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想你

    周其钺继续不动声色地装可怜,“唔,你帮我把药和纱布拿来就成,我能自己换药的地方,一贯不劳烦他人...”


    她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下来,忍住回头看他的冲动,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顾云咬牙切齿,“好...”


    说罢,她从矮柜上拿起昨夜从医馆带回来的小包袱就朝他走去。


    他此刻冷汗涔涔,唇色苍白,就连眼里也水汽蒸腾,顾云见惯了强势霸道的他,如今他这幅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倒是瞧得有些奇了。


    周其钺发现了她的眼神,忍不住又开始犯贱,“啧,云娘果然喜欢文弱的人。”


    顾云懂他的性子,她也不像以往那般不敢回嘴,于是一边扶他起身,一边随口接话,“对,所以我会喜欢王载晞,喜欢阿赜,就是不喜欢你。”


    “你!”


    周其钺不敢置信地看向顾云,气血不住地翻涌,气急败坏中仿佛还带了一丝委屈,“你还敢在我面前提他们...”


    顾云无情地坦然回望,也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似乎颇感遗憾,“如今虚弱无力的不是我,自然不怕再被某人按着撒气。”


    他顿时说不出话了,那些生动的表情也从苍白的脸上消失殆尽。


    扶他坐回了床榻,顾云正待离开,却被他猛地拉住了手掌。


    又来?


    她无力地深吸一口气,决定这次不再与他客气,正待抬脚踹他,却感到掌心一阵濡湿温热。


    是血。


    他不知又要发什么疯,她顿时充满警惕,“你干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往胸前的伤口用力按去,面上浮起虚弱的笑,“气不过...就报复我罢...”


    掌下濡湿,他却仍自虐般用她的手去搅动自己的伤口,面色瞬间变得如白纸一般苍白,忍痛的抽气声也使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顾云用力将自己的手往后撤,先是震惊,复又对他的疯癫行为有些无奈。


    “何必呢?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早已准备好了向前走,你也别再做这种自伤的事情了。”


    周其钺的神色却有些茫然,“向前走?”随即勾起苦涩的笑,“你往前走了,我便只能困在原地,再也出不来...”


    顾云不理他,将水架上的水盆端来,俯身帮他擦拭换药。


    室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忽地,顾云又发现了熟悉的东西。


    他的床头,竟摆放着一个竹编御马将军和一个福字摆件,看起来是她当初做的那两个。


    周其钺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知道她在看什么,头也不回就开始自顾自地开口。


    “我从前虽霸道傲慢,却从未想过要逼一个姑娘去死。”


    乍然听得这话,顾云的心猛地一颤,随即又面色如常地为他包扎。


    “你在我面前烧成灰后,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我周其钺,从军前连只鸡都没杀过,从军后也只斩敌人头颅,怎么就逼得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在我面前自焚了呢?”


    顾云听着,包扎的手也有些颤抖。


    他们都没有看向对方。


    “我把自己关在观涛院里,那里还有你的气息,有你的衣物、书桌、手稿...”


    “我想你,想你想得发疯。”


    “后来将此二物放在床头,你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在它们身上,我想着总能和你入梦见一见吧。”


    “可惜,一次都没有。”


    他惨然一笑,伸手试探着轻轻揽住她。


    顾云没有挣扎。


    他在她怀里深吸一口气,又猛地松开她,像是负气一般背对着她躺下。


    “既然要向前走,那你走吧。”


    嘴上这么说,他的心里却有一丝期待,她会不会说些什么?她会不会留下再陪陪他?


    他周其钺二十二年的人生里,前十五年是并州要风得风的首富公子,后七年是战场上遇神杀神的冷面将军,何曾对他人这般示弱过?


    她会因此而怜惜他吗?


    可身后只传来一句“你保重”,随即便是一阵离开的脚步声。


    周其钺期待的、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连带着心里的那口气也散了。


    “呵呵...保,重。”


    天上的云,果然永远不会主动为他停留。


    顾云行至外间,刚好碰见宁风过来。


    他顶着张笑嘻嘻的娃娃脸将食盒放下,“顾大人早呀,周将军吩咐过府里为您准备早膳,吃了再走吧,保管合您口味!”


    没有人能对着这样一张娃娃脸怒目而视,更何况宁风和她没仇,曾经还帮了她不少。


    顾云对他挤出了些笑意,“多谢宁风大人。”


    宁风不再多说,瞧了眼里屋,对顾云挤眉弄眼一番就溜走了。


    顾云打开食盒,都是她爱吃的东西,现在吃来却有些食不知味。


    不多时,她将食盒里的药碗端进里屋,放在床边的矮柜上。


    “等会把药喝了吧。”


    他没有吱声,她也没有多留。


    从周其钺那里回来后,顾云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正如他说从未想过会逼一个姑娘去死,她也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将她的“死”放在心上。


    摸了摸怀中的玉坠,她决定物归原主,与父亲缓和一下关系。


    走入后院父母居住的正屋,母亲快速来迎,父亲却摆足了架子坐在上位。


    顾云早已习惯如此,毕竟他是父亲。


    “阿爹,女儿给您带来了一样东西。”


    说着,顾云上前将玉坠递给他,可与她设想的欣喜不同,父亲瞧见玉坠反而有些惊慌失措。


    他没有接,“哪来的?”


