释不清的痛苦,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前几天晚上又遛弯,经过潘女士家楼下。那栋楼熟悉的窗口依然亮着灯。
突然,我们头顶传来轻微的开窗摩擦声。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和朱哥同时停下了脚步,心里都咯噔一下。朱哥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头微微往下埋,眼睛死死盯着脚下被拉长的影子,仿佛想把自己藏进去。
几秒钟的死寂,时间拉得漫长。\s.h′u?q·u?n′d_n¢s..^c,o·m-
就在我几乎以为刚才听错了时——
“啪嗒!
一个小小的、灰白色的东西,轻飘飘地,带着一点似曾相识的湿痕,从二楼亮灯的窗户被精准地丢了出来,正好砸在楼门前我们常走的那一小片草坪上。
女主人窗后的双眼在黑暗里荧荧闪光,如同狩猎的兽。她知道楼下站的是谁,这精准投射的抹布是无声的示威。但她又管不了我们任何一个人。
我仿佛看见朱哥那颗心,就在这湿抹布落下的一刻,随着它一起跌进烂泥里了。他肩膀塌下去的速度,比那块抹布还快。夜色太深,我看不清朱哥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那晚第一次开口,声音哑得吓人,像砂纸磨着生锈的铁片:
“神经病”
小区里的路灯都认识朱大哥,衣服还是那套衣服,人却像是被抽掉了筋骨。
朱哥遛弯的路数彻底改了。他不走开阔的中央花园,专拣犄角旮旯、围墙底下那些路灯照不全的暗影里走。步子又急又快,肩膀紧紧地收着,好像那宽厚的肩章不是荣耀的标志,而是两个明晃晃的靶心,吸引着二楼那扇窗户里冰冷射线的窥探。每次经过7号楼,他脖子都会梗一下,脊背绷得跟块铁板似的,绝不抬头朝那个亮灯的窗口望哪怕半眼。可越是这样,那脚步就越发显出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
他腰杆没以前首了,总微微佝偻着。那本来合体的深蓝色保安服,竟肉眼可见地空旷起来。袖子空了一截,裤管也晃荡着。眼窝底下两圈浓重的青黑,像是被黑夜用墨汁狠狠盖过戳。往日洪亮的大嗓门现在也哑了火,跟门岗值班的兄弟交接班,声音都低得像是怕惊扰了谁。那副样子,不像是管着一个片区的保安队长,倒像个犯了大错又无处躲藏的孩子。
他躲什么呢?老张头儿吐了个烟圈,悠悠地砸出答案:“怕被‘报修’呗!”收了人家的东西又不能不管。
潘女士的电话,成了悬在朱哥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以前还是小故障的借口,修修灯,通通水。小陈那晚撞破之后,潘女士那边消停了几天,朱哥的脸上刚能见点活气,新的“报修”就如鬼魅般缠绕上来。
这一次,是“钥匙丢了”。
那天晚上九点刚过,朱哥在门岗值夜班。电话响了。接起来,正是那个朱哥听了就想挂掉的声音。那会儿的潘女士,声音又软又尖,带着点刻意压制的颤抖和浓浓的无助:“朱队长吗?救命啊!我…我把家门钥匙弄丢了!刚从外面回来,进不去了!我家那位电话也打不通,闺女也不在……这可怎么办啊!我这心里慌死了……外面又冷……” 电话那头似乎还隐隐带点呜咽。
这理由无懈可击。保安队长为夜归
失钥的女业主排忧解难,天经地义。
当夜,值班日志上用朱哥潦草的笔迹记录着:“22:07,7号楼2单元1404室潘女士报备,钥匙遗失(疑似落于车内未取出),请求帮助开门。22:35,使用管理处备用钥匙(需工程主管指纹授权及业主本人书面确认),为其安全开启房门。业主情绪略有不安,安抚后离开。备用钥匙己封存归还。”
短短几行字,轻飘飘地盖住了那扇门开后,那门内浓得化不开的孤寂气息,和朱哥仓皇退出来时,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的重量。
没过多久,某个月的物业费预存账单上,潘女士那套房号旁边,被谁用铅笔勾了个“√”,后面跟个小小的数字“1”。这在别人看来没啥,可门岗几个兄弟私下传,说这是潘女士给朱哥的“特别关照”。朱队长看到那张单子时,手指在纸上停了一下,半晌没说话。
她的借口越来越刁钻,越来越依赖朱哥这根“救命稻草”。
一次是半夜:“朱大哥!我…我好像听到客厅空调出风口里有东西在爬!沙沙响!好吓人!我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一个人不敢待,您方便上来帮我听一下吗?求你了朱大哥!” 那次朱哥在门外听了几分钟,屋里一片死寂,除了那个可怜兮兮靠着门发抖的女主人,连风都懒得刮一下。朱哥闷闷地说了声“可能是风声或墙内水管震动”,转身下了楼,脚步沉得能把台阶砸出坑。潘女士从虚掩的门缝里看着他消失在楼道拐角,那双鼓着的金鱼眼里,分明没有半点恐惧,只有一片沉寂后的、更深的空洞。
又一次是个风雨交加的傍晚,电话来了:“朱队长!书房窗户被风刮开锁不住!雨水全泼进来了!那可是重要文件啊!我一个人力气小拉不住……” 等朱队长顶着风冲上去,看到的是一扇只被吹开了半尺、并且显然很容易就能扣上的塑钢窗。潘女士站在旁边,头发丝都没乱,指着那扇其实只漏了一点点水的窗,神情焦急:“你看你看!就是这里!”
