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杵撞击石臼的笃笃声惊飞了檐下麻雀,晨光里浮动着当归与苍术的苦香。¨兰*兰~雯`学? ,追+醉^辛?章\劫,怜星素手翻飞间,药柜第三排抽屉“咔哒”一声自动合拢,晾晒在竹匾里的忍冬花随着她指尖移花接玉的气流轻轻翻动。
“老板娘,西街棺材铺送来的樟木屑...”王婶抱着箩筐探头,话音未落便被李太玄截断:“撒在东南角药柜底下,省得银环蛇总来串门。”他斜倚在竹榻上,指尖银针正串着三片甘草当风车转。
怜星头也不抬:“蛇胆酒快见底了。”
“那得劳驾老板娘今晚去后山,”李太玄手腕轻抖,甘草片精准落进她捣药的臼里,“毕竟移花接玉抓蛇,比纵意登仙步省灯油。”
“灯油钱从你酒钱里扣。”怜星药杵往臼底一磕,甘草片化作细末飞溅,几点碎末沾上李太玄鼻尖。他正要抬手,门口忽传来重物坠地声。
货郎阿吉瘫在门槛喘粗气:“李神医!野猪...后山野猪蹿进镇了!”他小腿肚豁开道血口子,草鞋上还沾着獠牙刮下的碎布。李太玄闪身至前,金创药粉己洒在伤口止血:“王婶,取五钱鬼箭羽煎汤。”
“用这个。”怜星抛来个小陶罐,里头紫红色药膏泛着凉气,“昨儿拿乌蔹莓试的新方。”药膏抹上伤口时,阿吉龇着的牙顿时松开:“哎呦!这比井水还凉快!”
“凉快三日,结痂前别碰水。-精*武^晓\说/徃- +嶵′辛+蟑_踕~哽¨歆′快,”李太玄撕下布条包扎,“野猪呢?”
“被个背大刀的爷们拦在菜市口了!”阿吉话音未落,长街尽头传来沉闷撞击声。青石板路上,玄衣大汉单膝跪地,九环厚背刀插进石缝,身前野猪獠牙距他胸口仅三寸,却被刀柄死死卡住下颌。猪蹄刨地溅起火星,刀身嗡鸣如困兽低吼。
“好个千斤坠!”李太玄喝彩声未落,怜星袖中银针己破空而去。两根针没入野猪眼窝,第三根扎进颈后风池穴。狂躁的畜生骤然僵首,轰然倒地时震起浮尘。
玄衣大汉拄刀起身,左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旧伤?”李太玄目光扫过他膝盖。汉子抹了把溅到颧骨的血:“三年前守雁门关让鞑子锤的。”他试着迈步,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云七哥!”惊呼声中,十余人从街角奔来。为首的中年人葛布衣衫洗得发白,眉骨到下颌斜贯一道蜈蚣似的刀疤,行走间右肩微塌,左袖却空荡荡随风晃荡。他身后众人或瘸或跛,有个少年甚至拄着枣木拐,裤管下露出半截木腿。
“铁某携弟兄们,求见李神医。”独臂人抱拳时,空袖管在晨风里打了个旋。
药香弥漫的前堂,铁中棠解开衣襟。古铜色胸膛上,箭疮叠着刀痕,心口处碗大伤疤呈紫黑色,边缘还粘着未脱落的腐皮。¨卡?卡′暁.税~蛧, _芜\错\内~容\“漠北的狼毒箭,”他指尖划过伤疤,“剜掉烂肉才捡回命,这两年每逢阴雨便钻心痛。”
李太玄三指搭脉,太玄经内力如丝探入:“箭镞淬了腐尸毒,余毒缠在心室脉络。”他转向正在为少年调整木腿假肢的怜星,“地窖第三坛碧色药酒。”
“泡着碧血蟾蜍那坛?”怜星皱眉,“你说要埋足十年。”
“这位好汉的心脉,”李太玄取金针在铁中棠心口比划,“比蟾蜍毒早烂了三年。”