    因着顾云始终没有在白水寨找到玉坠,因此与家人团聚后也从未提起过玉坠的事情,此时见父亲神色,她颇觉奇怪。


    “今日偶然在一个当铺里瞧见了,便把它买了下来。”


    “阿爹,这可是咱家的传家宝,您为何不接?”


    顾父缓了缓神色,接过玉坠放到手边的桌上,“如今咱家荣华富贵享不尽,何须再用这破落玉坠做传家宝?”


    说着,他颇为嫌弃地往外一推,玉坠不堪受力,径直跌落在地,碎成了两半。


    顾云当即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玉坠碎了,她心里的某根弦仿佛也吧嗒一声断了。


    “传家宝...说不要就不要了?我才把它赎回来,阿爹就这么嫌弃女儿的一片心意吗?”


    顾母见势不妙,连忙上前将玉坠捡起,放在手心里轻轻擦掉灰尘。


    “老顾你真是,好好说着话推什么坠子?这可是阿云的一片孝心啊。”


    顾父闻言却陡然提高了音量,“孝心?”


    他紧紧地看着顾云,“若她有孝心,怎么会几番忤逆我的意思?既不送阿岳去好的学府,还拒绝我帮她张罗婚事,京城里多少优秀的男儿,怎么她就不知争取呢?”


    “我看她分明是翅膀硬了,不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


    本是想缓和关系,没想到却再次换来父亲的冷嘲热讽,顾云一时间被气得浑身发抖,再忍不住与他争执。


    “你说我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又何曾把我这个女儿放在眼里?”


    “我知你初来京城,亲朋好友不在有些寂寞,可你也不能全听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说的话呀!那鹿台学宫不适合咱们这种普通人家,也不适合阿岳,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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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您解释多少遍呢?”


    顾父起身拉住顾母的胳膊,“你看看!都会顶嘴了,她以前可不是这样!”


    顾云看见父亲这幅把母亲拉入阵营的架势,心里不住地委屈,“我何曾向您顶嘴?说到底...您根本不信我这个女儿说的话。”


    “至于我的婚事,我早便与你们说过,我不成婚。”


    “如今我入朝为官,家里的吃穿用度全都不愁,难道要我嫁作他人妇,守着后宅庸庸碌碌度日吗?您也不想想,届时家里的生活谁来支撑。”


    顾父闻言确实一声冷笑,“自然是有阿岳这个男丁来当起责任!自古以来,哪有父亲尚在,女子当家的,这叫什么话?就是你老子我不中用了,也该由阿岳担起责任,而不是你!”


    “况且,你如今在朝中做事,谁若是想娶你,自然得拿出成倍的诚意来,何愁家里的吃穿用度?”


    父亲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脊背有些佝偻,面上尽是风霜留下的痕迹,此刻对她说着这番话却挺直了腰板,气势昂扬。


    顾云心里一片冰冷,这哪是婚事,分明是卖女儿!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只余剑拔弩张的氛围。


    顾母为难地一会儿看向丈夫,一会儿看向女儿,最终上前去拉女儿的手。


    “阿云,别和阿爹吵了,啊。”


    但这次顾云径直甩开了母亲的手,“分明是他要和我吵!”


    从小到大,无论她怎么努力,他从来都没有肯定过她。有了阿岳之后,他更是将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她本以为,她如今也算是又本事了,她的父亲不说对她高看一眼,也总该对她多些尊重、多些赞赏。


    可依旧什么都没有。


    顾云第一次觉得,自己执着的家庭,简直是个笑话。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崩塌,顾云感觉疲惫至极,红着眼眶看了二人一眼,转身跑走了。


    ...


    言杞走进顾云的屋子时,瞧见的便是一副咸鱼挺尸图。


    “如此美好的休沐日午后,我们的顾大人怎么躺在屋里长蘑菇呀?”


    咸鱼一动不动。


    言杞走近了看,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神色也有些木然。


    “哎哟我的云娘,这是怎么啦?”


    顾云不知如何与别人说起这番心事,嘴巴张了张,最终又闭了起来。


    但言杞的出现终归让她感到舒心,她撑起身子将自己埋入了她的怀里。


    “言姐姐...”


    “小云娘这是受委屈啦?要不要随我出去走走呀,今天特意来邀请你去瞧瞧我们办的女子学院的。”


    顾云瓮声瓮气,“女子学院?”


    “对呀对呀,阿影出了大部分资,我来负责场地、招生等事情。随我去看看嘛,若是你感兴趣,去帮我当一个工巧老师呀?”


    顾云抬头,“我?哪有女子愿意学这种匠艺的?”


    言杞闻言却笑了,“你不就是女子吗?走吧走吧。”


    顾云被言杞的兴奋感染,换了身衣裳随她出门去了。


    言杞她们办的书院名唤“鸣风”,就在言杞经营的书坊侧边。


    来到现场,顾云惊奇地发现,现场除了影老板,还有其他一众女师,言杞为她一一介绍过去,里面竟有一位她认识的人。


    “这位是卫绫,是教授锻体与武艺的,她这般好看,打人却很厉害,想不到吧!”


    所有人都被言杞逗得一笑。


    卫绫也朝顾云一笑,“参见顾大人。”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她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王载晞的未婚妻。


    不过,两年前是未婚妻,现在或许该是妻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