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的人 作品

第37章 怜星手足畸渐正

七侠镇的晨光,总是裹着炊烟和露水的味道,慢悠悠地爬上太玄医馆的青瓦。!7!6\k+s′./n¨e?t\后院药圃里,几株新移栽的“紫玉断续草”舒展着带银边的叶子,在晨风里惬意地抖着露珠。

厢房内,怜星缓缓睁开眼。

没有立刻起身。她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变化,如同初春河面下悄然解冻的冰层。

双足。

那自记事起便如影随形、如同跗骨之蛆的僵涩、扭曲、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刀锋上的尖锐痛楚…淡了。

淡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真实不虚地存在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轻盈感?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的、近乎遗忘的支撑感。仿佛那被无形枷锁禁锢了二十多年的骨骼与筋络,在昨夜那温和却霸道的药力冲刷下,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得以尝试着…舒展?

她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左脚的脚趾。

不再是过去那种如同锈蚀齿轮般艰涩、带着撕裂感的牵动。这一次,脚趾的屈伸虽然依旧有些迟滞,有些虚弱无力,却…顺畅了许多!那种筋络强行拉扯骨骼的尖锐痛楚,被一种温和的、如同浸泡在温泉水中的酸胀感所取代。

怜星冰魄般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又动了动右脚的脚趾。

同样的感觉!顺畅!酸胀!却不再有那锥心刺骨的撕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惊喜与一丝惶恐的暖流,猛地冲上她的心头,撞得她眼眶微微发热。她猛地坐起身!

动作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一种新生的、试探性的急切。盖在身上的薄被滑落,露出那双依旧包裹着厚厚药布、浸染着深紫色药膏的双足。

她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双包裹严实的脚上。仿佛能穿透层层药布,看到其下正在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感知!她甚至能“感觉”到,脚踝处那原本如同被生铁浇铸、每一次转动都带来剧痛的关节,此刻虽然依旧僵硬,但那股顽固的、仿佛要将骨头碾碎的压迫感…松动了!如同卡死的榫卯,被注入了一滴温润的油,虽然离灵活自如还差得远,却终于有了活动的余地!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巨大的勇气,双手撑住床沿,尝试着将双脚…缓缓地、试探性地…落向地面。?白?马`书`院! +勉`沸^跃·黩_

脚掌触碰到微凉的地板。

没有预想中那熟悉的、如同踩在碎玻璃上的剧痛瞬间炸开!

只有脚底药布接触地面的微凉触感,以及…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支撑感!虽然脚踝和足弓深处依旧传来阵阵酸软无力和深沉的钝痛,提醒着她畸形的存在和治疗的漫长,但那足以让她瞬间冷汗淋漓、寸步难行的尖锐痛楚,确确实实被压制了!被那深紫色的药膏、被那温和却霸道的药力,牢牢地锁在了深处!

怜星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而微微颤抖着。她扶着床沿,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身体的重量,从双手转移到双脚上。

酸!软!沉!

如同久卧病榻之人第一次尝试站立,双腿如同灌了铅,足踝处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但…撑住了!没有倒下!没有那熟悉的剧痛瞬间将她击垮!

她就这样,扶着床沿,如同初学走路的稚儿,静静地站立着。感受着双脚承受身体重量的陌生触感,感受着那深入骨髓的酸软钝痛,也感受着那前所未有的、摆脱了部分枷锁的…自由!

冰魄般的眸子里,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氤氲、凝聚,最终化作两颗滚烫的泪珠,无声地滑过她清冷苍白的脸颊,重重砸落在微凉的地板上,溅开两朵小小的水花。

不是悲伤。是二十多年黑暗囚笼中,终于窥见一丝光明的巨大震撼与狂喜!是生命被重新赋予希望的纯粹感动!

就在这时,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懒洋洋地掀开。

李太玄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走了进来,碗里是黑乎乎、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剂。他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惫懒模样,青衫松松垮垮,头发随意束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

“哟,大清早的,站这儿当门神呢?”李太玄瞥了一眼扶着床沿、泪流满面却站得笔首的怜星,语气带着点刚起床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调侃,“看来昨晚的药没白熬,骨头缝里那点‘陈年老锈

’,总算被撬动了一点儿?”

他走到桌边,将药碗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然后转过身,双臂环抱,斜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怜星,嘴角噙着一丝懒散的笑意:“感觉如何?踩在地上,是不是比踩在刀尖上…稍微舒服了那么一丢丢?”

怜星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迅速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试图恢复那副拒人千里的冰霜模样。~比-奇.中/蚊·惘. ′无!错¨内,容·但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眸底深处尚未散尽的巨大波澜,却出卖了她此刻内心的激荡。她抿了抿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强装的清冷:“尚可。”

“尚可?”李太玄挑眉,拖长了调子,“啧啧,怜星宫主这评价标准可真够高的。能从‘一步一剜心’降到‘尚可’,看来我这神医的名头,勉强还能再挂几天。”他指了指桌上的药碗,“趁热喝了。今天的‘续骨生肌汤’,加了点新料,劲儿有点冲,喝完别乱蹦跶。”

怜星依言,松开扶着床沿的手,尝试着迈出第一步。

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谨慎。左脚抬起,落下。脚踝处传来一阵强烈的酸软和拉扯感,让她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立刻稳住,右脚跟上。又是一阵酸软钝痛,但…稳稳地站住了!没有摔倒!没有剧痛!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走向桌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额角甚至因为用力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脊背挺得笔首,冰魄般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走到桌边,她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汤。浓烈到刺鼻的药味首冲鼻腔,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和辛辣。她没有丝毫犹豫,仰起头,如同饮下琼浆玉液般,将滚烫的药汁一饮而尽!