朱哥沉默着关上窗,反锁,抹掉地上的水渍。潘女士递过一条崭新的白毛巾,眼睛亮得刺人:“辛苦朱队长了!快擦擦!”
朱大哥没接,只用制服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就走。下楼前那句话飘回屋里,像块冰冷的石头砸在铺着厚地毯的地上:“下次打物业工程部电话,他们专管这个。” 那是朱哥唯一一次生硬地试图划清界限。但潘女士只是对着他僵硬的背影,嘴角弯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她知道,工程部晚上可不会为了半扇窗派人来。
小区里的风言风语终于也传开了,不再局限于老张头儿的“路边社”。那些眼神,明里暗里,像带着倒钩的小刺,扎向朱哥。有人同情,但更多是看好戏似的揣测和鄙夷。
“哟,朱队长,最近忙得很啊!专修潘女士家的‘疑难杂症’?”一个平时就爱嚼舌根的业主半真半假地打趣。
朱哥脸上腾地红到耳根,又瞬间褪成煞白,嘴唇嗫嚅半天,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蚊子哼哼似的一句:“…应该的。”
有人假装看不见朱哥快速离开的身影,故意和旁边的人高声谈论:“唉,真是,没男人的家是容易出事,啥东西都容易坏。”
“可不是嘛!啥东西坏了都得让人去修!这‘修’来‘修’去的,怕是要出大问题哟!”故意拔高的尾音,在朱哥落荒而逃的背影里打着旋儿。
朱哥不再参与任何夜班之后的自费小聚餐。下班铃声一响,他拎起旧公文包就走,脚步快得像逃跑,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被那些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吞噬掉。
首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一切能发声的物体,小区像被淹没在巨大的水帘洞里。门岗的电话在午夜再次刺耳地响起,震得人心里发毛。
朱哥盯着那部不断啸叫的老式电话机,红色的信号灯在昏暗的值班室里疯狂闪烁,像是潘女士那双永不疲倦的金鱼眼。雨水粗暴地冲刷着岗亭的玻璃窗,外面一片混沌漆黑,只有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圈,像一个无法聚焦的噩梦。
这电话像索命的催魂符。又是她。一定又是“阳台滑门被风吹垮”、“书房水管爆裂”之类的紧急灾难。这一次,会是什么?
门岗里另外两个年轻保安屏住了呼吸,眼神互相瞟着,不敢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们的队长。
朱哥那宽厚的背影挺得笔首,像一尊浸透在水汽里的石像。时间被拉长。闪烁的红光映在他侧脸上,额头上的汗珠混着阴影滑落,滴在桌面上摊开的值班记录簿上,
洇开一个模糊的墨点。那墨点,像一块丑陋的疤痕,正好盖住上一次为潘女士开门的那条记录。
电话铃声执着地响着,不知疲倦。
过了足有一分钟那么漫长。
那道紧绷的背影,肩膀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无声地断裂。
然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认命般的沉重去接起那个潘女士的专属铃声。而是猛地在桌角抓起那串沉重的、代表着开启所有紧急通道的总控钥匙,哗啦一声。钥匙的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他对另外两个完全状况外的年轻保安哑着嗓子吼了一句,声音像砂纸刮过生锈的铁门:“检查地下车库排水泵!通知工程部待命!快!”
吼完,他看也没看那台还在疯狂尖叫、红光刺目的电话,拉开门栓,一头就扎进了门外咆哮的风雨之中。那动作决绝得甚至带点解脱。硕大的雨点瞬间将他单薄的制服打得透湿,紧紧裹在突然变得嶙峋的身体上,很快消失在浓稠如墨的雨夜深处。
值班室里只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保安,和那台执着尖叫的电话。那闪烁的红光在寂静中显得有些可笑,仿佛潘女士那双永不满足、鼓胀而冰冷眼睛,终于第一次被一个人彻底地、无情地抛在了身后。
窗外,夜雨如注,敲打着窗户、地面和远处沉默的楼宇。那扇亮着灯的二层窗口,此时也像是风雨中一盏快要被浇熄的烛火,灯光晕在玻璃上,影影绰绰映着一个倚靠在窗边的身影。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匆匆赶到它的门前。朱哥消失的方向,只有一片被暴雨搅得纷乱、
门岗桌上的电话,兀自响了一夜无人接听,最终只剩空洞悠长的忙音,在黎明到来前的寂静里回荡。
当朱大哥给我们讲这个的时候,神态是一种解脱后的轻松。我和小陈听的是哈哈大笑,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我笑着说:“朱哥,你的定力够大的啊。这么好的主都不攀。”
朱大哥也无奈的说:“她丈夫给的小恩小惠,小区里其他人也给,在这里人家不缺少那些,给就是为了家里有点事叫我方便,我拿了也无所谓,谁知道她那是一个烫手山芋。”
在这里当个保安队长烟酒,茶叶什么的是不少,但也着实不容易啊。
事说开了,我们这个三人帮还是一起了。在这里只有我们才是平等需要彼此依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