铁中棠放声大笑,震得梁上灰簌簌落下:“神医痛快!弟兄们这些陈年破烂,您看着治!”他解下佩刀拍在诊台,乌沉沉的刀鞘满是磕痕,“大旗门就剩这把刀值钱。”
“刀留下,人治好。”李太玄抽刀出鞘,刃口崩缺如狼牙,“正好劈柴。”
待怜星捧来酒坛,李太玄拍开泥封,异香瞬间盈满医馆。他蘸酒涂在金针上,针尖竟泛起幽蓝荧光。“会疼。”话音未落,金针己刺入铁中棠心口伤疤。铁中棠浑身肌肉暴突,冷汗瞬间浸透重衣,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云七的腿是关节错位黏连,”李太玄行针如飞,声音稳得似闲聊,“当年接骨的大夫该去卖炊饼。”被点名的汉子正趴在条凳上,怜星双手按住他膝弯,移花接玉的内力透骨而入,错位十三年的关节发出“咔吧”脆响。云七惨叫刚出口,李太玄反手将团纱布塞进他嘴里:“省点力气,待会儿有你嚎的。”
日头西斜时,医馆己成临时伤兵营。独臂老赵的断臂处敷着生肌膏,少年小满的新假肢裹了柔韧的鹿皮。铁中棠心口扎满金针,正仰头灌下墨绿色药汁:“比漠北的旱獭血好喝!”
“三日换一次药酒,忌荤腥忌动气。”李
太玄写完最后一张药方,“诊金...”
“我们没钱。”拄拐的少年突然出声,脸颊涨得通红,“但能干活!劈柴挑水都行!”
怜星正给云七的伤腿绑夹板,闻言指尖内力微吐,夹板“咔”地收紧半寸,疼得云七倒抽冷气。“后院三千斤药柴,”她眼风扫过少年颤抖的腿,“劈完抵诊金。”
“再加两缸水。”李太玄拎起铁中棠的刀掂了掂,“刀太钝,劈柴费劲。”
暮色染红窗纸时,后院响起规律劈柴声。李太玄靠着门框看少年挥汗如雨,忽然问铁中棠:“雁门关守军的花名册,还在兵部库房吃灰吧?”
铁中棠添柴的手一顿,火星溅上手背:“阵亡弟兄的抚恤金...三年没发了。”
“明日我去信给曹督主。”李太玄将烤好的红薯抛给他,“东厂查贪腐,总得找由头。”
柴堆旁忽传来重物倒地声。少年小满瘫在木屑里,假肢甩出三尺远。铁中棠急忙去扶,却见李太玄己蹲下身,指尖在少年断腿处按压:“骨髓炎?”他掀开草草包扎的布条,断肢末端果然红肿流脓。
“军医说...说保不住命就行...”少年疼得嘴唇发白。李太玄拔开药葫芦塞子,浓烈酒气冲得铁中棠后退半步:“怜星,取七叶一枝花!”
月色初升时,少年在麻沸散作用下昏睡。李太玄持薄刃削去腐肉,怜星指尖银针封住血脉,药酒浇上创面时腾起青烟。“接骨木粉调蛋清,”李太玄缝合创口的手稳如磐石,“以后每十日来换药。”
铁中棠突然单膝跪地:“神医大恩...”
“起来。”李太玄用染血的布巾擦手,“塞外不太平?”
“鞑子新换了首领,开春怕要叩关。”铁中棠望向北方,独眼在火光里亮得骇人。李太玄将药瓶抛给他:“红色外敷,白色内服。边军若有人中毒箭——”他指指后院劈好的柴垛,“拿狼烟当诊金。”
更鼓声传来时,铁中棠背起熟睡的少年。李太玄倚着门框,看那群身影融入月色。怜星忽然递来酒盏:“七叶一枝花用了三株。”
“后山崖缝里还有七株。”李太玄抿着酒,忽见月光照亮门框一道新痕——是白日铁中棠的刀鞘撞出的缺口。
“刀痕补补?”怜星指尖抚过木纹。
“留着吧。”李太玄饮尽残酒,“省得忘了架上药为何生尘。”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药柜铜环轻响,似边关遥远的马铃。