“嘶——”灼热的药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痛感,紧接着,一股狂暴的热流如同脱缰野马,瞬间从胃部炸开,疯狂地涌向西肢百骸!尤其是双足!那包裹在药布下的骨骼筋络,仿佛被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熔炉!剧烈的灼痛伴随着难以忍受的酸麻胀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同时攒刺!怜星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端着空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别运功抵抗!”李太玄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忍着!这是药力在强行冲开你足部那些被畸形挤压、几乎闭塞的细微经络!痛就对了!痛,说明那些死掉的‘路’,正在被重新打通!”

怜星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扶着桌子,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但她硬是挺首了脊梁,冰魄般的眸子里燃烧着倔强的火焰,一声不吭!

李太玄看着她强忍剧痛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青瓷碟子,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几颗裹着晶莹糖霜、红艳艳的山楂果,放在碟子里,推到怜星面前。

“喏,王大娘今早刚送来的糖葫芦,说是感谢我治好了她家老母鸡不下蛋的毛病。”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碗能把人痛死的药汤跟他毫无关系,“压压苦味。放心,没毒,就是酸了点。”

怜星看着那几颗红艳艳、裹着诱人糖衣的山楂果,又看看李太玄那副“爱吃不吃的”惫懒表情,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了一下。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捻起一颗最小的,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牙齿咬破糖衣的瞬间,一股极其霸道、足以让五官皱成一团的酸意猛地炸开!瞬间冲淡了喉咙里残留的苦涩和灼烧感!紧接着,是糖衣融化后带来的、恰到好处的甘甜。酸得倒牙,甜得暖心。

怜星冰魄般的眸子里,那层强忍剧痛的冰霜,似乎被这极致的酸甜冲击得融化了一丝。她微微蹙起的秀眉,也在不知不觉间舒展了些许。

李太玄看着她小口小口、极其认真地对付那颗酸掉牙的山楂果,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懒散的弧度。他拎起自己那个从不离身的酒葫芦,晃了晃,听着里面所剩无几的酒液发出的空荡声响,对着窗外明媚的晨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骨头缝里的锈,得慢慢磨。经络里的淤,得慢慢通。急不得。”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不过嘛…既然能站了,能走了,那就别老在屋里杵着了。今天天气不错,出去晒晒骨头,活动活动。老闷着,好人也得闷出病来。”

他指了指后院:“药圃里那几株新来的

‘紫玉断续草’,娇气得很,喜阳又怕晒。你去给它们挪挪位置,找个半阴不阳的好地方。顺便…熟悉熟悉你这双‘新脚’。”

怜星咽下最后一点酸涩的山楂,感受着口中残留的酸甜滋味和双足深处依旧翻腾、却似乎带上了一丝“疏通”感的灼痛酸麻。她抬起眼,看向李太玄。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慵懒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那副永远睡不醒的模样,此刻在她眼中,却莫名地…可靠。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冰魄般的眸子里,那层坚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流淌。

她扶着桌子,再次尝试着迈开脚步。这一次,脚步虽然依旧缓慢、沉重,带着明显的滞涩和酸软,却比刚才稳了许多。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向门口,掀开门帘。

后院清新的空气混合着泥土和药草的芬芳扑面而来。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也洒在她那双包裹着厚厚药布、正尝试着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脚上。

她走到药圃边,目光落在那几株叶片边缘带着银线、在晨光中舒展着身姿的紫玉断续草上。她缓缓蹲下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于过去的她而言,足弓和脚踝的剧痛足以让她放弃。此刻,虽然依旧伴随着深沉的酸胀和拉扯感,却…做到了!

她伸出依旧有些苍白、但指节不再扭曲变形的手,指尖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柔嫩的叶片。指尖传来微凉的、充满生机的触感。

她尝试着,用双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捧起一株紫玉断续草根部的泥土。然后,扶着旁边的竹篱笆,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双足承受着身体的重量和花盆的额外负担,酸软感更甚,足踝深处传来清晰的抗议。但她咬着牙,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李太玄指的那个有树荫遮挡的角落。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每一步,都伴随着酸软和钝痛。

但每一步,都踏在坚实的地面上。

每一步,都让她感受到一种挣脱枷锁、重新掌控身体的…难以言喻的轻盈与自由!

当她终于将那株紫玉断续草稳稳地放在树荫下的新位置时,额角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微微急促。但她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清冷的侧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冰魄般的眸子里,映着那株生机勃勃的药草,也映着脚下这片…她正一步步重新“丈量”的土地。

李太玄倚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抿了一口葫芦里最后一点残酒,看着阳光下那个笨拙却倔强移动的身影,看着那双包裹着药布、正努力适应新生的脚,嘴角那抹懒散的笑意,渐渐沉淀为一种温和的暖意。

“路还长着呢,冰疙瘩。”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不过…能自己走了,总归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